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黑老大”覆灭记

郭洪平　胡玲蕊

“武原平终于进去了，大快人心！以后我们能睡一个踏实觉了。”河北省秦皇岛市东河村一位徐姓大娘拉着检察官的手说。

2020年6月30日，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法院，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寻衅滋事罪，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合并判处武原平有期徒刑23年。其他10名涉黑组织成员及18名共犯也被判处刑罚。随后，武原平等提出上诉。9月24日，秦皇岛市中级法院依法维持原审判决。

昔日张狂跋扈的武原平和他一起打打杀杀的那些“弟兄”终于伏法，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涉黑团伙就此烟消云散。

为抢生意打断他人胳膊

2009年3月，一个平常的下午，河北省山海关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前，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街道的平静。紧接着，只听“咕咚”一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被几个彪形大汉重重地扔出车外。被扔男子发出几声痛苦的惨叫声，周围群众还没看清车号，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便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街头。

短短数十秒，围观的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路过的几名好心人赶紧将被扔出车外的男子抬进了医院急诊室。

经过诊断，该男子胳膊、腿部等多处粉碎性骨折，全身大部分软组织呈挫裂伤情况。光天化日下的一幕，如同早年香港古惑仔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发生在秦皇岛这座小城，让人很难相信，都什么年代了，竟还有人这样无法无天。

被扔出车外的男子名叫刘毅，20多岁，在秦皇岛某海港码头从事垃圾回收生意。因当地“黑老大”武原平要和他“谈谈”，刘毅没有搭理。当天，刘毅就被10多名陌生男子从市区某洗浴中心强行带走，随即被拘禁、殴打，胳膊、双腿被消防斧头打断，接着就发生了他被丢到了医院门前的一幕。

在这一事件中，“黑老大”武原平没有出现在犯罪现场，全部过程都是他的“小弟们”按照他的意愿实施的。武原平就是依靠这样的血腥打杀，一次次吓退了包括刘毅在内的所谓和他“抢生意”的一众人等。

刘毅受伤后，武原平又派人几次上门“敲打”。害怕遭受更多伤害，刘毅不得不接受了武原平的“和解”条件。于是，武原平和其组织骨干成员刘大生等人顺利地垄断了该港口码头的垃圾回收生意，攫取了更大的经济利益，同时，也强化了他的“江湖地位”，从此再无人敢和他争抢港口圈子里的这块“蛋糕”。

武原平，1963年出生，秦皇岛本地人，20余岁时就以打架凶狠闻名“道上”。90年代下岗后，武原平利用之前混迹社会积累的资源开始做买卖。刚开始是小打小闹。2008年，武原平取得了秦皇岛某大酒店浴池的实际经营权。

在这个星级酒店里，他以洗浴为名，堂而皇之地干起了组织、介绍、容留妇女卖淫的勾当，很快攫取到了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黑金。

之后，武原平的生意顺风顺水，加上其私生子陈家明“认祖归宗”，武原平顺手就将陈家明身边的一群“小兄弟”收到自己麾下，刘大生、贾同五、邱峰等几名陈家明的同学和发小，后来都成为武原平团伙的得力干将。

为了控制这些人，武原平收这些人当“干儿子”，武原平负责提供吃喝和各种好处，而这些人则给武原平充当“打手”，冲锋陷阵。

有了这样一帮“弟兄”的“加持”，武原平的生意越做越大，名气越来越响，由此也开启了他们从双拳起家到混迹商场攫取非法利益的黑社会组织之路。

过生日炸伤海滩游客

别人过生日吹蜡烛，武原平过生日“放大炮”。在武原平和他的“弟兄们”眼中，拳头硬就有理，拳头硬就说了算，至于道德法律、公序良俗，他们全然不放在眼里。

2014年7月，秦皇岛东山浴场，夏日炎炎。这是海滨小城一年中最为热闹的季节。游人涌动的沙滩上，大人小孩嬉笑欢闹，一片祥和。

突然，几声巨响，沙滩上的人顿时四散奔逃，惊叫声、哭泣声，交织而来。游客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瞬间溅起的鞭炮礼花碎片和海滩沙子伤得头破血流。定睛一看，原來是几箱如同雷管般大小的烟花在沙滩上爆炸。

