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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信的本质及其当代意义

2021-11-26张传开单传友

教学与研究 2021年9期
关键词:价值观文化

张传开,单传友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高度,创造性地提出了文化自信这一时代命题,并明确指出了在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中,文化自信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学界从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文化战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历史进程、文化自信与中国道路等不同角度阐释了文化自信的理论意义和时代价值,但在研究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误解。理解文化自信需要破除这些误解,需要阐释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的文化底蕴,需要理解文化自信的精神力量。

一、文化自信研究的三个误解

文化自信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有三个构成要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三个方面是一个有机整体。但从实践基础、理论特征和表现形式等方面来看,三个要素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学界往往根据自己的学术背景,侧重从某一方面进行阐释。从事哲学研究的,往往从文化哲学的角度进行论述;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往往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角度进行讨论;从事中共党史研究的,往往从中国近现代以来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历史进程展开分析。这些不同视角打开了文化自信研究的空间,但也产生了一些误解。

误解之一:将文化自信主要理解为传统文化自信。有学者认为,文化自信的“核心内容当然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自信和自豪”,“‘文化自信’的底蕴是儒家的‘和而不同’,意在达成一个文化的星丛共同体。”(1)金惠敏:《文化自信与星丛共同体》,《哲学研究》2017年第4期。也有学者认为,文化自信的任务是“中华本位文化的重建与认同”,“还‘经学’以学科地位,是中国文化复兴之关键”。(2)彭林:《中华本位文化的重建与认同》,《人民论坛》2019年第36期。这种观点主要局限在文化范围之内讨论文化自信,主要将文化自信理解为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实际上,文化自信不仅事关民族精神的独立性,而且事关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和人民幸福。我们不能局限在文化范围之内讨论文化。文化自信也不仅仅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自信,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对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成果,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发展。我们不能将它们割裂开来。(3)相关讨论参见陈先达、臧峰宇:《文化自信与新时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哲学对话》,《理论与现代化》2019年第2期。

误解之二:将文化自信主要理解为意识形态自信、理论自信。有学者认为,坚定文化自信与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具有“根本一致性”。(4)《坚定文化自信的理论自觉——访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特聘教授侯惠勤》,《马克思主义研究》2017年第11期。文化自信的本质就是掌握意识形态领导权。也有学者认为,文化自信中的文化指的是“为经济基础和政治上层建筑服务的意识形态,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5)牛先锋、云付平:《文化自信,我们是想要表达什么?》,《科学社会主义》2016年第5期。这就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等同于意识形态,文化自信也就变成了意识形态自信。这种观点显然混淆了文化自信与理论自信。这里关涉到对文化构成的理解。文化既可以分为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两大类,也可以分成表层的物质文化、中层的制度文化和深层的哲学文化三大类。比如,梁漱溟就将文化分为精神生活方面(宗教、艺术、哲学、科学等),社会生活方面(社会组织、伦理习惯、政治制度及经济关系等)和物质生活方面(饮食起居等)。(6)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9页。文化还可以分为物质文化、精神文化、行为文化和制度文化四大类。不管是两分法、三分法,还是四分法,我们都可以看到,理论作为系统化、体系化的思想观念,是在实践基础上文化的凝练和升华,是文化积淀和发展到一定程度上的结晶。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中国化形态是当代中国的意识形态,是中华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基础上的凝练和结晶,但不能等同于文化本身。我们可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自信的核心是意识形态自信,但说文化自信的核心是意识形态自信或者将两者等同起来就不妥了。文化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文化的内核是价值观,文化自信的核心是价值观自信。(7)相关讨论参见沈壮海:《文化自信之核是价值观自信》,《求是》2014年第18期;《论文化自信》,湖北人民出版社,2019年。

