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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文化遗产与乡村振兴
——基于设计视角的创新思考*

2021-11-26

文化遗产 2021年4期
关键词:文化遗产传统设计

李 倩

自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以来,优先发展农业农村成为我国迈向现代化新征程的战略重心。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指出: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促进农业高质高效,乡村宜居宜业,农民富裕富足;并强调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看,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看,稳住农业基本盘、守好“三农”基础是应变局、开新局的“压舱石”。构建新发展格局,把战略基点放在扩大内需上,农村有巨大空间,可以大有作为。很显然,在我国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乡村振兴意义更加凸显。乡村是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 (2018-2022年)》指出,在我国乡村是具有自然、社会、经济特征的地域综合体,兼具生产、生活、生态、文化等多重功能,与城镇互促互进、共生共存,共同构成人类活动的主要空间。乡村也是现代化的重点难点,改革开放40年与城市化高速发展相伴而生的,是乡村人口比例的持续下降,传统的乡村生活方式、生产模式、价值观念的改变,重经济、轻人文、轻环境的发展观,导致“乡村空心化”“千村一面”等现象日益突显。因此,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成为解决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关键所在。

本文拟从创意设计角度,探讨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构成部分的乡村文化遗产,在乡村振兴中如何形成乡村振兴的内生驱动力,而不是历史包袱;如何使传统文化借助创意设计成为乡村发展新动力,而不是现实障碍;以期为乡村振兴的文化道路探索提供借鉴。

一、乡村文化遗产:价值重估与文化自信

中国传统文化与农耕文明密不可分。在中华五千年历史锻造的灿烂文化中,“每一种文化的经验和智慧以及信息库藏是其他的文化所无法完全代替的”(1)方李莉:《“文化自觉”视野中的“非遗”保护》,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第17页。,乡土文化不仅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是其源头和特色所在,并形成了丰富多样的乡村文化遗产。这个遗产体系包含了丰富的自然资源、文化资源、行为资源、智慧资源、组织资源等。这些乡土资源在构成乡村丰富而生动的文化场景的同时,也为构建区别于城市的文化形态与产业形态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从社会政治维度看,作为传统的农业大国,乡村在中国历史上一直占据着重要位置。它既是维系古代社会宗法制度的社会土壤,也是国家经济实力与民生的主要根基,同时还是中华文明曾经辉煌的重要支撑。然而,伴随着19世纪末西方工业文明的崛起和现代化的发展,中国这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农业大国,遭遇了文化、经济、政治多方面的危机,乡村经济逐渐式微,乡土文化日趋萎缩,被现代城市文化所取代。20世纪初期,这一问题引起了当时文化学者、社会学者和教育学者的关注,他们主张自下而上的乡村自治,从乡村教育入手,建设乡村文化,发展农业生产,改善乡村面貌。进入21世纪,乡村经济呈现新的面貌,但与高速发展的城市比较,乡村经济与文化仍处于相对滞后状态,成为城乡发展不平衡的社会主要矛盾。

