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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费德林笔下的梅兰芳

2021-11-13王志坤

戏剧之家 2021年31期
关键词:贵妃醉酒记事梅兰芳

王志坤,皮 野

(山东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费德林(尼古拉·特拉菲莫维奇·费德连科,Николай Трофимович Федоренко,1912-2000),俄罗斯著名汉学家,研究中国文学的权威学者。“他精通中文,能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此外,他还精通日文,通晓英、法等多种语言”。费德林“1939 年进入苏联外交部工作,被派往苏联驻华大使馆,从此开始了他的中国生活”。

“费德林曾在苏联驻华大使馆工作多年,这为他加深对中国文学和民情的研究提供了有利条件”,使他成长为学养深厚、汉语地道的汉学家。抗日战争期间,中国的学者名流云集陪都重庆,费德林同他们交往,受益匪浅。这些交往的经历在他撰写的《中国记事》一书中有详细记录。

费德林在大学时期很仰慕梅兰芳。1935 年,梅兰芳第一次来到莫斯科,他的作品《贵妃醉酒》《洛神》等在苏联首演。当时,在莫斯科东方学院学习的费德林没能见到梅兰芳本人。费德林很遗憾。但是,他一直希望能欣赏梅兰芳的经典之作。

一、费德林笔下的梅兰芳

《中国记事》(《Китайские записи》)是费德林撰写的一本札记,1955 年在莫斯科出版,1958 年修订再版。书的主要内容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名为中国大地,主要记录中国土地上的名胜古迹、人文景观。第二部分为珍贵会面,主要介绍费德林与中国文化名人交往的细节和心境。该部分用36 页的篇幅详细记述了他与中国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派”创始人梅兰芳先生的交往过程。

费德林与梅兰芳的主要交往有三次,第一次发生在1952 年12 月28 日的莫斯科,作为历史剧《屈原》的俄文翻译者,费德林对梅兰芳和郭沫若等人进行访谈。第二次是在1952 年12 月30 日,费德林出席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和“演员之家”为欢迎梅兰芳、常香玉举行的晚会,演出结束后,费德林和梅兰芳进行深入交流。第三次是1955 年10 月中旬,费德林与梅兰芳在郭沫若家中交谈。由于费德林很在意与梅兰芳的交往经历,所以《中国记事》中有专门章节记录这些内容。

梅兰芳德艺双馨、为人谦逊,给费德林留下了深刻印象。1935 年,梅兰芳带领代表团赴苏联巡演,在这一期间与苏联著名戏剧和表演理论家进行深入交流,但当时还在上大学的费德林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伟大的中国戏曲演员。1939 年,费德林来到中国工作,但梅兰芳当时在香港。在陪都重庆工作的费德林,更没有机会与之见面。直到抗日战争结束后,梅兰芳在上海排演《宇宙锋》,费德林才有机会见到梅兰芳先生。在欣赏梅兰芳非凡演技的同时,费德林见证了他谦逊的品格。表演结束后,费德林和朋友目睹众多戏迷等待梅先生,并向他索要签名。由于身心疲惫,梅兰芳向大家鞠躬致歉。这个举动虽不起眼,但费德林从中看出了这位艺术大师的谦逊品格。

梅兰芳表演风格独特,其京剧旦角的表演是费德林之前从未见过的。1945 年10 月,费德林在上海观看了梅兰芳表演的《宇宙锋》,这是他观赏的梅兰芳演出的第一个剧目。演出持续几个小时,梅兰芳的戏是压轴戏,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费德林注意到,整场表演中观众人数会随时间而变化,这不是偶然的。前期观众不断减少,而接近十一点,也就是梅兰芳即将出场的时候,观众席全部坐满。梅兰芳登台后,费德林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他无法想象,舞台上年轻貌美的女子竟是已经五十一岁的梅兰芳。梅兰芳对年轻女子内心情感世界的表达,更让费德林佩服不已。1949年9 月,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召开。费德林有幸在怀仁堂近距离欣赏梅兰芳表演的《白蛇传》。这次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梅兰芳的面部表情,再加上当时现场观众的反馈,费德林感叹:“舞台上的不是梅兰芳,舞台上的是白蛇。演员演技达到这样的高度,得多么幸福呀!”

