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医学与先秦两汉时期中医学的洗浴疗法比较
2021-11-23MAYonglan赵百孝
MA Yonglan,赵百孝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古希腊医学是现代医学的主要源头,参照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医学史》[1],其时间从荷马时代(公元前11世纪)开始到希腊化时期结束(公元前1世纪前后)。20世纪初以来出土的医学文献和文物主要反映了先秦两汉时期(公元前14世纪的殷商时期至公元1世纪的东汉初期)的医学成就,而一般认为标志中医药理论体系初步形成的中医四大经典的成书年代也在战国至两汉之间[2]。在时间上古希腊医学与先秦两汉时期中医学(下面简称中医学)基本一致,具有可比性。洗浴疗法指用水、药液或蒸汽从体外作用于人体局部或全身的疗法,在两种医学中都有悠久的历史,古希腊文称之为“loutron”,是现代医学术语“loutrotherapy”(沐浴疗法)的词源;早在甲骨文中就有“洗”和“浴”等字形,而《黄帝内经》中洗浴疗法是治法治则之一。洗浴疗法以其适应范围广、疗效迅速和副作用小等优势至今还在现代医学和中医外治法中广泛应用。
1 两种医学的主要相关文献和文物
1.1 古希腊医学主要相关文献和文物 古希腊医学主要相关文献和文物为《荷马史诗》及其相关遗址和文物,埃皮达鲁斯(Epidauros)的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神庙遗址及医案,以及《希波克拉底文集》。
《荷马史诗》既是出土文献也是传世文献,在医学方面,超过680个现代医学术语源自《荷马史诗》[3]。它记录了190例战伤[4]、瘟疫和早期治疗情况,关于洗浴的记载有9次[5-6]。19世纪末以来在克里特岛Minoan宫与迈锡尼Nestor宫遗址出土的相关文物显示了当时的洗浴设施[7]。
公元前6世纪后兴起了对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崇拜,在1829年于埃皮达鲁斯发现了当时最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遗址[8]8,包括洗浴和祭祀的净化疗法是当时主要治疗方式。在图1中,“3”为冷热浴池,“17”“19”和“20”为浴室和喷泉。该遗址还出土了2块刻有44个涉及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医案的石板,有3例与洗浴相关,其他疗法有梦疗、蛇或狗舔治、按摩、角斗、滴眼药、药敷、手术和烧灼放血等[9]。
图1 埃皮达鲁斯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遗址示意图[8]14
《希波克拉底文集》(以下简称《希氏文集》)是古希腊医学的代表作,主要为希波克拉底(生于公元前460年)及其学派的论文汇编,在文集中医学第一次从宗教和巫术中分出而建立在观察和理性思辨的基础上。本文主要参考了1967年雅典出版的希腊文文本(全集7卷73篇)[10],其中洗浴疗法出现了70多次,对其应用和理论都有论述。笔者对其引用以括号内的篇名加段落表示。
1.2 中医学主要相关文献和文物 在中医方面,先秦两汉时期相关出土文献较多,有殷墟甲骨文,周家台秦简医方,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和《养生方》,阜阳简书《万物》,老官山医简《六十病方》,以及武威简牍等;主要传世文献为约成书于西汉的《黄帝内经》、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以及不晚于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主要文物有殷墟盥洗用具[11]、秦代阿房宫陶制管道[12]和骊山温泉遗迹[13]。这些文献和文物表明外治法为当时主要治疗方式,而洗浴疗法以药浴为主。其中《五十二病方》为最早最全的方书,记录了较多药浴方;《黄帝内经》有“内者内治,外者外治”[14]161的原则,洗浴属汗法之一;《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浴方有辨证施治和内外结合特点[15]。