1.标示民族文化身份。乡村文化是传统文化源头和城市文化的根基,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村民群体通过乡规民约、文化遗产、民俗活动等实体形式逐渐内化为一整套农民的思想观念体系(2)张中文:《我国乡村文化传统的形成、解构与现代复兴问题》,《理论导刊》2010 年第 1 期。,是由田园生态、生活方式、风情民俗、古建遗存、传统技艺等多种元素构成的复杂综合体。乡村文化的形成与传统农业(农林牧渔)社会紧密相连,并经历了漫长的变迁和发展的过程(3)陆益龙:《乡村文化的再发现》,《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20年第4期。,涵盖了农耕文化、乡村民间文化艺术、乡村民俗、乡村传统美德等(4)闫国:《文化内生视野下的乡村文化振兴和发展》,《民族艺术研究》2020年第2期。。遍布于广袤田野的传统村落及其建筑为代表的物质文化遗产,以及根植乡村大地以风俗习惯、传统手工艺、乡土艺术为代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既是古代社会不同历史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产物,也是中华民族悠久文脉的重要承载基础。近现代以来,虽然中国逐步走向现代化国家,在传统乡村文化中一些不适应现代社会甚至槽粕性的因素逐渐被摒弃,优秀文化基因被继承和转换,发展出现当代中国文化与行为方式。但乡村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智慧的源泉,它所具有的地方性与乡土性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在全球一体化迅速发展的21世纪,最能体现中华民族特征和文化身份。费孝通先生早在1997年就提出“文化自觉”的理念,在他看来,如果中国的文化也可以逐渐被世界认识的话,那么什么才是中国可以向世界传达的?中国的特色文化资源大多根植于乡村,“中华民族文化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化的独特风貌的显现,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原汁原味的乡村文化的存在”(5)管宁:《导入产业意识激活乡村文化——关于农村文化产业发展的一个视角》,《东岳论丛》2009年第10期。。那些遍布于乡村广袤土地上的文化遗产,既是中华民族文化独特性的表征,也是其精髓所在。从这个维度上看,乡村文化在全球化时代对保持民族文化特征、标示文化身份以及维护国家文化安全,具有特殊意义。

2.助力新文化建构。中国传统乡村文化拥有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底蕴,它所具有的独特性、丰富性和多样性,不仅成为我们民族文化的鲜明底色,而且赋予其在现代社会中独有的旺盛生命力。在全球一体化语境中,传统文化借助与现代社会的互动,时常被运用于建构和产生民族政治和民族文化的主体意识。明治维新至上世纪60年代,日本已经完成了从传统的农业国家向新兴工业国家的转变。在经济逐渐强大的基础上,由传统文化建构出新的日本文化符号的需求也随之日趋强烈。这个过程中不仅重新塑造了本土文化,同时也成为当地经济的新增长点。日本料理、日式清酒、漫画等,这些看上去鸡零狗碎,却无一不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带有强烈日本文化气息但又有别于传统日本文化的现代文化“符号”,开始逐渐成熟并被全世界所认知和接受。这是一种文化的转型,也是后工业文明的一种特征。美国人类学家萨林斯认为,在后现代社会里,整个世界发生了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不再是一对矛盾,而是可以融为一体,成为相互促进的力量(6)转引自方李莉《“文化自觉”视野中的“非遗”保护》,第335页。。弗雷德·詹明信认为“后工业化社会”的根本标志就是“自然”已一去不复返,整个世界已不同以往,成为一个完全人文化的世界,“文化”成了实实在在的第二自然(7)转引自盛宁《人文困惑与反思——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批判》,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38页。。也就是说,人们不再通过自然来创造文化,而是通过“文化”来“重构文化”;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说,“乡村建设就是要从中国旧文化里转变出一个新文化来”(8)梁漱溟:《乡村建设之大意》,《梁漱溟全集》第一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612页。。在这个过程中,乡村文化遗产承载的不再是远离我们的过去,而是成为了与我们当今生活息息相关的可供传承与利用的文化资源,是我们重构新文化的基础。

3.维系乡村文化振兴。由于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高速发展,也由于对传统文化对现代化发展的作用缺乏科学认识,乡村文化在一个时期里未能受到足够重视。步入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得到普遍重视,一度被忽略的乡村文化在新型城镇化进程中的价值亦被重新认识。乡村文化不仅限于一件文物、一栋古建筑等文化遗产的单品,更是一个完整的乡村文化生态系统,是一个整体的民族文化传统。“割裂和损毁几千年积淀、构筑起来的各种形态的文化遗产,就会阻断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文脉,失去我们民族赖以存在的独特文化标志和文化精神。”(9)管宁:《文化创意:接续传统与现代——城镇化视野下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管宁主编:《文化强国:理念、经验与构想》,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57页。因此,乡村振兴离不开文化建设(10)潘鲁生:《乡村文化建设要因地制宜》,《中国政协》2020年第21期。,不论是农业现代化,还是农村城镇化,也不论是乡村文化现代转型,还是新兴产业主导的乡村建设,都不能丢失乡村文化这个魂。2015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省考察工作时强调:“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走符合农村实际的路子,遵循乡村自身发展规律,充分体现农村特点,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11)“习近平:坚决打好扶贫开发攻坚战 加快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新华网,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1/21/c_1114082460_2.htm,访问日期:2020年10月20日。因此,要以体现中国传统智慧源泉的乡村文化为根基,以现代文化观念为引领,推动传统农业现代化和农耕文化的现代转型。

