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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孙子学研究述论

2021-11-27李元鹏

军事历史 2021年5期
关键词:孙子兵法孙子

★ 李元鹏 刘 苏

《孙子兵法》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兵书,被奉为兵学圭臬,历代学者、军事家对《孙子兵法》作了大量的注疏、评解和研究。然而晚清时期,《孙子兵法》研究出现停滞,在半个多世纪里,鲜有研究性著作出现,有价值的文章也较少,《孙子兵法》的刊刻也少得可怜,且多为节录本。孙星衍的《孙子十家注》是这一时期被官书局重印最多的著作,但始终未解决原本中的重大刊印讹误,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孙子兵法》研究的状况。有学者认为,这是自宋以后孙子学第一次失去显学地位,而成为被遗忘的角落。①赵海军:《孙子学通论》,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00 页。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复杂,但至少有两个因素不应被忽略,一是乾嘉时期形成的朴学传统到近代已经退潮,学者们的研究热情已从考订再次转向穷理;二是尽管《孙子兵法》的思想高屋建瓴,指导战争的价值始终存在,但在回答如何应对装备有坚船利炮,并采用了新式作战方法的西方列强时,较难给出直接和有效的答案。尽管热潮不再,但仍有部分人对于《孙子兵法》的研究保有热情,产生了一些零星的著作和文章。下面以甲午战争为界,分前后两个阶段,对晚清《孙子兵法》学研究状况分别加以叙述。

一、甲午战争前的主要著作

(一)《孙子左枢笺》。作者左枢(?—1869),湖南湘乡人,曾随湘军参加与太平军的作战。该书除对《孙子兵法》曹操的注文进行删改外,又以“笺曰”的形式发表左氏自己的见解,共40 余条,其中一些认识颇有独到之处。如对“上兵伐谋”一句,曹操的理解是“敌始有谋,伐之易也”,左氏认为曹注的解释不确,他认为,伐谋的目的在于“杜其谋,使不生心,无所用兵也”②《孙子集成》第16 册,济南:齐鲁书社,1993年,第6 页。,这一解释使曹注的意思更为清楚完整;又如对“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一句,曹操仅注“无此三者,亡之道也”,较为简略,左枢笺曰:“远道趋利而必败者,以其辎重、粮食、委积不能从也。三者不能从,以不知地形也。若用向导得地利,则虽其疾如风,可矣,何止百里而趋利哉。”③《孙子集成》第16 册,第18 页。可以看出,左氏笺注常能抓住《孙子兵法》思想的本质,而不受文句表面意思的束缚,解释较为深入且具有一定合理性。

(二)《孙子增注》。作者凌堃。该书在《魏武帝注孙子》的基础上,以“堃按”的形式对原文个别词义做进一步的解释,如对“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一句,“堃按:常者为正,譬五味五声是;变者为奇,如色声之变无穷”①《孙子集成》第16 册,第450 页。。再如“交合而舍”一句,“堃按:交和如和于国、于阵、于战之类”②《孙子集成》第16 册,第456 页。。书中偶有脱开曹注而发表自己观点之处,如对“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一句,凌堃增注曰:“兵无虚设,亿万一心,束伍其始事耳。淮阴将兵,多多益善。孟德赤壁致败,不知分数故耳。”③《孙子集成》第16 册,第449 页。这里提出束伍为万众一心之始,较有见地。但书中也有一些解释过于随意,如对“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一句中“形名”的解释,完全脱离这一概念的本意作了过度发挥:“堃按:操必胜以敌必败,曰形。以仁伐暴,以义伐不义,曰名,如汉高为义帝发丧是。”④《孙子集成》第16 册,第449 ~450 页。此类按语全书共有13 条。

