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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美闳约”:张惠言的词学典范理论及意义

2021-11-26

文艺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温庭筠词学常州

闵 丰

“深美闳约”是清代词学宗师张惠言在《词选序》中对温庭筠词的评语,对常州词派而言,这四个字可视为一种基于典范的审美理想,与浙西词派所主“清空醇雅”正成对映。浙派的宗旨,全面影响了前半部清代词学史, “深美闳约”之说则在后一百五十年间日益体现出其意义。

常州派词学的经学背景世所共知,当代学界习惯于从思想性与艺术性两个角度区分论之,忽视了张惠言创建常州词派之初,在其刻意“误读”的行为之中,两者即已达成互为因果的高度统一。归根结底,这仍是对常州学术与文学的关系缺乏准确体认。《词选序》云: “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①所谓“深美闳约”,初看似乎只是词风品鉴,实则张惠言以此来解说“最高”,用心深远,它不止于美学批评,更是构成上述统一性的经典术语。虽然《词选》中有关具体作品主旨的分析被人一再抨击,常州词派传人也因此不断修正“寄托”这一概念,但常州词学之所以得以绵延光大,其根源恰在于张惠言“误读”表象背后的思维方式。当我们放宽目光进行观察,便会发现在词学走向现代的历史进程中,由张氏奠基的典范理论,实实在在发挥着潜在而巨大的功效,就此而言,重新检讨其学说尤为必要。

一、 《词选序》的异文与统绪

作为常州词派的理论总纲, 《词选序》历来备受重视,但此文存在不同版本,异文颇多,尚未为人留意。深入解读张惠言词论,首先需要钩稽异文、廓清成因,进而推求其理。 《词选》成书于嘉庆二年(1797),编定后即付梓,目前初刻本是否存世不得而知,通行本是道光十年(1830)宛邻书屋重刻本。张序又见其文集《茗柯文二编》卷上,为嘉庆五年张惠言自行整理。以 《茗柯文二编》本与重刻本《词选》相校,《词选序》异文共计18处,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以下二则:

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其后韦应物、王建、·韩·翃、·白·居·易、·刘·禹·锡、·皇·甫·淞、·司·空·图、·韩·偓,·并有述造。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词选》)②

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其后韦应物、王建、·白·居·易、·刘·禹·锡·之·徒,·各有述造。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丽·闳·美。(《茗柯文二编》)③

故自宋之亡而正声绝,元之末而规矩隳。·以·至·于·今,·四·百·余·年,作者十数。(《词选》)④

故自宋之亡而正声绝,元之末而规矩隳。·五·百·年·来,作者十数。(《茗柯文二编》)⑤

第一则异文涉及“深美闳约”之表述,第二则涉及词史图景之描述,均可发人深省,值得玩味⑥。第一则对唐词的叙述,张惠言删去了初稿所举韩翃等四人,尤为关键的是评温庭筠词,从“深美闳约”改为“深丽闳美”;第二则论词体崩坏,关乎其心目中词学统序之认知。欲把握个中缘由,需置之于《词选序》整体结构内加以审视。张惠言结撰文章,善法前贤,像《七十家赋钞序》仿《庄子·天下》,此《词选序》本《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 (下文简称《汉志》),后人已有定论⑦。 《词选序》自开篇至 “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为第一部分,论词体; “自唐之词人”至“迷不知门户也”为第二部分,论词史;最终以揭出自身目标作结,脉络甚明。第一部分“《传》曰”以下数句⑧,与《汉志》文本相似度非常高,第二部分品骘唐、五代、两宋词人,也是《汉志》纵论先秦以来赋家的理路。两者不同的是, 《汉志》的时代线索贯穿全文,而《词选序》将之压缩在文章后半部分。但是,这篇序文同样有着《庄子·天下》的投影,此外还有对《史记》的学习,兹举数例为证:

其荡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柳永、黄庭坚……(《词选序》)⑨

公而不当,易而无私……彭蒙、田骈、慎到……(《庄子·天下》)⑩

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庄子·天下》)⑪

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庄子·天下》)⑫

亦各引一端以取重于当世。(《词选序》)⑬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庄子·天下》)⑭

