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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银行嵌入西部农村互助养老的本土化建构
——兼与“时间银行”圆桌论坛的商榷

2021-11-15黎赵张桂凤

社会观察 2021年4期
关键词:时间银行本土化观念

文/黎赵 张桂凤

时间银行是互助养老的重要内容,也是新时期整合社区互助养老服务的实现途径。2019年,《探索与争鸣》发表时间银行圆桌论坛(下称“圆桌论坛”)一组论文,围绕时间银行的核心结构、运行机制、技术支持与文化底蕴等问题,结合当前时间银行试点案例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总结与讨论,但讨论多集中在宏观层面,且对农村时间银行探讨较少。目前学界较为缺乏时间银行在农村最后一公里政策落地的微观探讨,特别鲜有时间银行嵌入西部农村社区本土化建构的研究,且本土化建构途径有瞄准城市社区的倾向。广西P市是中越边境上的一个小城市,就其经济发展程度而言,仍处于农村乡土情境。P社区是P市辖区内经济发展较好的农村社区之一。该社区以促进孝道观念的创新传承为纽带,建立爱心储蓄银行等一整套制度,成功地将时间银行嵌入社区互助养老,可操作性强,具有可持续发展的潜力。因此,笔者试图从互助养老蕴含的文化因素及其功能角度解构P社区的经验,揭示时间银行嵌入互助养老本土化建构的机理和文化意蕴,以期为西部农村养老保障体系的完善贡献有益启迪。

价值观念的嵌入性:时间银行本土化建构的基石

(一)宗话观念构成时间银行的“血液”

西部农村“宗话结构比较完整,力量比较强大,村庄与宗话同构从而形成了团结型的村庄结构”。首先,促进时间银行在农村的推广应重视宗话观念的作用。陈功提出,如果把宗话视为一个小社会,那么宗话的存在可视如一个资源互济交换的“泛时间银行”。由此,宗话观念渗透着互助观念,旨在上导宗话内部成员的患难相济、互助互惠,从而达致文化延承、家话兴旺,因而宗话观念构成农村时间银行互助养老制度的“血液”。其次,要搭建适合农村时间银行推广的平台。大多数农村社区居住较为分散,但人际关系较为紧密,时间银行嵌入互助养老还需要有聚合民众的平台。P社区以休闲广场搭建百姓娱乐舞台,吸上村民前来参加各类娱乐活动,聚集人气,塑造互助养老命运共同体意识。最后,推动社区制度创新,促进平台的良性循环。P社区的爱心储蓄银行制度倡导“将天下老人视同自己亲生父母一样赡养”的服务理念,弘扬农村宗话互助观念并拓展其整合范围,发挥着整合社区互助养老服务的独特作用。由此,吸收宗话观念的涵养是农村时间银行制度本土化建构的应有之义,宗话观念的嵌入是助老敬老、互助互惠习惯的“位育”之道。

(二)孝道观念形塑时间银行的“灵魂”

文化是制度体系建构的灵魂,文化价值理念则主导着制度建构的航向,形塑着制度的类型。第一,要深刻认识农村孝道观念对时间银行的形塑作用。大多农村民风淳朴,保持着较为浓厚的孝文化氛围。孝道观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吻合,在农村社会有着较大的柔性调节功能。袁志刚认为,从经济学角度看,中国古代所提倡的“孝”可以保证这样一种金融系统不出现金融危机。在这里,他只关涉到孝道观念的经济学意义,未关注到其文化意蕴和社会意义。第二,要重视农村差序格局对时间银行推广的影响。高和荣指出,时间银行互助养老面临着社会信任结构的差异性挑战。如何弥合义务关系与契约关系的理念冲突是时间银行互助养老亟须解决的问题,笔者试图从孝道观念传承的社会意义探寻破解之道。在古人看来,孝敬生发诚信,诚信促成合作,合作则形成有序。P社区通过建立由诸如爱心企业诚信承诺制度等组成的诚信契约网络,上导社会公众传承孝道观念,从而大大减少了彼此的不信任感,缓解了价值导向冲突,从而促进知识扩散、情感交融、通力合作,形成以孝为核心的助老孝老服务网络。第三,要拓展对孝道传承主体的认识,着力发挥各主体在时间银行本土化建构中的作用。孝道观念传承的主体应包括社会组织、政府、企业及其他群体。遗憾的是“圆桌论坛”诸学者均未谈及企业在时间银行互助养老中的作用和地位。不可否认,改革开放40年来,企业的社会责任在私有化过程中受到相当大的侵蚀,因此企业在社区治理中的功能往往被忽略。在P社区的“爱心储蓄银行”制度实践中,企业参与助老孝老服务,潜移默化地把孝道观念嵌入企业文化,并将其延承作为企业的自觉行动,使得企业自觉承担起应负的社会责任,进而重塑自身的社区形象。通过倡导孝道观念的创新传承推进时间银行制度本土化,目的就在于借助这一制度上导人们积极参与志愿活动,达致互助养老的良性循环。由此,时间银行制度本土化需要吸附孝道观念这一“灵魂”。