(三)《满汉合璧孙子兵法》。该书由道光时期重臣耆英主持翻译。除本书外,他还曾主编过《海山仙馆丛书》。《满汉合璧孙子兵法》以《孙子十家注》之《孙子》文本为底本,将其逐字逐句翻译成满文,在编排上满文与汉文并列,可相互对照,但无注解。在译序中,耆英表达了对《孙子兵法》的推崇,他说,“古今兵制屡变,古以车战,后乃用骑;古以弧矢为利器,后乃用铳;古之砲用石,后乃用火。又况宜于陆,不宜于水,宜于平旷,不宜于隘阻。宜于江湖,不宜于沧海,亦安有辙迹之可寻哉?顾有同而异者,异而同者。惟《孙子兵法》,体用经权,无往不备”⑤《孙子集成》第16 册,第255 ~257 页。。对于翻译此书的目的,他说,“虽十家注解,不如我翻译清文了如指掌”⑥《孙子集成》第16 册,第257 页。,表明翻译此书的必要性。该书是清代五个《孙子兵法》满文对照译本之一,对于扩大《孙子兵法》在八旗中的影响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除以上诸书外,还出现了一些较有价值的校勘著作。如:叶大庄的《偕寒堂校书记》(亦名《退学录》),有关于《孙子兵法》的校记19 条。该书从三个方面对《孙子兵法》的文本进行了校勘:一是从文义角度校订《孙子兵法》的脱漏内容。如《作战》篇中“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一句,叶大庄认为,“胜久”二字“无义”,且下文提到“故兵贵胜,不贵久”,故“疑‘胜’上脱一‘贵’字,‘暴’上衍一‘久’字”⑦见《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46 页。。二是校订《孙子兵法》版本中的错误。如对《军争》篇“其徐如林”一句,叶大庄根据《广雅·释诂》中读音校订认为:“‘徐’字无义,疑当作‘聚’。《广雅·释诂》三:‘林,聚也’。‘徐’、‘聚’音近,必缘校者以‘徐’与‘疾’为对文,遂沿上句‘其疾如风’而误改。”⑧《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47 页。三是校订《孙子兵法》原文和注文。在校订《作战》篇“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一句时,叶大庄谓:“下句云‘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此‘殚货’云者,即承‘国用不足’意也。”⑨《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46 页。在校订《军形》篇“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一句时,叶大庄认为,“不失敌之败也”的注文“句意未显”,“此数字移在下文‘故为胜败之政’句下,亦疑非孟德之旧”,所以该句应当读为“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之’当读如‘其’”⑩《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47 页。。

于鬯的《香草续校书》,有关于《孙子兵法》的校记65 条。如对“少则能逃之”一句,于鬯认为,“逃”字文意不通,应当将“逃”读作“挑”,“挑,逃并谐兆声,例在通借。挑,谓挑战也。挑战非正战,特出师少许以挑之。”又引《说文·手部》关于挑的解释以为佐证,“‘挑,挠也’,盖不能败之,但能挠之耳。”①《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34 页。

俞樾的《诸子平议补录》,对《孙子兵法》进行校解的文字有8 条,其中对于“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中的“曲”字,认为是“典”字之误,“曲制”应当作“典制”,即典章之定制。②《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29 页。又认为,“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中的“卒”字为“诈”之误,给出的解释是《军争篇》中有“兵以诈立,以利动”一句,诈与利同时出现,故“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一句应改为“以利动之,以诈待之”③见《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30 页。。

亦有部分著作对《孙子兵法》的兵学价值做了综合研究或解读。如杨琪光《百子辨证·读孙子》认为,《孙子兵法》虽为胜兵之术,但若“不济以盈盈武库之兵械,如邱如阜之粮糈,亦必不能战胜攻取”④《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52 页。,实际上即俗语所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出兵作战的基本常识。杨氏主张:“何如己先谋己以可战可守之强势,再求知将分者畀以旗鼓,扶义而诛灭。”⑤《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52 页。杨氏主张用谋应与强本并重,不可偏废,否则不战而先自馁,必致为敌所乘。又说,《孙子兵法》人多能道其一二,但真正掌握其兵学精义的却寥寥无几,“《孙子兵法》人固多习,而洞晓之者,究未见其人”。他主张用《孙子兵法》的思想教育武将,“则临事为折冲宿将,庶进事长功”⑥《孙子兵学大典》第9 册,第153 页。,如此,国家将再不会为列强肆无忌惮地侵凌。由丁晏作序的《孙子兵法十三篇》钞本篇末,有署名淳斋所作的跋,该文中略述《孙子兵法》的兵学理论价值和丁氏抄录此书的缘起。作者认为,好战不已必亡其国,所以“昔贤云,善战者服上刑,以为黩武者戒也”,而执迷不悟自取灭亡者,“古今中外不可胜数”⑦《孙子集成》第16 册,第578 页。。尽管兵凶战危,然而古今“无百年不战之国”,因此治国保邦之道“不可一日无兵”,无兵即无国,务须“养之教之,以备不虞,期其人人为国家干城之器,人人有忘生争死之心”⑧《孙子集成》第16 册,第578 页。。