就乡村文化在当代社会中所体现的以上三个方面价值而言,不仅决定了我们今天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文化自信,而且决定了乡村文化遗产对于乡村振兴的特殊意义。传统农耕社会所构建起来的乡村文化体系,在维护乡村社会秩序、乡村基础建设、维系淳朴民风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显示了先人统筹协调自然、生产、生活之间关系的独特方式与文明水平。虽然现代化背景下的乡村建设面临许多新的问题,但传统乡村文化蕴藏的独特智慧,依然足以构成我们今天实现乡村振兴的文化自信。乡村文化所包含的农作、工艺、建筑、园艺、美食等遗产,经由创造性的转化利用,将成为乡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百姓富裕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依托和文明基础。

二、设计介入:时代需求与系统观念

传统乡村文化作为既往人们文明创造的结晶,虽然能够成为我们今天继承和发展的依托和出发点,但在新历史条件下的文明发展显然不能停留于模仿与照搬,在后工业和智能社会时代,乡村建设面临的问题将全然不同于古代社会,简单模仿不仅意味着停滞,也无法实质性推动乡村振兴。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化思想,表达的是在经济和现代化建设中要把生态保护放在第一位的可持续绿色发展观,但并不等于说“绿水青山”天然地就会成为“金山银山”。事实上,从“绿水青山”到“金山银山”还需要一个复杂的转换机制,这不仅需要科学的顶层设计和系统的政策体系,还需要包括产业规划、资源利用和市场运营等一系列实践举措。与此相似,乡村文化遗产作为一种文化存在,是乡村振兴的宝贵资源,但并不意味着拥有这些资源乡村振兴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很显然,从“资源”到“产业”同样需要一系列的转化机制和过程,需要艰辛的探索和努力,最终寻找和确立有效的科学方法和机制。

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从产业兴旺这一关键性要素看,包含着现代农业、特色产业和乡村建设等重要内容,即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的“提高农业质量效益和竞争力”和“实施乡村建设行动”。农业质量效益与竞争力,除了农业科技水平、智慧农业和管理水平的提升,还需要创意农业、乡村旅游、品牌打造与营销等乡村文化产业的支撑。这个过程离不开对传统乡村文化资源的转换与利用,而创意设计则是实现这种转换的关键所在。

1.设计驱动的历史必然。《20世纪风格与设计》一书的作者认为,现代设计是工业革命后的一个概念(12)[美]斯蒂芬·贝利、菲利普·加纳:《20世纪风格与设计》,罗筠筠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但设计行为却是自人类诞生以来就存在的:从类人猿砸石成器、削木成具、结绳捕鱼、钻木取火——人类不断适应自然环境,为弥补自身肢体功能的不足,通过认识、掌握和利用自然规律,试图改善自身生存状况而进行的造物活动,就是一种深刻影响人类生活和生产方式的“设计”行为。但作为有意识的设计实践主要还是从手工艺开始,它在人类农业文明时代创造了大量精美生活用具和生产工具,在推动生产力提高和日常生活水平提升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也铸就了辉煌的古代文明。伴随工业革命而产生的现代设计,为工业化时代人类财富的大幅度增长发挥了积极作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现代设计学,为后工业社会的智能时代人类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后工业社会形成的生产过剩,使得消费者转而追求高附加值的商品,发达国家和部分发展中国家逐步进入消费社会,设计的价值意义也因此前所来有地凸显出来。文化的力量、设计的力量不仅能推动产业转型升级,而且能使人回归到自身的良性发展和社会本性(13)曾辉:《大设计观与社会创新设计——曾辉谈“设计与文化”》,《设计》2020年第2期。。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的新时代,设计创新也就成为全社会创新驱动的重要环节。