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庄子·天下》)⑮

其文小,其声哀。(《词选序》)⑯

其文约,其辞微……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史记·屈原贾生列传》)⑰

由此再返观两则异文, “四百余年”与 “五百年来”各自对应“元之末”与“宋之亡”,看起来只是一个分界取舍,但“正声绝”与“规矩隳”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张惠言晚年手批张炎《山中白云词》,于陆文奎《题辞》眉批: “此真知词,真知玉田,故知宋元之间宗风未坠。”⑱即宋亡正声虽绝,犹有遗响,至元末则并“规矩”扫地矣。“四百”改作“五百”,意味着他心目中词统实随宋亡而断裂。孟子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⑲,至司马迁,称周公后五百年有孔子,孔子至汉五百年, “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 《春秋》,本 《诗》 《书》 《礼》 《乐》之际?……小子何敢让焉”⑳,第一次将“五百年”这一时段与学术道统之传承联系起来,流露出强烈的使命感。在文学史上,陈子昂所谓“文章道弊,五百年矣”㉑也是此种意识的反映。 《词选序》这一处改动,蕴含着张惠言的非凡自命,因此下文才会谈到编纂《词选》的目的在于“塞其下流,导其渊源”㉒。对于词,他视己为五百年来起振绝学之人,言外有着与太史公“小子何敢让焉”相同的自我期许。

在这样一种通贯古今的全局视野下,张惠言历数唐宋词人,托李白导其源,以中唐刘禹锡、白居易诸家接续。删去这一时期的韩翃,是因为韩词仅《章台柳》一首,实非词。删去晚唐皇甫淞等三人,是因为紧接着就要提出温庭筠,有此最高典范,晚唐其他词家已无须赘言。通读《词选序》,张惠言对于五代以后词均有不满之处,温词之“最高”,不限于唐代,而是他所标举的词史第一人。 “深美闳约”四字用语,与“最高”之定位是有内在关联的。 “深美”当然是出自《汉志》 “感物造耑,材知深美”㉓,同时这四个字还包含“深闳”之义,语出《庄子·天下》: “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㉔这是对庄子道术及文风的描述。 《汉志》并没有指明辞赋的最高典范是哪一家,而《庄子·天下》论诸子之学,显然是对庄周本人最为推崇,张惠言采择此词评价温庭筠,思虑颇为周密。恽敬批《词选序》曰: “摇筋转骨,傅肉匀肌,悉古法也。”㉕洵为确评。

将“深美闳约”改作“深丽闳美”,张惠言应当是吸收了《汉志》 “侈丽闳衍”的说法,不过“深美”与“深闳”两个词源仍被保留,他对温词根本地位的品定没有改变。就字面来看, “深美闳约”相较于“侈丽闳衍”,更具针对性,应是张惠言经过推敲的产物。从行文角度推测,或许是因“闳约”之“约”,前文诸如“兴于微言” “幽约怨诽” “其文小”已反复道之,故而最后还是进行了改动,以免繁复。由于此词在全文中属审美核心范畴,这一修改效果究竟如何,就成为无法回避的问题。

二、 “深美闳约”与常州学术

《词选》初刻本传布不广㉖,重刻本刊印后,才开始发挥作用,扭转词坛风气。道光后凡称引张惠言《词选序》者,泰半皆据重刻本,而转述温庭筠词之评语,皆作“深美闳约”,笔者迄今所见无一例外。改本“深丽闳美”四字,在后世几乎未产生任何影响。这一现象,是否仅因重刻本的风行而造成?恐怕并非如此。首先,张惠言既是常州词派开山,也是阳湖文派骨干,生前身后,文名籍甚,且《茗柯文二编》版本众多,即便不如《词选》流行,也绝非僻书。其次,乾、嘉以来,随着词学自身学术体系的日渐完备, “词为小道”的传统观念已较之前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学者、文士之身旁涉填词、究心词学,在常州一地已所在多有,常州词派之所以能够诞生,正得益于常州学派的涵育。 “深美闳约”一说,有其内在自足性,试读刘逢禄治经心得一条:

秦穆不用蹇叔、百里子之谋,千里袭郑,丧师遂尽。晋襄背殡用师,亦贬而称人。序《书》何取焉?取其悔过之意,深美闳约,贻厥孙谋,将以霸继王也。《诗》《书》皆由正而之变……《春秋》拨乱反正,始元终麟,由极变而之正也。其为致太平之正经、垂万世之法戒,一也。㉗这是刘氏对汉儒序《尚书·秦誓》 “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㉘一句的阐述。秦穆公屡败于晋,自悔而作此誓,嗣后不复东向,一意西进,被周天子任命为诸侯之伯,为秦最终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秦誓》文辞凝练整饬,又不乏铺陈之笔,如“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 “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㉙,颇具后世所谓骈散兼行风格,而“我心之忧”三句,极见诗人之怀。刘逢禄从这样的悔过文字中,读出“贻厥孙谋,将以霸继王”之意,故称“深美闳约”。