1952 年12 月26 日,维也纳世界和平大会闭幕之后,梅兰芳带领的中国代表团受到了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热情招待,“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参观游览了十二天”,期间费德林与梅兰芳进行了数小时的交谈,话题涉及梅兰芳先生的家世、学戏过程和舞台生活。费德林从中感受到梅兰芳早期生活不易——十一岁开始登台,边学戏边演出。其中,武工练习是最辛苦的,梅兰芳会在长板凳上放一块砖,在砖上踩高跷,站立一炷香的时间。冬天,他会在冰地里,踩高跷,打把子,跑圆场。这样的练习常常使梅兰芳满身淤青。然而,梅兰芳没有放弃,这样的坚持才成就了后来的京剧艺术表演大师。1955 年2 月,梅兰芳主演的彩色戏曲片《梅兰芳的舞台艺术》正式开拍,10 月中旬,费德林在郭沫若家中同梅先生进行深入交流时,梅兰芳表示,当时拍摄电影面临困难和挑战,他乐于接受。真正的演员不会害怕困难,如果不能养成面对困难百折不挠的精神,那么也会彻底失去做演员的意义。

在这次交谈中,梅兰芳还谈及自己在剧院演出的情景。他每场表演都会认真准备。演出之前,他会把演出的所有部分以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演练一遍。一场戏哪怕演过一百次,一千次,只要走上舞台,梅兰芳就会忘记从前。无论对自己多有信心,都不能疏忽大意。由此可以看出,梅兰芳对待戏曲艺术极为严谨。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梅先生谈到了自己近些年的巡回演出,他到过欧洲,去过战时的朝鲜。他想去那些为了建立新制度而斗争最激烈的地方。作为当时的文化名人,为社会主义事业奔走的梅兰芳,引起了敌人注意。在梅兰芳以人大代表的身份参加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前夕,他甚至遭到敌人的威胁恐吓,但是梅先生毫无惧色。他认为,任何力量都不能强迫他放弃为人民的幸福服务。

二、《中国记事》与国内其他著作中的梅兰芳

与《梅兰芳传》和《梅兰芳回忆录》相比,费德林对于梅兰芳身世的记录是不够完整的。在第一次与梅兰芳谈话时,梅先生以“一如既往”开头,从祖母对他所讲的故事讲起。此处“一如既往”表明类似的谈话或者专访,之前也有过,而且谈话流程相近。总体来讲,费德林记述梅兰芳的内容与《梅兰芳回忆录》中很多经历相近,主要包括梅兰芳祖父梅巧玲的生平事迹,梅兰芳幼年经历、学艺过程和舞台生活。除此之外,还有对梅兰芳表演剧目的介绍。事件描述上有重叠,但费德林对于一些情况的记录更详细。在谈话过程中他特别提到,“梅兰芳看了我一眼,好像想确认我是否对他的经历感兴趣。我把一张白纸放在面前,让他知道我已经准备好写下一章了”。整个交谈过程费德林都用笔记录了下来,谈到开始舞台生活的时候,他们休息了一会,当时就已经讲了两个小时。由此可见,梅先生看他是外国人还在用笔记录,有意放慢了语速。

除了这些在《梅兰芳传》和《梅兰芳回忆录》中就能找到的史实,费德林《中国记事》中还记载了两处前两部作品中没有的内容。第一处是1952 年12 月30 日,在莫斯科“演员之家”的晚会上,费德林又见到了梅兰芳,书中记载梅兰芳当天在舞台上表演了《贵妃醉酒》的选段。虽然在《梅兰芳全集》第八卷和《梅兰芳文集》中有类似情节,但是那两本书中写得很清楚,梅兰芳表演的节目是《思凡》和《霸王别姬》的剑舞,没有提及《贵妃醉酒》选段表演。而费德林在《中国记事》中对《贵妃醉酒》选段故事情节、现场反应以及与梅兰芳关于戏曲的交流都进行了详细记录。