以上这些文字或注或解均出自学者之手,这些学者多数在考订、音韵方面造诣颇深,所以方法娴熟,但亦有一些解释似有过度之嫌,反使原本清晰明白的文意不知所云。

晚清仍有一定数量的《孙子兵法》重刻本行世,或加序后重印原文,或重印《孙子十家注》本。重刊《孙子兵法》未必能解决当时的问题,但现实的指向性却是无疑的,这也是文人关注社会现实最熟悉和最可能的表达方式。此类作品有如丁晏作抄前记的《孙子兵法十三篇》,前记评价《孙子兵法》,“比于六艺,可称‘兵经’。文约辞醇,明白晓畅,其论至精,其说甚正”⑨《孙子集成》第16 册,第542 页。。朱煌漫的《武经七书择要·孙子》,该书以王阳明所编《新镌标题武经七书》为底本,择其“简明切要”者,辑为两卷,实为《孙子兵法》的精编本。有《兵书七种·孙子》,前序称:“诚能取法乎上,神而明之,练其胆识,审其机宜,将请终军之缨,膺干城之选,蒐讨军实,安内攘外,于是乎在不禁拭目俟之。”⑩《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24 页。还有陈任旸简注的《孙子十三篇直讲》,每篇前有题解,概括全篇主旨,正文则有小字简注,方便理解,对文义无过多发挥。

二、甲午战争后的主要著作

受中日甲午战争及八国联军侵华等战争的刺激,部分学者再次将目光投向古老的《孙子兵法》,希图从中找到抵御外侮、克敌制胜之方,其中以顾福棠《孙子集解》和黄巩《孙子集注》为代表。

(一)《孙子集解》。该书刊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作者顾福棠,原名成章,字咏植,武进(今属江苏)人。作者纂述初衷是出于对时局的紧迫感,想以自己的主动作为,能够为国家脱困寻找一条可能的道路。他在序言中说:“今天下海氛厉矣。非挟船坚炮利不能擅大洋之长,非习风涛沙线不能捷大洋之战。立五大洲之上,抚掌以观,雄莫雄于今,精莫精于今,诚从古未有之创局,昔人所不能逆料于今者也。”①《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57 页。他认为,尽管今昔不同,“原用兵之法与用兵之术,则无不同”②《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57 页。,所以作为历代兵学圭臬的《孙子兵法》,“悉举天下古今之兵说包括于其中,此诚千古兵家之祖、兵家之师也”③《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57 页。,在近代仍值得深入挖掘,有其指导现实的意义。《孙子集解》以孙星衍校订的《孙子十家注》为底本,删其繁杂不切现实之文,配以大量的中国古代和西方近代战例。该书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形式上虽沿袭前代《孙子兵法》注解的传统,但能够与同时代的兵学著作加以互证,且能引用中外历史上的经典战例加以参证,甚至为解一语而征引数例,做了融合中西兵学思想的初步尝试。如解《计篇》“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一句,《集解》援引拿破仑出兵埃及、法国与奥地利之战与美国南北战争等三例进行论证,用以证明天候对作战的影响。引入近时战例,较之纯文本的解读更为鲜活,更有切近之感,理解与接受更为容易。除引用战例外,又借葛道殷《操练洋枪浅言》中关于射击时避免阳光直照造成射击误差,及风力对弹道的影响的相关论述,用以强化对于“寒暑、时制”的理解。又如在注解“其次伐兵”时,顾福棠的解释是“论昔日之事尚以伐兵为次,论今日之事则尤以伐兵为先。炮台、铁甲、枪炮、水雷日新月盛,精益求精,非一国所能悉造,亦非一时所能猝办。若非备之于先而一旦临险危之势,自造则无人无料,购办于局外之国,则或格于公法不能出售,或又为敌船守其海口,不能往来,势必至有备者猛厉无前,无备者血肉相抵矣”④《孙子集成》第19 册,第203 页。,强调战前准备的重要。

