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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掩埋的巨人》的倒U 形叙事结构

2021-11-14张天歌

戏剧之家 2021年22期
关键词:黑一雄埃克巨人

张天歌,王 钢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作为书写历史创伤记忆的大师,叙事艺术和叙事技巧对石黑一雄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在其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中,作家尤其突出了倒U 形叙事结构这一基本框架。这一结构手段来自于《圣经》,为《被掩埋的巨人》这一背景为欧洲中世纪的小说引入了宗教色彩,同时也更为恰当地展现了关于战争中的罪恶与救赎的主题。

一、《被掩埋的巨人》的倒U 形叙事结构

诺思洛普·弗莱认为,倒U 形叙事结构是对《圣经》U 形叙事结构的一种变体。U 形的叙事结构模式往往在文学作品中以一种标准喜剧的形式出现。在喜剧开始处,会不断产生令人产生误解、恐慌的情节加深主人公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不断累积会使剧情跌至令人惊吓的最低点,也即是U 形的最底处。恰在此时,会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幸运的转折将剧情走向重新推往高处,一扫之前的不幸,使全文得到一个快乐、美满的结局。倒置的U 形叙事结构则与标准的喜剧相反,更加适用于悲剧的典型形态。倒U形结构通过大幅描写“恶”的方式显示“恶”的破坏性,给人以恐惧、警醒之感。

《被掩埋的巨人》是一部极为明显的体现倒置的U形叙事结构的小说。

小说开始于一片弥漫着遗忘之雾的山谷,不列颠人埃克索与比特丽丝夫妇在此居住。这对夫妇居住在村庄的外围,因为年纪老迈经常被村民剥夺生存物资,譬如照明的蜡烛。整部小说的叙事开始于埃克索的思考:“他们一直是这么生活的吗,就两个人,住在村子的边缘?抑或以前情况不是这样?……他脑子里一片模糊,越集中精力,那些片段似乎就越不清晰。”在遗忘之雾的影响下,整个村庄的村民都在不断地遗失记忆,哪怕是刚刚发生过的事。埃克索夫妇勉强能够记起他们尚且有一个儿子在世,为了在遗失全部记忆之前再见到儿子一面,埃克索夫妇踏上了寻子之路。此时的小说叙事显然处于倒置U 形结构的开端处,主人公刚刚做出决定去面对寻子之路上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突发事端。

接下来随着旅途的不断展开,小说则开始了倒置U形叙事上升并逐步达到顶点的阶段。埃克索夫妇在路上相继遇到了两位屠龙骑士:不列颠骑士高文和撒克逊人维斯坦,并通过这二人得知笼罩在村庄上的遗忘之雾的源头是母龙魁瑞格的吐息,这吐息会让人失去记忆。这对夫妇渴望恢复记忆,回想起儿子的下落,重拾两人相伴一生的恩爱时光,于是开启了与屠龙骑士们的同行。小说接下来讲述,路途中随着与屠龙骑士不断的沟通与交流以及海拔渐高,迷雾渐渐变得稀薄,众人的记忆开始出现复苏,原来母龙魁瑞格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阴谋,沉沉雾霭遮蔽的是一段黑暗血腥的历史。亚瑟王带领的不列颠军队与撒克逊民族曾在这片土地上进行过惨烈的战争,战争最后以亚瑟王一方的胜利告终。为了掩盖曾屠戮撒克逊民族无辜妇孺的残忍事实,亚瑟王将母龙置入山谷中,试图麻痹两个民族的记忆,以时间的流逝换取长久的和平。至此,埃克索夫妇等人必须做出选择:屠龙会恢复记忆,但会唤醒撒克逊民族的仇恨,引起下一场战争;不屠龙,埃克索夫妇永远回忆不起儿子的下落,更遑论找回二人相爱的记忆。叙事行至此处,两个民族各自的话语权力代表高文骑士与维斯坦分别有一段陈述。高文认为“让魁瑞格再效命一段时间……足以让陈年的伤口复原,让我们永享和平”。而维斯坦则反驳道“还是你认为靠屠杀和幻术建立起来的和平,可以永远维系下去?”