2 两种医学的洗浴疗法的主要内容比较
2.1 分类比较 根据不同洗浴方式主要有以下分类:按洗浴部位分全身浴和局部浴,按水温分热浴和冷浴,按与水接触时间长短分淋浴和泡浴,按介质分水浴、药浴和蒸气浴等。两种医学都有多种洗浴形式,也各有特色。
2.1.1 全身浴和局部浴 古希腊医学多全身浴,中医学多局部浴。《希氏文集》中用大量温水洗头治水肿[10]560(《卷B'·流行病七》第67B段),但对醉后胃肠紊乱则用热水洗头部以外身体[10]368(《卷C'·症候论》第27段)。中医学用酒“沃”(冲洗)伤口[16]298、用郁金和白术煮水泡腿治“胻久伤”(小腿灸伤)[16]310(《五十二病方》),而“洒男”方[16]321(《养生方》)、狼牙汤[17]62、矾石煎汤[17]14和苦参汤[17]9(《金匮要略》)属局部浴。
2.1.2 热浴和冷浴 两种医学都多用热浴,中医学在冷浴和温泉浴方面论述较少。《希氏文集》认为温泉“源自岩石”[10]158(《卷A'·气候水土论》第7段),热度有温热之分,秋冬季宜热而夏季宜温,温泉浴在空腹与饱腹时作用不同,空腹浴使人变瘦并感觉凉爽,而饭后浴利于扩散“热”与“湿”[10]262-264(《卷A'·急性摄生论》第18段)。中医学多用热浴,常有“温”“煮”和“汤”等字样,《黄帝内经》也将之列为汗法之一,在温泉浴方面仅有东汉张衡“有疾疠兮,温泉治焉”[18]的记载。关于冷浴,《希氏文集》认为可令身体变硬,而蘸凉水洗胸背部可治疗因热昏迷患者[10]224(《卷D'·疾病论二》第54段)。《五十二病方》有“寒水溅其心腹”治“牝痔”法[16]307,严健民[19]认为治婴儿“病痫”的雷丸方也为冷浴。张仲景论误治时提到了治发烧的冷水潠(喷洒)法与治阳热内郁的外灌法:“病在阳,应以汗解之,反以冷水潠之,若灌之”[20]。
2.1.3 淋浴和泡浴 两种医学都有两种浴法的出土浴具与文献记录。《荷马史诗》[6]306和《希氏文集》还有两者结合法,即浴者坐在浴缸里,照顾者向其身上浇淋热水[10]430(《卷C'·论人体部位》第25段)。《五十二病方》中记载了泡腿治“胻久伤”,《黄帝内经》则有“浴”“渍”之分,分别指短期接触与长时间浸泡。
2.1.4 水浴、药浴和蒸汽浴 古希腊医学主要用水浴,中医学多用药浴,两种医学都有蒸汽浴。《希氏文集》中浴水分饮用水、咸水和海水[10]280-282(《卷C'·液体疗法论》第1段),饮用水还分雨水、泉水、冰雪水和沼泽水[10]148-166(《卷A'·气候水土论》第1~9段),每种水有不同特点。刘宁[21]认为目前已失传的水疗法曾是中医治法之一,有潠、浇、淋、濯、洗、沐、渍及灌等外治方式。《希氏文集》中只在伤科和妇科的浴水中加植物药或矿物药,如用锦葵或柏籽油兑水洗治恶露不尽[10]64(《卷E'·妇女病论一》第35段),而中医学基本都用药浴,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关于“爵床”和“溲疏”“可作浴汤”的记载[22]。在蒸汽浴方面,《希氏文集》将之列为“干性洗浴”,是“发汗的手段”[10]204-206(《卷C'·艺术论》第12段),而中医学多用药物熏蒸,《五十二病方》载有8个药物熏蒸方,如煮尿与青蒿等混合物熏治“牝痔”[16]306,以及煮秋竹熏治“般”(瘢)[16]310。
2.2 适应证比较 两种医学都重视洗浴疗法,广泛将之用于内科、外科治疗,以及养生、防病、心理治疗。洗浴可打开毛孔而发汗退烧,也常用于肺部和皮肤疾病。