中国古代社会的农业生产、民间工艺、乡村建设等实践活动中,积累了丰富的设计文化与智慧,形成了今天的乡村文化遗产。新时代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既要保护与利用这些珍贵文化遗产,也要适应时代要求设计和创造现代社会的农业文明。因而,设计视角的介入,不仅要解决乡村文化遗产创造性转化问题,还要解决包括创意农业、智慧农业等在内的农业现代化和新乡村建设问题。这个过程中,要充分认识设计的潜力与作用——当人类与诸多重大问题(自然灾害、生态保护等)发生抗争时,设计始终以自己的方式和视角对人与社会的需求做出响应,“一直发挥着催化、引导、调整人类与自然、人类的社会关系的巨大作用,推动着人类社会的经济、科技、文化、教育和社会结构的转变的整合与集成创新”(14)柳冠中:《设计是人类未来不被毁灭的“第三种智慧”》,《设计》2013年第12期。。设计意识的觉醒将有助于我们自觉地深入发掘先人的设计智慧,认清当代社会面临的设计环境与条件,真正使设计成为乡村文化遗产转化的催化剂。

2.设计创新的当代探索。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已取得决定性成就,这其中也得益于一项有关设计的重要计划,即2018年9月工信部出台的《设计扶贫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年)》,该计划首次正式提出“设计扶贫”概念,以向贫困地区提供设计方案、设计培训、设计师下乡和设计改造为目标内容,对扶贫事业起到积极的智力支撑作用,尤其是千村一品设计促进计划的实施,为刚刚开启的“十四五”时期的乡村振兴奠定了基础。鉴于设计的特殊作用和时代需求,学界专家们从设计视角对文化遗产与乡村振兴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不同层面的深入探索。其一,探讨设计之于乡村文化建设的角色定位。设计在顺应文化发展进程、形成人类文化传承的同时也反作用于文化,能动地塑造、丰富着文化的形式和内容,塑造着人类的生存方式,形成新的价值观,影响并推动着文化的创新,构建着新的文化形态。有学者关注于设计对乡村文化建设的整体性意义,认为不论是设计研究还是设计实践,“设计”作为系统解决问题的方法,面对大型复杂的社会问题时,可以从整体上来诊断、理解并提供解决方案。因而潘鲁生提出“设计服务民生”和“为三农设计”的时代命题,探索有利于民生改善的设计和教育对策,通过设计介入,改善民生状况、拓展生计来源、提高民众生活质量,培养设计师的社会责任,满足新时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15)潘鲁生:《设计服务民生》,《美术研究》2018年第5期。。娄永琪提出的“针灸式”设计策略,让设计主动介入中国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以期达到协调城乡发展之目的(16)娄永琪:《一个针灸式的可持续设计方略:崇明仙桥可持续设区战略设计》,《创意与设计》2010年第4期。。这些研究表明设计学的系统化、整体性的研究思维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显得格外重要。其二,聚焦传统器物的设计再造理论与实践。从民间艺术、手工价值等入手,对乡村文化本体、生态及社会生产的关系进行分析,建构了乡村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17)参见潘鲁生《乡村振兴与手工艺价值回归》,《美术观察》2020年第5期。杭间:《手艺作为回“故乡”的“任务”》,《中华手工》2019年第3期。。既有对中国民间传统器具知识表达范式的研究,也有对手工艺、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变化与民众生活关系的探讨(18)参见唐家路《中国传统工艺当代价值的理论发现与体系建构》,《新美术》2018年第11期。森文、赵江洪《基于文化生态学的本土设计研究》,《生态经济》2017年第5期。;王琥关注产品设计领域文化观念与手工艺技术传统的调查与评估(19)参见王琥《设计史鉴:中国传统设计文化研究》,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年。王浩滢、王琥:《设计史鉴:中国传统设计技术研究》,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年。。文化遗产与现代设计融合的研究成果较多,如罗京艳的《传统年文化元素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研究——杨柳青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创新》(20)罗京艳:《传统年文化元素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研究——杨柳青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创新》,《艺术与设计(理论)》2013年第4期。,余毅的《非遗保护利用与现代产品设计中的文化开发策略互动关系研究》(21)余毅:《非遗保护利用与现代产品设计中的文化开发策略互动关系研究》,《大众文艺》2017年第20期。,王瑞光的《文化资源语境下的非遗保护与传承》(22)王瑞光:《文化资源语境下的非遗保护与传承》,《齐鲁艺苑》2016年第5期。等, 但这方面研究局限于地方传统工艺的传承与创新,更多是从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发展,以及行业角度进行研究。其三,关注学科融合下的设计功能拓展。“全球知识网络经济时代,设计作为智慧型的生产力正在经历从‘创造风格’到‘驱动创新’的范式转型。一方面设计的角色、使命、方法和工具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设计的对象也已经拓展到关系的设计、交互的设计、服务的设计、系统的设计、组织的设计、机制的设计等;另一方面设计从仅作为产业链和创新链的一个环节,拓展到可贯穿于整个系统与全流程,并发挥重要作用。拓展到了为系统和全流程做贡献”(23)娄永琪:《设计的疆域拓展与范式转型》,《时代建筑》2017年第1期。。对设计与其他学科融合所产生作用和影响的关注与研究,将有助于在更宽阔的视野中考量乡村文化遗产与乡村振兴之间的关系。