不少游客们拨打了120，救护车呼啸而来。正当受伤的游客准备上车去往医院时，七八名文身男子突然出现在救护车前，横拦竖挡不让受伤游客上车，并且阻止已经上车的伤者和医护人员离开。对坚持就医的受伤游客，这帮人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直到有人拨打了110，增援的警察到达现场后，才阻止了这混乱的场面。

原来，这是武原平的“弟兄们”为他庆祝生日特意安排的一场烟花秀。手下马仔为了给“大哥”准备生日惊喜，特地从辽宁某县拉来几箱雷管般粗大的爆竹，肆无忌惮地在暑期游人如织的沙滩上燃放，并对制止他们燃放的浴场保安和酒店工作人员大打出手。

爆竹炸开，如同炸弹一般。瞬时间，20余名无辜游客被炸伤，鲜血直流，海滩乱作一团。而制造了这场事故的武原平和他的兄弟们却满不在乎，不但阻止受伤游客就医，还对报警的游客威胁、殴打，一些游客敢怒不敢言，只好气愤离开。

开设赌场横行乡里

“下注！”“下注！”深夜，灯火通明的别墅大厅里，一众赌徒面红耳赤，叫嚷不休。别墅外，高墙耸立，院门紧锁，各色豪车停在两边，三四名男子来回巡查。偶尔，有路过的村民偷望别墅一眼，巡查的男子看见后便厉声驱赶。这样的场景，一度成为秦皇岛东河村武原平别墅附近的日常景象。

为攫取暴利，武原平在他建造的别墅中开设赌场，由其私生子陈家明和其手下骨干刘大生、金奇、杨彪出面，召集当地青龙、卢龙等县“爱好”赌博的生意人，打造了一支“秦皇岛战队”，与来势汹汹的“东北战队”多次对垒。

赌局上，武原平等人拿着巨额现金现场放贷，收取高额“水钱”。局外，武原平等人又对欠下赌债的参赌人员施以手段，对逾期不还的，甚至用上了私刑。

参赌人员关清在卢龙县经营矿产生意，家境殷实，在武原平手下金奇的诱惑下，他多次到别墅“捧场”，输红了眼的关清一次次向赌局“借钱”，但又屡屡失手。此时，他萌生了退意，但金奇不让，继续逼他赌博。哪知十赌九输，越陷越深，最后关清债台高筑，被武原平指使手下非法拘禁，后来他陆续向金奇转账300余万元才算了事。

事实上，武原平不是东河村村民。但他手下的骨干杨彪在赌桌上赢来了该村的一块承包地，并将该地“献给”了武原平。于是，武原平的“弟兄们”就拿着事先拟好的承包合同，威胁村“两委”班子和村民委员签字，顺利地将紧挨着承包地的一块集体土地也占为己有。之后，他们堂而皇之地盖上了别墅，并强势“落户”到这个原本平静的小村。

某日，武原平得知其别墅所在的东河村要引进陵园项目，他大为不悦，就以影响“风水”为由，带领手下兄弟20余人冲入村主任刘万民家中打砸，叫嚣着“刘三（即刘万民），你给我出来！”“刘三，我把你家抄了！”混乱中，一群人用镐、砖头将刘万民家的玻璃砸得稀碎，并将刘万民打伤，直到刘万民答应不再引进陵园项目时，武原平才心满意足带着20余人离开刘家。

武原平有个手下叫林旭，在帮助武原平建造别墅过程中，多次威胁村干部，要求照顾他们。林旭还强占土地，破坏植被，殴打村民，讹诈电费，恶行累累。但村干部和村民都知道，他是武原平的人，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武原平别墅的周边，也是村民们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区”，孩子们上学要绕道走，老人们晒太阳要离远点，仅仅是路过都提心吊胆。此后几年，武原平将该别墅当作其黑社会组织的据点，寻衅、滋扰、敲诈、聚赌、非法拘禁不断，为非作歹，欺压百姓。

