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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电影中的物哀之美

2021-11-14

声屏世界 2021年2期
关键词:底层家庭日本

物哀是日本民族文化学的核心观念之一,不同于纯粹的悲哀以及纯粹的美感,它不仅可理解为一种审美意识,同时也是一种生死观,包含着对事物的解读与包容,是一种共情与感知体验,是日本文化的特色符号。由于日本地理环境及自然状况的影响使日本人产生了敬畏自然的观念,六世纪中国儒学传入日本,日本文化在儒家“中庸”思想引导下,对事物有了超脱其物理性的关怀体验,在人生无常、短暂易逝的淡淡哀伤中渗透着乐观主义,在多种艺术形式表达下体现悲美相通的审美感受。在艺术美学思想不断拓展进程中发展的物哀美学,无论是日本影视行业还是其他艺术产业都展现出独树一帜的风格表达。相较于文学、动画的物哀美学研究,电影的研究分析显得异常匮乏。是枝裕和作为当下电影市场中最具日本民族特色的导演之一,分析其电影中物哀美学的审美特点对深入了解并阐释物哀文化具有指导性的意义。

打造空间之美

是枝裕和是当代国际电影市场中将物哀文化诠释较为充分的导演之一,被称为小津安二郎的继承人,二者影像风格虽有相似之处,但表达方式却相差甚远。小津安二郎经常使用未婚的女儿与单亲的父母之间的矛盾来展现日本战后人文关怀,而是枝裕和则以纪实手法来描绘社会、家庭、个人之间的内在紧张关系。通过其极具特色的东方式含蓄的视听语言,用“直接电影”的叙事方式,不刻意渲染悲伤,展现现实生活中小人物对个人价值形态的追寻。

长镜头营造空间之美。如果拿是枝裕和同小津安二郎与侯孝贤比较来看,虽然都是对叙事进行最小化的处理,但是枝裕和的作品并不像侯孝贤那样充满对时代与社会的描绘,多年的电视经历使他比小津安二郎多了些电影细致规划之外的随机心态。是枝裕和偏爱固定长镜头,在他的早期作品《海街日记》中已有明显端倪——使用了类似动画电影的微动技术处理影像贯穿全片。同时也经常运用隐喻的方式表现故事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丈量心理与物理的深邃感。《海街日记》中小玲刚刚搬进与三姐妹同住时,通过门框使用微微移动的长镜头不仅向观众展现出小玲房间的全貌,也强调出小玲房间的拥挤狭小。小玲在祭拜神龛时,在旁边柜子的玻璃中因为反光看到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大姐在擦着桌子,借用道具的细节刻画建构起人物关系的多重性和拓展影像层面的空间感。

《海街日记》电影的开头与结尾都是围绕着葬礼展开,在是枝裕和看来,葬礼是生活的一部分,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电影最后四姐妹参加完葬礼后一起走在海边,缓慢移动的长镜头跟随着四姐妹的脚步一直向前,原本因为小时候被父亲抛弃而一直对父亲心怀怨恨的大姐也因为小玲的到来而打开心结,在矛盾交织的个人成长历程中体现生命并非坚不可摧、反而脆弱易逝的和解基础。电影同时也展现了其他表示短暂意象的元素,如绚烂一时烟花、盛极凋落的樱花等,以哀伤包裹希望,以平实呼唤美感,都是物哀审美意识形态的具象体现。

声音拓展空间之美。在是枝裕和电影中除了使用长镜头来展现底层人物的生活状态外,缓慢流动的电影时间中画外音的加入也赋予了人物哀伤命运额外的美感。在《小偷家族》中每位家庭成员深埋于心来自原生家庭的悲哀在缓慢地诉说中一一展现。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在一场观赏“烟花”的场景中,导演并没有展现烟花绽放的镜头,甚至因为高楼密布并没有真正的看到烟花,但在画外音的衬托下原本狭小、拥挤的“家”因为声音的衬托显得鲜活而饱满。凄楚的境遇与细小的乐趣之间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使观众构建了以物哀为基调的感性关怀,在画外音与场景共同打造的虚拟与现实的空间中杂糅了底层人物命运的悲喜共情。

