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世范》的道德教化思想论析
2021-11-24唐明燕
唐明燕
中国古代家训、俗训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颇具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众多家训、俗训之中,《袁氏世范》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典籍之一。它成书于宋朝淳熙戊戌年(1178 年),作者是隆兴元年进士、乐清县令袁采。该书原名《训俗》,刘振在为其写序时,认为“是书也,岂唯可以施之乐清,达诸四海可也;岂唯可以行之一时,垂诸后世可也”[1](P181),因而书名更改为《世范》。《四库全书》在《提要》中,将其与有“古今家训之祖”称谓的《颜氏家训》相提并论,称之为“《颜氏家训》之亚”[2](P780)。相较于《颜氏家训》贵族化、文学化以及学而优则仕的色彩,《袁氏世范》的适用对象则更广泛,语言更平实,道理更切近社会人生,体现出更多平民化的特点。长期以来,相较于《颜氏家训》,对《袁氏世范》的研究十分匮乏,有限的研究成果也主要集中在道德教化的具体内容方面,而对其道德教化思路、道德教化角度、道德叙事方式却鲜有论及。事实上,《袁氏世范》的思想特色及其超越历史的恒常价值恰恰体现在这三个方面,这三方面对提高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实效性深具启发、借鉴价值。
一、道德教化思路
孝悌之道是中华传统道德的核心,《论语》有“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3](P80)的理念,民间亦认可“百善孝为先”的说法。以“厚人伦而美习俗”[1](P181)为目的的《袁氏世范》,毫无疑问将劝导人们践行孝悌之道作为全书的核心内容,开篇即为《睦亲》。但是,在教化思路方面,它却与众不同。《袁氏世范》不是一味地从“行为规范”的角度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做才算达到了孝悌之道的要求,而是从情感、心理入手,直面家庭矛盾,分析造成父子兄弟失和的原因,以及阻碍人践行孝悌之道的情感、心理症结,从而使得道德教化更能引发人们的情感认同,更有说服力。
例如,在分析造成亲人之间失和的原因时,《袁氏世范》首先从家庭成员的性格差异阐发开来:“盖人之性,或宽缓,或褊急,或刚暴,或柔懦,或严重,或轻薄,或持检,或放纵,或喜闲静,或喜纷拏,或所见者小,或所见者大,所禀自是不同。”[1](P5)况且“临事之际,一以为是,一以为非,一以为当先,一以为当后,一以为宜急,一以为宜缓,其不齐如此”[1](P5)。父子兄弟之间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而强求对方一定和自己一样,必然会产生争执,“争论不胜,至于再三,至于十数,则不和之情自兹而启,或至于终身失欢”[1](P5)。因而,《袁氏世范》劝导人们,“性不可以强合”[1](P5)。在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在性格与处事方式上存在差异,这是人人皆可接受和理解的状况,但在家庭内部,在血缘纽带的遮蔽下,人们在处理与亲人之间关系的时候却容易忽视这一点,往往会强求对方和自己想法一致,从而导致关系失和。鉴于此,《袁氏世范》从个性差异这个角度入手来论及父子兄弟之间产生分歧的原因,既有说服力又能起到点醒众人的作用,有助于奠定亲人之间彼此宽容的心理基础。
进而,《袁氏世范》再从人生遗憾入手进一步分析造成亲人失和的原因,讲道:“自古人伦,贤否相杂。或父子不能皆贤,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荡,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虽圣贤亦无如之何。”[1](P9)在这段话中,《袁氏世范》承认了不同的人在人品素质方面确实有优劣之分,一个家庭内部很可能有个别成员品质顽劣、不好相处。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亲人,这对人生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圣贤也无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譬如“身有疮痍疣赘,虽甚可恶,不可决去”[1](P9)。