在武原平黑社会组织被端掉后，侦查人员对该别墅进行搜查，发现大量赌具、牌账、吸毒用具、枪支以及存放于保险箱中的高息借据，这些物证，无声地控诉着武原平黑社会组织的累累罪行。

借放贷之名敲诈勒索

靠着设赌和抢夺，武原平团伙赚了不少黑钱。为了将手中的不義之财“洗白”，也为了攫取更大利益，他将巨额现金放贷给房地产商人进行“倒贷”。

借款之初，武原平总是摆出一副讲义气的“大哥”姿态，他说不需要债务人写借条，也不约定利息。一旦对方借了钱，那就是鱼儿咬了钩，什么时候还、还多少，那就是他武原平说了算了。

2017年10月，一个深夜。秦皇岛开发区某酒庄门外，众多警察荷枪实弹。酒庄紧闭的大门随即被打开。

一名光头男子被警察迅速控制。随后，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被解救出来。只见这名女子目光呆滞，眼角红肿，嘴角青紫，两颗牙齿已然缺失。见到警察前来，女子霎时间泪如雨下，紧紧抓住警察的手：“快救救我，快救救我，他们关我，打我……我不是不还钱呀，我没欠他那么多呀……”

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叫何敏，是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总，因与武原平存在借款关系，她多次被武原平以暴力、威胁手段敲诈勒索，恶意垒高借款金额。武原平在逼迫她转让了4套房产、几百万元现金之后，仍不罢手，直至将她非法拘禁，催逼债务。

非法拘禁期间，何敏被3次变换关押地点。武原平手下多次对她进行殴打。直到她的亲属得知其被关押的准确地点后报警，何敏才被解救出来。此时，她全身已是伤痕累累。

胡立新是某村的村委会主任，他向武原平的弟妹安丽红借款100万元后无力偿还。在武原平的要求下，胡立新签署了一份虚假协议，将已经抵押给另一债权人赵志军的三峰獒园抵押给武原平，并将抵押日期倒签至借债之初。

手里握着这份协议，武原平带领手下10多名弟兄冲到三峰獒园与抵押人赵志军谈判，赵志军毫无防备，当时语气中也没有表达出对武原平的“尊敬”，武原平不高兴了，随即命人在獒园中“开打”，赵志军等人被迫跳墙出逃，再不敢出现在獒园周围，最终，獒园的经营权被武原平夺走。

在自己放贷的同时，武原平还利用自己的“威名”赚取为别人讨债的“好处费”。

奇妙城是位于海港区繁华闹市的一家商场，由于产权人和承租人有租赁纠纷，协商不成，承租人孙达庆拒绝腾退房屋，房屋产权人王秋岩认为在法院打官司“不够有力度”，特地找来武原平“帮忙”，想武力收回商场。

武原平在与王秋岩谈好“出场”条件后，召集“小弟”30余人“站场”，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手持各种工具来到该商场打砸门窗，围堵大门，悬挂条幅，驱赶商户，将承租人孙达庆位于商场顶楼的办公室几乎拆除殆尽。

武原平心狠手辣，就算对给自己服务的身边人员，武原平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宋友光是2012年受雇于武原平的一名工作人员，他的任务是为武原平饲养藏獒。但武原平疑心重，他总怀疑宋友光盗窃他的狗崽，于是，他将宋友光拘禁在别墅数日，逼宋承认。

3天3夜，宋友光的钥匙和手机被没收了，脸、胳膊、手被武原平手下打肿了。为了防止宋友光逃跑，武原平还让其大哥武原光和手下赵小伟轮流看守。

在被非法拘禁的第3天，宋友光趁别墅停电跳墙而出。他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沿着铁路线步行整整一天一夜才从秦皇岛逃回到昌黎县家中，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武原平面前。