解构叙事之美。传统的好莱坞式创作思维要求一部电影要想震撼观众内心,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竭力去展现深刻残酷的东西;二是竭力去展现壮丽美好的东西。从叙事结构上看,是枝裕和电影摒弃了传统戏剧冲突的法则,外在冲突被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内在情感冲突。他擅于在生活片段里截取细腻的情感,捕捉不易发觉的美好意向,朴实平淡的影像叙说情感,将叙事从画内延展到画外,使受众带着故事离场,意味深长。

“去戏剧化”的叙述风格。与传统电影相同,是枝裕和电影中不缺少矛盾冲突,但导演经常刻意回避这种冲突,以人物内在的情绪变化来推动情节发展。《无人知晓》是是枝裕和现实主义电影转向成熟的代表作,改编自东京的一个真实事件。导演并未着重呈现人物生存环境背景,而是刻意淡化节点化的情节铺陈,利用日常小事的讲述来展现艺术真实。影片开头处,妈妈为了租下房子骗房东自己只有一个孩子把弟弟装进行李箱里运送上楼,明明是极具苦涩的场面却在母子几人愉快的捉迷藏中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虽然电影的叙事主线是几个孩子被不负责任的母亲所抛弃,却没有以标准戏剧的方式来呈现和批判母亲角色的道德缺失,而是用去戏剧化的表达手法对每个人的悲惨境遇从平等的视角进行表述。冷峻的镜头展现出母亲在爱情上多次执着而错误的选择才是主人公残酷命运的悲哀根源。

是枝裕和在“去戏剧化”的叙述中取消了明显的故事线,而是通过镜头在电影时间的中缓慢流淌去讲述故事。通常围绕一个核心事件来展开,根据事件来完善时间节奏,做到影像上的按照时间缓慢叙述,打破现实时间的叙述框架。《步履不停》中因大哥的忌日男主良多带着妻儿回乡下老家,电影中只叙述了良多在老家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并且没有使用任何倒叙、插叙手法,也没有具体的冲突与典型情节,只是让时间在众多细节中缓慢推进。

真实与虚构的交织。是枝裕和采用“直接电影”的叙述方式,影片主要是对现实生活的记录,从旁观者的角度冷峻的展现,而是枝裕和的“直接电影”中又夹杂着“真实电影”的成分,不仅是“直接的记录”现实生活还多了一层“虚构”的意味。早年纪录片的拍摄经历使他较常使用纪录片的拍摄技巧,而故事片的虚构性在他的电影语言中并不“虚幻”反而衬托的越发真实。《无人知晓》改编自发生在日本的一起真实案件,是枝裕和在电影中除了运用“去戏剧化”的手法并没有完整的还原当时的真实事件外,主要从旁观者的角度展开叙述,冷静、克制的情感表达使观众以主观视角去关注边缘人物的生存状态。细腻的镜头多展现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故事情节的创作在写实主义的影响下变得犹如真实生活一般可信。而《小偷家族》在讲述一群有没血缘关系的人因机缘巧合在一起生活最终却被揭穿的故事时,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来展现主人公看似真实、实则虚构的生活方式,日常生活表达的情感渲染,即使电影的故事与故事本身均是虚构出来的,但在观影过程中观众却对这个群体的真实性没有丝毫怀疑。

探究主题之美

是枝裕和一直被称为当代日本电影中最接近大师的导演,他的电影风格不同于现代化的商业电影,蕴含着对底层人物生存状况的关怀,展现出他对生死、生命、家庭与个体人物内心的探索与思考。在对是枝裕和电影主题的深入探索过程中,不仅能了解日本民族文化的内涵,更能理解当代日本人的生存状态。物哀最直观的审美体验就是赋予微小的细节以细腻的情感隐喻,在“乏味”场景中,观众通过持续堆砌的情感体验与电影主题的产生了物哀之美的共鸣感。