例如舜,古代有名的明君圣主,虽然自身人品素质非常好,但是他的父亲、弟弟、继母多次试图置舜于死地,这个故事在《孟子》书中有具体描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4](P163)舜的父母让舜去修缮谷仓,等舜上了屋顶,便抽去梯子,舜的父亲瞽瞍还放火焚烧谷仓,试图烧死舜;他们又让舜去淘井,舜下到井里,他们便用土堵塞井眼,试图闷死舜。对此,舜除了坚持自己的做人原则、一如既往地对他们好之外,也毫无办法。既然连圣人都概莫能外,那么常人也只能“宽怀处之,能知此理,则胸中泰然矣”[1](P9)。《袁氏世范》这种从人生遗憾入手来劝导人宽容的教化思路,抓住了人心中的痛点,起到了打动人心的作用,既安慰了家庭成员中人品较好、付出较多的人,又鼓舞他们看开、放下,继续对家人宽容以待。
《袁氏世范》除了从性格、人品的差异等方面来分析家庭失和的原因之外,还在情感心理领域细挖,更深入地探讨阻碍孝悌之道的心理症结。生活中有不少人之所以不愿意尽心尽力地去践行孝悌之道,并非因为不知道“为何”以及“如何”践行孝悌之道,而是因为在长期的家庭生活中困惑于亲人尤其是父母对待自己的方式,自我感觉在家庭中受到了情感伤害。这些情感症结如果不能缓解,就有可能导致当事人难以心甘情愿地去践行孝悌之道。《袁氏世范》意识到了这一点,它不是一味地劝导人们行孝悌,而是直面当事人内心的矛盾冲突,分析其中的原因,先帮助人们理顺这些症结,然后在此基础上再去引导人的行为。
例如,《袁氏世范》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考察,发现了父母偏心是造成子女心理不平衡、影响子女尽孝的一个情感症结。在多子女家庭,父母偏心的现象很常见,而且往往会偏爱幼子和长孙。现象虽然常见,但为何父母会偏爱幼子和长孙呢?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却很少有人去深入思考。对此,《袁氏世范》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讲道:“同母之子,而长者或为父母所憎,幼者或为父母所爱,此理殆不可晓。窃尝细思其由,盖人生一二岁,举动笑语自得人怜,虽他人犹爱之,况父母乎!才三四岁至五六岁,恣性啼号,多端乖劣,或损动器用,冒犯危险,凡举动言语皆人之所恶。又多痴顽,不受训诫,故虽父母亦深恶之。方其长者可恶之时,正值幼者可爱之日,父母移其爱长者之心而更爱幼者。其憎爱之心从此而分,遂成迤逦。”[1](P23)在这段话中,《袁氏世范》认为孩童会因年龄增长而导致行为发生变化,当年龄大的孩子举动言语变得惹人讨厌的时候,年龄小的孩子却正是举动言语最可爱的时候,从而使得父母更偏爱幼子。等幼子长大、变得不那么乖巧的时候,因为“下无可爱之者,父母爱无所移,遂终爱之”[1](P23)。那么孙辈中为何往往是长孙会得到祖父母更多的爱呢?对此问题,《袁氏世范》推测道:“父母于长子多不之爱,而祖父母于长孙多极其爱。此理亦不可晓,岂亦由爱少子而迁及之耶?”[1](P24)这或许是因为父母把爱幼子的心迁移到长孙身上的缘故。《袁氏世范》的上述分析,虽然并非逻辑严密的科学推导,但是,这毕竟给处于这种心灵困扰的人们提供了一种符合情理的解释方式。这种解释给了为人父母者以提醒,有助于他们意识到盲目偏爱的不理性,亦给为人子女者以开解,有助于他们理解父母的做法。对此,《袁氏世范》讲道:“为人子者,当知父母爱之所在,长者宜少让,幼者宜自抑。为父母者又须觉悟,稍稍回转,不可任意而行,使长者怀怨,而幼者纵欲,以致破家可也。”[1](P23)
有时候,父母的偏心会以父母给予子女中较为贫弱者以更多帮助的形式表现出来。同是子女,父母在进行家庭资源分配时,往往不能一视同仁,通常会更加怜恤子女中较为贫弱者,甚至将其他子女孝敬自己的财物转送给子女中较为贫弱者,这种情况在多子女家庭中很常见。其他子女见此情形,往往心中不快,容易对父母产生怨恨,进而影响到了他们去践行孝悌之道。《袁氏世范》抓住了这一矛盾点,剖析了父母这样做的原因,认为很多父母之所以会这么做,是由父母“均一之心”[1](P21)所导致的。所谓“均一之心”,也就是父母希望每一个孩子的生活水准都能够一样,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受苦的心。对此,《袁氏世范》引导较富裕的子女进行换位思考,建议他们从“均一之心”的角度去理解“偏心”,即谓:“若使我贫,父母必移此心于我矣。”[1](P21)通过这种换位思考,子女中较富裕者便有可能对父母的行为多一份体谅,进而有助于说服自己不去计较这些事情,继续尽好孝敬父母的本分。