刘逢禄是常州学派著名学者,比张惠言小15岁,嘉庆五年尝就张惠言问学于京师,其《易》 《礼》之学“多出于皋文张氏”㉚,可以算是惠言弟子。他认为《尚书·秦誓》“深美闳约”,或为转述张氏,或为与之暗合。刘逢禄逝于道光九年,不及见重刻本《词选》,是否获睹初刻本无从查考,但他肯定是张惠言文集最早的读者之一,张氏手写的《茗柯文初编》15篇文稿即有其批语。刘氏本人亦喜好词学,辑有《词雅》五卷、《绝妙好辞》二十卷, 《词雅》叙录云: “唐五代宋氏所传名卿才士,闳意眇指,正变声律具矣……昔之作者意内言外、辞约韵深。”㉛所谓“闳意眇指” “辞约韵深”,与“深美闳约”庶几仿佛;以“意内言外”论词,更是直承皋文,因此, 《茗柯文二编》中的《词选序》,想必他不会忽视。也就是说,张惠言此文定稿中的“深丽闳美”四字,刘逢禄应有知闻。如果他转述初刻本《词选》用语来评价《尚书》文字,那就是在“深美闳约”与“深丽闳美”之间主动选择了前者;如果他并非转述,那么此词的使用,就体现了常州派学者学术理念中某种共通的特质。无论何种情形,都说明“深美闳约”作为一个批评术语被广泛接受,其来有自。 “闳” “约”字义相反,张惠言作修改有他的考虑,然而在常州今文经学的话语体系内, “闳约”组合成固定语汇具备必然性。刘逢禄以之释《尚书》,实际上常州派的《易》学和《春秋》公羊学与之更为契合。如张惠言治《易》,尊汉儒象数说,尤精虞翻之学,他称虞氏“以阴阳消息,六爻发挥旁通,升降上下,归于乾元用九而天下治。依物取类,贯穿比附,始若琐碎,及其沉深解剥,离根散叶,鬯茂条理,遂于大道。后儒罕能通之”㉜,即主张通过卦、爻阴阳消长,推象附事,依象取义,最后求得能令“天下治”的大道,易象精约幽微,求得大道无疑需要“贯穿比附”,也就是“旁通”。而《易》, “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㉝,集“闳” “约”于一体,虞氏《易》学能旁通消息、洞悉大义,因此张惠言称其学术气象“闳大远矣”㉞。 《史记》论屈子辞赋“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本于《易》,为后世文论习用㉟,《词选序》论词“其文小”,正与之一脉相承,而张惠言笺释温庭筠词的方法,成为清代词学史上“贯穿比附”的典型。

道、咸以降,随着常州派学术与词学影响日盛, “深美闳约”之说应用范围越来越广,演化为具有文学史、学术思想史普遍意义的理论表达。谭献誉美常州派学术大师庄存与“《易说》深美闳约,如加王心焉,可以当浩乎沛然矣”㊱。湖湘学者徐树铭则称: “近世治《春秋》之君子,莫高于阳湖庄侍郎《正辞》之作,深美闳约,大义数十,炳若辰极。”㊲此为论经学。瞿廷韶评陶方琦“以家法治经,以义例治史……其为文也,深美闳约”㊳。谭献批点孔融《荐祢衡表》曰: “深美闳约,詄丽奇隽,绝后空前。”㊳乃至刘师培从辞章着眼,认为庄存与之文“深美闳约,人所鲜知”㊵。此为论文。谭献又称顾翰“诗篇深美而闳约,五言善者,妙绝时人”㊶。此为论诗。在词学领域内,其运用不胜枚举,最为人熟知的一则也许来自王国维: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㊷王国维不同意张惠言的提名人选,却不贬斥评语本身,他也认同“深美闳约”是极高标准。凡此种种,莫不见出常州派的经学与文学是一个学术共同体, “深美闳约”就是这一共同体的显著品格。它虽始见于张惠言词论,但理论精神会通于经学与文学,导达于文学各文体门类之间,其严密充实,确实超越浙西词派。从晚清到当代,援之以论学、论文者甚多,虽未必皆宗常州派,也未必皆取本义,然这一众口争说的现象本身,恰是其经受检验后历久弥新的写照。

