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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离别》:儿童本位的诗性语言表达

2021-11-13

电影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王丽娜凯丽维吾尔族

周 骏

(1.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2.信阳师范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改革开放之后,少数民族题材的儿童电影虽然比较稀缺,但梳理下来,也有一条绵延不断的发展脉络,从1982年《红象》(傣族)、1991年《火焰山来的鼓手》(维吾尔族)、1996年《小象西娜》(傣族),一直到2005年《绿草地》(蒙古族)、2008年《买买提的2008》(维吾尔族)、2009年《走路上学》(傈僳族)、2010年《尼玛的夏天》(藏族)、2011年《格桑梅朵》(藏族)、2018年《天使的声音》(侗族)等。尤其是选择在2020年疫情后全国影院复业第一天上映的《第一次的离别》,影片不仅真实地表现了新疆维吾尔族朴实的风土人情,更从当下儿童本位的视角表达了艾萨与凯丽面对家庭变故、环境变迁以及和周围熟悉的人与事的离别时所展示的儿童最为真实的情绪反应。这个创作出发点是少数民族儿童甚至是整个儿童电影创作中最难能可贵的。儿童就是儿童,不是小大人,有其自身独特的儿童文化。整部影片站在儿童文化的立场上,像是在做“儿童观察”一样,真实地记录艾萨与凯丽的对话、表情、动作、情绪、心理活动等,这也是王丽娜导演的处女作在国内外电影节上一鸣惊人、载誉无数的原因。

一、虚实相生:从纪录片到故事片

此部影片的拍摄地正是王丽娜从小长大的家乡新疆沙雅县,电影的缘起就来自她真实的成长经历,导演意图通过观察、记录的镜头展现出家乡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这在创作方法上可以说是与《何以为家》最为相似的,它们都站在儿童立场上看待儿童的遭遇,客观记录了儿童与自我命运的对抗。为了拍摄《何以为家》,黎巴嫩女导演娜丁·拉巴基耗时三年在贫民窟的叙利亚难民中实地调研。而《第一次的离别》的创作也历时三年,在拍摄故事片之前,王丽娜已经拍摄了两个家庭三个孩子的纪录片《阿帕》,积累了大量的纪实素材,它是纪录片转化而来的故事片,甚至模糊了真实和虚构的边界。两部电影都把镜头对准了带有浓厚本土气息的当地儿童,儿童的本色表现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生活,故事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进行重构和再创造,这种真实和虚构的叠加带来了无比震撼的艺术能量。《何以为家》客观记录了叙利亚难民在黎巴嫩的艰难生活,小演员赞恩本身就是一个12岁的叙利亚难民,影片以赞恩的视角来观察整个社会,从儿童的语言、思维、承受能力、情绪表达等方面“将大众的眼光引申到现实问题上,带领观众思考‘何以为家’这个表象问题背后的现实因素,这样的艺术创作也因此取得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第一次的离别》中也一样,三个小演员在大银幕上表现的正是他们自身所经历的一切,小女孩凯丽在面对学习汉语的困惑,担忧父母再次离婚,以及作为进步女青年的凯丽的妈妈为了女儿将来长远的发展,要求转学到城里等生活细节的描写,都是在凯丽的日常生活中捕捉到的现实元素。与其说影片中的小演员演得好,不如说他们活得真实,因生活本身就像影片中展现的一样,孩子的状态就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而非我们平常所说的表演,他们会幻想沙漠里会不会有蛇,相互攀比自己的肌肉,还有凯丽被老师批评后流下委屈的眼泪,都是作为旁观者的观察记录,客观真实地将孩子的语言和神情传达给观众,使观众产生了一种陌生化而又新鲜的艺术体验。这个创作原点和过去中国儿童电影简单幼稚、成人主观说教等特征有了明显的区别。《第一次的离别》贵在尊重儿童,平等看待儿童,也带给观众一次重新思考儿童文化的机会。