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袁氏世范》在对人进行道德引导时,并非就道德规范一味地进行说教,并非喋喋不休地教导人应该如何践履道德规范,而是直面人生中的矛盾冲突,深入到人的情感心理领域,分析阻碍道德行为实施的原因,通过解开困扰人心理与情感的症结,从而为人接受道德理念、实施道德行为扫清了障碍。这样一种道德教化思路,极易引发人的情感认同,避免了将道德教化沦为道德说教的危险,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种教化思路值得当代思想政治教育者借鉴。造成当下思想政治教育式微的原因之一便在于思想政治教育与生活现实的疏离,无法及时回应甚至有意无意地遮蔽受教育对象在社会生活中所遭遇的种种问题以及由此带来的心灵困惑。“思想政治工作从根本上说是做人的工作”[5],而人的行为需要一定的情感心理因素作支撑。这就要求思想政治教育者要注意对受教育者进行人文关怀和心理疏导,要注意分析受教育者在真实的生活情境中所遭遇的种种困境,以及他们在领会政治观点、践行道德理念时心中可能存在的矛盾冲突,在此基础上,入情入理地正面回应这些困境和冲突,以帮助人们拓展对生活和人性的理解,而不是回避。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思想政治教育所要传达的政治观点和道德规范深入到受教育者的内心。只有引发受教育者的情感认同,进而才有可能真正实现政治引导和道德教化的目的。这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所指出的那样:“高校思想政治工作实际上是一个解疑释惑的过程……要及时回应学生在学习生活社会实践乃至影视剧作品、社会舆论热议中所遇到的真实困惑。”[6]习近平总书记的这段话虽然针对的是高校中的思想政治工作,但其实也适用于一般意义上的思想政治教育。在这方面,《袁氏世范》的道德教化思路确实为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做出了生动的示范。
二、道德教化角度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表明:获得回报、避免惩罚的心理会驱动人的利他行为[7](P350)。《袁氏世范》虽是古代典籍,却早已洞悉这一点,其善于站在教化对象的立场上,从教化对象的利益入手,来解决教化对象的思想问题。这构成了《袁氏世范》道德教化的重要特色,可以更有效地激发出教化对象践履道德理念的动力。
仍然以前面提到的“父母偏心”问题为例,对于这个问题,《袁氏世范》一方面如前文所述尽力引导子女从正面理解父母,另一方面亦尽力劝导父母收敛自己的行为。在劝导父母不要偏心方面,常规做法往往是站在家庭发展和子女成长的角度来劝诫为人父母者,让他们认识到偏心对家庭的危害性。《袁氏世范》亦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其指出父母偏心是造成家庭不睦的症结:“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或由于父母憎爱之偏,衣服饮食,言语动静,必厚于所爱而薄于所憎。见爱者意气日横,见憎者心不能平。积久之后,遂成深仇。”[1](P21)而父母“均爱”则对家庭和子女发展很有好处:“幼而示之以均一,则长无争财之患;幼而责之以严谨,则长无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别,则长无为恶之患。”[1](P20)
但是,《袁氏世范》并没有止步于这种从家庭发展、子女成长入手的常规、正向的劝导方式,而是另辟蹊径,跳出家族利益,从父母养老这一关乎父母切身利益的事情入手,对偏心的父母进行劝导,讲道:“人于子孙,虽见其做事多拂己意,亦不可深憎之。”[1](P22)为什么即使在子孙确实拂逆长辈之意的情况下,也不应该过分嫌弃这些子孙呢?《袁氏世范》解释道:“大抵所爱之子孙未必孝,或早夭,而暮年依托及身后葬祭,多是所憎之子孙。其他骨肉皆然。请以他人已验之事观之。”[1](P22)即被父母偏爱的子孙长大之后未必会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孝顺,即使被偏爱的子孙十分孝顺,但是人有旦夕祸福,被偏爱的子孙也未必一定能长寿。等到父母年老的时候,暮年依托及身后葬祭却往往要依靠不被偏爱的子孙来完成,到那个时候,父母的处境会变得非常被动,社会生活中这样的事例很多。《袁氏世范》以此来提醒为人父母者,“偏心”有可能给自己的晚年生活带来后患,因而“人有数子,饮食、衣服之爱不可不均一”[1](P20),“苟父母均其所爱,兄弟自相和睦,可以两全,岂不甚善!”[1](P21)这种站在父母的立场来教化父母的方式,更容易打动那些为人父母者,从而赋予他们改变自身行为的更多动力。
