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吟的哀鸣:悲伤的《他》
2021-11-13陈琼琼
陈琼琼
(南通大学杏林学院 江苏 启东 226236)
凯瑟琳·安·波特是美国20 世纪以来公认的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之一,她的作品虽然不多,却篇篇堪称精品。凯瑟琳·安·波特是1966 年普利策奖及美国国家图书奖、1967 年美国文学艺术院金质奖章的获得者。艺术风格的完美、文字的准确生动以及作品蕴含的深远寓意等,都使凯瑟琳·安·波特的作品深受读者喜爱和推崇。
波特特别擅长进行短篇小说创作。在她的创作生涯中,写过二十六篇中短篇小说及一部长篇小说。《他》就是波特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这是一篇能很好地反映凯瑟琳·安·波特文学创作特质的短篇小说。这篇小说以一个美国南方贫苦家庭的生活为背景,重点描绘母亲和智障儿子之间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凯瑟琳·安·波特将一位贫困、虚荣、冷漠但是又富有母爱关怀的女性的悲哀讲述得淋漓尽致。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母亲和她智障的儿子,他们一家的生活虽然十分艰辛,但是她对自己儿子的爱却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困难而减少。贫困的生活使她满腹牢骚:她想要摆脱自己的智障儿子,但是又于心不忍。在这种矛盾心理的煎熬下,凯瑟琳·安·波特将人情的冷暖、真实与虚伪、爱恨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也将女性受母亲以及女人双重身份禁锢的艰难处境描摹得清晰无比。
一、无名的“他”
名字既是一个人的化身和力量的象征,也是社会交往中,人们最先接触到的个体名片。而故事的主角之一却没有名字。他是惠普尔太太的二儿子,是惠普尔太太口中最爱的孩子,然而他却没有名字。他只是人们口中的一个“他”而已。所以,文章的开头就奠定了他悲惨的一生,他是个没有名字的人,他来过这个人间,却也可以说他从未来过。
他的母亲惠普尔太太爱他么?应该是爱的吧,可是这爱应该也在日复一日的贫困和煎熬中磨灭到只剩下稀松的责任了。“‘对一个做妈妈的来说,这是挺自然的嘛,’惠普尔太太会提醒他。‘你自己也知道,做妈妈的这样子是比较自然的。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人们对做爸爸的倒没有这么多的要求。’”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过,“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任何生理的、心理的、经济的命运都界定不了女人在社会内部具有的形象,是整个文明设计出这种介于男性和被去势者之间的,被称为女性的中介产物。”惠普尔太太就是这样一个女性,她努力地迎合社会要求,努力地去做一个合格的女性、一个称职的母亲。然而,她却忘了给予这个“他”最基本的尊重——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已经被社会剔除了。这也反映了在惠普尔太太的潜意识里,她是希望这个二儿子不存在的。惠普尔太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但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无辜的“他”才是最受伤害的那一个人:他没有选择来到这个世上;他也没有选择以“智障”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是惠普尔太太带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又想撒手不管,但又碍于母亲的身份,无法真正割舍。
他没有名字,他又是个智力低下的孩子,他没有温暖和煦、自始至终关爱他的父母,虽然他的母亲声称很爱很爱他。可是他依然没有名字。“‘他’确实长大了,而且‘他’从来没受过伤。养鸡室的一块木板给风吹下来,砸在‘他’的脑袋上,‘他’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原来学会识几个字,可是挨了一木板以后,把那些字都忘了。‘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哭啼啼地吵着要吃的,而是等着别人端给‘他’;‘他’蹲在角落里吃,一会儿舔嘴咂舌,一会儿抿着嘴嚼。‘他’胖得尽是一嘟噜一嘟噜的肥肉,像是穿了一件大衣;‘他’搬运起木头和水来,能比艾德纳多拿一倍。”他没有名字,可是却不妨碍他要帮家里干活;他没有名字,所以他被忽视理所应当,即便他很卖力地帮家里干活。“‘他’什么都干得了,而且一点儿皮也不蹭破。”
二、无言的“他”
人的语言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通过后天学习获得的技能。有的人因为遗传基因或脑部构造异常而存在着语言优势或语言残缺。在现实生活中,由于每个人的主客观条件不同,我们获得语商能力的快慢和高低也是不同的。这就表明人的语商能力主要依赖后天的语言训练和语言交流,并从中得到强化和提升。然而“他”10 岁了,依然不会说话。因为“他”智力低下,所以没有一个家里人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和他交流沟通,即使声称很爱很爱他的母亲也没有比其他人耐心多少,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忙于糊口,忙于生存,哪里能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一个“智障”呢!