3.系统观念与整体思维。乡村振兴作为城乡统筹、协调推进、产业融合、文化守护和改革创新的国家战略,其“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决定了新时代的乡村振兴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文化和社会的问题,单纯依靠技术更新与产业发展无法解决,需要以一种系统观念作为思想方法,统筹谋划包括经济发展、社会治理、文脉维系、生态保护等复杂的乡村问题,形成整体性的振兴方案与行动计划。因此,面对乡村振兴的时代任务,设计视野的引入应坚持系统观念和整体思维,而广义的设计可以成为实施系统观念的重要依托。一般意义上的设计是关乎从产品设计、建筑设计、环境设计到更宽泛的服务设计、体验设计,但移动互联与人工智能时代的设计,其内涵、范式和方法伴随着高端机械制造、材料加工、互联网、物联网等技术领域的应用创新,设计的行为、角色也在发生着变化,设计的语言和问题指向逐渐涉及整个社会方式和体系。今天我们所面临的很多社会问题究其根本就是设计问题,如何通过设计去唤醒社会公共意识,让设计形成一股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使人的价值和尊严在社会中得到重视,这是设计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也是设计社会价值意义的凸显 。(24)高颖:《从公共服务视角谈服务设计的价值》,《新美术》2015年第4期。。

“设计”作为系统解决问题的方法,越来越具有社会意义。设计学从以“艺术学”“科技学”甚至“经济学”为学术基础的概念,逐步走向以“社会学”为基础的设计概念(25)曾辉:《大设计观与社会创新设计——曾辉谈“设计与文化”》。。在解决社会的复杂问题时,社会学给了设计学很多新的方法、新的合作,这对设计学而言是一个全新的问题。新兴设计领域更多地关注人与物、人与环境、人与人的关系,以大设计的系统思维和方法推动社会创新和文化融合。因此,乡村振兴所要解决的多元性、综合性问题,不仅需要一般性的设计介入,而且需要有大设计的系统观念的统摄。