不可否认,价值观自信具有意识形态自信的功能,但二者有着明显的区别。其一,价值观是一个民族、国家社会成员的行为规范;而意识形态则是统治阶级或执政党维护和巩固其执政地位,指导民族、国家发展的理论化、系统化的思想观念。其二,价值观作为广大人民群众的行为规范,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润物无声;而意识形态很难达到这种广度和深度。其三,任何一个民族、国家的价值观都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展变化,其基因和内核总会长久地存续下去;而意识形态很难如此,尽管其也有继承和发展,但社会制度的变迁往往会使其发生断裂。因此,我们既不能把价值观自信等同于意识形态自信,更不能把文化自信等同于意识形态自信。

误解之三:主张文化自信并不是基础,道路自信才是基础。有学者认为,“道路自信是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实践基础。”(8)曲青山:《关于文化自信的几个问题》,《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9期。道路自信才是基础,文化自信仅仅是“内在要求”。也有学者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是文化自信的基础和前提。”(9)肖贵清、张安:《关于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的几个问题》,《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8年第1期。这种理解上的偏差,主要由于他们将文化自信与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关系混同于文化与道路、理论、制度的关系。从道路、理论、制度和文化的关系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无疑是实践基础,是文化自信的前提。当代中国之所以取得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这“两大奇迹”,就是因为我们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有了正确的道路,我们才有了“四个自信”。但就“四个自信”的内在关系而言,文化价值观渗透在道路、理论和制度的选择中,文化自信才是最根本的自信。

二、文化自信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

文化自信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的题中应有之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和文化是一个有机整体。道路是实现途径,理论是行动指南,制度是根本保障,文化作为精神力量内在于道路、理论和制度之中。

道路自信是建立在文化自信的基础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有着不同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淀,也必然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亨廷顿就曾指出,西方在进入现代之前就有着自己的独特文化背景,“西方远在现代化之前就是西方,使西方区别于其他文明的主要特征产生于西方现代化之前。”(10)[美]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新华出版社,2010年,第49页。比如,天主教新教传统、精神权威和世俗权威的分离、罗马法传统、个人主义传统,等等。艾森斯塔特更明确指出,现代化是一个以文明圈为界限的多样化选择过程。文化多样性带来了现代化的多元性。“现代化的文化维度——也就是西方现代性的基本文化前提,是内在地、必然地与结构维度相互交织在一起的。”(11)[以]艾森斯塔特:《反思现代性》,旷新年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22页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从改革开放以来的伟大实践中探索出来的,更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中走出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对“大同世界”“小康社会”的追求,与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内在精神是相通的。

理论自信源自于文化自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马克思主义不断地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从这时起,近代世界历史上那种看不起中国人,看不起中国文化的时代应当完结了。”(12)《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516页。马克思主义理论受到中国人民的热烈欢迎,并最终扎根于中国大地、开花结果,也决不是偶然的,而是源于同我国传承了几千年的优秀历史文化相融通,同广大人民日常而不觉的价值观念相契合。中华传统文化强调的是集体本位、社会本位,而不是个人本位,这与社会主义精神也是内在相通的。马克思就曾指出,中国古代农民起义的革命口号具有社会主义因素。他甚至推测到,“中国社会主义之于欧洲社会主义,也许就像中国哲学与黑格尔哲学一样”。(13)《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4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社会主义基因,这同样表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有着深刻的文化根据。如果套用马克斯·韦伯的话,新教伦理孕育了资本主义精神,我们同样可以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伦理与社会主义精神实现了有机融合。

制度自信与文化自信密切相关。一个国家选择什么样的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与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和文化传统密切相关,试图从国外直接搬来一个制度的“飞来峰”是不可能成功的。近代中国“君主制”“立宪制”“共和制”等的失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从当代世界的社会现实来看,有些国家在各种“颜色革命”的推动下,纷纷改旗易帜,照搬照抄所谓“普世”的自由民主制度,结果并没有带来期望的福音,反而带来的是战火纷飞、社会分裂、民不聊生。实际上,任何社会制度的演变都是各个国家内生性演化的结果。即使在某个特定时期,通过狂风暴雨式的暴力革命实现了制度变革,但也不意味着能够瞬间切断文化传承的命脉。文化作为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等总是具有自己的传承。在几千年的历史演进中,中华民族创造了灿烂的制度文明,形成了丰厚的制度文化。比如,自秦朝开始就形成了六合同风、四海一家的大一统传统。这与西方的文化多元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福山就曾指出这是中国强大国家能力的保证。又如,自孔子开始就提出了德主刑辅、以德化人的德治传统。再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平等观念,等等。虽然古代封建制度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失去了历史意义,但这些制度文化仍流淌在人们的血液中,仍是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思想资源。