另外,巧合的是《第一次的离别》和《何以为家》的导演皆为女性,女性身上独具的“母性精神”使得她们看待儿童的视角细腻又独特,她们读懂了儿童文化,看到了儿童的内心,并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人文关怀。艾萨和赞恩在面对本不应该属于儿童的苦难境遇时所表现出来的真诚、善良和勇敢,带给观众至深的感动。在这里,没有猎奇,没有煽情,甚至没有过多戏剧化的情节,却直抵人心,引人深思。

二、诗意画面的文化内涵

《第一次的离别》除了创作核心基于儿童本位,真实地从儿童观察的角度展现孩子们的情绪状态外,能取得如此的成功,也在于通过对整部影片的艺术加工,使得一部“记录式”的影片不再单调,反而带来了一种唯美和诗意。沙雅县就是导演王丽娜的故乡,所以此部影片更像是导演献给故乡的一首深情的散文诗。

首先是逆光中轮廓的勾画。影片的室外场景大多运用逆光拍摄,这是因为太阳和月亮在维吾尔族人的宗教信仰中有着重要象征意义,片中的室外场景大量用逆光,也是为突出太阳的存在感。比如以太阳为视觉中心的三个孩子搭羊窝的轮廓背景,影片最后艾萨在夕阳的照耀下映射出羊与人、人与自然的那种和谐的轮廓等。这样的逆光拍摄,一是尊重当地少数民族的文化特征,蕴含了维吾尔族对自然中太阳和月亮的崇拜,呈现出维吾尔族原本的生活气息。二是逆光摄影使得自然风光与诗意天然联姻,宛如一首田园诗歌,这也有赖于导演王丽娜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等让人一生最想回忆的时光。诗性特征对于导演而言是一种自然的迸发,因嗟叹而咏歌之(《毛诗序》)。诗人李少君曾指出:“自然山水是诗歌永恒的源泉,是诗人灵感的来源。”自古以来,似乎自然风光本身就是动态的诗歌,它永远都带有诗性伫立在那里,关键在于如何发现。

其次是沙漠中的鲜艳色彩。谈及沙漠总是以萧条、悲壮著称,自古以来就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唐·王维)的豁达描述。影片中每一次出现的沙漠画面似乎和人们固化的沙漠观念有了完全相反的审美体验。这是因为沙漠本身的荒芜特征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走在沙漠中的人。影片中坐在树下身穿红绿相间外衣的新疆老人,凯丽接小羊回去时穿的大红色连衣裙,时常穿梭在沙漠中的红黄绿(艾萨绿毛衣,凯丽红棉衣,凯丽弟弟黄绒衣),以及最后艾萨画出的那幅站在火车上分别身穿红黄绿外衣的三个小朋友的自画像等。鲜艳色彩是维吾尔族的民族风格,“红色在维吾尔族女士传统服饰上占据首选位置,绿色对于其更具有生命的意义,几乎所有类型的服饰都不同程度地含有绿色”。色彩的艳丽本身就给了荒芜的沙漠顽强的生命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越是贫瘠的地区,人们的服饰越是艳丽,比如非洲人服饰中的红黄绿元素,这恰恰和欧洲的灰白黑主题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另外,影片中的红绿色出现最多的就是凯丽的裙子和艾萨的上衣,他们都还是儿童,儿童本身就意味着未来,意味着希望,色彩传统在儿童身上生根,生活希望在儿童心里成长。

摄影师李勇在接受采访时谈到:“这是一部用时间打磨出来的手工感极强的电影。”影片的拍摄素材来源于最原始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在拍摄中同样像静等花开一样,慢慢由时间造就。

三、电影音乐与叙事的演进

除了唯美诗意的画面,《第一次的离别》中的民族音乐同样出彩。“虽然(音乐)无法像画面一样给予观众直观的理性判断的情形,但它能够通过声音调动人的潜意识,将来自听觉的审美经验自动向视觉方向进行转化,使我们看到的画面更加生动可感。”尤其是像《第一次的离别》在时间的流淌中成形的维吾尔族儿童电影,更需要与之相匹配的民族音乐元素来进行“吟唱”与“叙事”,观众才可以在视觉与听觉的双重感观中,激发出与电影制作团队的一度创作尽可能相匹配的情感内容,从而达到“影人合一”的高级审美体验。影片中音乐的民族性与原生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维吾尔族相匹配的传统乐器、民族曲调、即兴歌唱等音乐元素就像“火车的车轮”一样,推动着情感不断地奔向观众的内心。

