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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霍桑短篇小说《韦克菲尔德》的含混

2021-11-13沈洁瑕

戏剧之家 2021年31期
关键词:霍桑叙述者微笑

沈洁瑕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作为美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家,霍桑(1804-1864)及其作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国内读者和批评界长期以来过于关注他的长篇力作《红字》,而忽略了对其短篇作品的阅读和诠释。其实,霍桑的创作生涯始于短篇小说,并凭借短篇小说集《重述的故事》蜚声文坛。他的很多短篇作品,如《好小伙布朗》《牧师的黑面纱》《胎记》《韦克菲尔德》等在国外备受推崇。霍桑同时代的作家爱伦·坡、文学批评家马蒂尔森、作家博尔赫斯,以及格非、毕飞宇、苏童等国内作家,都对其短篇《韦克菲尔德》有颇多赞誉。但是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国内批评界长期以来未对它予以足够重视,现存的研究成果甚少。在此,论文选择《韦克菲尔德》为研究对象,以期将更多霍桑短篇带入学界视野。

“含混”一词,主要见于新批评文论家们的论述。1930 年,燕卜荪曾在著作《含混七型》中将其细分为七种类型。古尔灵在《文学批评方法手册》中指出:就效果而言,它指的是意义的模糊性、游移性和歧义性;就方法而言,“常常是故意采用的一种表达方式,以便产生多种可能的解释,从而丰富作者所要表达的意义,加强戏剧性效果和审美效果”。论文将分析含混在《韦克菲尔德》这一短篇文本中的表现,进而探究文本的主题思想及霍桑的创作意图。

一、令人费解的行为动机

《韦克菲尔德》的情节看似简单,却给读者留下一个又一个谜团,例如,韦克菲尔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当他忍不住习惯性地踏上回家之路,只差几步就能推开房门时,又是什么让他最后一刻停下脚步?而最后,20 年漂泊在外之后,他又为何选择回家,从此变成了温情的丈夫,直到去世?这些难解之谜无疑让小说充满了悬念和张力。

在一系列的谜团之中,最为难解的自然是韦克菲尔德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作家本身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通过故事叙述者给予了一些提示。例如,叙述者曾暗示,主人公生性自私傲慢,爱慕虚荣,他时有玩弄诡计的癖好。他想让家人方寸大乱,即让家人认识到他的不在场会多么具有灾难性,继而意识到他不可替代的重要性,认可他才是这个家庭的中心。据此,一些读者和评论家指出主人公身上展示了人类乖戾的一面,如沉溺于孤立、隔绝和异化。而这一切,则源于人性之罪。不可否认的是,霍桑确实在大多数作品中表现出对探讨人性之恶的强烈兴趣,最典型的当属《红字》和其短篇名作《好小伙布朗》《牧师的黑面纱》。

细读文本,叙述者在小说中的另一处暗示给我们的可能解释是:我们周围存在一股神秘的力量,我们无法控制,却又逃脱不了它的影响。小说中写道:“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力量把它强劲的手放在我们所做的每件事情上,也必定会把每件事的结果编织成一张铁一般坚硬的织物。”据此,评论界形成了另一种观点,认为霍桑试图强调上帝的重要性,以及人类对上帝之力的依从,总有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主宰人类的行为和生命过程。从这个角度出发,一些研究者将霍桑归为保守主义者和宿命论者。

二、神秘费解的象征

小说中韦克菲尔德的两次微笑颇为耐人寻味。文中第一次提到他的微笑,是在他离家出走之前,“门弹开了,她看见丈夫正在对她微笑,笑脸一会儿就不见了”。第二次微笑,是在20 年后,主人公决定回到妻子身边,重新回归家庭。“他走进去时,我们瞥见了他的脸,认出了那个狡黠的微笑”。这两次微笑无疑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究竟韦克菲尔德为何而笑,他的微笑意味着什么?第一次微笑可能是惯常的告别礼仪,或为自己作弄别人的计谋得逞而自鸣得意。那么第二次微笑呢?它可以解释为回归家庭的自我满足,还可以解释为一种逃脱不了既定命运的绝望。这一切,霍桑都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其惯用的“留白”手法不免让读者产生各种想象和猜测。