三、乡村文化遗产再造的路向探索

乡村振兴需要科学理念的引领,“乡村振兴价值目标的设立关系到振兴之路是否符合历史逻辑、文化逻辑、产业逻辑和社会发展逻辑”(26)管宁:《设计文化:产业转型与传统再生》,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194页。。这无疑决定了乡村振兴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以设计介入乡村文化遗产以助力乡村振兴,就不能单向度地考虑问题,而要以系统观念进行整体把握,形成不同的介入方法与模式。“在全球设计飞速发展并已以一种新的广义综合的力量而成为一国之发展国策的时候”(27)杭间:《设计的民主精神》,《装饰》2010年第7期。,设计介入乡村振兴,应当对乡村经济、文化和自然环境三方面因素进行有机调整与重构,设计的对象不仅是某一件产品或者某一个项目,而要将乡村视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使设计对象和结果上升到组织关系或生活方式层面,为乡村的整体发展与提升提供综合性、可持续的解决方案。设计学所拥有的开阔性、多样性和渗透性的学科特点,使其可以通过多维思考的方式形成创造力与生产力。面对乡村这个整体性对象和实现振兴的系统性工程,以大设计为视野的介入也就更具有科学性与方法论意义。为此,在乡村社会环境下的振兴方案中,要对以在地村民为主体的乡村现有的地域文化、生产条件、自然环境以及基础设施等进行重新设计规划,创造性地赋予乡村新的生产、生活以及生态模式,激活乡村文化价值,改善民生状况、拓展生计来源、提高村民生活质量,实现乡村复杂问题的系统式转变,以满足新时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要。

1.乡村文化特质的整体呈现。中国传统社会中乡村既是主要的经济基础,也是重要的文化载体,因而具有许多共同的特性。但由于地域和气候以及历史等原因,中国乡村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许多具有自身特点的传统村落:从江南水乡到北方村庄,从沿海渔村到山区小镇,单纯从建筑风格看,就有粉墙黛瓦的江南村落、厚实庄重的北方村庄、白石红砖的闽南渔村和夯土构筑的山区村寨。而这些乡村的经济来源也各不相同,既有以稻米小麦为主的粮食产地,也有以烟叶果蔬为主的农副产业;既有以渔业为主的养殖经济,也有以手工制作为主的工艺产业,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丰富多样的乡村地域文化和风俗习惯。设计介入虽然可以将乡村文化遗产作为主要对象,但设计作为一种“价值观的携带者”(28)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国艺术设计教育发展策略研究课题组:《中国艺术设计教育发展策略研究》,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0页。,其携带的文化观念对乡村社会的文化生态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更应从系统观念着眼,将乡村作为一个整体文化形态进行观照,即把构成乡村社会的传统建筑、村巷机理、农副产业、传统工艺、自然环境、风俗民情等视为有机联系的整体,在梳理其相互之间关系与特征基础上,提炼出核心要素,进行整体性的顶层设计。任何一个单项的设计方案,都应充分考虑其与整体之间的关系,尽可能以某一关联性强或有代表性的项目(产品)设计,连接带动其他方面要素,形成有效的互补与联动效应,达到整体性推动乡村发展的效果。“后现代主义把多样性看作是一种资源”(29)[美]大卫·雷·格里芬编:《后现代精神》,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8页。。面对当代社会乡村古镇依然丰富多样的乡村文化资源,要针对不同的特点进行“深入考察、仔细梳理、分类施策”,“以文化视角确立差异化发展模式,提炼村落核心文化特征和资源禀赋,找准关键性问题,以系统性、整体化的方式,形成战略性解决方案”(30)管宁:《历史文化:精神与物质财富之源——以文化为导向推动乡村古镇复兴》,《文化产业研究》第23集,第15页。。这就需要在把握整体性的同时,善于借助设计手段凸显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差异,以及不同乡村个体之间的文化差异性,以期形成独具优势的产业发展方向。例如,苏州的镇湖小镇是江苏知名特色小镇,以传统苏绣产业为主导,不仅集聚了大批国家级和省级苏绣大师与工作坊,而且建立了中国刺绣博物馆和苏绣文化产业基地,并围绕刺绣文化开发特色民宿与衍生品,极大延伸了刺绣产业链,使其成为主导产业突出、文化特征鲜明、竞争力强的乡村振兴样板。