底层人物的性格压抑。人物的塑造是一部电影成功的关键要素,优秀的人物塑造使故事的情感更具张力。是枝裕和总是使用冷静的客观视角进行拍摄,带有一丝温情的注视。虽然多为底层人物的塑造描绘,但在画面中却毫无俯视底层的意味,只是用客观冷静的角度默默记录,情感表达上悲的意味也大于哀。影片的主题也在这种淡淡的“悲”中开出“美”的花朵,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悲与美是相通的。

《步履不停》中,父亲是个倔强的老头,爷孙三人从哥哥的墓地走出来后来到海边,父亲与良多之间的芥蒂依然存在,孙子则在一旁开心点嬉戏打闹,尽管面朝大海但父子二人内心深处的隔阂依然没有解开。父亲去世后的几年中,良多再次来到了老家,在打扫的过程中原本对父亲情感淡漠的良多重新发现许多儿时的记忆。导演借用生死的轮回转化完成良多与父亲关系的和解,原本隐藏在人物性格之下的压抑情感在生死面前被重新释放和定义。《小偷家族》中,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又一次成为是枝裕和抒写的对象,是枝裕和在该部电影真实的再现了底层平民家庭的生活状态。电影中的老人与孩子是体现当代日本社会矛盾的两个代表。老龄化严重,老人在日本社会中举步维艰,大多数民众与日俱增的经济与生活压力伴随着逐步深化的城市化进程出现了冷漠平淡的亲情趋向。而孩子的形象则是日本弱势群体的代表,他们处在社会关注的边缘,无论是孤苦无依的流浪孩子,还是缺乏家庭温暖的问题儿童,他们的心理健康都不同程度遭到了创伤。是枝裕和以电影表达的客观视角展现了底层人民的生活情态,用多情温和的态度展现底层人物的悲惨境遇。

家庭结构的重新抒写。在日本的传统文化观念中,家庭往往占据重要的位置。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这种固化家庭观念开始悄然的发生变化,男女进入社会分工的平权时代。由于生育率底下、离婚率越来越高使得家庭关系产生了多样性演变,如重组家庭、单亲家庭等。在这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是枝裕和用其独特的视角洞悉社会,并把家庭生活特殊的真实性抽丝剥茧的展现出来。《无人知晓》中是枝裕和含蓄地诉说了成长过程中家庭生活的缺失、家长不负责任的选择,使得兄妹四人成了苦难的承受者。但导演并没有刻意着重展现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伤害,而是借由对孩子们的真实生活的艺术化呈现,来完成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交融,使观众保持对这种家庭结构异变的同理心与好奇心。后来的《如父如子》中更是讲述原本开心幸福的家庭却在得知抱错孩子的那一刻开始瓦解。是枝裕和在电影中对稳定的家庭关系提出了质疑,血缘作为家庭关系的必然纽带被迫接受考验,而经过漫长的相处之后主人公却发现原来幸福的家庭与血缘并无直接关系。直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完成了对家庭关系的全新的构建,一群毫无血缘关系且依靠偷窃为生的人,在导演的叙述风格中与底层生活境遇的对比反倒衬托的更加幸福。在这部影片中,导演的态度更加坚定,维系亲情的不再是血缘,而是人与人之间由爱而生的深刻羁绊。是枝裕和总能在复杂情感中触碰观众的情感痛点,平淡的影像、淡淡的哀伤,却总能让接受者体会到何为爱、何为亲情。

结语

电影最难的并不是做加法,而是如何在最简洁、直接的镜头展现最充沛的情感,是枝裕和便是这样一位导演。作为日本现代电影的旗帜,与现代商业电影盛行的趋势背道而驰,他在不断的自我探索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创作风格。是枝裕和的电影里充满了日常生活的琐碎桥段,对底层人的人文关怀,展现残酷生活中的淡淡哀伤。正如上文所述,带有“物哀”美学的纪实电影是是枝裕和电影的显著特征,但是枝裕和的电影并不仅只是纪实与物哀的融合,电影所展现真实与虚构也平衡了缓慢叙事与淡淡情感的不足,使接受者在表现日常琐碎小事的静谧中感受到一种自然流露的真实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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