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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就到家》:合作模型、动物表意与新农村电影的喜剧风

2021-11-14杨高平白云昭

电影文学 2021年8期
关键词:光环劣势魏晋

杨高平 白云昭

(1.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2.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在《八佰》《我和我的家乡》等头部大片挤压下,《一点就到家》(后文简称《一点》)成功逆袭,豪取近3亿元票房。而其在口碑上的积极反馈,也是近些年来新农村题材电影前所未见的。前者代表了新农村电影在市场号召力上的起飞,后者实践了农村题材电影的品质焕新和叙事升级。如果说《十八洞村》《春天的马拉松》等推动了新农村电影在叙事、美学上的双向提升,那么《一点就到家》则在意识形态表达和商业性结合的层面实践了“新时代新农村”的“市场性”转变。

一、叙事模式:从“带领/进步”到“合作/互补”

伴随着陈可辛从导演到监制身份转变的是《一点》与《中国合伙人》之间的“神似”。可以说,《中国合伙人》铸造了中国电影叙事的“合作模型”。从《中国合伙人》到其模仿者《中国合伙人2》再到《一点》,已经基本上实现了“合伙人”的类型化。同样的“三人行”人物设置,同样的成长叙事,同样的故事结构……然而体貌上的“神似”仅仅是外观的一种表征,而更重要的是需要体察其中表达的逻辑结构和恒定构素。如果我们将新农村电影的考察视野上推到2005年党中央从国家战略层面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概念之时,那么我们就可以以《一点》把新农村电影划分为前后两个大的类型和阶段,即此前的“带领/进步”模式和《一点》开启的“合作/互补”模式。

“带领/进步”模式是新农村电影和农村题材电影在主旋律书写上长期采用和形成的一种固定的表述模式。即总是在带头人/先进分子的“带领”下,走向对党和政府的歌颂,对农村工作进步的单向性言说。在固定的结构和人物关系中,先在和命定地将带头人/先进分子光谱式地铺展在驻村干部、基层党员、先进模范的“光环人”表达中,在“英模叙事”自上而下的俯视下呈现出党和政府对乡村的关怀。《一点》则在平视的视角下,在平等的人物关系下展开了多主角的表达。“合作/互补”模式给电影故事的模型建设提供了新的阐释可能。

在“带领/进步”模式中是一带多的言说路径,即以“光环人”为唯一中心,代表先进势力的一方,带领群众进步的模式,其实质是一种威权主义构型。而在“合作/互补”模式中,是多带多的言说路径,即多个“中心人”与群众在平等主义视角中的进步的模式。这种“多带多”结构的优势在于,可以在对内和对外两个方向展开叙事张力实现多维度对人物的立体塑造。而不像“一对多”结构里,只能在唯一的“中心人”向外与群众互动的单向关系中建构故事。“带领/进步”模型的另一个不足还在于,总是在文化和身份上凸显和隐含着先进与落后的内涵。在此前的新农村电影中,以英模为代表的“光环人”始终获得了文化和身份意义上的赋魅,从而陷入了“伟光正”的僵化书写。相比而言,《一点》的人物塑造更亲民,更接地气。

此外,在以普洱茶与咖啡间的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博弈中,《一点》也提出了文化的包容性和互动性发展命题,就像片中彭秀兵给快递员们的讲话中所说的“不仅要把外面的东西带进来,还要把我们的东西带出去”。而李绍群不禁想念起喝普洱茶,父亲李德隆也认可了喝咖啡。两种文化观念在碰撞中走向共融。片尾喜欢赶集的老太太对于没人赶集的遗憾和落寞以及用支付宝交易的戏剧化转折,黄路村全民“淘宝”对传统赶集的升级,用两种文化的并置拼凑出一张文化从冲突到通联的写意图景。

二、动物符码:从风貌构素到情节发展表意实践的进化

在对《一点》的文本发现中,对动物的符号应用,相比于此前的乡村题材电影更为突出。新农村电影中对动物形象的“夹带”并不鲜见,但往往是作为乡村日常的组成部分参与环境描写,作为一种乡村风景的有机构成部分加以显现。但从《十八洞村》始,动物不但开始作为乡村风景的构素存在,更开始承担了结构银幕故事和参与情节走向表意的功能。与《十八洞村》里公鸡不同时段出现用来结构和表意情节走向不同,《一点》运用了多种动物的符号形象,其功能比《十八洞村》更趋多元和丰富。除却动物作为乡村的符号指涉和故事的结构要素外,还有两个方面的功能。即一方面,动物成为人个体自身的镜像影射;另一方面,动物也成为外来者本土化进程的见证者。

动物形象从魏晋北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时开始介入,墙上油画中忧郁的白马在身处低谷的魏晋北看来已经是一种濒死的状态。“这马要死了”与魏晋北自己寻死的心理状态完成了一次镜像式的反射。成为另一个魏晋北,也成为魏晋北自己内心的白描。当散伙返京的魏晋北再一次走进心理诊所,看到的却是“这马的眼神好迷茫啊,它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这也是迷茫且若有所失的魏晋北心理情绪的显像。同样的表述发生在魏晋北和彭秀兵的第一次失败时,退货无门赔了个底朝天的彭秀兵恍惚间进入了幻觉的朦胧状态,抱着小黑猪说话,而小黑猪的“能不能飞我不知道,但风口过后,摔死的都是我”不仅是彭秀兵此刻人生低谷的写照,更是对投机性追逐风口必遭失败的“成功学”白描。结尾的超现实主义情景中,戴着太阳镜“耍帅”的小黑猪“跳吧,只有跳下去才知道会不会飞起来”则是青年要敢于梦想和勇于实践的青春铭写。