因此,我们可以说文化自信更基础,是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和制度都是建立在独特的文化根基上。我们说文化自信更广泛,是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包括文化发展道路,理论作为系统化的思想体系,本身就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制度中同样蕴含着制度文化。我们说文化自信更深厚,是因为与道路、理论和制度相比,文化的历史更悠久。文化自信不仅包括对与道路、理论和制度相伴生的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自信,还包括对作为“源头形态”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信。正因此,习近平同志明确指出,“中国有坚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质是建立在5000多年文明传承基础上的文化自信。”(14)《阔步走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上——记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推进全方位外交的成功实践》,《人民日报》2016年1月5日。“我们说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15)《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2、105页。只有坚定文化自信,才能理解我们的道路具有无比深厚的历史底蕴,才能形成无比强大的前进定力。

三、文化自信的力量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

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还源于文化自信的力量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一位哲学家曾作过这样的比喻:政治是骨骼,经济是血肉,文化是灵魂。”(16)习近平:《干在实处 走在前列——推进浙江新发展的思考与实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第293页。这个比喻形象地表达了文化在社会中的作用,文化是一种精神力量。但这种精神力量究竟是什么呢?有学者借用物理学中关于力的要素,从性质、大小、方向、作用力和合力等五个方面论述了“文化力”,构建了“文化力学”(17)樊浩:《文化与文化力》,《天津社会科学》2019年第6期。。文化的精神力与物理学中的机械力虽然具有一致性,但两者也有异质性,就像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既有一致性,也有异质性一样。

我们认为,文化的内核是价值观,文化力量的核心就是价值观的力量。当约瑟夫·奈提出“文化软实力”的概念时,其内涵主要就是价值观的力量。当亨廷顿说冷战之后,代替意识形态冲突的将是文明的冲突,其内涵也主要是价值观的冲突。当我们说某个国家、某个民族在某个时代遭遇了文化危机,我们说的也主要是价值观的危机。“价值观念在一定社会的文化中是起中轴作用的,文化的影响力首先是价值观念的影响力。”(18)《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2、105页。对于个人而言,价值观的力量表现为思想和行为的驱动力、规范力和引导力。对于社会而言,共同价值观的认同是社会整合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对于民族国家而言,价值观的力量表现为对政治、民族、身份等的认同力。对于不同文明、文化而言,价值观的力量表现为异质文化的吸引力、影响力和同化力,等等。因此,文化自信的力量主要是价值观自信的力量。

价值观自信的力量更基本。价值观自信的力量总是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到经济力量、政治力量、社会力量之中,成为经济发展的“助推器”,政治文明的“给养库”,社会和谐的“黏合剂”,生态文明的“导航灯”。比如,价值观赋予经济发展以人文价值,引领经济发展的方向。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曾指出,以交换为中介的市场经济(市民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带来贫富差距,两极分化,甚至是海外殖民运动。这主要是由于西方市场经济最根本的价值取向是个人主义。在当代中国,市场经济的价值取向则是社会主义、集体主义。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为了满足最广大人民的物质文化需要,最大程度地消除两极分化,实现共同富裕。这种价值观自信既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指南针”,也是面对各种风险挑战时,保持战略定力的“稳定器”。