梅兰芳表演的三段京剧选段都很精彩,与扮演的其他角色相比,《贵妃醉酒》选段中的杨贵妃所引起的现场反响更加强烈。与梅兰芳见面后,费德林表示,梅兰芳饰演的杨贵妃更接近人物角色,更能让人理解。梅兰芳对费德林所言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话题由此展开。交谈中,梅兰芳表达了自己对京剧性质和发展的看法,他认为,京剧是真正的民间戏剧,是符合民族艺术传统的。传统戏剧贴近人民的艺术品味,根植于始终滋养着人民群众的民间艺术。同时,传统戏剧不拘泥于形式,有自身的发展空间,前景很广阔。梅兰芳还想起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对他本人及学说给予高度评价。在梅兰芳看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现代戏剧理论造诣最高的老师,没有他,戏剧创作的任何问题都无法回答。费德林在书中还引用了梅兰芳写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一封公开信,佐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著作对梅兰芳的影响。

上文提到的1955 年10 月费德林在郭沫若家中与梅兰芳的谈话也是《梅兰芳传》和《梅兰芳回忆录》中没有的内容。这场谈话的主题是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演员。谈话很自然地从梅兰芳拍电影的感受开始,在这之前,费德林就获悉梅兰芳最近一直忙于拍摄戏曲电影《梅兰芳的舞台艺术》。对梅兰芳来说,拍摄电影有很多困难,但是梅兰芳都不怕。他说,作为真正的演员应具有吃苦耐劳不怕艰难的品格,这是这次谈话的重点。梅先生还以《贵妃醉酒》为例,阐明演员怎样做才能不厌倦扮演同一个角色。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梅先生表示,作为真正的演员要学会细心观察,尤其是别人容易忽略的事情。同时,梅先生饶有兴致地表演了几个他在生活中留意的细节。

三、《中国记事》中的谬误

《中国记事》详细地记录了梅兰芳祖父梅巧玲在扬州“焚劵”的经历,具体内容甚至比《梅兰芳回忆录》中的记载更富戏剧性。但是,在记录中存在三处细节上的谬误。一处是“焚劵”的对象。《中国记事》指出,“焚劵”的对象是梅巧玲的忠实粉丝,名字叫做杨敬梓。杨敬梓一心想在京城谋个官职,他还是一位剧作家,接连写过几部戏,经过梅巧玲的表演,这些戏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经过查证,实际上“焚劵”的对象是谢梦渔,前清道光庚戌科的探花,官至御史。“他旧学渊博,兼通音律,梅巧玲常常和他在一起研究字音、唱腔,又是同乡关系,所以往来甚密,交谊深厚”。另一处是“焚劵”的场面,《中国记事》记载,在杨敬梓的葬礼上,梅兰芳目睹众多债主咒骂死者,在谩骂声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掉了所有借据。事实是,谢梦渔去世后,梅巧玲来到扬州会馆吊祭,当着谢梦渔家人的面,把所有借据在灵前焚烧。第三处是梅巧玲留给谢梦渔家人的奠仪数目,《中国记事》中提及的数量是二百银元,实际上是三百两的银票。

其实这个谬误情有可原。梅兰芳在回忆录中也提到,自己在之前也错认为“焚劵”的对象是名为杨镜秋的先生。张难先读完《梅兰芳回忆录》后,对此存疑,帮忙求证,才得知不是此人,1956 年经过四处打听求证才确认是谢梦渔,之后趁着书改版才修正过来。费德林与梅兰芳的谈话与回忆录改版发行存在时间差。而费德林之前听到的正是梅兰芳还没修正的内容。至于名字为什么费德林记录为杨敬梓,而不是梅先生当时认为的杨镜秋,这与中俄名字翻译有关,应是费德林先生翻译中出现的一个小失误。

四、结语

透过费德林在《中国记事》中与梅兰芳的交往经历以及对当时心境的详实记录,可以看出,他对梅兰芳怀有特殊的情感,他笔下塑造的梅兰芳别具一格。梅兰芳为人谦逊,德艺双馨,京剧表演精湛,学戏演戏能够吃苦耐劳,考虑事情心思缜密,着手行动认真细致,面对敌人勇敢无畏。对比国内关于梅兰芳的著作可以发现,费德林《中国记事》一书中的特有情节,分别发生在费德林与梅兰芳第二次和第三次交往中,内容涉及1952年梅兰芳在莫斯科“演员之家”表演的《贵妃醉酒》选段以及表演结束后对中国戏剧的讨论,1955 年10 月中旬在郭沫若家中关于电影拍摄和表演心得的交谈。当然,《中国记事》一书也存在费德林认识上的谬误,经过对几本著作的对比查证,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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