其二,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选编时对历代注疏作了取舍,舍弃了价值不大的注解,对于已收入的解释,有的顾福棠也并不完全赞同,并在原有解释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一是对《孙子兵法》原文本的质疑。如将“守其所不攻”校改为“守其所未攻”,即谓在敌人发动攻击之前便设防固守。又如,将“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解释为:“地”指用兵之地,即战场;“度”是丈尺之总称,认为“惟有度以作之,然后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不虑人之乘我迫我也”⑤《孙子集成》第19 册,第230 页。;“量”相当于测量;“数”为“算法之总名”;“称”为权锤之柄。所以该句应解为:度其战场之形势,修筑工事以便攻守,且测敌之远近,以求命中得失之数,以知敌我之轻重,以达独操胜算之目的。二是质疑旧注,另作新解。如对“少则能逃之”一句,曹操的注解为“高壁坚垒,勿与战也”,顾福棠认为,曹操对这一句的理解有误。他认为,“逃”与“避”存在较大差异,“逃”是己方实力大不如人,以致“不敢与人敌也”,而“避”是己方力量稍弱于敌,主动避免与敌交战。再如对“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一句,认为陈皞将“吾”解释为孙武自己,“俱与上下文义不相类矣”,顾氏对此句的解释为:“将者,大将也;吾者,国君自称之辞也。此篇所论盖在未出师之前,君与臣计于庙堂之上,与别篇所云不同……君当断以己意,不可惑于人言也。总之,君为主谋,将为参谋,君臣意见相同,方可兴师。”⑥《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68 页。此类改动,只是根据作者个人认识倾向的一种弃取,缺乏严密的文献学和军事学上的坚实依据,并不足以使一直以来的争论尘埃落定,表现出一定的随意性。三是阐述自己对战争的认识。顾福棠认为应慎重地进行战争决策和实施作战行动。在战争决策问题上,认为民众的生死与国家的存亡“皆在于兵”,因此决策者要关注地势、战道等与战争胜败有直接关联的因素,即“地势当胜,则民生;地势当败,则民死。得战之道,则国存;失战之道,则国亡”①《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59 页。。顾氏强调依法治军的重要性,认为,“法者,行军不易之成法也;令者,主将一时之号令也。两军相较,成法备、号令严者谓之行”②《孙子集成》第19 册,第165 页。。总体而言,这些认识基本是在《孙子兵法》原书思想基础上的进一步发挥,虽有一定认识,但并未跳出原来思维体系,突破性的看法或认识较少。

该书一大特色是引述史例以证思想,除引述中国历史上的战例外,还数十次引述了近代西方战争战例,这对于破除西学的神秘感,重建国人对传统兵学的自信有一定积极意义。

(二)《孙子集注》。作者黄巩(1856-?),字子固,室号存古堂,湖南善化人。曾为湖南船山学社重要成员,整理刊印过《船山礼记章句》等王夫之遗著。黄巩感于历代所传《孙子兵法》注本繁杂雷同,支离割裂,不可卒读,故“于每篇之文,先分章节,然后采辑诸家之言,申其文义,附以鄙按,务使旨趣淹通,作用晓畅”③《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5 页。,最终形成《孙子集注》。该书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印行。卷首为《本传》和《例言》,正文分上下两卷,上卷自《始计》至《军争》,下卷自《九变》至《用间》。本传抄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并与《吴越春秋》相参证。

作者在例言中指出,“孙子论兵,全在精神气志上振作”,而“今日本传西法,但示中人以步伐之粗,其精神作用不使中人知之也。愚以为若进以《十三篇》之妙用,则神而明之,必更有出于西法之上者,故今日将弁,尤不可不亟读《孙子》”④《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3 页。。黄巩并不排斥西方军事理论,而是认为国人对西法的精神理解不够,所以虽习西法,仅得之皮毛,而《孙子集注》所做的是将西法中未能言明的兵学内在精神,通过对《孙子兵法》精要的读解,使其彰显,以补国人西学精神理解之不足。具体而言,该书有以下特点:

其一,注释形式上有变化。该书正文以《武经七书》本为底本,仍采取传统的注疏格式,将论述同一问题的内容归为一段,历代注家的注疏被置于该段之后。书中汇聚注家共二十七人,除常见的十一家外,尚有汉代的王凌、张子尚,三国时期的萧吉、沈友,唐代的纪燮、朱服、宋奇,宋代的苏轼、吉天保、郑友贤、晁公武,明代的王凤洲、归有光及清代的毕以珣、孙星衍等。注疏虽多采自《十一家注孙子》,但并非原封不动地句句罗列,而是进行了取舍。如“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一句,仅选杜牧和贾林二人所注,未收其他五人之注。即便杜注也未全选,而仅选了前半。这样做的好处是避免了注与注间重复过多,但因是整段出注,也有注释与原文贴合不紧之感,尤其是对部分注释文句的截取,易因文字不完整造成对全句文意的曲解。书中有因编者疏忽而造成的张冠李戴现象,如“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一句,下注“尧臣曰:知远近,则能为迂直之计;知险易,则能审步骑之利;知广狭,则能度众寡之用;知死生,则能识战散之势”⑤《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8 页。,但此句作者实为张预,而非梅尧臣。该书侧重文意的理解,所以注疏主要采自曹操、张预、杜牧、贾林等人,对某些解释有些作者并不赞同,常有自己的判断,如在注解“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一段时,认为何氏所注“钞聚掠野,至于克敌,拔城得其储积”,是把军队降低到“寇盗之师”⑥《孙子集成》第20 册,第23 页。的地位,是不足取的。