与马和小黑猪对人自我心理和人生处境的“附身通灵”不同,公鸡面部和眼神表情的急速推镜头不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也复刻了在《十八洞村》里结构故事和情节表意的功能。公鸡圆睁的眼睛和震惊的面部表情,都预示着魏晋北黄路村生活震惊体验的开始。而从山坡滚落撞树受伤被绑上担架则验证了这种戏剧化震惊的降临,也喻示着魏晋北这个外来人本土化奇妙之旅的跌宕起伏。而牛的四次出现则完全是这种外来者本土化进程的监督者。魏晋北初入黄路村就被颜色艳丽的虫子“亲吻”,导致眼部红肿,彭秀兵和村邻用“牛舔”消肿的奇方不仅加强了异文化情境中的奇观想象,更让牛成了魏晋北本土化的见证人。第一次因被牛好奇亲近而受惊滚落山坡,显示了魏晋北与黄路村的隔膜;第二次滚落山坡掉进油菜地里站起来大喊“九点八分”时旁边有三头牛饶有意味地见证了逐渐本土化的魏晋北;第三次是在后山李绍群的木楼里,并列而卧的三人与脚下悠然同居的牛和鸭子证实了魏晋北本土化的完成。可见,与牛、鸭、萤火虫乃至开篇送上“毒吻”的飞虫的亲疏关系,正是魏晋北本土化进程的反映,同时也是参与情节叙事和结构故事的要素之一。而其从风貌构素到情节发展表意实践的进化,则展现出乡村电影对动物影像符码的驾驭在以往单一功能层面基础上迈向了复合表意的功能叠加。更甚者,以动物影像符码参与超现实主义奇幻想象的叙事呈现,为乡村电影构建出更多的“可看性”。

三、“好看性”:从“严肃向”到喜剧风的转轨

自从1999年马宁提出“新主流电影”的概念以来,平衡官方意识形态、艺术品质和商业娱乐性三者间努力的“新主流意识”就贯穿着新世纪以来中国主旋律电影的类型创制和表达语境。相比于革命史诗大片,新农村电影的“新主流”探索晚了近十年才完成。

如果说《十八洞村》《春天的马拉松》等仍然将新农村表达限定在一种“带领/进步”叙事中,以表现“光环人”的高尚品质和先锋模范作用为基底,那么《一点》褪去了对“光环人”的精神仰视后则将故事表达和人物塑造的自由度推向了更宽广的空间。除了方言、“傻根式”的性格和表演以及异文化氛围里的“不适应症”等所带来的外在的喜剧感外,人设的“屌丝化”以及由此建构的逆袭期待成为故事喜剧风的勾连支点。“光环人”自带的官方形象和模范身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电影创作的自由度。导致电影无法用更多元的书写方式来增加电影的“可看性”,这也是主旋律电影不容易得到观众认可的主要原因。

电影不仅是意识形态教育的媒介工具,更是娱乐产品。以往以英模为主的“光环人”形象在意识形态上的严肃性,容不得调侃、嬉戏等喜剧化元素的勾兑。但《一点》在对“光环人”的疏离中实现了向故事新讲法的推进。从“光环人”到普通人和屌丝的转型为增加故事的“喜感”创设了空间。屌丝,作为一个网络流行词,其一方面是指向对自身身份的“矮化”指认,另一方面也在自嘲式的形象嵌入中构建出一种喜剧氛围。与大部分励志和青春成长故事一样,《一点》也无法逃出屌丝逆袭的故事框架。相较于“光环人”而言,屌丝化的人物设定更能拉近观众的情感距离,从而获得“劣势者效应”(underdog effect)。所谓劣势者效应,即人们给予竞争中处于劣势的一方或生活中弱势力量的群体更多的支持的效应。其最先由Simon提出并运用于政治选举的研究中,即选民会关注竞选中的劣势一方,在心理层面产生怜悯同情效应,从而出于鼓励等因素而将选票投给劣势者。当前,劣势者效应已经广泛运用在各种竞争和消费行为研究中。劣势者形象会因观众对角色身份的认同而产生心理和情感上的投射,进而在公平主义的加持下对保持努力的劣势者产生同情怜悯并产生对他们能够成功的强烈期待。“劣势者”越是处于极端的劣势背景下,越是展现出对生活的顽强拼搏,就越会获得观众的心灵支持。除了需要“劣势者”完成屌丝逆袭的励志呈现,劣势者形象也是“喜感”的必备来源。从本质上说,喜感或者说喜剧性,首先是建立在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审美关系上的。“所谓喜剧感,是一种盲目的优越感”。“喜剧人物也只有进入人的审美视野,同能够感知它的主体结成一定的美学关系,才能产生相应的喜剧效果”。喜剧感来源的一种,正是观众之于电影角色的一种自我优越感和宣泄心理。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光环人”的人设往往难以以娱乐化的手法加固其“好看性”。好在,《一点》在人设的定位和喜剧的分寸拿捏上赋予了一番诙谐品质,尽管还有一部分显得有些僵硬,但总体来说达到了喜剧风的营造效果。

《一点》对于新农村电影的突破及中国乡村题材电影的“主旋律”探索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对以往“带领/进步”模式的消解,使得乡村叙事的模式发生了转变,客观上推动了新农村电影走向更加多元和多维度表述机制的可能性。

动物符号在影片中功能的丰富性,也显示了其不再仅仅承担作为乡村风貌描写和结构故事要素的作用,而是开始参与情节表意与个人主体的镜像反射的新能指。“合作/互补”人际模型的搭建使得主旋律故事的讲述既能如以往“带领/进步”模式在自我斗争和与外界互动间展开,还能在“伙伴”的小圈子内部互动中加载叙事的维度和张力。喜剧风的风格策略更是实现了对以往“严肃向”新农村电影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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