(三)互助观念嵌入时间银行制度的“骨骼”

互助观念是渗透在人类社会中的共生和谐理念,广泛存在于农村传统社会的各个角落。其一,互助是融汇古今、贯通中西的传统观念,也是时间银行制度的共同特征。中国文献中有丰富的互助养老观念案例。西方社会在工业化以前,生产力水平低下,社会成员需要通过家庭、邻里、小区、宗教慈善组织进行自助和互助。其二,互助观念是农村居民群体组织集聚的基础,是凝聚社区力量的纽带,时间银行包含着与生俱来的互助观念“骨骼”。其三,农村时间银行互助养老中各主体呈现怎样的互动运转结构?“圆桌论坛”诸学者都认为应以政府主导、社会参与为运营模式。“然而,政府力推的互助式养老存在着选择性政策执行、数字式年度考核与乡村敷衍性应对、供给主体的责任缺失与乡村信任危机等问题。”笔者认为可采取政府主导扶持、民间组织主办协助、社会参与监督的时间银行运营模式,避开科层压力式体制对时间银行互助制度的负面影响。孙秀林指出,互助养老时间银行的本质就是重组社会结构,而笔者认为其不是重组社会结构,而是依托于农村原有的社会结构,以互助观念传承为纽带将互助组织关系优化调整的过程。P社区民营经济协会(下称“民协”)借助传承互助观念,以培育互助习惯为目标建立起一系列制度,构建多代参与、多元互动、多方互惠的超血缘关系养老互助网络,使得互助观念嵌入时间银行制度的“骨骼”,提升其执行的可持续性。

传统习俗的嵌入性:时间银行本土化的架构

时间银行与我国某些传统习俗具有相似性,下文将转换视角,将农村传统习俗与时间银行制度进行对照,探析传统习俗嵌入到时间银行制度架构的契合度。

(一)慈善传统融入时间银行制度的“血脉”

时间银行制度自创立伊始便渗透着传统慈善的气息,其在中国的本土化建构亦不例外。首先,要厘清宗话慈善在时间银行制度建构中的功能。宗话慈善传统源远流长,例如古代的义庄开展家话互济,以果金、袍帽金等形式向话中达到一定年龄的话人发放老年补贴。这表明宗话慈善传统凸显制度化规范的趋势。P社区倡导“慈善暖人心,公益促和谐”的慈善理念,吸纳企业参与慈善活动,延伸了宗话慈善传统整合的范围,并将其纳入规范制度化轨道。其次,要明确公益逻辑才符合农村时间银行的传统慈善伦理。陈体标认为,新一轮时间银行应遵循需求原则,时间货币应根据需求量发行,资产负债保持平衡,在此基础上,时间货币对应的互助养老服务才具有价值稳定性。笔者则主张,通过时间银行整合志愿者服务模式良性运行应突显公益逻辑,而非货币逻辑,且唯有公益逻辑才符合农村慈善传统伦理。因为养老服务是准公共物品,其供给的好坏对政府形象产生很大影响。要充分认识到,农村老年人的需求是多元而复杂的,很难准确估算定量,以需求量定发行时间货币貌似一种简便易行的做法,实则将面临着未知的挑战。最后,要重视建立农村时间银行互助养老的民主监督制度。针对目前时间银行制度本土化建构普遍遭遇缺乏有效监督制度的困境,P社区创设老龄自治工作委员会制度,让老年人当家做主,对服务增减提出意见和建议并监督志愿服务。综上,P社区将老龄自治工作委员会制度等嵌入时间银行本土化建构,拓展宗话慈善传统的整合空间,使其逐步成为时间银行制度的“血脉”。