其二,有简单的考证。黄巩认为考证工作是必要的,但不能因专注考证而偏离探寻书中要旨这个目的,如果“斤斤于古本之异同,以矜考核,转令学者寻行数墨而遗旨义”⑦《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5 页。。为突出要旨的核心地位,他在对注解的处理上“于碻系鱼豕,则削赝存真,……皆因义改正,其余异同之无关于义类者,则概从略”⑧《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5 ~16 页。。如此,使研究者能够专注于《孙子兵法》要旨的把握,避免陷于字句考证不能自拔。书中对《孙子兵法》原作中的字词进行了训诂,并在《例言》中作了说明:“如方马之为比方,与诗比物四骊同义,而训以缚;犯三军之众,与庄子犯人之形同,而训以动;励于廊庙之上而诛其事,与诛讨同,而训以治;践墨随敌,为践履幽险,与墨辟之墨同,而训以绳墨之墨。支离牵合,率多类比,皆推求古义,而转相自失者也,今悉为拨正,庶使本义显然。”①《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5 页。此外,该书还对底本中的错讹作了改正,“如以本待之本之伪卒;方马理轮,理之伪埋,夫人尽力,夫之伪士,皆因义改正”②《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5 页~16 页。。该书字句诠释校勘,虽有新说,亦常拘于一己之偏见,有些过于牵强,所以有学者称:“(该书)最多也只能算是中上之作而已,尤其是他的校勘,更是难称尽善。”③宫玉振、赵海军:《书剑飘逸:中国的兵家与兵学》,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第137 页。

其三,对兵学有一些新的认识。主要有两点:一是将《孙子兵法》与《管子·兵法篇》作对比。黄巩精研《管子》,这从书中按语对《管子》的多次引用可以看出。黄巩认为“孙子之学出于管子”,即《孙子兵法》是吸收《管子》中的部分内容得以成型的。作者认为,“管子论兵,务在先立富强之本,然后以政加人”,而《孙子兵法》强调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约束申令,妇人可教以战,马足等齐,胜负在我之自为。此皆临变制胜,运谋不测之道也”④《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4 页。。所以黄巩认为“《孙子》十三篇,与《管子·兵法篇》相表里,《管子》论其正,《孙子》则兼极其变,故兵法唯孙子得其全”⑤《孙子集成》第20 册,第13 页。。二是作者在注解中常表露个人见解。如在解读《计篇》时认为,孙子论兵之法“本末完备”,但后世言兵者却未能领会其精髓,运用时往往本末倒置,“徒逞搏击之长,攻略之猛,不恤庙堂之上,供亿系索,竭脂尽膏”,结果是“主道先失,任用非人,冯河暴虎,将才又乖,驱而殉之,丧师辱国”。他认为,究其原因,不在于“兵之不强,技之不巧”,而在于“不得其道”。至于这里“道”所指的更具体的内涵,书中却未能言明,仅说“近者经籍道息,竞语富强,故取管孙二编,实究其用,始知言富国者,非管氏不得其真;论强兵者,非孙子亦失其本也”⑥《孙子集成》第20 册,第20 页。。可以看出,黄巩的解读依旧未能跳出文人论兵的窠臼,停留于抽象的概念上,虽能够抓住矛盾或问题之所在,却给不出切实有效的指导性意见。有学者指出,黄巩“所撰《孙子集注》注重探讨《孙子兵法》理论与近代西方战法的结合,为清末初具近代兵学观念的《孙子》研究者”⑦吴如嵩主编:《孙子兵法辞典》,沈阳:白山出版社,1993年,第290 页。,但总体上看,其书虽晚于顾福棠的《孙子集解》,然远不如顾福棠之思路开阔。

晚清时期孙子学在总体上仍是中国古代孙子学的延续,研究的形式和方法均无重大突破。这一时期的孙子学可概括为以下几个特点:一、数量少、热情低。《孙子兵法》虽时有重刻,品读者有之,但严肃的、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性著作却很少。文人对于孙子学的热情已大不如前。《孙子兵法》虽被奉为圭臬,但只是如书斋中的经书一样,束之高阁,远离实际。二、形式陈旧、方法落后。研究方式仍是传统的注疏形式,文献考订的成就没有超过前代,文字解读上的成果更乏善可陈。这主要是由于乾嘉形成的朴学之风,在近代已消散殆尽,而西方的科学方法在中国尚处于萌芽阶段。这一时期的多数作品仍困守固有思维,无法突破旧有框架,只能在旧路上匍匐前行。特别是因研究者困守于书斋中,脱离时代、脱离社会,在极需切实可行的军事理论指导实践的大背景下,此类著作对军事实践的影响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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