2.文旅生态融合的新载体。文旅融合在当下不仅具备了优化完善的管理体制,而且拥有国家推动建成文化强国的良好环境,在这个背景下,乡村作为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的“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战略谋划的重要实施与承载空间,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从设计角度看,文旅融合在城市与乡村这两个不同的空间维度里,有着从内容到形式的不同发展路向与模式。从总体上看,乡村文旅融合应更多地与生态保护相结合,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下,以乡村地域文化为核心,融合乡村特色建筑、农事物产、地理山川、风俗习惯和田园景观,进行特色化的文旅项目和产品打造。要悉心构建和凸显具有乡村风貌的生态环境,依据个性化原则深度挖掘在地乡土文化,借助不同的设计手段,实现与本土生态物候条件相吻合、与地域性风俗特征相对接的有机融合。文旅融合项目应充分利用乡村文化资源及特色物产,将其作为产品和产业发展设计的主导方向,也可适当融入当代城市文化与现代艺术因素,但切不可反客为主,更不能本末倒置。高质量发展背景下呼唤有品质的个性化的产品,乡村文旅融合根植于乡村大地和乡土文化,最有希望产生丰富多样、千姿百态的产品与项目,在与乡村生态环境的融合中,也最有可能打造出令现代城市消费者向往的富有现代诗意的乡村。在更广泛的意义上,乡村文化还可以呼应现代人越来越普遍的“诗意栖息”需求,以某种方式和形态进行异地输出和转化,使人们获得更多差异化的消费。甚至还可以“将当代城市生活方式乡村化,以乡村的方式改造和体现城市文化,并以此满足城市居民人乡生活的体验需求”(31)管宁:《历史文化 :精神与物质财富之源 ——以文化为导向推动乡村古镇复兴》,第16页。。

3.传统再造的多元设计探索。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国,我国传统乡村文化遗产中蕴含着丰富多样的文化元素。江南乡村民居中的门窗花片,其设计之精美、图案之丰富,可谓千文万华、叹为观止,并不逊色宫廷建筑。乡村文化能够为现代设计提供的文化资源无疑是浩瀚无边的,但这也将导致无从选择和简单复制的问题。面对乡村文化遗产,大量低水平的复制、模仿和简单移植,只能产生低劣的文化垃圾,远不能适应高质量发展需求。设计是一种智性的文化创造活动,而不是单纯的设计技能,乡村文化再造是借助设计将乡土文化符号进行创造性转化过程。“通过符号学设计把传统文化的情感与现代的技术进行连接,并非只是文化符号的单纯、静态的重复和操弄,而应是动态的,具有可改变、可重新组合、再创造的弹性”(32)张凌浩:《符号学设计思维及创新方法》,张凌浩主编:《江南地区传统工艺与文创设计》,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9年,第205页。。事实上,在设计活动中,强调从“文化元素”到“设计符号”的转译,必须注重对“文化元素”生成过程中的社会依据和历史语境的理解与分析,深度研究不同表征与结构背后更为复杂多义的内涵,力求使其转译后的“设计符号”既能体现传统的文化形态和观念,又能与现代设计的要求与理念相一致。而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则应当超越文化符号与元素层面,进入到“文化精神”的内在转化,这是一个渐次抽象、渐次深入再到渐次提炼的过程,也是一个建构中国当代乡村文化设计语言的过程。因此,设计师只有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内在的精神有了真正的理解,才能创造出符合民族时代特点的杰作。这提醒我们在重新审视乡村文化遗产时,应将其置身于现代的设计语境中,而不是成为“文化的包袱”。王澍对杭州富阳洞桥文村传统建筑的改造,就是富有创造性的尝试。设计师对文村所拥有的40多幢明清和民国时期民居的材料、结构与风格进行深度挖掘与剖析,力图依照文村原有的肌理和地形,就地取材,以夯土墙、抹泥墙、杭灰石墙、斩假石等传统材料作外立面,重新设计了8类形态(每类又有3种变化)共24种农居。每户房子不尽相同,还精心设计了入口,理由是“这是一户人家的尊严”,尽可能适应当地农民生产生活习惯。同时融入光伏发电、雨水回收等现代居住需求。为了融入村落旧民居,王澍以一种“自然生长”的设计方式,将新农居疏密有致地与旧建筑融成一体,实现了对文村的有机改造,在改善文村村民居住条件的同时,体现出更深层次的文化自信与传承创新。