撒克逊武士维斯坦为了还原历史真相,与守护母龙的高文骑士进行了决斗。一位老迈的骑士和一个年轻力壮的撒克逊武士,决斗的结果是必然的。母龙最终被杀死,两个民族的记忆都得到了恢复。此时小说的情节发展已经进入到最关键时期,即来到倒置U 形叙事结构的顶部,当然也就是U 形结构断裂和下降的前夕。但恢复记忆后的埃克索夫妇并没有感受到意想中的愉悦与轻松,相反的是,他们回忆起他们的儿子早已经死于瘟疫,而且两人的过去也并没有充满着爱的甜蜜。埃克索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爱妻爱子,他自述在儿子去世后“我禁止她到他的坟上去。真是件残酷的事情。她希望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安息的地方,但是我不允许……我做了件残酷的事……那可是更加阴暗的背叛”。除去埃克索夫妇关于记忆的期待落空以外,不列颠与撒克逊之间民族与民族的矛盾与仇恨再一次被记起、重申、点燃,和平已久的土地即将迎来撒克逊民族的复仇,再一次发生战争。此时小说叙事来到倒置U 形的最底端,众人的生活又回到从前,承担了过往记忆带来的创伤与苦痛,甚至还不如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从叙事方式与思想内容的契合来看,石黑一雄正是通过这一明显的倒U 形结构来展示屠龙前后众人的变化并进行比对,从而引发读者对于战争、遗忘、救赎等一系列问题的因果辩证思考。

二、倒U 形叙事结构所承载的深层意蕴

《被掩埋的巨人》中对倒U 形叙事结构的巧妙应用,产生了与《圣经》中U 形叙事结构不尽相同的效果。《圣经》的U 形结构会引导教徒向救赎的思想方向靠拢,告诫教徒邪恶的力量终会被善良与博爱所取代,人人都可以得到上帝的拯救升往天堂。而在《被掩埋的巨人》中,无论是埃克索夫妇抑或是高文骑士与维斯坦,在完成屠龙这一看起来是势在必行的事件后,却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救赎与期待的恢复记忆的喜悦,相反,他们越发感受到来自记忆的痛苦。在倒U 形叙事结构中,埃克索夫妇寻子前的迷茫与期待恰好与恢复记忆后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的不知所措处于倒U 形的两段最低处。当倒U 曲线行至最高处时,这对老夫妇满怀美好的希冀。随后曲线直转而下,在现实与理想的碰撞中,埃克索夫妇不得已接受已发生的苦涩事实,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处。

值得注意的是,作家石黑一雄因其特殊的英籍日裔的移民身份使得他身上自然带有两种文化传统的表征。石黑一雄于二战后随父母移民英国,日英社会对待战争的不同态度为作家日后的创作提供了素材。20 世纪90 年代,石黑一雄在接受采访时曾提及他将要创作一部“社会和国家忘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的作品,而这部作品正是《被掩埋的巨人》。小说的内容虽然来自于中世纪的欧洲历史,但可以从中发现小说背后着实隐喻着二战后日本的影子。日本作为二战战败国以及战后资本主义同盟国,尽快投入到国力发展是当务之急,而前提则是重拾国际自信。为此,日本倡导国民对战争记忆进行遗忘。石黑一雄移民至英国后发现,作为战胜国的英国不仅不会选择遗忘历史,而且还将对法西斯国家的反抗斗争视作荣耀,以此证明自身的强大。虽然石黑一雄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英国,但他没有一刻忘记回望自己的家乡,他曾明确表示:“日本不仅在上世纪80 年代凌驾于美国经济,更是建立了言论自由民主的价值观,构建起了稳固的民主主义。这种成就,如果不是基于某种程度的‘忘记过去’,怕也是难以实现吧。”两种文化身份带来的矛盾之处使石黑一雄在小说中善于深刻挖掘战争带给人类心灵和精神上伤害的程度之深、范围之广。《被掩埋的巨人》则借助埃克索夫妇的寻子之旅引申出战争对人类心灵、精神层面上的摧残,平静的土地虽然看似和平与安静,但这种祥和状态不过是建立在被迫遗忘的民族仇恨的基础上,风平浪静之下实际涌动着难以忘却的创伤与仇恨。然而当伤疤被揭开,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面对伤口,这才是石黑一雄想要向读者传达的思想所在,这也正是小说倒U 形叙事结构所承载的深层意蕴。

石黑一雄曾提到,“记忆本身就像是一个看待事物的透镜”,不同的人通过透镜会看到关于记忆的不同方面。作为书写记忆的大师,石黑一雄将历史创伤融入奇幻故事中形成了《被掩埋的巨人》这部小说,倒U 形的叙事结构也为小说内容增添了不少宗教色彩。通过倒U 形的叙事方式,作家将一对夫妇简单的旅途赋予了深刻的内涵,揭示出战争对人类造成的巨大创伤与民族仇恨,而这样具有深意的隐喻正是在倒U 形叙事结构的支撑下才得以充分彰显。

三、结语

英国小说家艾莉丝·默多克(Iris Murdoch)认为:“叙事,几乎和它表达的内容一样,是人类思想的基本组成部分。”石黑一雄在《被掩埋的巨人》中将《圣经》中的倒U 形叙事结构引入文本并融为一体,更恰当地展现了战争过后不同民族面临的关于记忆与遗忘两种选择的精神困境,艺术化地传达了记忆与救赎的小说主题与思想观念,鲜明地指出了“战争需要清算,否则依托‘遗忘’手段而构建的虚假和平迟早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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