三、词学典范的成立与传承

文学批评的合理性,终须落实到批评对象才能得到证明。具体到温庭筠词, “深美闳约”是张惠言的总评,这一论断的说服力,需要《词选》所选18首温词来支撑。张惠言批点温词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指出作品寓意,一是揭示文本内部结构。如第一首《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批: “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而用节节逆叙。此章从梦晓后领起 ‘懒起’二字,含后文情事, ‘照花’四句, 《离骚》初服之意。”这段批点首尾讲寓意,其余谈篇法。由于张惠言将所选温庭筠14首《菩萨蛮》看作组词,他的侧重点实际上在后一方面,此后对《菩萨蛮》的笺说,只是就词论词,提点作品情境线索,直到最后一首,才又写一笔“略露寓意”㊸,照应开篇。长久以来,学界对于张氏批语争议甚大,焦点在于词作是否果有寓意、如何理解寓意以及14首《菩萨蛮》是否是一个整体,多少忽略了张惠言的操作方式与温词个性的关系。借用张惠言治《易》的术语,可供“发挥旁通”寓意的优秀词作不少(有些甚至不用“旁通”),优秀作品也都有自身结构线索,何以张氏独重飞卿词而称“深美闳约”?对此,周济发表过相当到位的回应:

皋文曰:“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信然。

飞卿酝酿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慑,备刚柔之气。

针缕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迹。《花间》极有浑厚气象,如飞卿则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㊹

这是《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连续排列的三则词评,集中讨论温庭筠词。温词一大特色是意象密丽,客观物象呈现多于主观情绪感发,且词句独立性较强,往往每句都能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意义单元,但意象、词句的组合环环相扣,乃精心锤锻而成,并非一味堆砌,初读或有目眩之嫌,反复品味,方知密丽之中浑然超越之长。因令词篇幅有限,留与作者腾挪的空间较小,此种写法愈为不易。周济正是看到了温词独造之功,才会表示其作品脉络绵密却又不露痕迹, “酝酿最深”。他并未在寄托层面展开陈述,而是重在教人“细绎”文本内部之“针缕”,与张惠言侧重篇法、章法的动机一致。对于熟悉中国文学批评传统语境的读者来说, “感士不遇”或“《离骚》初服”之类寄寓,并无太多新意,以词而言,南宋黄昇《花庵词选》录苏轼《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一首,所引鲖阳居士评语,就全属比附,其说亦为张惠言《词选》取用。是以温词之“最高”,决定因素不在作品寓意,而在艺术手段,从张惠言的学术立场出发,温词以“象”为主,不尚抒泻,笔法井然,蕴味无穷,与《易》理最近,由此达成的艺境,方为“深美闳约”。他的“贯穿比附”,表面上是为推尊词体,对温词喻义作出过度诠释,本质上是在引导后学发现温词艺术精髓。只要读者从中真正领会了文本结构特征,作品本身隐含的寄托可能性也就水到渠成, “感士不遇”或“《离骚》初服之意”完全可以换种表述,变为“《柏舟》寄意也”㊺,一如《周易虞氏义序》所述:“始若琐碎,及其沉深解剥,离根散叶,鬯茂条理,遂于大道。”温庭筠词作的“言说”方式,决定了张惠言以之为词学最高典范的选择。

以《词选》为发端,常州词派从章法、句法及音节各方面细读温庭筠词,使其“深美”属性逐渐被人普遍接受。这种属性保有词体本色之婉,而尤以“重”为要义。也正是从此开始,论词尚“重”逐渐取代此前的“清空”意趣,成为词家三昧。周济说“飞卿下语镇纸”㊻,唐圭璋即谓其“盖以温词为重”㊼。谭献评温庭筠《南歌子》(手里金鹦鹉),称“单调中重笔,五代后绝响”;又评《南歌子》 (倭堕梳低髻)末句曰“加倍法,亦重笔也”㊽,均是此意。陈廷焯亦屡称温词能于紧致密实之中见深婉㊾。再如《更漏子》 (玉炉香)一首,谭献批点下阕曰: “似直下语,正从‘夜长’逗出,亦书家无垂不缩之法。”㊿借书学格言,喻词笔之收放。周济尝言“复处无垂不缩,故脱处如望海上,三山妙发”,此词下片放笔直下,向为人称道,在谭献看来,下片乃由上片结句“逗出”,佳处正得力于上片重笔蓄势。谭献批点文章也好用此法,其评曹植《制命宗圣侯孔羡奉家祀碑》云: “闳约茂懿。垂缩纵送,颇窥太史,不仅步武中郎。”52将“垂缩纵送”直接作为“闳约茂懿”的注脚,与此条词评声气相通。后来唐圭璋认为此词若缺乏上阕之浓丽,则不可称深厚53,依旧是以上阕为重,对作品结构技巧的感受与谭献具有一致性。

