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国际比较

杨多贵，戚万琪，周志田

(1.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北京 100190；2.中国科学院大学 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北京 100194)

引言

1972年，罗马俱乐部在著作《增长的极限》中引入了人口、资源、环境等要素指数增长的概念，实际上阐明了经济发展与代价同步增长的事实。对中国而言，一方面，中国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首次超百万亿元，拥有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经济总量；另一方面，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生态文明建设与社会和谐建设较为迟缓，引发了诸多环境、社会问题，这些问题冲减了经济增长的成果，是处理好人与自然、经济与民生所不可忽视的障碍。

目前，中美经济地位之争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然而现有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中美经济数量上的客观增长，却缺失了对经济增长代价的考察，特别是对各维度指标进行细致评价和比较，对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实际水平高低没有达成统一意见。通过建立更完善的指标体系作为反映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指示器，先分析世界主要国家的经济增长代价，准确定位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实际水平，再系统地解析中美经济增长质量的负面效应，探讨中国目前经济增长代价是否在合理的阈值范围之内。

一、经济增长代价的解析

学者普遍认为经济增长代价主要是指人类为了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提升而自愿实现的牺牲行为。梁言顺[1]在其著作《低代价经济增长论》中表明经济增长作为一个探索和创新的过程，其代价具有隐蔽性和滞后性，而经济生产的不合理行为，就是产生代价的根源。郑也夫[2]研究显示，“代价”一词起源于经济活动，是人们追求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绊脚石。莫光辉[3]等从代价论的角度出发，认为代价与发展密不可分，发展总会产生相应的消极后果，是相对于社会主体而言产生的矛盾或背反性质的体现。综上所述，经济增长代价可以解析为经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非必要牺牲，包括人与自然、社会的交互行为。

(一)环境可持续代价

部分学者围绕经济发展的环境可持续代价进行了研究，主要分为资源消耗损失和生态退化损失，国外学者国部克彦[4]从投入产出理论角度对环境可持续代价的内容进行分析，针对环境污染与经济发展的时空错位问题进行了探究。李闽[5]认为环境代价的产生与国土资源开发利用的技术水平有关，熊小青[6]认为欠发达地区跨越发展的重要任务就是降低环境代价。

(二)社会和谐代价

部分学者认为经济发展还会产生社会和谐代价。汤普森[7]从文化和社会的维度深刻地指出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代价，对于工业化的历史必须考虑社会和谐维度。夏玉珍[8]总揽国内外发展形势，说明经济增长还将伴随着社会制度调节和控制的风险。郑杭生[9]着重从社会主义实践的角度精确定位了我国存在的“类发展困境”，需要通过一系列社会运行机制,减缩社会发展代价。

(三)金融泡沫代价

建立良好的金融秩序是维护实体经济的有力措施。邱兆祥[10]分析实体经济受到的冲击，阐释金融体系内外两方面因素均会导致系统性风险从而影响经济增长。李优树[11]建立52个国家近20年的门槛模型，分析了样本国家差异的金融结构对货币政策以及经济增长的影响，认为金融结构也存在一定的规模效益，虚拟经济对GDP的影响不完全正相关，金融杠杆率对国家发展的影响呈“倒U”型。张美丽[12]测算了合理的金融杠杆率的凹凸变化点，过低和过高的宏观杠杆水平都不利于金融稳定，会对经济增长产生下行压力。

(四)人口健康代价

部分学者认为经济发展导致的环境污染等问题会导致人口健康代价的产生。秦耀辰[13]从微观个体层面定量评估了大气污染给居民健康造成的影响。祁毓[14]通过广义矩估计分析得出经济发展质量中人口健康代价也是重要的一个维度。一些学者[15-16]阐述了经济增长与人口变化的机制，L Ye，X Zhang[17]认为不合理的人口年龄结构已经对经济增长产生了一定的制约。部分研究表明，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可能会影响国民储蓄率，从而影响经济发展，汪伟[18]通过人口变量的变化，讨论了各种人口红利对消费和经济增长的影响。

二、经济增长代价指标体系的建立

任保平[19]认为评判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同时结合数量与质量，正面与负面，要考虑到经济增长付出的代价。为了对中美经济增长代价有一个较为全面、客观的认识，在对经济增长代价的解析的基础上，我们建立一套指标体系对国家的经济增长代价进行评估。

(一)经济增长代价的指标体系设计

1.综合性。经济增长代价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因此选择的指标要能够体现经济增长代价的主要方面，要筛选能够反映经济增长代价的关键、敏感指标；