(二)孝老传统嵌入时间银行制度的“骨髓”

第一,应理性认识中西文化差异对时间银行志愿服务制度本土化建构的影响。高和荣指出,发达国家的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所提供的服务不求同等回报,本质上是志愿精神的拓展与志愿内涵的扩大;桂世勋则认为,采取时间银行方式提供的养老服务不属于国际社会公认的志愿服务。可见,西方发达国家陌生人情境形塑无偿帮助的志愿理念,并以此建立时间银行制度。笔者认为,中西文化传统不同,大多数农村仍是较为传统的熟人社会,不宜苛求用西方国家乃至国际化的经验来评判中国时间银行的本土化实践。第二,突显孝老传统在农村时间银行志愿服务理念中的独特作用。农村时间银行志愿服务并不一定要照搬外国的服务理念,可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传统孝道观念融入志愿者服务理念,从而建立符合中国文化情境的时间银行制度。第三,重视企业在农村社区时间银行制度里的重要功能。民协厘清企业与社区的共生关系后创设“爱心企业”诚信承诺制度和星级慈善企业授予制度(下称“两企业制度”),吸上企业参与孝老服务。企业将孝道传统嵌入企业伦理中,重塑企业经营理念,积极承担企业应负的社会责任,从而建立一整套社区互助养老自我治理秩序,维持时间银行的良性循环。因此,孝老传统是时间银行的“骨髓”。

(三)互助习惯蕴含时间银行制度的“基因”

互助观念是互助习惯的精神内核,互助习惯是互助观念的内生性演化。其一,时间银行制度蕴含互助习惯的基因。农村社区的传统习惯,如共耕制度、集体帮工制度、对等换工、渔牧互助等,包含着劳动工时的互换、服务时间的延时获取、实物抵价的延时支付等互助规范与契约。时间银行模式作为有偿的志愿服务载体,其实质是以时间货币为表征的劳动成果的延期支付。因此,传统互助习惯与时间银行理念高度契合。其二,上导个体互助观念向群体互助习惯转变,健全时间银行通兑制度。高和荣认为,时间银行互助养老面临志愿精神世俗化、实用化,服务供需难以匹配,以及存储通兑机制尚未健全等诸多挑战。P社区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上导传承孝道观念形成孝老传统、传承互助观念培育民间互助习惯,倡导积极奉献的志愿服务精神,并把互助习惯纳入制度化轨道。它建立爱心储备银行制度和星级志愿者授星制度,规定储户奉献爱心时可在爱心银行获得积分,如储户遇到困难,扣掉一定积分并获取相应帮助。其三,建立常态化志愿者动员机制,应对时间银行的承兑风险。徐大丰提出,随着新增高龄老人服务时间的逐年累积,如果不同年龄段的高龄老人的兑换需求在某些年份集中显现,也会增加养老服务时间银行的承兑风险;袁志刚认为,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怎样把青老年的活动和老年照料结合起来,既带有志愿的行为,又带有将来获取一定回报的考虑。依据两位学者的观点作个验证推论,假设在农村社区居民一定时期内总数动态平衡的前提下,结合本研究收集的数据,按袁志刚的标准,2018年“老老年”(80~90岁)志愿者为29人,“青、中老年”(60~79岁)为2 596人;其余各年龄段之和为2 135人,此数据与“青、中老年”体量相当。由此可见,重塑各年龄段志愿者的互助习惯,建构常态化互助动员机制,才是制度规避通兑风险的核心问题。