多年以后，武原平黑社会性质组织受到司法机关打击处理，但宋友光说起当年的经历时，仍然心有余悸。

坏事做绝，天人不饶

2018年，党中央对黑恶势力坚决亮剑，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如火如荼。群众不再沉默，大量反映武原平黑社会性质组织为非作歹的举报信纷纷寄到秦皇岛政法机关的案头。

2020年6月30日，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法院开庭审理武原平黑社会案。（来源：资料图片）

武原平黑社会性质组织盘踞秦皇岛10余年，团伙人员经历过多次“换血”，原有的成员陆续离开，新加入的成员继续唯武原平马首是瞻，这些人肆无忌惮，不知收敛，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

为了打掉这个黑社会性质组织，河北省公安厅、河北省检察院对该案进行挂牌督办。秦皇岛经济技术技术开发区政法系统接受任务后密切配合，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案件查办初期，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检察院派出副检察长刘志辉和检察官胡玲蕊作为案件公诉人提前介入，引导专案组侦查取证。检察人员与公安人员并肩作战，100多个日夜共同奋战，办案人员殚精竭虑，为完善案件证据付出了最大努力。

武原平混迹黑道多年，有很强的反侦查经验。为了摸清其行踪，专案组在其别墅对面山坡上架设望远镜蹲守。某日，当侦查人员发现武原平情妇单红出现在别墅附近时，专案组迅速出击。通过细致搜查，最终在别墅密道中将武原平和单红抓获。

由于该黑社会组织形成时间较长，成员变动频繁，不少证据已经湮灭。加上他们在当地为非作歹多年，很多村民早被“打怕了”，刚开始时，一些证人不愿配合做证，取证难度极大。

为了取得突破，收集到一手证据材料，专案组“泡”在村里反復宣传，以历任村干部为突破口，耐心细致地做村民思想工作，终于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村民纷纷向专案组提供线索和证据，控诉武原平黑社会组织多年来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恶行。

2019年1月，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检察院对武原平等29人，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罪名进行审查起诉。审查过程中，武原平等人拒不认罪，对抗性极强，试图蒙混过关。特别是，该组织涉及的有些案件是跨辖区作案，并且有的案件已经被司法机关处理。

如何突破追诉时效、管辖和一事不再理等程序障碍，是摆在检察官面前的难题。

为了确保案件准确定罪，检察官仔细核对卷宗细节，对涉案的每一名犯罪嫌疑人所涉及的每一起案件来源、罪名、事实以及之前的处理情况做到成竹在胸。在查阅、参考了数以百计的裁判案例后，终于找到了法律依据，攻克了程序壁垒，扫清了定罪障碍。

为了完善黑社会性质犯罪必要条件的“经济特征”，检察官在对武原平讯问时，利用其想要逃避打击，急于将黑社会组织财产“洗白”的心理，完成了一份翔实的笔录，记述了其组织财产的起始、转化过程，成为指证犯罪的关键证据。

为了备战庭审，检察官加班加点研究案情，在文书制作、讯问设计、证据展示、辩点预测等方面下足功夫，力求把秦皇岛涉黑“一号案件”办好。

庭审中，面对29名被告人的拒不认罪，面对31名辩护人的无罪辩护，面对多名证人当庭改变原有证言等情况，检察官沉着冷静，从容答辩应对。该案庭审取得了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

2020年6月30日，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法院支持了检察机关的所有指控，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寻衅滋事罪，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依法合并判处武原平有期徒刑23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其他10名涉黑组织成员及18名共犯分别被判处18年至1年4个月不等有期徒刑。一审宣判后，武原平等人不服，提出上诉。2020年9月24日，秦皇岛市中级法院经过认真审理，依法维持了原审判决。

此案的判决在当地引起巨大反响，老百姓拍手称赞。办案检察官感慨地对记者说，群众既是黑恶势力的受害者，也是知情者，对黑恶势力的危害体会最深、感受最切。“从根本上铲除黑恶势力生存的土壤，不让黑恶势力死灰复燃、卷土重来，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