再例如,关于如何防止子弟被外界不良环境影响的问题,《袁氏世范》的思考角度亦很新颖。现实生活中,为人父母者一般都希望自己的子弟有正业可做,因为正业既可以帮助贫贱之家的子弟养家糊口,也可以防止富贵之家的子弟走上邪路:“贫贱而有业,则不至于饥寒;富贵而有业,则不至于为非。凡富贵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弈,异衣服,饰舆马,与群小为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无业以度日,遂起为非之心。”[1](P18)父母在督促子弟从事正业的过程中,最担心的莫过于子弟因交友不慎而误入歧途、不务正业。为此,有的父母会采取将子弟“拘之于家,严其出入,绝其交游”[1](P105)的办法,这是当时父母的常规做法。但是,《袁氏世范》对此却并不认同,其转化思考角度,引导父母去揣摩年轻人的心态以及“拘之于家,严其出入,绝其交游”对年轻人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袁氏世范》指出这种限制子弟交往的做法,往往会导致子弟缺乏社会阅历,“致其无所见闻,朴野蠢鄙,不近人情”[1](P105)。而且一旦把守不严,子弟有可能“情窦顿开,如火燎原,不可扑灭。况居之于家,无所用心,却密为不肖之事,与出外何异?”[1](P105)因此,《袁氏世范》劝导父母要转变教育思路,由严加防范变为积极引导与疏导,一方面其建议父母应允许子弟外出交往,另一方面又建议父母为子弟的外出交往做出一些必要的限制,同时引导子弟从中体会哪些事不能做以及为什么不能做,即谓:“不若时其出入,谨其交游。”[1](P105)这样做的好处在于:通过与外界接触可以增加子弟的见识,提高其对不良环境的鉴别力和抵抗力,“虽不肖之事习闻既熟,自能识破,必知愧而不为”[1](P105)。即使子弟万一受损友误导办了坏事,也不至于因为缺乏见识而沦落到被坏朋友完全控制的地步:“纵试为之,亦不至于朴野蠢鄙,全为小人之所摇荡也。”[1](P105)这种通过揣摩年轻人的心态来教化年轻人的思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袁氏世范》通过上述站在教化对象的利益、立场、感受来思考问题的角度,不仅为困扰家庭的难题提供了新颖的解决路径,而且使得《袁氏世范》体现出那个时代难得的开明意识与人道精神。例如,对待子弟,《袁氏世范》尽管提倡孝悌之道,但却并不强调子弟对父兄绝对顺从,并不宣扬对不肖子孙进行暴力惩治,而是多处表达了“为父兄者当自省”[1](P10)的理念;对待奴婢,《袁氏世范》认为应关心他们的生活,“衣须令其温,食须令其饱”[1](P149),“令冬时无风寒之患”[1](P150);对待租种自家土地的佃户,《袁氏世范》认为应多加体恤,“遇其有生育、婚嫁、营造、死亡,当厚周之。耕耘之际,有所假贷,少收其息。水旱之年,察其所亏,早为除减。不可有非理之需,不可有非时之役”[1](P158);甚至对待飞禽走兽,《袁氏世范》亦主张人换位思考,予以怜惜:“飞禽走兽之与人,形性虽殊,而喜聚恶散,贪生畏死,其情则与人同……物之望于人,犹人之望于天也。”[1](P151)
《袁氏世范》上述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角度使它所传播的道理更易走入受教化者的内心,起到点悟人、打动人的效果,这种角度值得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借鉴。“思想政治教育是指社会或社会群体用一定的思想观念、政治观点、道德规范,对其成员施加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影响,并促使其自主地接受这种影响,从而形成符合一定社会一定阶级所需要的思想品德的社会实践活动。”[8](P4)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上述目的,往往会造成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在开展教育活动时,偏重于宏大叙事,预设性、控制性的内容较多,但受教育者对这类内容却一般兴趣不大,有的甚至非常抵触。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初衷并不是简单地将政治观点和道德理念灌输给受教育者,而在于让受教者能真心接纳,让政治观点和道德理念入脑入心。对此,如果能够借鉴《袁氏世范》这种站在教化对象的立场来解决思想问题的教化角度,真正体察教育对象的利益和感受,体察他们的生存境遇和发展命运,如果能寻找到合适的、能够走入受教育者精神世界的切入点来开展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则会让受教育者感受到: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所要传达的正能量、主旋律的价值理念,不仅对社会、对他人有好处,对自己也有好处。这样便可大大增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实效性,亦可以使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彰显出更多人文关怀的色彩,增强亲和力。