洗浴在《荷马史诗》中可用于治疗创伤;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医案中洗浴有催产、康复和除虫的疗效[9];《希氏文集》认为洗浴适用于发热、疼痛、头重和失眠等症状,以及肺炎、黄疸、胃肠紊乱、水肿、眼病、中毒和妇科病等疾病,有退烧、止痛、排痰、滑润关节、柔软皮肤、湿润鼻孔、止喘、解除疲劳、利尿、恢复皮肤颜色和充实空腔部分(如膀胱)等作用。在中医学中洗浴可内外兼治,有调节情志和“治未病”的作用,可用于治疗痿病(周家台秦简医方)[23],狂犬伤[16]297和小腿灸伤(《五十二病方》),婴儿“病痫”[16]322[24](《五十二病方》和《六十病方》),男性性功能低下和新产妇多毛[16]322(《养生方》),“足青”(足冷痒)和“疕”(头疮)[17](《六十病方》),“阴中蚀疮”[17]62、“脚气冲心”[17]14、狐惑病[17]9(《金匮要略》),以及“脾风”[14]34(《黄帝内经》)等;《金匮要略》的百合洗方可治神志恍惚、精神不定的百合病变证;《黄帝内经》则认为“于雨水日后,三浴以药泄汗”可防“五疫”[14]176;而源自先秦的上巳节和端午节洗浴有防病祛邪之效,还反映了“天人合一”的节气养生理念。
2.3 具体应用比较 两种医学中洗浴都可单独进行,也多结合其他疗法,古希腊医学较为详细。
在《荷马史诗》中洗浴疗法一般配合敷药、涂橄榄油和按摩;在《希氏文集》中洗浴疗法也常与其他疗法结合,如浴后对发热者涂油按摩[10]544(《卷B'·流行病七》第43段),对腰痛者涂热膏、热敷和烧烙[10]368-370(《卷C'·症候论》第29段)及服发汗药[10]430-432(《卷C'·人体部位论》第27段)等。《希氏文集》在洗浴频率、条件、过程和浴后护理等方面有详细规定:洗浴频率因季节、地域、疾病、体质、年龄、意愿和生活习惯而异,如在夏季及较瘦者(欲变胖)宜常洗浴,而在冬季和较胖者应少洗浴,欲减肥者禁止洗浴[10]248(《卷C'·健康人摄生论》第4段);洗浴条件:浴室应无烟不透风雨并离卧室不远[10]262-264(《卷A'·急性摄生论》第18段),同时洗浴的人数不能太多和浴前后不服大麦粥等;洗浴过程:下水前在患者皮肤上试水温并全程密切观察患者情况[10]280-282(《卷C'·液体疗法论》第1段);浴后头部四肢要干爽,而常锻炼致体液丢失者要补充葡萄酒和多种食物[10]110-112(《卷D'·摄生论二》第66段)等。
《五十二病方》中洗浴治疗小腿灸伤时,盆中患腿所踏“小木”可滑动,有防烫伤、维持温度和按摩作用[16]310;《金匮要略》中百合病变证的治疗方法为洗浴结合中药内服,“洗毕食煮饼”以生津养心液[25]。
2.4 禁忌和注意事项比较 《希氏文集》反对巫术关于洗浴的禁忌[10]464(《卷C'·神圣病论》第1段),认为禁忌应与疾病、体质、年龄、季节和地域等因素有关,不宜洗浴情况有疟性热、急性病大便变稀、便秘多日、虚弱、喷射性呕吐胆汁、鼻衄者[10]262-264(《卷A'·急性摄生论》第18段)、欲减肥者[10]248(《卷C'·健康人摄生论》第2段)、精神狂乱后耳聋者[10]432-434(《卷B'·流行病五》第52段)及危重发烧者等;正出血或易出血部位、骨折或骨错位部位或其他须固定部位不宜热浴[10]280-282(《卷C'·液体疗法论》第1段);常锻炼致体液丢失者不宜用大量或过热水[10]110-112(《卷D'·摄生论二》第66段);浴后忌受凉[10]524-526(《卷B'·流行病七》第11段)等。
《黄帝内经》重视“治未病”,洗浴疗法须遵守三因制宜理论,不当洗浴可能造成疾病,如:“肾痹,得之沐浴清水而卧”[14]19(《素问·五藏生成篇》),以及“用力过度,若入房汗出,浴则伤肾”[14]112(《灵枢·百病始生》)。《金匮要略》认为“汗出入水中浴,水从汗孔入得之”是“黄汗”病因[17]40,而百合洗方有“勿以盐豉”之忌[25]。
2.5 作用机理比较 两种医学理论都认为洗浴与发汗有关,都有自然平衡和整体预防特点,但阐释机理不一。古希腊医学在“四体液说”指导下认为洗浴以水冷热干湿之性维持人体平衡,而中医学认为药浴主要以中药偏性纠正人体偏性,并与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等多种理论相关。