清末民初之际,王鹏运、朱祖谋诸家上承常州词派,论词以“重拙大”为指归,“重”字之要领,就源于张惠言所树立的典范。如郑文焯称温庭筠词“极深美宏约之致,方之诸家所作,亦云观止”54;朱祖谋撰《菩萨蛮》宫体组词13首书写时事,厚重密丽,刻意于飞卿,是对张惠言典范理论的主动实践。关于温词这种“深美闳约”的品质,夏敬观所论最是透彻: “飞卿深美闳约,神理超越,张皋文、周止庵知其无迹象之中字字连系,得其章法脉络。”55他以温庭筠、韦庄《菩萨蛮》数首对比,指明“飞卿则多用缩笔,且章法衔接处不易见……飞卿‘小山重叠’一阕,以篇法言,脉络甚明”,并进一步解释“缩笔”表现为“句中绝少使用虚字,转折处皆用实字挺接,故不见钩勒之迹”,是故“可当六朝小赋读,其间造句以拙胜者,为最难学”56。

夏敬观生于光绪元年(1875),年辈低于晚清词学“四大家”。他并非常州词派中人,对张惠言“感士不遇”之说存有异议,也不认同温庭筠14首《菩萨蛮》为组词。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张惠言、周济所遗留的导向,因而再三申明温庭筠“遣辞”之胜,强调其善用实字、章法内敛,以“拙” “重”擅场,从技法维度赋予“深美闳约”翔实而明确的补充,揭示出张惠言矫枉过正背后的苦心。及至唐圭璋一辈,于晚清诸老之学多所获闻,以身传之,对此体悟极深。唐圭璋曾推许乔大壮词“素遵古老之教,力趋拙重,不涉轻薄”,又评乔氏《清平乐》 “深美闳约,可比温尉”57。姑且不论揄扬乔氏是否过当,唐圭璋对温庭筠词的把握,都以“重”为内核,清晰地体现出自《词选》蜿蜒而来的血脉。直至当代,惯以西方文学理论视角研读温词之名家,仍不乏近似结论。如叶嘉莹目之为“客观之艺术”及“纯粹的美”58;孙康宜谓其修辞为“并列法”,称意象排比看似散漫, “其中要题都经过精挑细选,而各个意象就绕此回旋发展”59,皆与常州词派门径相合,益可证“深美闳约”之说的合理与深刻。

自《旧唐书》载录温庭筠“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60,在很长一个历史时期内, “侧艳流丽”几乎成为人们评其词风的共识。张惠言所倡“深美闳约”四字,植根经术,遗貌取神,历数代学人推演,改变了千年来的温词评价基调。回溯词学史,温庭筠作为词史第一位大词人地位之确立,起点就在《词选》。

四、师法谱系与创作融通

与浙西词派始终并举姜夔、张炎不同,张惠言之后,常州词派及后劲所构建的师法偶像,具有鲜明的阶梯式推进特性。周济《宋四家词选》指示的学词道路,是由王沂孙入门,经吴文英、辛弃疾, “以还清真之浑化”61;晚清词家立足其说深化、拓展,又提出以吴文英直接周邦彦62。梳理常州词学师法,一百五十年间其典范谱系之演进即为温庭筠→周邦彦→吴文英。清真、梦窗两家之源流关系,宋人道之在前,历代学者多有论述,迄今已可算是常识。那么周济以周邦彦取代温庭筠,与张惠言的“师说”是否相悖呢?

因时代限定, 《宋四家词选》不可能选录温庭筠,但张惠言和周济的典范谱系都是一个整体,前者评温词最高,乃纵观词史而论,后者所辑《词辨》,以正、变分卷,同样是综合唐宋考量的。 《词辨》选词, “正”高于“变”,卷一“正”以温庭筠词入选最多(10首),以《菩萨蛮》5首前置,又以“小山重叠”一词居首,这显然沿袭自《词选》;选周邦彦词9首,仅次于温庭筠;所选词作数量最多的四位宋人,除辛弃疾被列入卷二“变”,周邦彦、吴文英、王沂孙均在卷一,此四人即《宋四家词选》之“四家”。周济以清真为集大成者,恰与温词门径紧密承接。其论温词不可以迹象求,论清真词则曰“浑化”;论温词针缕深藏、字字有脉络,论清真词则曰“千锤百炼” “层层脱换” “结构精奇,金针度尽”;论温词下语镇纸,论清真词更屡言“力挽六钧”之厚重。如《宋四家词选》中周邦彦《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 《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二词批语“纯用实写” “几疑是赋” “层叠加倍写法”63。与上文所举张惠言、谭献等人读温词意见相比照,明显能看出一贯的思路。温庭筠、周邦彦词作的同质性,夏敬观亦尝论及,他既称温词“绝少使用虚字,转折处皆用实字挺接,故不见钩勒之迹”,又云: “清真非不用虚字勾勒,但可不用者即不用。其不用虚字,而用实字或静辞,以为转接提顿者,即文章之潜气内转法。”64孙康宜也指出,周邦彦使用与温庭筠“极其类似的词艺以组织自己的意象”65,可谓具眼。这种围绕实字在作品章法中所起作用的探讨,对“重笔” “缩笔”或“加倍法”的敏感,与浙西词派讲求词法的重心不同,本质上就是常州词学维护“深美闳约”词体的意识映射。周济以周邦彦领袖两宋,固因清真词体兼众家,有如杜诗,但周词也与温词构成常州词学门户内师法传承的一贯性,这一要素不容忽略。

