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流电影”的范式承袭与策略创新
——以《我和我的家乡》为例
2021-11-14ShenQiShenLu
沈 祺 沈 鲁/Shen Qi Shen Lu
经历了疫情紧张的封闭与忐忑的观望期,自2020年7月20日全国影院复工后,无数影迷抱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重新踏入久违的影院,国庆档影片也随着《我和我的家乡》《姜子牙》《一点就到家》等电影的上映而正式拉开了序幕。《我和我的家乡》是为献礼中国全面迈进小康社会,体现精准扶贫的一部主旋律电影,于2020年10月1日上映。截至2020年10月8日,该片票房突破18亿元,连续7天单日票房突破2亿元,自10月3日起,连续6天占据单日票房榜榜首。《我和我的家乡》影片会集七位导演,通过不同片段讲述发生在五个不同地域的家乡故事,在改变主旋律价值观硬性输出的同时致敬生活中平凡的小人物,借助平民化视角,对我国全面迈进小康社会、精准扶贫与脱贫攻坚的成果进行了影像展示。
一、分段式叙事的结构范式
对电影叙事结构的模式分析,能够使电影艺术叙事的实践得到理论上的梳理和深化,从而进一步把握住电影叙事构成的一般规律和创作途径。《我和我的家乡》由张艺谋监制,宁浩、陈思诚、徐峥、俞白眉与邓超、闫非与彭大魔分别执导《北京好人》《天上掉下个UFO》《最后一课》《回乡之路》《神笔马亮》五个不同主题的故事,借助东西南北中五个地域的家乡故事,绘制出全面小康时代故乡巨变的地理图景。影片沿袭了《我和我的祖国》分段式的叙事结构进行影像叙事,但该片没有通过时间顺序来展现故事,而是以短视频的形式作为串联,给观众一种从全国千万故事中选出了五个故事的感觉。分段式结构是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以板块式结构组成,每个段落虽独立存在,但在主题表达与精神内涵上又相对统一,给人一种形散而神不散的视听感受。《我和我的家乡》便是在五个不同的故事中统一表达着一个主题——“家乡”。影片作为展示脱贫攻坚成果及全面迈进小康社会的献礼片,将家乡巨变、个人对家乡的建设、各领域小人物的个体选择作为五个段落进行拍摄,分别为“医疗、科技、教育、生态、扶贫”,不同段落的叙事内容抒写出不同地域的人们对于家乡的复杂情愫。
《北京好人》将镜头对准在北京漂泊的异乡人,以顶用医保卡为主要事件,讲述张北京与农村患病表舅二人在医院看病时联手演戏发生的一系列趣事,让人啼笑皆非的结局展现出社会中小人物面对大病时个体无奈的同时也表现出农村医疗体系逐渐完善的现状。《天上掉下个UFO》将视角转向科技与乡村旅游,表现出城乡协调发展的变化与科技助力乡村事业建设与经济开发的深层意义。以黄大宝为基础视角,表现个人对感情的坚持与地理环境对感情阻隔的现实问题,同时在诙谐幽默的剧情之中引发观众对偏远山区交通、物流等问题的思考。《最后一课》讲述一位老教师在国外突患阿尔茨海默病,记忆只停留在当年为乡村孩子上最后一堂课的情景中,记忆错乱的背后却蕴含着人民教师最真挚的希望,为了孩子、为了教育,三尺讲台体现出老范身为教师育人、奉献的优秀品质。《回乡之路》将吹牛的企业家与高冷的带货主播放置在一起,紧密而自然的笑点背后引出生态建设与电商助农的深刻主题。《神笔马亮》中马亮在外出进修和建设家乡之间选择了后者,隐瞒妻子的背后肩负着个体对乡村发展的责任心与艺术振兴乡村的切实计划。应对妻子查岗时的机智幽默引得观众哄堂大笑,但谎言的背后却包含着对妻子的愧疚与爱意,这种复杂的情感在茴香村日复一日的实干中碰撞出打动人心的力量,也将故事的乡村振兴主题讲述得有声有色。