2.5.1 古希腊医学中作用机理“四体液说”是洗浴发汗作用主要机理,主要认为万物由四体液(黏液、黑胆汁、黄胆汁和血液)组成,分别对应水、土、火、气四元素,具有冷热干湿特点,当四体液数量、比例、分布和混合度平衡时,人体处于健康状态,而不平衡时,人体则患病[10]212-224(《卷C'·自然人性论》第1~7段)。人体还有“火”和“气”组成的“灵气”及运送体液和“灵气”的管道系统“phleps”[10]556-558(《卷E'·骨骼自然论》第11段)。身体受热体液减少导致黄胆汁过剩[10]266(《卷A'·急性病摄生Notho一》第1段);受热时管道系统里的四体液和“灵气”不再混合,“灵气”向外逃逸,冲开毛孔形成汗[10]256(《卷C'·呼吸论》第8段),热浴或蒸汽浴的热可打开毛孔而退烧:如果持续3~4 d用大量热水洗浴,配合涂抹含水油膏并使之变热(热敷或按摩),毛孔会打开,体温会随着出汗而降低[10]430-432(《卷C'·人体部位论》第27段)。
洗浴以不同水质和水温调节人体冷热干湿平衡,因此医生需要了解水质、体质与疾病的特性,采取适应不同季节、地域、体质、年龄、疾病和身体部位的洗浴疗法对其“有余”与“不足”进行增损,而适宜的洗浴体现了希波克拉底誓言中“不要伤害”的理念并利于预后。水的特性有:饮用水性湿使人湿润凉爽;海水性热使人发热发干[10]100-112(《卷D'·摄生论二》第57段~66段),还适于发痒或被咬伤处[10]286(《卷C'·液体疗法论》第3段);醋水对皮肤和关节的作用与海水相仿,可用于清洗和熏蒸;凉葡萄酒适于清洗陈伤等[10]286-288(《卷C'·液体疗法论》第5段)。不同体质的人对冷热干湿要求不同,不同部位也有不同要求和耐受性,如:眼睛或皮肤溃疡宜蘸水洗,脑、骨、牙齿、腰、背、胁肋和生殖器喜热不喜冷且易受凉患疾,后背耐热、四肢耐寒,而血管、筋、皮肤切口和烧伤都畏冷等。但人体具有复杂性,受热后身体反易受凉,而受寒后身体反易变暖[10]280-282(《卷C'·液体疗法论》第1段),需要整体把握。
2.5.2 中医学中作用机理 中药作用是药浴疗效的重要机理。现代医学研究认为药物离子可通过皮肤黏膜以接触、透入、吸收和扩散等方式对人体多系统产生作用[26],中医学认为中药的偏性可纠正人体太过或不及而达到“以平为期”,如百合洗方的作用离不开百合的性味、归经与功效。洗浴疗法体现了阴阳五行、藏象经络、玄府(毛孔)和营卫等理论在防治疾病中的应用,洗浴有解肌发表、调和营卫、疏通经络、调节脏腑和协调阴阳等作用。
洗浴疗法还体现了“治未病”、内病外治和“天人相应”等思想。《素问·皮部论篇》提出“百病始生,先于皮毛”,人体皮脉肉筋骨五体分别对应肺心脾肝肾五脏,外邪入侵多按“皮-脉-肉-筋-骨”次序和层次传变[27],洗浴疗法属“善治者治皮毛”,可将邪气透出并阻止其进一步侵入,还可加强体表“阳者卫外而为固”并激发经气而“未病先防”和“既病防变”。洗浴可由表及里而达到“内病外治”的作用,赵天才等[25]认为《金匮要略》百合洗方与肺合皮毛和朝百脉功能相关,王秀梅[28]认为《素问·玉机真藏论篇》治脾风机理为高士宗之“脾湿不行,可汤浴以散之”。在中医整体观指导下,不同节气洗浴摄生还体现了“天人相应”思想。
3 两种医学的洗浴疗法对后世影响比较
两种医学的洗浴疗法都对后期医学有很大影响,现代医学重视水疗,延续了古希腊医学注重水质和身心兼治的传统;而中医外治法重视药浴,经历代传承和发展在形式、药物和治疗范围上都有优势,在中医药文化产业化中有一定地位[29],但对海外影响不大[30]。
古希腊医学的洗浴疗法在古罗马时期得以继承和发展,古罗马修建了有社会活动功能的大型公共浴池,希腊医生盖伦记录了多种洗浴方式并扩展了应用范围;中世纪时洗浴疗法在伊斯兰国家得到推广和应用;文艺复兴时期重新开放的公共浴池是放血疗法的主要场所;十九世纪后半叶,由于微生物学发展和公共卫生立法,洗浴有了消毒和卫生的内涵;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希腊部分温泉浴场成为老年人和康复患者的疗养中心,而利用温泉水或接近温泉水的现代水疗(Spa疗法)也逐渐盛行。“Spa”原有“用水来达到健康”之意,现已形成从视、嗅、触、听、味等多方面结合多种技术手段的综合疗法,还发展了泥浴、日光浴、油浴和酒浴等多种方式[31],具有治疗、康复、美容和减压等功能。现代医学认为水疗以温度、压力和成分等多种刺激因素对人体起物理和化学作用,在外感病、皮肤病和心脑血管、泌尿、消化和运动等系统疾病方面有确切疗效[21],而不同温泉的疗效不同[32]。