光绪八年,谭献写定通代词选《复堂词录》十卷,集中入选作品数量最多的两位词人,正是周邦彦(32首)与温庭筠(29首), 《词选》中的18首温词,以及《宋四家词选》中的26首清真词,被全部采入。身为同、光年间常州词派中坚,谭献融合张惠言、周济二人的典范理论,意在将师法谱系定型。随着这一目标的实现,梦窗词进入师法谱系已是顺理成章。海绡老人陈洵曾有形象比喻: “飞卿严妆,梦窗亦严妆。惟其国色,所以为美。若不观其倩盼之质,而徒眩其珠翠,则飞卿且讥,何止梦窗。”66“飞卿严妆”语出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将梦窗词“内美”之质视同飞卿,则是陈洵个人的引申。严妆国色之美,不徒以珠翠眩目,更在“倩盼之质”,即“深美闳约”。从温庭筠、周邦彦到吴文英,常州词学师法统序的建构,始终以“深美闳约”为词体核心要求,后人也许不像张惠言那样,使用这一术语时与自身学术趋尚构成密切呼应,但张氏所开掘的美学理想,在典范谱系内作为一种主流类型薪火相传。即使来自反面的批评,从中也能时见回响,如钱基博述宋代清真词之传播: “一时贵人学士,倡妓市井,无不爱诵,以为深美闳约,二百年来,乐府独步也。”67钱氏并不认可清真词“深美闳约”,但他使用此词,不是摘自宋人的真实议论,由此足见常州词学之辐射。

从常州词派的创作来看,对于“深美闳约”的实践,既有守成,也有融通发展。张惠言最负盛名的《水调歌头·春日赋示杨生子掞》组词五首,即有别于他所建立的温词典范。事实上, “深美闳约”之极境,是张惠言为达到理念自足所设的词体最高标准,像“小山重叠”那样严格的范本,在温庭筠本人集中也属少数,它与《词选》中最后一首温词《望江南》 (梳洗罢)属于两类作品,说明张惠言选词虽苛,却非一味拘滞。学习温词之“深美闳约”,难点即夏敬观所言“命意遣辞,在初创者不失为新,经后人袭取,遂成陈旧”68,这一问题于令词写作甚为迫切。清真、梦窗两家慢词,师法功能更强,可待拓手的余地更大。如周济《夜飞鹊·海棠和四篁》一首:

春酣镇无语,闲倚朝云。浑不解为何人。燕支着意晕双颊,轻绡叠翠圆匀。生来七分媚骨,况霞明烟澹,作得三分。寻常伴侣,试新装、漫约湔裙。 天上三郎挝鼓,催满苑花枝,与斗精神。一例团云裁雪,流莺暗约,蜂蝶空群。烧残绛蜡,奈真妃、也则销魂。待蒙蒙雨歇、可堪重访,绮陌芳尘。69此词咏海棠,花事、人事并写,用典只杨妃一事,是学梦窗名作《宴清都·连理海棠》。首二韵写静景,以下正面刻画花容,至上片末韵转入动态描写, “寻常伴侣”遥承“浑不解”句,是词中暗转处。过片一例写动态,层层叠进,结拍由动返静,再度暗转,意味芳华脆弱短暂,遇细雨亦有零落之危。通篇着力处,在“浑不解” “可堪重访”二处虚字提点,遂使繁华落尽、此心谁托之寄寓,若隐若现。全词重笔为主,却能空际转身,故密而不晦、意味沉厚,颇得梦窗神致。浙派词艺受常州词派批驳,往往因换笔多而换意少、勾勒过多而内转少,导致单薄浅露。而如何使词作传达出“用意深隽处”70,据周济此词,略能窥其手法一二,故谭献评之曰“闳约”71。由此不难发现,张惠言解读温词,是因文本个性依象求义,常派词人实践其说,则更具能动性。尽管在风格层面,常州词学的典范谱系保证了“深美闳约”具有自身内核,但与浙派之“清空”相比,其风格指向不像后者那么明确单一,其间浓淡疏密之调动,存在一定的弹性;在创作方法论层面,指“意义群”之组织逐步优先于“意象群”的蜕变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国维举冯延巳词“深美闳约”,仍不为无见。至于能否步武“飞卿体”而自出机杼,除师法指授、学力积累,尚赖天分。