三、道德叙事方式
在讲述道理时,传统家训比如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司马光的《家范》往往大量引用经典名句和历史典故,且书面语言较多,这导致其影响主要存在于士大夫阶层,而对普通民众的影响有限。《袁氏世范》与之不同,其定位是俗训,其教化对象不再是一家一族,而是社会大众,《袁氏世范》的作者袁采在《自序》中写道:“今若以察乎天地者而语诸人,前辈之语录固已连篇累牍,姑以夫妇之所与知能行者语诸世俗,使田夫野老、幽闺妇女,皆晓然于心目间。”[1](P1)亦即,袁采撰写此书的目的就是为了使田夫野老、幽闺妇女都能看得懂、做得到。为此,《袁氏世范》在道德叙事方式方面,力求质朴通俗,生动形象;在谈及具体策略时,力求详细周全。这为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做出了良好的示范。
以教人如何“忍让”为例,即可管窥到《袁氏世范》的语言风格。“忍让”对维系人际和谐具有重要意义,这一点很多人都认可。但是,怎样“忍”才是正确的“忍”,即“处忍之道”[1](P11),却往往被人忽视。《袁氏世范》注意到这一问题,发前人之所未发,以生动形象的比喻对“忍”进行了分析,其讲道:“盖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矣。”[1](P11)在这里,《袁氏世范》以“水”做比喻,认为人在容忍之时,如果只是做到隐忍不发,那么不满和怒气便会越积越多,如同细流积聚成洪水一样,若一时没忍住而突然爆发了,则破坏力会比随时发泄出来更强。因此,《袁氏世范》认为只是隐忍不发的“忍”,不仅无益,反倒有害,还不如不忍,即谓:“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其失尤多。”[1](P11)这种说理方式很好,其比喻形象生动、贴近生活,使错误容忍方式及其危害变得一目了然,能够促使那些自以为有容人雅量,但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掌握“忍”之要领的人去反省。在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讲明白错误的容忍方式之后,《袁氏世范》又进一步提出对策,指出“不若随而解之,不置胸次”[1](P11),即根本就不要把对方的冒犯放在心上,随时化解怨气才是正确的容忍方法。讲清道理之后,《袁氏世范》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接着谈如何才能“不置胸次”,其模拟人们在生气时的所思所想,为人们提供了化解内心怨气的具体思考向度。“曰:此其不思尔。曰:此其无知尔。曰:此其失误尔。曰:此其所见者小尔。曰:此其利害宁几何。”[1](P11)如果能如此这般地去体察冒犯自己的人,便可以做到“不使之入于吾心,虽日犯我者十数,亦不至形于言而见于色,然后见忍之功效为甚大,此所谓善处忍者”[1](P11)。《袁氏世范》这种论述方式,形象生动,有原因分析、有应对策略、有具体方案,从而使得正确的容忍之道跃然纸上,增强了说服力,起到了打动人心的效果。
为了给众人提供具体的榜样借鉴以方便人们效法,《袁氏世范》在《睦亲》《处己》《治家》三大主体内容之后,又安排了《集事诗鉴》作为该书的附录。《集事诗鉴》集合了历史上流传的一些小故事,并且为每个故事附上一首通俗易懂的小诗以说明该故事的精神实质,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诸如《子之于父当鉴顾恺》《子之于母当鉴陈遗》《父之于子当鉴刘商、邓禹》《母之于子当鉴王珪李氏》《孙之于祖父当鉴张元》《孙之于祖母当鉴刘商》《子之于继母当鉴王延》《兄弟分财当鉴薛包、李孟元》《夫之于妇当鉴何曾》《妇之于夫当鉴乐羊子之妻》《邻居当鉴王吉》《富贵则防席势之骄当鉴房玄龄、穆宁、柳玼》等,从这些篇名中,即可看出每一组故事都为人们树立了一个社会角色的榜样。“故事稀释了道德知识的抽象性,为道德知识找回了主体、境遇、情意和生气,让道德知识获得了生动、具体、诱人的故事形态。”[9]《袁氏世范》正是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事迹,通过一个个具体的生活情境告诉了人们应该如何做子孙、如何做父母、如何做夫妻、如何做邻居、如何对待富贵贫贱等。这些人物榜样,既为书中所述道理提供了事例支撑,又为人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提供了具体的借鉴和指引,从而使得《袁氏世范》所讲道理更有说服力、更具可操作性。
