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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的尼亚加拉
——我与冰酒的十年

2021-11-13

散文诗 2021年15期
关键词:尼亚加拉冰酒橡木

香 奴

冰葡萄

葡萄,于我一直是神秘的存在。

缠绵爬行的藤本植物、甜美的果实,充满无数疑问的、动物明眸一样的颗粒。

浅笑、深醉、出离愤怒、喜悦溢于言表……这些都可以用葡萄表达。

葡萄单纯而复杂,每一粒,都饱经风霜,却保持了自己丰盈的本色。

(2002年晚秋,沿着尼亚加拉河,都是葡萄的领地,间或有蓝莓、迷迭香,都不可以与葡萄平分秋色,她们只能让葡萄的味道更甜美馥郁,在乡间公路上远远地就可以闻得到。)

1625年,欧洲探险者雷勒门特第一个写下了这条大河与瀑布的名字。

7000年或者25000年,尼亚加拉存在的时间,或许永远无法确定。但是,那些岩石应该与地球同生,水流的激情澎湃,唤醒了这片沉睡中的大地。

后来者借印第安人的母语,描述和赞美。

我奢望着借这些赞美,盛下水的契阔,若前方早已约定,我也还是愿意败走一回,让那些果实从青涩的米粒状开始,不回头。

速度与落差成就流水,也成就人生。

冰葡萄是德国北部的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在北美洲已经修炼成熟。

熟透的,甜蜜的,心无旁骛的葡萄,等待破冰,开启新生。

我的决定,是错误之一。

我不解释,葡萄一样紫色的执拗和痴迷。化不开的情结。

琥珀金

紫红变成琥珀金,有秘诀,也一定有神祇。你远渡重洋而来,此前的犹豫、纠缠、困惑,都在风雨飘摇里不见了。我坚定地走向你,琥珀金的眼神和情调,意味着新生。

轻轻地,落地。甜美的婴儿和处子都在熟睡。

我如育婴师一般,手法娴熟,掌控温度和湿度,区分木质和金属,同纬度的北中国,我的生命再次接受众神检阅。

这是我的庄园,深秋收进橡木桶,封严。非洲菊错开在人来人往的乡间小路,我来不及纠正她们,只要她们安静,举止端庄,她们就会被留在北美,而我要做的事,是让黄昏重生,并且学会密咒,将琥珀金色的黄昏盛入随身锦囊。

尼亚加拉水汽磅礴;

乡间的葡萄一架连着一架;

一万种甜,要去同存异,酿成单一的风情。

绝不同于枫糖的浓烈,也不同于COWS冰淇淋的粘稠。那用瓶状的魔法容器收藏的汁液,她呈现的仍然是饱满、丰沛、珠圆玉润,并笑看粉身碎骨。

一颗葡萄修炼成琥珀金色,用最久的冰雪间的孤独,锁住了生命的尊严,在她身后迸发出蜂蜜、杏仁、桃、芒果、密瓜等香味;酝酿后,口感甘甜醇厚。

从果实到酒浆,这是时间的熔炼。

秋。

中年。

黄昏。

我一直说着,不见不散。

酒器,玻璃的最高形式

2002年,多事之秋。

我不确定体内是否还蛰伏着悲喜,蝴蝶肯定早已离去,蛹的空壳悬挂枝节之间,她是用来盛放山风和雾气的,即便坠落,也是轻的,区别于玻璃的坠地有声。

我坚持选择,清脆、易碎、透彻。

坚持亭亭玉立、穿公主裙,两只高脚杯的华尔兹,单调而喧嚣,大提琴一直无法给忙碌的日子配上音乐;我穿梭于玻璃之间,美语与汉语之间,海河与天津港之间,亚洲与北美洲之间。

一杯一杯,我的解说中有了字母文字的优美线条,她们要汇聚成河,呈现尼亚加拉。

也会另有深渊,一直隐蔽着入口,垂下多情的藤蔓,挽救绝处逢生的人,或者容纳将军刀剑,全军覆没。夜空深处,就连月亮也成了装满光明的器皿。

她圆满,光滑,水分充盈。

逐渐流溢,亏空,消瘦,枯萎成一线缝隙。

周而复始,她们需要再次被缓缓斟满。

这玻璃的月亮。小兔在杯底一次次偷饮,或者俯瞰大地上自由的青草,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们都在杯中陪伴,星星,和碎花之夜。

苏 醒

三两人久坐,微醺,回甘迤逦。

我们与杯中酒都需要先苏醒,燕山的群峰醒着,吐纳成风;海河与潮白河也醒着,隔着冰层仰望月色。神灵醒着,指挥那些出入梦境的玄鸟。华北平原的冬夜辽阔而黯淡,再璀璨的灯光,都不能照彻弥漫的雾霾蓝。

白日里,我陷于奔波劳顿与周旋,去面对人间百态,而习惯性失眠已困扰我很久,我比任何人都看得久,看得透,繁华白日陷入黑夜后的荒凉。

很多人,是深夜之后才回归自己的游荡者,你听,这黑暗里,我把所有叹息都从空气里收回,还有青春年少的我头戴蝴蝶花的影子。我们在失眠之夜,慢饮、追忆、思索,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和不可拒绝的未来。

在现实与理想的对照、交锋、相互妥协的过程中,我爱上水墨,那些日子,我画过的仕女一直醒着,并手指行云,唱出知音。那走远的将军一直醒着,他们在民国,走在青天之下。

我在苏醒的同时,干瘪的雏菊醒着,多少秋霜已经暗含其中,这无眠的双手抚摩紫砂的提梁,倾倒暖,倾倒不肯离去的一场滔天之水,那必然是命中注定的场景。

葡萄醒着,吹弹即破的是九月的紫。

我的理想主义醒着,从青春开始的,这采不完的果实、挥不尽的汗水淋漓。

一个清醒者,正审视长夜。我自己也辨不清,缓慢摇荡醒酒器,徐徐不肯放手,是想唤醒沉睡者,还是想抚慰他们,让他们睡得更酣然?

或者,不同的特质,已经按照惯例,选择了各取所需。

橡木桶

后来,那些让我费尽周折、无处安放的橡木桶都空了。

堆积在别墅的院子里,我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灌满它们,还是就此废弃?

那个秋天,天津多雨,从九月到十一月,邻家的柿子树渐渐落光了叶子,果实在雨水里成熟了,随时可以坠落下去的样子。一切秋天的真相都迫在眉睫。

时间累积,具体的冰酒变成抽象的假设和未知,我在窗前打量这些空洞的橡木桶,那些甜美的汁液都去往何处了?

我知道,她们在人间,而我不知道,此刻,她们的方位,以及她们是否会被温柔相待,更不知她们存在的意义何在?

参与了众人的群欢,还是私密的喜悦,在世俗的烟火里褒贬不一。

而我不能左右这些新生事物的命运。她们或被赞誉,被请进高阁,成为最早目所能及奢华的一部分。

或被遗弃,被打碎了线条的流畅,碎成锋利的针尖麦芒,与世界格格不入。

这些高贵的、惊艳的、流淌皇室血统的酒浆,如此委曲求全,辗转十年,我是个无意的罪者。

雨打橡木桶,如问,如歌,落在我心间。

仿佛,这十年,错爱一人,因爱,囚禁和羁绊。

我与冰酒,厮守于一个美丽的因缘,她的秋色囤于暗仓,我的春光岁岁蹉跎。

在不甘与心碎之后,雨,停止了敲打和叩问。

我接受宿命里的又一次安排,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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