结 语

犹如常州词派为读者打开了理解作品的多维空间,从常州学术土壤中诞生的“深美闳约”四字,也具有脱离本义和字面独立的潜能。晚清以来学者对它的使用,与其本义时有偏差,或不问师法、断章取义,或仅作套语代称。这一方面反映了常州学术赋予它的广泛适用的生命力,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正本清源的必要性。进入历史语境把握其内涵,才能真正认识到它的价值。作为一种词学典范理论, “深美闳约”一说的发生、发展与影响,大致可归纳如下:

第一,这一批评术语为张惠言创制,它既是对温庭筠词的总评,也是张惠言心目中的词体标准与审美理想。其语汇来源,出自《庄子·天下》与《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与张氏“最高”典范之论定丝丝入扣,蕴藏着他通贯古今、起振绝学的自我期许。

第二,在《词选序》的两个版本中, “深美闳约”存在异文,张惠言文集定稿或出于行文考虑,将它改作“深丽闳美”。这一修改,不妨碍对温词地位的品定,在后世也几乎未产生任何影响。此现象并非只是由文献流传造成的,根本原因在于“深美闳约”具备内在自足性,折射出常州派学术理念中的共通特质,是常州学术共同体的显著品格,故最终演化为具有文学史、学术史普遍意义的理论表达。

第三,张惠言批点温词的操作方法,是基于文本特质,以之与自身治《易》心得相印证。他的真实动机,不在作品具体寄托内容,而在于引导后进领会文本结构精髓。其后周济、谭献、陈廷焯、夏敬观等人,无论是否常派嫡传,于此均有发明,使温词“深美”属性逐渐被普遍接受。晚清半塘、彊村诸老所尚“拙” “重”之旨,即源于温词这一典范,这在他们的评论与创作中皆有体现。温词典范之成立,改变了千年来的温词评价基调,衍生出完整严密的师法谱系,门径井然;常州词派之创作,既抱守师法,又不乏融通拓展,推动清词面目屡变而屡上。

以“深美闳约”为核心命题,张惠言建构起与清代前期完全不同的词学典范,并经常州词派及其他晚清词家补充、引申,发展成为精刻、宏远的理论体系,垂及当世,中西学人著述之中,仍见受惠之迹。它在词学史上的意义,正如滋养江河的雪山之源。

①②④⑧⑨⑬⑯㉒ 张惠言: 《词选序》, 《词选》卷首,顾廷龙主编: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第536页。

③⑤ 张惠言: 《词选序》, 《茗柯文二编》卷上, 《续修四库全书》第1488册,第523页,第523页。

⑥ 根据现有文献,两种版本中的异文皆出自张惠言本人,并非他人改动。 《茗柯文二编》自嘉庆间初刻后,尚有道光四年、同治八年(1869)刊本,各本《词选序》文字全同。上海图书馆藏有楷书誊写《茗柯文二编》一部,较为特殊,其《词选序》文字面目,处于从《词选》本改定为《二编》本的过程之中,此本虽非张惠言手稿,但还是真实地保留了作者修改文章的珍贵痕迹,其《词选序》之温庭筠词评,已作“深丽闳美”。按嘉庆十七年周济编成《词辨》,所附词话有云: “皋文曰: ‘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信然。” (周济: 《介存斋论词杂著》,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77页)其时重刻本 《词选》未出,周氏所睹,必为嘉庆初刻本。以此旁证结合《茗柯文二编》版本,可知重刻本《词选》虽问世较晚,其序文却是张惠言初稿, 《二编》本乃改定稿。

⑦ 参见曹虹: 《阳湖文派研究》第六章《文体不甚宗韩欧》、第八章 《“渊雅”之文,恢闳之人》,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88—90、157页;张宏生: 《张惠言的赋学与词学》, 《清词探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22—325页。

⑩⑪⑫14⑮㉔ 郭庆藩集释,王孝鱼点校: 《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086页,第1069页,第1112页,第1069页,第1069页,第1099页。

⑰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3010页。

⑱ 张惠言: 《皋文手批山中白云词》,葛渭君编校: 《词话丛编补编》,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031页。

⑲ 赵岐注,孙奭疏: 《孟子注疏·公孙丑章句下》,阮元校刻: 《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699页。