在维吾尔族传统音乐中,吹、拉、弹、打等各样乐器应有尽有,其中艾介克(拉弦乐器)、都塔尔(弹拨乐器)、萨塔尔(拉弦乐器)等是当地人民在盛大节日或者杂技表演时必不可少的民族乐器。这些传统乐器所演奏出的原汁原味的维族曲调,给观众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从而与整部影片中的情感表达逻辑产生共情。按照音乐在影片中的出现方式,可以分为声源音乐和配乐两种类型,声源音乐主要指影片中的音乐有合理来源,比如影片中演员的实际演唱,或者乐器的实际演奏。而配乐主要指在电影中按照情节的需要配上背景音乐或主题音乐,起到增强艺术效果,烘托气氛的作用。从影片开始,艾萨、凯丽和凯丽弟弟一起为小羊打窝时第一次配乐中鹰笛的演奏,到最后艾萨冒雪寻找小羊时片尾曲的演唱,声源音乐出现了3次,配乐出现了8次,电影音乐总共出现了11次。

最经典的当数影片中四次离别时的配乐,艾萨经历了四次离别,分别与去城里打工的哥哥离别,与被送往疗养院的妈妈离别,与有共同话语的好伙伴凯丽离别,与寄托二人友情的小羊离别。在这四次离别过程中,每一次的电影配乐都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也衬托了艾萨内心的无奈与被迫成长的忧伤之情。首先,与哥哥的离别。在艾萨和哥哥走在小路上即将分别之际,都塔尔与大提琴等中外乐器的合奏,似乎预示着传统与现代的交织,诉说着留守在家乡的弟弟与去往远方城里的哥哥的离别思绪。当哥哥说到照顾好妈妈、将来有出息之类的叮嘱时,旋律与和声织体进一步丰富,启示着让哥哥放心,自己会努力做到的情感流露。其次,与妈妈的离别。由于之前与哥哥离别的忧伤经历,让艾萨更加珍惜周围的人与事,他对妈妈的离别不愿接受,并对爸爸提出了抗议,自己倾诉着“哥哥你如果没有去上学,我们一起活着,一起吃饭”的愿望。这样的悲伤情绪一直延续到喂自己心爱的小羊吃饭时才迸发,此刻弦乐长音的持续演奏以及都塔尔悲凉情绪的诉说,让人忧伤而又无奈。再次,与凯丽的离别。导演似乎不想让离别的情绪那么悲伤,于是艾萨和凯丽离别设计较为保守,音乐放在了凯丽坐车走之前、艾萨读哥哥的来信时进行渲染,到真正凯丽离开时,留下的只有汽车的声音与凯丽的眼泪,而留给艾萨的只有成长。最后,与小羊的离别。小羊像是艾萨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它既是当下艾萨唯一的好伙伴,又寄托了他与凯丽之间深厚的友谊,甚至寄托了他对妈妈、对哥哥的思念。但不幸的是,就连小羊也走丢了,残忍地离开了他。艾萨本应体验童年快乐的美好经历,却承受着成人也很难忍受的离别思绪,此刻影片的片尾曲《小月亮》跟随艾萨的情绪共同“升起”,低沉的长调,苍凉的诉说,艾介克、萨塔尔等民乐乐器的演奏等,共同奏起了让艾萨快速接受这一切的“成长礼歌”,就如歌词唱的那样:“月亮光,调皮的孩子,春天,小窗户,牧羊人,甜蜜的梦,胡杨树枝……”

电影的创作贵在“真”,导演王丽娜的情感至真,儿童的生活状态至真,影片中的画面至真,音乐中的乐器及曲调至真。真实是此部影片最大的亮点与卖点。它没有浮夸的艺术造作,没有刻意放大艾萨的苦难,始终以平静、尊重的态度呈现生活本来的样貌。就如莎士比亚曾说“对自己真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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