2.目标一致性原则。经济增长代价指标体系是评估相互联系的人、自然、社会三维结构的综合体系，包括了各类影响因素的具体内涵与指标赋权，最终导向一致目标；

3.独立性。可以体现经济增长代价的指标种类众多，在构建体系的过程中要避免高度相关性，通过筛选、合并等方法提高指标的层次性与独立程度；

4.可计算原则。指的是采用的模型、数据是否具备可预测性。而广义上的可计算原则，还包括数据分析整个过程中的计算问题，如数据清洗、数据挖掘。

根据以上原则，最终设计了包括系统层、状态层、要素层三个层次的衡量国家经济增长代价的指标体系(见表1)。

表1 经济增长代价评价指标体系

(二)经济增长代价评价方法

目前，常用的多指标评价方法主要包括综合评价法、层次分析法、主成分分析法、物元可拓法、BP神经网络、德尔菲法、极大似然估计、熵值法等。本文采用的确定指标权重常用的熵值法来构建经济增长代价指数。在进行构建最终的数据结构之前，需要执行一系列标量函数对原始数据进行处理，常用方法有标准化、均值化、极差化等。采用标准化法对原始数据进行无量纲化处理。

对于状态层指标的运算，先运用熵值法对相应的二级指标进行赋权，然后基于相应的权重对各变量加权平均，具体步骤如下：

根据以上步骤，利用软件即可计算出各项指标的权重以及每个个体的综合评价得分，从而能对样本国家的经济增长代价进行横向和纵向对比分析。

(三)各指标数据来源与处理

以世界各国为研究对象作为基准，进行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量化评价和国际对比，但研究全球近200个国家和地区面临着严重的数据缺失的问题，因此既无必要，也不现实。为此，综合考虑样本的代表性和数据的可得性，在全球范围内选取了40个国家作为研究对象，经济运行总量(GDP)则占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86.66%，可以较为全面地代表全球平均水平，揭示中美经济增长代价的变动特征。

对应一、二级指标的e值、差异系数和权重如表2所示。

表2 经济增长代价对应指标权重计算结果

三、经济增长代价评价结果

(一)样本国家整体分析

根据前文所述测度方法，代入对应指标的数据，能够获取40个样本国家在考察期间(1990年-2019年)近30年的经济增长代价指数以及各二级指标的得分。表3列出了近10年内样本国家的经济增长代价指数计算结果，并按照近10年均值从低到高的顺序进行排列。

表3 2010-2019年样本国家经济增长代价指数

在1990-2019年，样本国家的平均经济增长代价呈稳步下降趋势，平均得分从0.1919减少至0.1288，总体下降了约34%(见图1)。从降幅来看，国家经济增长代价的变化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代价消弭阶段，时间为1990-2008年，世界平均经济增长代价降幅较大，年均降低幅度为1.46%，第二阶段，代价僵持阶段，时间为2008年至今，可以发现经济增长代价的降低速度开始明显放缓，年均降幅仅为0.46%，这可能是由于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沉痛打击了各国经济的经济运行，导致长时间内各国采取粗放型经济发展方式，全球经济发展的代价维持在较高的水平。

图1 1990-2019年世界平均经济增长代价趋势图

(二)中美经济增长代价比较

中美两国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对全球经济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探讨中美两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遗留的代价具有深刻的意义。根据表3观察可得，中国近30年经济增长代价从0.3171下降到0.1269，年均下降2.07%，近10年经济增长代价的综合评分均值为0.1428，在40个样本国家中排名第26位，2019年位列第23名。美国近30年增长从0.1709下降到0.1188，年均下降1.05%，近10年经济增长代价的综合评分均值为0.1222，在40个样本国家中排名第21位，2019年仍列第21名。综合比较两个经济增长代价排名可以发现，90年代初中美经济增长代价差距较大，中国较世界平均代价水平高出60.28%，具有明显的粗放式发展特征。而近几年中美两国经济增长代价的水平已经较为接近，在样本国家中，均属于中高经济增长代价指数国家，处于样本国家的中下游。

根据图2，1990-2019年中美经济增长代价总指数均为下降趋势，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图2 1990-2019年中美平均经济增长代价趋势图

第一阶段——1990年至1993年。

中美双方的经济增长代价变化幅度很小，且代价水平均处于自身的历史高位，说明这个期间中美双方对于控制经济增长代价的动机较小，均没有采取有效措施。

第二阶段——1993年至2007年。

在这个时间段，中国的经济增长代价先是快速下降然后趋于平缓。由图3可知，这主要源于中国九十年代实行了环境污染控制战略，叠加中国高耗能行业如化学制造品行业、非金属矿物制品业等行业技术水平上升带来能源强度的快速下降，使得中国的环境可持续代价得到了遏制。此外城乡公共基础设施完善带来的医疗水平上升，还使得中国的人口健康代价快速下降。但后续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承担了更多粗放式经营的行业需求，产生了大量污染物排放，环境可持续代价难以减少，使得总指标降速减缓，进入一个瓶颈期。作为对比，从1993年开始，美国的经济增长代价也出现了明显的下降，这主要源于美国90年代采取了严格控枪、增加警力、堕胎合法化等多种手段，有效减少了杀人犯罪率，从而降低了社会和谐代价。值得注意的是911事件之后，美国这种遏制犯罪率的措施效果不再显著，其社会和谐代价最终稳定在某一水平上下波动。