三、耐人寻味的人名

主人公的名字韦克菲尔德(Wakefield),牛津词典中释义首先指向英格兰约克郡北部城市,此地自中世纪以来是农业和纺织业重地。而故事的发生地在国际性大都市伦敦,这在霍桑的作品中比较罕见。霍桑大多数的作品中,故事的发生地都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或许作者认为将背景放在伦敦才更能警示现代都市人面临的困境。Wakefield 一词的词头是wake(清醒),按理主人公做事应该头脑清醒、理智有序,但是他的系列行为却给人以梦游之感。例如,他毫无理由地离家出走,离家之前已经在附近街区租下公寓,而且一走就是20 年,还在其间乔装改扮,暗中窥探妻子的行为。20 年后,家人已经将他遗忘之时,他又毫无征兆地回到家中,这一系列乖戾的行为和动机实在和清醒不相吻合。或许,霍桑想到了另一个相近的单词wakeful,其释义中含有alert、vigilant 之意,即警觉的、警惕的,这倒更加契合主人公的性格。

四、含混模糊的主题

正如瓦格纳(Waggoner,H.H.)所暗示的,这个故事的含义有多重解释:它可能意味着一个人的孤立“只有以死亡为代价才有可能”;或者它意味着我们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因为我们就像古希腊悲剧里的俄狄浦斯一样,受到一种我们无法控制之力的影响;它还可能意味着我们不应该打破“将我们与社会联系在一起的有机关系”。毫无疑问,这个短篇的主要成功之处在于它意义的含混性和模糊性。博尔赫斯甚至将其重要性与卡夫卡的《变形记》相提并论。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篇小说似乎采用了一个霍桑常用的主题,即孤立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而霍桑本人给出的意见更倾向于回归社区。例如,在描述了韦克菲尔德和妻子告别并在离自己家不远的一间小公寓里住宿之后,叙述者对韦克菲尔德的行为作出了一些评论:“……他租的公寓和他以前的家之间存在着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

读者应该注意到整个故事的结尾:“因此,一个人哪怕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就得冒着永远失去自己位置的可怕风险。就像韦克菲尔德一样,他也许会成为世界的弃儿。”霍桑似乎是在通过叙述者之口传达这样的信息:人在这个被时空影响的世界里必须是一个社会性存在;世俗的交往是重要的,作为个体的人参与社会是必然的。

有趣的是,离群隐居,最后又选择回归家庭,这样的情节和霍桑本人早年的生活经历多少有一丝相似之处。众所周知,霍桑婚前曾在家乡塞勒姆镇度过约十二年的独居生活。在给同学朗费罗的信中,他曾称自己这段时间像猫头鹰一样,昼伏夜出。但是,霍桑的避世隐居又和韦克菲尔德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主要是为了获得精神和心灵上的自由、宁静、闲适,以创作自己的作品。而小说中,叙述者透露韦克菲尔德更多是出于自己的虚荣心和骄矜心性。因此,韦克菲尔德离家出走隐居邻街的原因更为肤浅。

五、结语

霍桑很多作品都具有含混的特点,存在很多未定点或空白,而正是这样的特点打破了读者的固有思维,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从而带来陌生化的审美体验,正如朱立元在《美学》中所提,“审美理解具有多义性的特点,从而使审美对象的含义显得丰富多彩和不可穷尽”。

霍桑生活的时代,正值整个美利坚民族高歌猛进,鼓吹大规模机械化生产。以爱默生等人为代表的超验主义思想盛行一时,乐观进步是那个时代的主基调。作为作家的霍桑却保留着一份难得的清醒,深刻地思考人性的弱点、国家和社会的走向。虽然他的作品由于朦胧模糊、虚无缥缈给读者带来一定的阅读难度,留下很多难解之谜,但也正是这种若隐若现的创作特征给后世以无限遐想、多重解释的空间和余地。他笔下的主人公不仅属于他那个时代,也同样存在于我们现在的时代。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和面对都市化与现代性的焦虑,虽然在当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无疑是当下,也会是今后文学创作和讨论的重要母题。霍桑的作品能够超越时代,在美国文学史上具有难以撼动的地位,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在快餐经济和碎片阅读大行其道的时代,细读霍桑的短篇小说,能给我们带来心灵上的平静和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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