⑳ 《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4002页。

㉑ 陈子昂著,徐鹏点校: 《修竹篇并序》, 《陈子昂集》,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5页。

㉓ 《汉书·艺文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55页。

㉕ 参见张惠言: 《茗柯文二编》卷上恽敬眉批, 《续修四库全书》第1488册,第523页。

㉖ 《词选》初刻地点在安徽歙县,张琦《重刻〈词选〉序》云: “版存于歙,同志之乞是刻者踵相接,无以应之,乃校而重刊焉。” (张惠言编: 《词选》卷首,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35页)据此可知初刻本传阅范围相当有限。

㉗ 刘逢禄: 《尚书今古文集解》卷二九, 《续修四库全书》第48册,第338页。

㉘㉙ 孔安国传,孔颖达等疏: 《尚书正义》卷二, 《十三经注疏》,第256页,第256页。

㉚ 刘承宽等述,王念孙撰: 《先府君行述》,刘逢禄: 《刘礼部集》卷一一, 《续修四库全书》第1501册,第211页。

㉛ 刘逢禄: 《词雅叙录》, 《刘礼部集》卷九, 《续修四库全书》第1501册,第175页。

㉜ 张惠言: 《周易虞氏义序》, 《茗柯文二编》卷上, 《续修四库全书》第1488册,第512页。

㉝ 王弼、韩康伯注,孔颖达疏: 《周易正义》卷八《系辞下》, 《十三经注疏》,第89页。

㉞ 张惠言: 《周易郑荀义序》, 《茗柯文二编》卷上, 《续修四库全书》第1488册,第514页。

㉟ 如元初任士林《谢翱传》评谢翱之诗“其称小,其旨大,其辞隐,其义显” (程敏政辑: 《宋遗民录》卷二,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88册,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453页)。

㊱ 谭献: 《复堂日记》,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61页。

㊲ 徐树铭: 《春秋条贯序》,杜翰生等纂: 《(民国)龙岩县志》卷二四《艺文志》,商务印书馆1920年版,第5页。

㊳ 瞿廷韶: 《湘麋阁遗集叙》,陶方琦: 《湘麋阁遗诗》卷首, 《续修四库全书》第1567册,第453页。

㊳52 李兆洛编,谭献评: 《骈体文钞》卷一五, 《四部备要》第93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7页,第18页。

㊵ 刘师培: 《论近世文学之变迁》, 《刘师培中古文学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73页。

㊶ 谭献: 《重刻拜石山房词叙》,顾翰: 《拜石山房词钞》卷首, 《续修四库全书》第1726册,第109页。

㊷ 王国维: 《人间词话手稿》,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6页。

㊸ 张惠言编: 《词选》卷一,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37页。

㊹㊻ 周济: 《介存斋论词杂著》, 《词辨》卷首,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77页,第577页。

㊺ 张德瀛: 《词征》,唐圭璋编校: 《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079页。

㊼53 唐圭璋: 《梦桐词话》,朱崇才编校: 《词话丛编续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332页,第3374页。

㊽㊿ 周济编,谭献评: 《词辨》,尹志腾点校: 《清人选评词集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147页,第146页。

㊾ 如其评温庭筠《南歌子》 (懒拂鸳鸯枕)、 《诉衷情》 (莺语)诸作 (陈廷焯: 《词则》, 《词话丛编补编》,第2441、2314页)。

61 周济: 《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宋四家词选》卷首,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93页,第592页。

54 郑文焯: 《温飞卿词集考》, 《词话丛编》,第4333页。

55 夏敬观: 《吷庵词评》, 《词话丛编补编》,第3441页。

5668 夏敬观: 《五代词话》, 《词话丛编补编》,第3485—3487页,第3486页。

57 唐圭璋: 《回忆词坛飞将乔大壮》, 《词话丛编续编》,第3070页。

58 叶嘉莹: 《温庭筠词概说》, 《迦陵文集·迦陵论词丛稿》,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7—20页。

5965 孙康宜: 《词与文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2页,第33页。

60 《旧唐书·文苑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079页。

6266 陈洵: 《海绡说词·通论》, 《词话丛编》,第4838—4839页,第4841页。

63 周济编: 《宋四家词选》, 《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第594—596页。

64 夏敬观: 《蕙风词话诠评》, 《词话丛编》,第4592页。

67 钱基博: 《中国文学史》,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608页。

69 周济: 《止庵遗集·止庵词》,清宣统元年(1909)盛宣怀重刻本,第8页。

70 谭献: 《复堂词话》, 《词话丛编》,第4009页。

71 谭献编: 《箧中词》今集卷三,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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