图3 1990-2019年中美分维度经济增长代价趋势图

第三阶段——2007年至2014年。

这个阶段伊始，中美双方的经济增长代价均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高峰，其主要原因是金融危机爆发前两国股市产生了与自身实体经济较大的背离，金融泡沫迅速增加。随后中国的经济增长代价重新开始快速下降，这是因为2008年金融危机正式爆发又使得两国虚拟经济占GDP的比重减小，且中国此后加入WTO的大部分过渡保护措施到期，使得国内加大了服务贸易领域的开放，吸引了外商投资，减缓了金融泡沫代价。另外由于医疗条件的继续改善，国内人均寿命在持续不断上升，加之强有力的环保举措，使得人口健康代价继续下降，多种因素合并使得中国经济增长代价得到了有效缓解。美国在此阶段的经济增长代价则也是一个由高到低的过程，2008年之前美国的金融泡沫持续增加，房地产市场较为繁荣，次贷扩张，居民信贷快速上升，通胀预期抬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加大货币投入，启动了四轮量化宽松政策，使得股市又一次走牛，再叠加页岩气革命降低了油价，充分带动了美国经济的复苏，也使得美国的金融泡沫代价在逐年走高。

第四阶段——2014年至2019年。

此时中国的经济增长代价已经控制在较为合理的范围，终于接近了世界平均水平，但近年来降幅开始缩小，进入第二个瓶颈期。这主要是因为中国正处在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大部分高科技企业在政策的推动下还没有成长为中国经济的核心力量。作为对比，美国在此阶段的经济增长代价降幅更小，这主要是因为美国的人口健康代价逐年上升，根据2017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显示，美国成年人肥胖率高达38.2%，位居全球第一，此外美国滥用药物和吸食毒品造成的各类精神疾病的比例，也在发达国家中排名前列，甚至高过不少发展中国家，这也导致了美国的人口健康状况的下降，此外美国持续的量化宽松政策也导致了金融泡沫代价持续攀升。

总而言之，目前中国已由早些年的粗放式开发模式转变为集约环保型的发展模式，中美双方的经济增长代价已经十分接近，但中国排名仍在样本国家第23位，这意味着中国与领先国家仍存有一定差距。此外，研究显示目前中国的人口健康代价、金融泡沫代价、社会和谐代价都要低于美国，环境可持续代价与美国相近。

从未来的变化趋势来看，中国经济增长代价有可能突破瓶颈，继续呈现缓慢下降的趋势并超越美国，但如何进一步降低中国经济增长代价，保证中国的可持续发展，这仍是将来需要探讨的重要问题。

四、总结

通过以上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以可持续发展理论为依据，在相关研究和国内外文献综述的基础上对经济增长代价的内涵做出界定，然后在这一含义的基础上设计了对经济增长代价的评价指标体系。指标体系涵盖4个一级指标、13个二级指标，对经济增长代价的评价基于4个一级指标和总经济增长代价指数展开。基于数据的代表性和可得性，仔细选择了能够较好地代表全球经济发展状况的40个样本国家，并利用样本国家于1990-2019年间的指标数据，运用熵值法计算出研究期间内样本国家经济增长代价的综合指标，以此来评价中美两国经济增长代价的变化趋势。

(2)总体来看，样本国家的经济增长代价在考察期间内呈现出在稳定下降的趋势，研究期间(1990-2019年)经济增长代价指数平均值下降了约34%。此外，可以发现2008年至今的时间段内，经济增长代价的降低开始明显放缓，可能是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所致。

(3)从中美对比来看，中美经济增长代价均呈现下降趋势，但中国经济增长代价90年代初处于更高的水平，平均下降速度较快，显著快于美国经济增长代价的减少速度。此外，分维度的对比可以发现中国在人口健康代价、金融泡沫代价和环境可持续代价方面进步明显，双方在社会和谐代价方面的进步都不是很大。总体而言中国的经济增长代价已经接近世界平均水平，并即将超越美国，但与领先国家仍存有一定差距，说明中国仍需持续转变发展方式，特别是注意抑制经济快速增长过程中产生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