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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小说的喜剧阐释
——论路德维格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2021-11-13张雅琳

戏剧之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巴斯克维格路德

张雅琳

(文华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阿瑟·柯南·道尔爵士一生共创作了六十个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传记《柯南·道尔的一生》中有这样一段评价:所有探案故事中,有且仅有一个是由故事主宰福尔摩斯,而不是由福尔摩斯主宰故事;抓人眼球的不是这位维多利亚时期的神探,而是复杂又神秘的情节。这里提到的故事就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原著小说的这一特点在肯·路德维格改编的舞台剧中得到了完美还原。肯·路德维格是美国剧作家和戏剧导演,被誉为当代的阿瑟·米勒,他以创作喜剧见长,代表作有百老汇剧《借我一个男高音》、歌剧《为你疯狂》等,其作品多次获得托尼奖、奥利弗奖等戏剧界大奖,并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在三十多个国家演出。

路德维格偏爱悬疑类作品,曾将“侦探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以喜剧形式搬上舞台,他本人还是埃德加奖悬疑作者奖的获得者。由他改编的舞台剧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于2015 年1 月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首演,并于2019 年9 月由英国伦敦西区ATG 制作团队带到中国,在北京和南京两地演出。

一、路德维格的戏剧观

路德维格的戏剧观可以用“严肃的娱乐”一词来概括,在他看来,剧院不应该是静默的庙宇,而是享受愉快时光的地方,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开怀大笑,才是剧院的正确打开方式,但是,有笑话、有笑声、有大团圆结局并不是喜剧的全部定义,喜剧是一种能让人们从中找到认同感的隐喻,它包含着经过时间验证的传统主题,这些主题是人们作为社会存在的根基。

在一次采访中,有人问路德维格,为什么选择改编《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他说,每次寻找创作灵感的时候,他都会在书架前转一转,这本小说正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他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福尔摩斯和华生是永不过时的人物,于是他就撸起袖子动手改编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改编正是他的戏剧观的充分表达。

改编保留了原著的故事背景:自17 世纪中叶起,巴斯克维尔家族世代流传着关于猎犬的灵异传说,子孙后代被警告不得在深夜去猎犬出没的荒原。居住在家族庄园的查尔斯爵士突然离奇死亡,福尔摩斯受邀查案,随着下一位继承人亨利爵士入住庄园,猎犬背后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情节上,家族传说、荒原命案、亡命逃犯、福尔摩斯“打怪兽”,几条故事主线交错展开,充分展现了戏剧冲突的功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物上,除了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两个主角外,其余四十个角色仅由三个演员扮演,短时间内完成多重身份的转换。布景上,改编忠于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从贝克街221B 号到伦敦街头,从火车站到荒原上的巴斯克维尔庄园,时而明亮欢快,时而阴郁惊悚,通过道具和现代化视频、字幕等手段的配合,十几个场景紧凑地衔接起来,构建起有效的戏剧空间。两个小时的演出,叙事节奏明快,极具戏剧张力,给观众一种丝毫不能走神的观剧体验。

二、喜剧化的台词

原著作者柯南·道尔爵士是一位多产的作家,除了侦探小说外,他还创作了历史小说、戏剧和诗歌这类相对严肃的文学作品。他对语言的运用成熟老练,文笔简洁流畅。要把小说中的文学性“转换成演员可以演的、观众可以看得见、听得见、感受得到的东西,这其中就需要艺术创造”。路德维格对原著小说的喜剧阐释首先体现在台词的用语策略上,原著的文学性转变为有利于舞台呈现的戏剧性。

喜剧语言的首要任务是逗笑。从表现形式上看,台词采用了世界各地不同口音的英语来呈现,夸张而滑稽,强化了喜剧的听觉感染力,也使人物的塑造更立体、更丰满,为人物确立了基本的形象基调。

从内容上看,台词在忠于原著文本的基础上,增添了喜剧所特有的笑料包袱。比如,当亨利爵士决定去荒原面对未知的危险时,突然说出一句“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杀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强大)。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编剧的喜剧创作功力可见一斑。他为这部20 世纪初的侦探小说注入了流行文化元素,使之更加符合当代受众的审美需求,构建了与观众沟通的有效载体。

从修辞上看,台词中大量地运用比喻、夸张、双关等修辞手法,延伸了喜剧语言的内涵。以继承人亨利爵士为例,原著小说中他是在加拿大务农的“五好青年”,改编后成了美国得克萨斯州豪放的牛仔,头戴牛仔帽,满口美式英语,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Holy cow”。这句话相当于中文的“哇噻”“天啊”,而字面意思是“圣牛”,这里用到了喜剧语言中常用的修辞手法“双关”,这是编剧玩的文字游戏,以此来配合人物的牛仔身份,彰显了喜剧语言的幽默俏皮。