通过对影片段落梳理可以发现,《我和我的家乡》不以时间顺序作为段落设置的标准,而是采用空间为单位进行叙事。分段式叙事结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影片时长将近三个小时所带给观众的倦怠感,每个段落采用不同的叙事风格,成功塑造了一个个真实生动的人物形象,消解了传统主旋律影片的宏大叙事,避免了传统叙事产生的刻板、宣教意味,使得影片在充满故事性的同时蕴含着深刻的主流意识。电影在向观众展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背景下家乡巨变的同时,也表现出“个体”对家乡的贡献与参与,用小人物身上诙谐幽默的故事,反映时代背景下国家政策与家乡环境不断变化过程中人性的纯粹与善良,区别于以往描写城市与乡村的传统思乡叙事,营造出一种笑中带泪的喜剧氛围。影片将镜头转向空间、环境巨变下不同背景中小人物的生存状态与个体选择,并在不同的故事段落中展现出个体对自身发展与家乡建设的明确希望,将“我”与“家乡”紧密联系起来,立足乡土情结,使观众在产生思乡共情之余也对“家乡”和“我”之间产生一定的回味与思考。同时,分段式的叙事结构将每一段落的故事内涵指向统一的价值观念,即激发观众对家乡的归属感与民族的自信心,构建出“形散而神不散”的意味。
二、平民化视角的叙事选择
传统主旋律电影作为弘扬国家意识形态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种艺术形式,大多着眼于宏大叙事,具有一定的教化作用和政治宣传功能,新主流电影将主流意识与大众审美诉求有机结合,随着其叙事策略的变化,影片在构建宏大主题的同时适应市场需求与观众期待。主旋律电影的发展是与中国的改革同步进行的,在如火如荼的改革背景下,官方对精神文明建设的表述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主旋律电影也不再凭借内容的教化和宣传来展示它的独占性和强制性,而是变换战略战术,使用一种更富有活力的方式来完成主导文化的使命。与姊妹篇《我和我的祖国》相比,《我和我的家乡》似乎更加“接地气儿”,片中的五个故事似乎摘取自实际生活之中,以平民化视角进行叙事,以真情实感打动观众,采用多元化的个体叙事,打破宏大叙事所带来的空泛感。纵观影片不难发现,专车司机、农民发明家、乡村教师、农产品经销商、扶贫村干部这些人物都源自我们身边,平民化的叙事视角以自身的写实效果拉近了观众与影片的距离。以往传统主旋律电影的宏大叙事无形之中带有一定的宣教意味,距离真实生活甚远的高大全的人物形象较难使观众自然地联想到身边的人与事,然而平民化的叙事视角将镜头由宏观转向微观,对准身边的小人物,从而拉近观众与主旋律电影的距离。影片中人物身上的故事不仅使个体的自我价值得以实现,也将屏幕前的观众以“我”的身份代入电影之中达到情感共鸣。影片以中国各地域家乡变化为基础,展现不同地域环境下不同人物对家乡共同的爱,反映出在时代变化中对家乡而言个体使命的存在与实现。
影片采用平民化视角叙事的同时,又给予小人物一定的形象、心理反差,使得小人物真实自然的同时产生了独有的“高光时刻”,将小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丰富完整。如张北京与表舅两人的交流时刻充满着市井的味道,在北京这样一座充满都市感的大城市中,张北京市侩的外表下对表舅真挚的关心反而使人物形成了一种反差,这种反差表现出身在大城市中“异乡人”的善良与真诚,小市民圆滑外表下炙热的内心温暖彼此的同时也温暖了观众。老范错乱的记忆恰巧停留在望溪村最困难的乡村课堂生活之中,这将瑞士的精致生活与中国的乡村景观形成一种强烈的时空反差对比,体现出老范潜意识中任教的美好记忆并不是外国名校,而是最朴素简陋的草房。这一段落围绕“记忆”与“时间”展开构建,赋予故事一种厚重感的同时也给人一种哲学感受,不免让人想起《再见列宁》中构建虚拟空间时善意的谎言带给人的温情感受。黄大宝对记者的欺瞒与对感情的真诚也是其人物的反差所在,土味科幻的背后只为千里送真情。