4.开放格局生成外溢效应。互联网时代乡村文化遗产的再造,需要打破乡村自身的空间局限,以开阔的视野、开放的思维去把握乡村资源,将乡村置于城乡互动、产业融合、信息互通以及整个经济社会网络之中,使乡村资源不仅属于乡村,也属于乡村之外的广阔世界,借助物流、信息流和设计点化而融入外部开放的市场,成为整个社会生产体系独特而重要的资源要素。在新世纪的文化设计背景下,在“以文化元素滋生文化资产”(33)闫楚:《新使命:大国文创与文化小康——第十七届中国文化产业新年论坛(2020)综述》,《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4期。的过程中,跨界融合将成为文化产业发展的主旋律。科技发展的文化倾向催生了大量新奇和体验性强的人文科技型产品,这反过来刺激了人们交互式、数字化、视觉化、娱乐性的消费欲望(34)李凤亮、宗祖盼:《文化科技融合创新:模式与类型》,管宁主编:《文化强国:理念、经验与构想》,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35页。。从这一观念出发来看待乡村文化遗产的利用,就能使一般的产品设计行为转化为一种更具有宏观战略性视野的谋划,并形成超越产品本身的效益。羌绣作为少数民族手工艺,虽不及中国四大名绣知名度高,但却是羌族独特民族文化的体载,也是羌族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在刺绣领域尽管显得十分小众,但极富个性特征。这样一种地域性强、消费群体窄的传统手工艺,当它借助自主设计与跨界组合,并引入大师和时尚品牌元素,形成不同的产品形态、融入不同的产业领域、介入不同的传播空间时,就能焕发出意想不到的活力与生机。先是嫁接传统与现代服装设计,由服装设计师与羌绣传承人合作设计出羌绣礼服《大山之托》,以羌族元素为素材,结合现代服装结构上的立体分支造型设计,让中国传统手艺亮相法国的秋冬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再拓展至装置艺术领域,借助2018年秋上海设计之都活动周平台,将羌绣与蜡染、百鸟衣、蓝印花布等融合制作出一件直径10米的装置作品,共同还原了中国染坊中布条垂挂的宏大场景,这种融合时尚、前卫元素的装置艺术形式,在都市中产阶级、精英阶层、新兴消费群体中引起广泛关注。继而延伸到其他产品领域,与世界著名化妆艺术大师植村秀合作,以羌绣元素组合成分别寓意着“source of life生命之源(不息)”和“external youth青春不朽(生发) ”的图案,并运用于植村秀品牌下两款明星卸妆水产品之中。同时还进一步延长产业链,如五月天乐队主唱阿信与艺术家设计师不二良合作,将“生发”和“不息”两组羌绣图案融入了服装设计的元素中;与牛仔裤品牌LEE合作设计的羌绣牛仔裤;与星巴克合作印制有羌绣图样的星享卡;与苹果公司、微信平台合作设计的羌绣耳机和限量版鞋子。这种全方位跨界的设计与运作,完全超越了羌绣及其地域本身的束缚,不仅形成多形态产品、跨领域拓展,而且超越了乡村振兴的一般概念,塑造了“中国原创”“中国品牌”,具有城乡融合发展、产业跨界延伸、文化影响走出乡村迈向全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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