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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潮骚》中的伦理观

2021-11-19董晓萌

文化学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由纪夫伦理观三岛

董晓萌

一、引言

三岛由纪夫(1925年-1970年)出生于日本东京,本名为平冈公威。1938年3月,在《辅仁会杂志》上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酸模》,后接受老师清水文雄的建议,取笔名为“三岛由纪夫”。他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部,1947年12月13日,通过公务员考试,入职大藏省银行局储蓄部。1948年于大藏省辞职,后成为专职作家。三岛由纪夫不仅在文学方面有所建树,在戏剧、电影方面也有所涉猎,曾三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川端康成也曾说到:“我得的诺贝尔奖应该颁给三岛,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大概两三百年都难遇一个”,对三岛的文学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潮骚》于1954年6月由新潮社出版,获得第一届新潮社文学奖。《潮骚》一改三岛由纪夫文学中死亡和血腥的主题,讲述了一个清新脱俗、牧歌式的恋爱故事。对此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评价道:“三岛由纪夫的三部杰作中,如果说《假面的告白》是黑色的,《金阁寺》是红色的,那么《潮骚》就是透明的。《潮骚》这样洋溢着幸福的书,作家在其写作生涯中只能写出一本”,界定了《潮骚》的故事基调。国内外学界从主题、人物形象、美学、叙事学、女性主义等各角度对《潮骚》进行了研究,但对于《潮骚》伦理价值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拟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通过分析小说中故事发生地歌岛与东京不同的伦理环境、对比主人公新治、初江等人的伦理选择,试分析《潮骚》所传达出的伦理观,以期解构其伦理价值。

二、歌岛与东京:不同的伦理环境

《潮骚》的故事发生在战后作者虚构的一座日本岛屿—歌岛上,贫穷的渔夫新治与财主宫田照吉的女儿初江相识并且相爱,但照吉有意将初江许配给岛上的富家子弟安夫,同时灯塔长的女儿千代子也对新治芳心暗许。大暴雨的一天,新治和初江相约于观哨所见面,淋湿了的两人虽然赤裸相拥,却没有突破伦理的底线。千代子恰巧碰见了两人互相依偎走下石阶的身影,并将这一幕告诉了安夫,岛内谣言四起。照吉不允许初江再同新治见面,两人只好通过书信互诉心事。最后,照吉要求安夫和新治两人一同出海考察,在遭遇危险时,新治挺身而出拯救了渔船,最终获得了照吉的认可,新治和初江也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中分析和批评文学作品,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而不是进行抽象或者主观地道德评价。”[1]256因此,考察《潮骚》所传达出的伦理观就需要回到歌岛的历史现场,在歌岛特定的伦理环境下进行分析。“歌岛不大,周长不足四公里,人口不多,只有一千四百人左右”[2]2,是一个与都市隔绝的小岛,与小说中战后的东京有着截然不同的伦理环境。首先,从生态伦理观方面来看。歌岛上的人们强调与自然和谐一体的伦理观念,岛上的八代神社更是海神信仰的象征,岛上的人们保持着对神灵的崇拜和信仰,崇尚自然,与自然为友,认可通过劳动的方式实现人生价值。东京则是人类战胜自然的代表性产物,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崇尚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其次,从美学观念来看。歌岛和东京的人们对于美学有着不同的追求。歌岛的人们崇尚肉体之美,认为男人要看气力,以肌肉和力量为美。女人从事海女的工作,也有着健康的体态。东京则崇尚精神美,强调知识之美,代表人物便是灯塔长的女儿千代子,“她身上最出色的地方,恐怕就是因为接受过东京大学的教育,变得比较有素质吧[2]52”。再次,从社会伦理观来看。歌岛的人们有着很强的集体意识,即使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有偷盗行为,评判一件事的正确与否往往看中集体的评价,得到大家的拥护和认同才能在歌岛生活下去。东京的个人主义思潮泛滥,相对于集体更注重个人的享乐和体验。最后,从家庭伦理观来看,歌岛保留了父权家长制的传统伦理观。“城市中的男孩可以从书本和电影中学习如何恋爱,在歌岛这边,这方面是欠缺的[2]2”,岛上还保留着传统的伦理观念,结婚由父亲主导,缺乏自由恋爱的选择权,在结婚之前也不可以有亲密的行为,否则会遭致谣言。另一方面,东京的性观念是开放的,有着纸醉金迷的环境,存在酒吧、女招待、召妓等现象,并且男人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杂志上也会“经常刊登一些被男人‘征服’的女性的内心独白[2](79)”。