吹牛的企业家与高冷的直播女王似乎在这段故事中给观众一种身份调换的反差感受。乔树林油嘴滑舌的外表下是带领全村致富的坚定信念,“返乡人”与“建设者”在外形上形成一种强烈对比,但闫飞燕与乔树林形成角色反差的同时,其高冷形象背后隐藏着的是幼年就谨记在心中的师恩与宏志,这一表现与她自身形象也形成了一定的反差。面对家乡,二人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位选择“走出去”,另一位选择“留下来”,没有哪条路更正确,但二人最终都是为了建设、回报家乡,浮夸与高冷的背后是二人对家乡的坚持和守护。人生选择的反差体现在马亮身上,俄罗斯与茴香村的空间景观差异形成鲜明对比,但马亮依旧在留学与扶贫之间选择了后者,这也许是许多下乡扶贫同志的一个形象缩影,使观众在观影的同时产生一种情感与身份的认同。
影片秉承新主流电影创作路径,在电影“好看”的基础上又保持了主旋律电影该有的深度,在“故事”与“人物”中凸显主流文化,从而实现了思想性、娱乐性与审美性的高度统一,实现了口碑与市场的双赢。从小人物、平民化视角入手,以多元化的人物形象诠释“我”与“家乡”的关系,展现不同的“我”对“家乡”共同的爱与坚持。五个故事,五种风格,不同的影像内容表达出同一个思乡主题。同样的平民化视角带给观众的却是不一样的视听感受与情感表达,满足观众审美与娱乐需求的同时,紧扣“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时代热点。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城市与乡村两大对立空间始终被影视制作者们所关注,但以乡村作为叙事空间的乡土电影始终难以超越城市主题的多元化叙事元素,更多的是以揭示乡村社会问题或艺术电影的形象出现于观众视野之中。《我和我的家乡》立足小人物,以新时代乡村图景为叙事空间,以诗意性与现实性交叉的乡土叙事,再次让乡土空间成为主流影像关注的焦点。虽然影片在主旋律的刻画上不着痕迹,但仍给观众一种想要投身到“建设家乡”“回馈家乡”行动中的感受,这也正是影片以平民化视角引起观众情感共鸣的成功体现。
三、主旋律语境中的喜剧模式
“主旋律”概念是20世纪 90 年代被正式作为一种创作口号提出来的。1996 年 10 月 10 日,中共中央十四届六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之后,“弘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作为指导思想,开始在电影领域得到贯彻。“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英雄模范”成为题材导向,“社会主义、集体主义、英雄主义”成为主题导向,“题材 + 主题”的先行要求,构成了“主旋律”电影鲜明的政治教育功能,从而使“主旋律电影”从一开始就打上了作为精神文明建设工程的宣传烙印。在这样的创作背景下,革命重大历史题材、普通群众生活的现实主义题材、弘扬主流价值观、讴歌伟人的影片成为主旋律影片创作的主要指向。主旋律电影往往采用悲情、沉重的方式来展现家国之伤或是伟人之苦,如影片《焦裕禄》《百团大战》《建国大业》等,这些影片充分体现了主流意识与主导文化价值观,但在宏大叙事的背景下往往使得影片显示出一定的宣教意味。邓小平同志曾说:“一切宣传真善美的都是主旋律。”从这句话来看,传统主旋律电影似乎将主旋律的含义“窄化”了,这种“窄化”在题材与叙事两方面上体现。题材上,传统主旋律作品往往只着眼于革命历史题材或英雄伟人形象。叙事上,传统主旋律作品善用宏大叙事,将家与国构建于宏观历史之中,其政治话语与宣教意味不言而喻。但随着电影市场的不断优化和观众审美的不断提高,近年来出现了一批口碑与票房双赢的主旋律影片,如《建军大业》《战狼2》《红海行动》《我和我的祖国》等,这些电影在保证影片“好看”的同时又极具“正能量”,无论是在主流价值的表达或是民族、家国形象的建构上都与以往传统主旋律电影形成了不同的影像表达,因此被认为是“新主流电影”。