价值观自信的力量更深沉。“价值先进、思想解放,是一个社会活力的来源。”(19)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9页。马克斯·韦伯曾指出,形成西欧资本主义的深层原因在于新教伦理所塑造的劳动精神。这种劳动精神一方面激发了人们辛苦劳动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另一方面禁欲主义精神抑制了享乐主义,积累了社会财富。这种精神力量是资本主义的动力源。习近平曾在总结浙江发展经验时指出,浙江没有特殊政策,没有特殊资源,之所以能够走在前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浙江的文化底蕴,在于浙江精神,在于浙江精神适应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要求。比如“自强不息”,浙江人不奢望天上掉馅饼,找不到国企的“铁饭碗”,就自己创业,造一个“泥饭碗”;比如“坚韧不拔”,不怕吃苦,为了创业,可以四海为家,“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比如“勇于创新”,敢闯敢干,敢为天下先;比如“讲求实效”,不空谈,不图虚名,不争论,不攀比,不张扬。这种“文化基因”一旦遇到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就必然“一有雨露就发芽,一有阳光就灿烂”(20)习近平:《干在实处 走在前列——推进浙江新发展的思考与实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第316页。,迸发出强大的精神动力。这种价值观自信的力量可能看不见摸不着,但无不体现在人的思维和行动中,为每个人提供精神支柱和价值规范,为整个社会团结一心提供精神纽带。

价值观自信的力量更持久。“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最持久、最深层的力量是全社会共同认可的核心价值观。”(21)《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12页。雅斯贝尔斯曾指出,在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古希腊、以色列、中国和印度的文化都发生了“终极关怀的觉醒”,这构成了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并一直延续至今。“人类靠当时所产生、所创造、所思考的一切生活到了今天。在人类每一新的飞越之中,他们都会回忆起轴心时代,并在那里重燃火焰。”(22)[德]雅斯贝尔斯:《论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李雪涛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4页。黑格尔也曾说,一提到古希腊,每一个有教养的欧洲人就会有一种“家园之感”。他说的同样是文化认同的持久力量。中华民族一路走来,饱经沧桑,历尽无数艰难困苦,但始终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华文化价值观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今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仍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基础。如果丢掉了文化价值观这个灵魂,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如果没有了精神的独立性,那政治、思想、制度等方面的独立性就会被釜底抽薪。

四、文化自信决非文化决定论

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决不是宣扬文化决定论。所谓文化决定论,学界大致有以下四种观点:一是文化决定历史。这种观点主要来自于斯宾格勒的文化有机体理论,其核心观点是历史就是文化发展史。二是文化决定自身。这种观点主要来自于博厄斯和怀特,认为文化的发展变化是由文化本身决定的。三是文化决定人格。这种观点主要来自于玛格丽特·米德,认为文化决定了人的性格和以性格为基础的行为模式。四是文化决定制度。这种观点主要来自于马克斯·韦伯、戴维·兰德斯、罗纳德·曼格尔等,认为文化决定了社会和社会制度,文化是制度之母。这里,我们不去评说上述四种观点的对与错,我们只是想说,文化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是就“四个自信”的内在关系而言的,与文化决定论并不是一回事。

这里牵涉到文化观的问题,不同的哲学观就会形成不同的文化观。汤普森曾指出在西方哲学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四种文化概念:第一种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古典文化概念,其主要将文化理解为精神性产品,以区别于文明。第二种是19世纪后期人类学意义上的描述性概念,其主要将文化理解为各种价值观、信仰、习俗、习惯以及各种物质性的产品和工具。第三种是20世纪40年代的象征性概念,其主要将文化理解为行动、语言、器物等各种象征中的意义形式。格尔茨就认为,“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23)[美]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5页。第四种是结构性概念,其主要在描述性概念基础上,进一步研究象征形式的社会结构性背景。“文化现象被视为在结构性背景中的象征形式。”(24)[英]汤普森:《意识形态与现代文化》,高铦等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第146页。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西方文化概念的一个明显趋势,那就是越来越泛化,越来越将人类一切活动的外化都理解为文化。这与中国传统文化概念非常相似。“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25)《周易》,郭彧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第117页。人文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各种伦理关系,文化就是用各种伦理规范进行教化。再进一步说,文化既是人化,也是化人。文化包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梁漱溟曾经指出,文化就是一个民族生活的种种方面。(26)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9页。这种文化观从文化生成的角度将之理解为人们的生活方式或者说生存样式。但问题是,如果将社会生活的一切现象都还原为文化,那就非常容易走向文化决定论,似乎社会生活的变革都依赖于文化的变革,都依赖于价值观念或者意欲方式的变革。