情境的耦合性:时间银行制度嵌入互助养老的定型

情境认知的偏差会影响制度嵌入的契合度和执行力,而制度嵌入情境的耦合性决定着制度移植的效果。

(一)孝文化的创新传承催生时间银行制度形态是耦合的依据

“圆桌论坛”学者都关注时间银行嵌入互助养老将面临的中西方文化情境差异问题,笔者基于对P社区的调查,探寻破解之道。首先,时间银行在农村本土化建构需经过传统文化的涵化,时间银行的推广则促进传统文化的濡化。陈功认识到时间银行的本土化建构需要结合中国优秀文化,却未指明包括什么文化。“孝是中国文化最突出的特色”,孝文化的核心意蕴是倡导人们继承乡村敬老助老的优良传统,这与时间银行制度倡导互助共生的宗旨不谋而合。其次,时间银行在中国的情境化建构需符合各地人情社情的特点。当下中国各地区的发展不充分不平衡,农村与城市的社区情境差异较大,且农村内部也有差异,但仍具备时间银行本土化建构的场域和条件。P社区以孝文化创新传承为纽带建立爱心储蓄银行制度等系列制度,在农村乡土社会情境下催生了时间银行本土化基本形态。特别是设立爱心储备银行制度,将志愿服务时间的延迟回馈、捐赠资金(含实物抵价)的延迟回报纳入良性循环,使得个体互助向群体互惠转型,实现孝老服务的常态化运营和代际平衡。最后,要明确时间银行制度与推广地文化互动耦合的依据和目标。P社区通过孝文化的创新传承催生时间银行制度雏形是二者耦合的依据,将时间银行纳入孝文化涵化过程达致制度与文化的双向互动是耦合的目标。

(二)时间银行制度的创新延伸互助养老的外延是耦合的可行性

第一,理性看待时间银行嵌入互助养老受阻的情境。陈友华提出,我国时间银行志愿服务等四大属性都存在悖论,平稳运营还存着问题,不能寄希望于时间银行去化解各种养老难题。笔者不同意此种悲观的论调,时间银行作为整合互助养老服务的制度安排,其运营的困境可通过制度创新来有效破解。第二,把握时间银行精髓,建立情境化志愿参与的动员机制。时间银行的精髓在于广泛动员社会各界人士的参与。P社区最初建立爱心储蓄银行制度,动员村民积极参与到助老服务中,并给予参与的民众以同等服务的未来互惠预期,释放了时间银行本土化运营的持续动力。第三,努力延伸互助养老的外延,促进时间银行本土化制度创新。P社区在爱心储蓄银行基础上增设“两企业制度”,将企业纳入时间银行的循环运转,极大地拓展了时间银行本土化建构的外延。此外,积极争取政府的政策支持并获得官方认可,增强了时间银行制度嵌入互助养老耦合度与稳定性。

(三)慈善文化的濡化拓展时间银行的内容是耦合的方式

传统人情文化与时间银行本土化二者都包含着互惠互助的意涵,但内容上有所差异。其一,厘清二者的耦合关系。高和荣指出,这种互助养老模式移植到中国后受到以人情与情感交换为基础的熟人信任关系及其所产生的志愿服务理念影响。带着外来文化气息的时间银行制度登陆农村社区后,传统人情文化潜移默化地对时间银行进行涵化,时间银行则对人情文化具有濡化作用。其二,明确中西慈善伦理的差异,突显人情文化在中国慈善伦理中的作用。陈功也谈及民间人情往来类似于时间银行的机制。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时间银行恰是上导人们礼尚往来的实现途径,将中国这种常不言明的人情显像化、规范化和制度化。其三,慈善文化濡化拓展农村时间银行的内容。P社区创立爱心储蓄银行等制度,把传统人情文化、时间银行制度与社区互助养老三者完美融合,使得传统慈善文化与民间福利制度互融共生,对内提升了个人、社区与国家间的和谐度,对外彰显了中国传统慈善文化的软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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