《我和我的家乡》同样作为一部国庆档献礼片出现,但与其他献礼片不同的是它以喜剧片的形式出现于银幕之上,这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类型叙事对主旋律电影的限制,也打破了传统主旋律电影带给观众沉重、宣教感受的局限。除此之外,影片统一采用喜剧类型进行叙事,淡化了传统意义上“思乡”的压抑与愁苦,反而给观众带来一种“欣喜归乡”之感,将主旋律电影中传统沉闷的语调进行了类型转换。几位导演统一以积极正面的喜剧将五部短片融合在一起,宁浩将小市民的“黑色幽默”展现得淋漓尽致,陈思诚延续“探案式”喜剧,徐峥营造出一种笑中带泪的感人喜剧,邓超与俞白眉的公路喜剧和开心麻花利用地理错位制造城乡“异地恋”的浪漫喜剧,既幽默诙谐,又饱含深刻的现实问题与热点话题,使得观众在宣泄疫情所带来的压抑情绪之余,也在国庆佳节切身感受到新时代下“国家”与“家乡”的进步与变化,同时也体现出影视制作者在创作观念与策略上的革新与提升。
主旋律语境下的喜剧类型融合是电影人的一次大胆尝试,对两者创造性的结合开创了主旋律电影发展的新模式。主旋律电影不只是为了满足观众观影时的娱乐诉求,更要承担起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国家意识形态的义务,因此,将主旋律电影与喜剧进行类型融合并不是简单的艺术创造,而是要将喜剧与主旋律进行元素融合,使影片“可乐”的同时加强对主流意识的建构。在电影中,娱乐的表现力越浓,意味着其教化作用与政治宣传功能的表现越薄弱,但影片《我和我的家乡》没有使观众“一笑而过”,而是通过故事、人物以及乡土景象本身去诠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一命题,让观众在娱乐观影的同时产生对自身与家乡的回味与思考。就类型融合这一点来看,无论将影片放置于主旋律语境中审视还是类型喜剧的框架之下评判,其在情感表达与价值输出等方面均是合格的。尽管如此,我们在看到类型融合带给主旋律电影可喜变化的同时,仍然不能忽视两种类型本身存在的差异与弊端。
如何抓住观众情感共鸣是主旋律电影真正需要探索和研究的方向,如何在保留主流文化与正能量的同时讲好身边故事、讲好中国故事,强化情感内核,关注个体生命价值,触发观众的价值认同、文化认同与情感认同,贴近实际生活展现民生民俗是新时代主旋律电影探索的方向。《我和我的家乡》中众多知名导演的参与及全明星化的演员阵容,使得影片的商业配置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随着电影制作者在影视创作观念上的“自觉”与提升,以及受众审美能力与接受程度的提高,观众对于主旋律电影的“期待”似乎更加严格了。但对于电影人来说,观众“期待”的提高未必不是一种好的现象,这在激励更多影视制作者保证影片娱乐性的同时兼顾自身思想价值与主流意识的统一,从而达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赢。
影片《我和我的家乡》不仅是主旋律电影策略创新上的一次成功,更是诸多电影人对为家乡默默奉献的小人物的一次集体致敬。喜剧与主旋律电影进行类型融合的同时,对于电影行业的创作也具有一定的引导和指示效果,如何运用电影呼应时代、呼应大众情感,是当下影视创作者们应该思考与重视的问题。主旋律电影从来不缺乏振奋人心的故事与励志奉献的人物形象,只有真实的情感和生活化的影像表达才能够使观众产生认同与思考。《我和我的家乡》是新主流电影的一次成功创新,为主旋律电影的发展和主流价值的传播提供了一种与商业化和喜剧类型结合的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