“他们削减一切开支,可是惠普尔太太一直说,有些开支你是没法削减的,他们得花钱。艾德纳和艾姆利需要许多保暖的衣服,他们在上课的那三个月里,要走四英里去上学。‘‘他’几乎老待在炉火旁,用不到穿那么许多’惠普尔先生说。‘这倒也是’,惠普尔太太说,‘‘他’到户外去干活儿的时候,可以穿你的油布雨衣。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这么凑合吧。’”没有人在意他的冷暖,也没有人试图去倾听一下他,在惠普尔夫妇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添麻烦的物品,留着碍事,弃之又恐遭非议,唯一能剩下的用处也就是帮家里干活而已。于是,“二月里,‘他’病倒了,蜷缩在被窝里,看上去脸色铁青,透不出气来。”惠普尔夫妇两人折腾了两天,尽一切可能照料“他”,可是没有任何好转,慌乱之下终于去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跟他们说,他们一定要使‘他’浑身暖和,给‘他’吃大量的牛奶和鸡蛋。‘我怕‘他’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医生说,‘孩子们变得这副模样的时候,你们得好好护理他们。你们还一定要给‘他’多盖一些被子,要不,‘他’会害肺炎的。’”命运已经不公,对“他”更是残忍。
三、无助的“他”
“‘无助’:只有一个人或一方面的力量,得不到外力援助。”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为“无援”。“他”没有名字,更不会讲话,他是一位智力低下人士,所有的辛酸和悲伤只能自己一人承受。生理上的缺陷导致“他”无法开口为自己抗议,而父母的忽视更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从波特的描述中难以看到父母对他有人性的关怀,如果说惠普尔太太偶尔还会流露出对“他”的关心,那惠普尔先生则完全将“他”视作一个单纯的工具人。“‘不管怎么样,‘他’总会活下去的。‘他’不缺吃的,也不少穿的,对不?’惠普尔先生突然觉得筋疲力尽。‘反正现在也没有法子了。’惠普尔太太也感到疲劳了,她用疲劳的声音抱怨。”从夫妻二人冷漠的对话中可以揣测出“他”一直以来就没有被正常看待过。
“他”只是痴傻,不代表他没有感情,而惠普尔太太这位声称很爱他的母亲却从未跟他交流沟通过,她将他视作一个给她母亲形象抹黑的污点,却又能心安理得地使唤这个痴儿做这做那。“伤脑筋的是怎么把那头小猪从它的妈妈身旁撵出来,那头母猪凶得没命,比一头泽西种母牛更厉害。艾德纳不愿尝试,说:‘那头老母猪会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撒得圈里满地都是的。’‘没关系,胆小鬼,’,惠普尔太太说,‘‘他’可不怕。瞧‘他’动手吧。’接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这一切是开一个善意的玩笑似的,轻轻地把‘他’向猪圈推去。”惠普尔太太不愿意去拉那头小猪,艾德纳也不愿意去拉那头小猪。他们都知道,猪妈妈会强烈反扑,会狠狠护崽。连一头牲畜都会如此,可惠普尔太太却让“他”去猪圈里把那头小猪抱出来。她还当着他的面宰了那只小猪。“惠普尔太太绷着脸,接过乳猪,在喉咙上划了一刀。当‘他’看到鲜血的时候,身子一晃,喘了一口粗气,跑掉了。‘尽管这样,不过‘他’会忘掉的,还会吃许多肉’,惠普尔太太想。”“他”只是智力低下,可他依旧是个有感情的人,他受到了惊吓,逃走了。这些都说明“他”对小猪抱有同情,也展现了他人性的一面。
即便“他”常年在家任劳任怨地干活,可一个10 岁的孩子,又缺乏最基本的爱护,所以他感染肺炎病倒了。“从此以后,‘他’一直躺在床上。他的两条腿肿得大了一倍,而且‘他’一再痉挛。四个月以后,那个医生说:‘好不了啦,我想你还是马上把‘他’送到县救济院里去治疗好。‘他’在那儿会得到很好的照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无助的“他”连哭泣都显得无能为力,也许这对于他们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四、结语
在凯瑟琳·安·波特的描述下,惠普尔太太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一方面,她完完全全遵照着传统社会对女性的要求生活:尽可能遵循妻子和母亲的社会规范;另一方面,由于二儿子的生理缺陷,她又缺少了真正扮演母亲这一角色的能力——她一面爱着“他”一面又嫌弃“他”。而波特并没有给我们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只是用冷静客观克制的文字描绘着现实,将母性与女性身份之间难解的关系问题交给读者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