三、喜剧化的人物

舞台剧中最具喜感的是人物,更具体地说,是三个演员扮演的配角人物。除了上文中提到的人物设计上与原著的反差之外,演出中还添加了传统的反串手法,特别是男扮女装的角色,比如两个男演员扮演的女接线员,在电报局里卖弄风情,制造了不少笑料。一人分饰多角,角色众多,难免出现一个演员扮演的多个角色需要同时出场的矛盾。这种情况下,观众能看到演员在舞台上现场换服装、戴假发,演员有时假装忘了切换身份,有时甚至临时去后台取道具,这些打破“第四堵墙”的方法不仅解决了矛盾,也带来了令人捧腹的喜剧效应。

从这一角度看,路德维格的舞台是对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原始的戏剧舞台的回归。那时候的演员当着观众的面上下场,与观众插科打诨,有的观众甚至坐在舞台上扮起“捧哏”的角色,但这并不是剧作家有意为之,而是当时简陋的剧场条件带来的附加效果。莎士比亚对这种破坏戏剧幻觉的做法持拥护态度,即使在他最催人泪下的悲剧中,也穿插着各种喜剧人物,悲喜交加中故意让观众“出戏”。“尽管无从稽考莎翁是否有关于‘间离效果’的文字或论述,但这些手法的客观效果分明是后来的布莱希特所津津乐道的,也往往被人们误以为是布氏所发明的‘间离效果’。”路德维格不是通过错乱的人物卖弄滑稽、故作闹剧,而是利用人物的身体形态和肢体语言打破观剧常规,拉开观众的心理距离,从而激发丰富的想象,营造出喜剧氛围。

路德维格对原著小说的另一大保留便是华生的叙述者身份。原著故事以华生的口吻讲述,舞台上的华生直接与台下的观众对话,介绍案情的走向和福尔摩斯的动向,再次打破了“第四堵墙”。布莱希特把演员、人物和观众三者所形成的关系形象地设定在街景中,更确切地说,是在街头发生的一起车祸中。人物是司机或受害者,观众是不明状况的路人,演员则是向路人解释车祸情形的目击者。演员必须与观众保持合理的距离进行表演,尽可能客观地描述车祸的前因后果。如果说柯南·道尔小说中的华生是司机,那路德维格舞台上的华生已经转变为目击者。他再次拉开了观众的心理距离,调动他们的智慧,鼓励他们冷静而客观地看待舞台上的一切,而观众的理智思考在欣赏悬疑类作品时显得尤为必要和重要。

相比原著小说,舞台剧中对福尔摩斯一角的塑造显得有些扁平。虽说原著是以情节取胜,但并不代表没有对福尔摩斯的深入刻画。比如原著中发现坠崖尸体的一幕,福尔摩斯看见尸体不是亨利爵士而是逃犯,表现出近乎疯癫的状态,与平时的冷静内敛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经典的场景既能突出神探的个性,也能制造喜剧效果,可惜在舞台剧中没有得到呈现,反倒是华生的表现更为抢眼。另外,整部戏更像是一场印第安纳·琼斯式的探险,探险大于探案,笑着、闹着案子就破了,对案子本身的推理并不多。虽然不乏让人心惊胆颤的追逐打斗场面,但侦探小说中的悬疑气氛淡化了,少了一点解谜的快乐,是一点小小的遗憾。

四、喜剧的严肃意义

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小说展现的是一个罪案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伪装的人心被揭穿,人性的恶被放大到极致:有贪婪,有嫉妒,有贼心,有杀念……在戏剧的结尾,路德维格借华生发声,完成了主题的升华,点明了自己对《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解读: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头恶魔般的猎犬,正因如此,福尔摩斯的存在才有意义;正因如此,福尔摩斯会永远存在下去。

在给观众带来欢声笑语的同时,路德维格坚守着喜剧精神的内核。“喜剧精神并不是对理性和现存秩序的一种彻底颠覆,反叛貌似否定,但从本质上讲却是肯定的,因为它揭示出人身上始终要捍卫的东西。”为什么福尔摩斯和华生是永不过时的人物?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福尔摩斯的故事还能经久不衰,一次又一次被搬上银幕和舞台?路德维格借助猎犬这一隐喻符号,以充满喜剧精神的独特方式给出了答案:人始终要捍卫正义。正义这一传统主题赋予了他的喜剧严肃意义,使娱乐不再流于表面,使喜剧脱离了为笑而笑的俗套。

肯·路德维格为侦探小说的戏剧改编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方法,反过来看,侦探小说也拓展了喜剧的表现手法和表现内容。他的改编是为喜剧服务的,从这一初衷来看,舞台剧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取得了成功,剧院里的阵阵笑声和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为这样一部经典侦探小说提供了自己的注解,他的改编既保留了原著的精髓,又不乏强大的原创力;既带有娱乐化色彩,又不乏人文关怀,体现了喜剧“寓庄于谐”的艺术特征。当剧终的帷幕落下,当剧院的笑声散去,留给观众的不仅仅是愉悦的喜剧艺术享受,还有对人性善恶、对追求正义的深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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