在这两种截然相悖的伦理观的冲击下,《潮骚》又将传达怎样的伦理观?下文将对比小说中人物不同的伦理观与伦理选择,解构文本的伦理价值。

三、新与旧:各自的伦理观与伦理选择

“二战”后的日本经过一系列的民主改革,逐步成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随着时代的巨变,在新旧伦理观的混乱无序中,人们有着各自的伦理选择。小说的主要人物新治、初江、安夫和千代子分别代表了四种不同的类型。下文将从四人各自的伦理观与伦理选择,解析《潮骚》所传达出的伦理观。

新治是歌岛上土生土长的渔夫,“他身材魁伟,结实有力,皮肤黑得油亮,鼻子直挺,不过嘴唇闪着光泽,眼珠又黑又亮[2]5”,十分符合歌岛人民美学观念的要求,充满男子气概。他信奉神灵,在爱上初江之后,他前往神社祈祷今后能与初江结为夫妻,并且惶恐自己随意地进行祈祷会冲撞神明。在和初江相遇相恋之后,新治一直在克制自己,为了不招致谣言,与初江装作互不相识。暴风雨的一天,两人相约在观哨所见面,淋湿了之后赤裸的两人拥抱在了一起,但“新治潜意识中是比较尊重道德准则的,何况,他还没有和任何女性有过亲密关系[2]68”,最终理性意志战胜了自由意志,作出了遵守道德底线的伦理选择。最后,新治应照吉的要求出海历练,在船只遇到危险时,新治接受任务将保险绳系到对面的浮标上,在个人安危和集体之间,作出了为集体奉献的伦理选择。最终得到了照吉的认可,和初江结为连理。新治作为歌岛长大的渔夫,作出的伦理选择和歌岛传统的伦理环境十分相符,最后他也在歌岛获得了幸福。

初江是照吉的小女儿,从小送给一个海女收养,住在歌岛以外的志摩老崎,后被照吉接回歌岛,小说中最初以“他者”的形象出现。与新治赤裸相拥的那天,在自然欲望和人性之间,初江作出了符合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斯芬克斯因子’由两部分组成: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这两种因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人。前者能够控制后者,从而使人成为有伦理意识的人[1]38。”在歌岛,婚前发生亲密关系是公认的伦理禁忌,赤裸相拥的时候,初江的人性最终战胜了兽性,说到:“别,不要...女孩没结婚是不可以这样的!”,守住了伦理的底线。之后初江在海女比赛当中获胜,却作出了将奖品让给新治母亲的伦理选择,以此为照吉的无礼向新治的母亲道歉,获得了海女们集体的认同。初江作为歌岛以外长大的“他者”出现,作出了符合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获得了集体的认同,成功地融入了歌岛。

安夫是在歌岛上长大的一名富家子弟,是个小胖子,“而且和他的酒鬼父亲一样长得一张大红脸[2]20”。安夫在回歌岛的路上碰到了千代子,“面对着来自东京的女大学生,他能顺利地用普通话交谈,为此他感到十分得意[2]52”。可以看出,在美学观念上,安夫更加崇尚精神美,以自己的知识和口才为荣,受到了都市伦理观的影响。安夫想跟千代子透露自己去找妓女的情况,却又认为这种行为会被歌岛伦理观所排斥,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作出了隐瞒召妓的伦理选择。在歌岛为代表的传统的伦理观和东京为代表的都市的伦理观中,安夫已经受到了都市新的伦理观的渗透,但却无法摆脱旧伦理观的影响。在听闻新治和初江相拥走下台阶之后,安夫内心认定他们发生了亲密关系,作出了企图强暴初江的伦理选择,认为就像大城市海报里刊登的被男人“征服”的女人的内心独白一样,就该让初江多一些无法言说的苦恼。违反了歌岛的伦理禁忌,被马蜂所刺,受到了神灵的惩罚。计划失败之后,安夫却也害怕照吉,让初江不要告诉别人他的所作所为。最后,在与新治一同出海接受照吉考验的时候,安夫总是偷懒,船只面临险境的时候,与新治的勇敢担当相比,安夫贪生怕死,在个人安危和集体之间作出了保全个人的伦理选择。安夫作为歌岛长大的本地人出现,却渴望成为“他者”,作出了违背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最终失去了成为初江夫婿的机会。