《袁氏世范》上述道德叙事方式,确实帮助其实现了著书时的初衷,正如清朝乾隆时期的进士杨复吉在评价《袁氏世范》时所说的那样:“靡不明白切要,使人易知易从。”[1](P184)《袁氏世范》这种道德叙事方式对思想政治教育工作颇具启发。道德叙事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叙事,其通过故事情节来告知受教育者做人做事的道理,叙事的过程是一个价值传递的过程。道德叙事曾经是传统道德教育的基本方式,但是,随着近现代社会知识观的转型,道德叙事式微,像讲授自然科学知识一样去讲授道德理念,用灌输、背诵等形式让受教育者记住道德理念的方式开始流行起来。但道德教化终究不同于科学知识的传授,它不应该是冰冷、枯燥的,它必须与丰富的生活实践相结合,才能走入受教育者的内心,才有可能产生实际效果。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人们开始重新重视道德叙事在道德教育中的价值。道德叙事要取得好的效果,叙事的方式至关重要。长期以来,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在话语表达方面,存在着“两多两少”的倾向,即空洞的说教多,理想化的目标多;而真实的情景少,具体化的指导少。鉴于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在话语表达方面存在的问题,借鉴《袁氏世范》的道德叙事方式,推动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话语体系创新可以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从增强思想政治教育话语的传播力着眼,在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过程中,教育者应充分考虑教育对象的心理认知水平,充分考虑时代特点,在此基础上改进语言表达方式,力争赋予所要传达的政治观点与道德理念以新鲜活泼、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表现形式,尽力营造出温馨活泼的话语氛围;另一方面,从增强思想政治教育话语的务实性着手,从可操作性方面下功夫,尽量避免大而化之的表达,让受教育者听得懂、用得上。否则,如果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采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使用抽象、单调的语言,言说着难以落地的内容,则只会让人望而生畏,甚至会受到排斥,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实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结语
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不应是政治理论与道德语言的简单叠加,而应该真正地走入生活,走入受众的精神世界。只有真正走入受众的精神世界,才有可能取得实效、发挥精神引领的作用。“‘精神世界’作为人类特有的东西,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具有某种决定性的作用;忽视了精神世界这个重要的因素,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人、人的生活、人的思想、人的感受,也就无法理解社会的存在和运行。”[10]在如何走入人的精神世界、发挥道德影响力方面,《袁氏世范》的道德教化思路、道德教化角度、道德叙事方式均作出了生动的示范,值得当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吸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