历史唯物主义文化观认为,文化是社会有机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文化与社会有机体的关系大体上包含三个层次:首先,文化归根到底服务于社会的经济基础,服务于社会的经济发展要求。不同的社会形态具有与之相应的文化要求。一种低级形态的文化之所以会被取代是因为其不能服务于新的社会需要。马克思曾指出,资本主义“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页。宗教虔诚、骑士热忱等封建文化,不能满足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必然被新的利己主义文化所取代。其次,文化具有自己的演进规律,与经济基础的发展具有不平衡性。马克思当年就以艺术发展的不平衡指出了文化发展的相对独立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依然具有超越时空的价值,依然是我们最突出的优势,依然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值得注意的是,一种低级社会形态的文化之所以能够复兴,从根本上说,是因为这种文化样态可以与高级社会形态的文化样态相契合,能够服务于高级形态的经济社会发展要求。文化自信并不等于文化复古主义。文化复古主义试图将传统文化与现代中国简单地嫁接起来,但实际上,只有与现代社会相契合的优秀传统文化才能得到复兴。传统社会中三纲五常的伦理规范、尊贵卑贱的等级思想、为民做主的伪民主观点等,是不可能在当代中国复兴的。再次,这种相对独立性最显著地体现在文化的反作用上,也就是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对物质力量的反作用。“文化是反映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的,但它同时又能指导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文化是不可少的,任何社会没有文化就建设不起来。”(28)《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09-110页。物质力量决定精神力量,精神力量反作用于物质力量,这是物质力量与精神力量的辩证法。

在国家的综合实力中,文化并不是最根本的,也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文化软实力是“权力的第二张面孔”。(29)[美]约瑟夫·奈:《软实力》,马娟娟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8页。当亨廷顿宣扬文化(文明)冲突论时,他非常清楚地指出了,文化冲突起源于非西方国家硬实力的提高。从社会现代化层面来看,非西方国家经济、军事、政治力量的增长,带来了非西方国家本土文化的自信;从个人层面来看,社会转型带来了人的异化和认同危机,引起了非西方国家本土文化的复兴。因此,我们必须在社会结构的整体中准确把握文化的本质和功能,不能走向文化决定论。

从历史唯物主义文化观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也不会走向文化霸权主义。西方的文化霸权主义植根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是资本逻辑演化的必然结果。在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的今天,西方国家越来越不可能仅仅推行军事霸权,他们要利用经济和军事的强势,对其他国家进行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渗透侵略,成为帝国主义的新战略。正如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指出的那样,“在我们这个时代,直接的控制已经基本结束;我们将要看到,帝国主义像过去一样,在具体的政治、意识形态、经济和社会活动中,也在一般的文化领域中继续存在”。(30)[美]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李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第10页。只要资本在哪里还有增殖的空间,资本主义文化霸权的大棒就会挥向哪里。

中华传统文化的血液中没有侵略他人、称霸世界的基因,也没有文化霸权主义的基因。即使是在近代中国遭受无数欺凌的境况下,革命文化追求和平的信念也从未消退。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中国人民从苦难遭遇中得出的必然结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底色更是和平主义和国际主义的,其强调的是全人类的普遍利益,关心的是整个人类的解放,而不是某一个国家、民族、阶级的特殊利益。当代中国,没有一个特殊利益集团为了自己的特殊利益向其他国家推行文化霸权。这就从根本上断绝了文化霸权主义的可能性。“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31)费孝通:《文化与文化自觉》,群言出版社,2016年,第172页。这句话出自费孝通80周岁(1990年)座谈会时,费孝通的答谢词。文化自信尊重文化多样性,积极推动不同文化之间交流对话、和平共处、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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