先秦两汉以后的洗浴疗法以药浴为主,具有内外兼治和辨证施治特点。在出土文物方面有唐代华清宫汤池温泉遗址和丝绸之路上的墩古城浴场遗址,以及元代故宫武英殿浴德堂遗址,后两者都兼有罗马风格和本地特征,体现了东西方交流和融合[33]。在文献方面,各朝代有大量相关文献,洗浴理论也逐步发展起来,对温泉疗效也有所认识。晋代出现了美容方;唐代洗浴应用达到鼎盛时期;北魏《水经注》认识到温泉“能愈百疾”[34];金元张子和善用水疗;元代《外科精义》认为溻渍“宣通行表,发散邪气”疗疮肿[34];明代《本草纲目》和《外科枢要》都有温泉浴疗效的论述,在《食物本草》中温泉“治内外诸疾,滑肌体,悦颜色”而“浴之登上寿”[26];清代《医宗金鉴》认为不同洗浴法治不同部位疾病,如溻渍法治四肢、淋法治腰腹脊背和浴法治下部等;清代《理瀹骈文》是外治法理论进入成熟阶段的标志,认为“外治之理,即内治之理;外治之药,即内治之药,所异者,法耳”,药浴适用于内科(外感、中风、血证、痉证、臌胀和癃闭等)、外科、妇科、儿科疾病[35],还有“临卧濯足”的论述[11]。目前中医药浴疗法主要有全身浴(浸浴、淋浴、蒸汽浴和擦浴)和局部浴(熏洗、足浴、坐浴、溻渍和湿敷)等[36],而足浴成为重要的养生保健方法。
4 讨论
两种医学洗浴疗法的相似之处表明了早期人类文明和医学的共通性。在早期文明中洗浴都有水崇拜、哲学和宗教仪式等内涵,早期医学都有自然和整体的特点,都经历了从巫医不分到巫医逐渐分离的过程。
两种医学洗浴疗法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不同理论体系及其对水和药物不同程度的应用,可能与孕育各自医学的地域和文化因素相关。希腊海岸线长,多火山和温泉,其地理和气候特点为水浴提供了丰富资源,“四体液说”也与地中海式气候冷热干湿特点相关,古希腊运动场所都设有公共洗浴设施。《希氏文集》认为洗浴与饮食都是摄取体液的方式,“不洗浴,人身体会变干,因为自身不停消耗水分”[10]248(《卷C'·健康人摄生论》第3段),因此医生“必须熟悉水质”[10]148(《卷A'·气候水土论》第1段),《希氏文集》对水质有详细论述,但在洗浴疗法中少有药物的应用,到古罗马时期才有了迪奥斯考莱兹(Dioscouridis)和盖伦关于药物的专著[37],而汉唐以来经阿拉伯医学传入中国的一些古希腊药物也被纳入中药体系[38]。先秦时期以中原为中心的辽阔疆界及异于希腊的地理和气候孕育了不同的文明,中国传统文化的阴阳五行和气一元论学说成为中医核心理论并不断发展,而《楚辞》“治兰汤兮沐芳”的药浴传统也得以继承。《神农本草经》和大量简帛方书都表明中药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地位和成就,如马王堆帛书记载了406种现存中药并有中药实物出土[39]。两种医学洗浴疗法的差异性反映了这些不同特点。
古希腊医学与先秦两汉时期中医学的洗浴疗法在分类,适应证,具体应用,禁忌和注意事项,以及作用机理等主要内容上都有很多相似之处,如:都有多种洗浴分类,都将之广泛应用于内外各科的治疗并有养生防病和心理调节作用,有相似的具体应用与相关的禁忌和注意事项,其作用机理都有自然和整体的特点;两者都对后期医学有很大影响。但两者所反映的医学体系也有不同特点,尤其在对水或药物的应用和具体理论方面有很大差异,可能与各自地域和文化因素相关。在洗浴疗法方面,两种医学具有互鉴性和互补性:一方面,两种医学的相关文献值得进一步研究;另一方面,由于水资源,尤其是温泉资源分布不均衡性及不同温泉治疗病种局限性,具有简便廉验、个性化和靶向化特点的中医药浴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现代医学水疗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