千代子是灯塔长的女儿,出生在歌岛,早年考取东京大学,很少回歌岛。假期回到歌岛以后,千代子认为暴风雨让风景变得索然无味,海浪的怒吼声也让人反感,不禁想念起东京。即使是暴风雨的日子,电车、汽车也照常运行,说明她心中已经认同了都市新的生态伦理观,与歌岛的人们崇尚大自然不同,认同都市人们对于大自然的征服。相对于父权家长制的婚姻观念,她渴望自由恋爱,“经常憧憬着男人对她说‘我爱你’[2]]53”,对新治暗含情愫.在看到新治和初江相拥走下台阶的场景后,出于个人的嫉妒将其告诉了安夫,回东京前千代子去和新治告别,才明白自己想要请求原谅是假,“想要从新治身上求得一些关爱才是真[2]101”。面对自己的私心,千代子作出了散布谣言的伦理选择。在新治夸赞千代子好看之后,千代子获得了个人的心理满足,要求灯塔长夫人向照吉撮合新治和初江,以此获得心理上的伦理救赎。千代子作为歌岛出生的本地人,却彻底地成为了“他者”,接受了都市新的伦理观。作出了富有个人主义的伦理选择,却因此背负上了心理上的“包袱”。

可以看出,四人做出了不同的伦理观和伦理选择,导致了人物不同的结局,如下图所示:

新治初江安夫千代子伦理观歌岛的传统伦理观接纳歌岛的传统伦理观向往新型伦理观新型伦理观伦理选择符合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符合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违背歌岛伦理观的伦理选择富有个人主义的伦理选择结局获得幸福获得幸福失去成为初江夫婿的机会背负心理上的“包袱”

下文将具体分析《潮骚》所传达出的伦理观,以及文本所传达的伦理教诲。

四、希腊与日本:《潮骚》中伦理观的结合

小说中新治和初江作出了符合歌岛伦理环境的伦理选择,最终获得了伦理道德上的胜利,在这种看似“非自由”中获得了“自由”。其实这种传统的伦理道德对他们并不是一种束缚,反而激励了新治通过自己的力量和勇气,获得照吉的认可。而安夫和千代子作出了违背歌岛伦理环境的伦理选择,最终没有在歌岛获得幸福。说明了人们应该顺应所处地的伦理观,才能在“非自由”中获取“自由”。

《潮骚》所传达的伦理观,其实是在“二战”后日本处于一片废墟,一切亟待重建的背景下所提出的一种新型的伦理观,是古希腊伦理观与日本传统伦理观的结合。1951年,三岛由纪夫前往希腊旅行,此次希腊旅行给三岛由纪夫带来了很大的触动,与他从小接触的以物哀和阴翳为美的日本不同,希腊对于肉体之美的赞扬给三岛由纪夫的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1954年6月,三岛由纪夫学习借鉴古希腊牧歌小说《达夫尼斯与赫洛亚》,创作了小说《潮骚》。1955年,三岛由纪夫开始健身,之后还学习了剑道和空手道,身体力行地开始了对身躯健美的追求与赞颂。《潮骚》中对于肉体之美的崇拜离不开希腊元素,书中歌岛的伦理观也参杂着古希腊伦理观的身影。

古希腊的身体观念崇尚身心和谐,以健美的身躯为美[3]。爱情观念崇尚柏拉图式的恋爱。追求精神上的交流,认为肉欲是兽性的表现,对于肉欲的克制更加体现了人性之美。这一点与传统的日本伦理观也有所重合。父权家长制为基础的家庭伦理观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本封建社会旧的伦理观使女子很难追求自由的恋爱,她们在婚前被要求守身如玉,不得与男子发生亲密的行为。此外,歌岛的伦理观中还融入了日本传统的集体主义思想,从而形成了古希腊与日本传统伦理观的结合。对于战后的日本来说,其实不失为一种新型的伦理构建方向。

五、结语

传统的日本伦理观并非人的枷锁,不应被全盘否定,对于肉体之美的崇拜也不等于肉欲的放纵,保持传统的纯洁的婚恋观,其实也是对于人性之美的歌颂。笔者认为,三岛由纪夫的《潮骚》是对“二战”后人们伦理道德下滑,社会混乱无序,过于注重精神感受的一种批判,试图在混乱中构建一种新型的伦理观,在废墟中建立乌托邦。面对“二战”后日本社会压抑、颓废的精神世界,弱化精神感受,强调身心和谐,在恋爱中更加注重精神上的交流,重视人性的作用,注重集体意识,尊重自然,保持信仰,不失为一种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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