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郊剧作研究述评
2021-11-13张敏
张 敏
陈与郊(1544—1610),字广野,号禺阳、隅阳、玉阳仙史,亦署高漫卿、任诞轩等,浙江海宁人,晚明戏曲家。陈与郊创作的杂剧有三种,分别是《昭君出塞》《文姬入塞》《义犬记》;传奇有四种,分别是《樱桃梦》《鹦鹉洲》《麒麟罽》《灵宝刀》,这四种传奇合称为《詅痴符》。
明清时期,各位学者对陈与郊剧作水平的评价存在着比较大的争议。焦循在《剧说》中写道:“元明以来,作昭君杂剧者有四家……惟陈玉阳《昭君出塞》一折,一本《西京杂记》,不言其死,亦不言其嫁,写至出玉门关即止,最为高妙。”祁彪佳在《远山堂剧品》中将陈与郊创作的《昭君出塞》《文姬入塞》列为“雅品”,并在《远山堂曲品》中将《樱桃梦》《鹦鹉洲》列为“逸品”,称《樱桃梦》“炎冷、合离,如浪翻波叠,不可捉摸,乃肖梦境。邯郸之妙,亦正在此”,称《鹦鹉洲》“此记逸藻翻腾,香色满楮,衬以红牙檀板,则绕梁之音,正恐化彩云飞去耳”。在吕天成的《曲品》看来,《鹦鹉洲》只能属于“中中品”,因为《鹦鹉洲》“多绮丽,第局段甚杂,演之觉懈”。
自20世纪以来,学界对陈与郊的剧作研究逐渐趋向客观化。20年代,董康在《曲海总目提要》中对《詅痴符》本事来源进行了考辨,并对《樱桃梦》进行了评点,他认为其结构不成章法,且语言少和平之音。30年代,庄一拂的《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对陈与郊剧作的本事、情节、版本均有简单的考证。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中国近世戏曲史》中考辨了《樱桃梦》与《灵宝刀》的作者,同时,他认为《昭君出塞》远不如《汉宫秋》光芒四射。他对《义犬记》的评价也颇低,认为其讽刺程度不如剧中插入的《葫芦先生》杂剧一场深刻。60年代,日本学者八木泽元在《明代剧作家研究》中指出,《袁氏义犬》是陈与郊剧作中的杰出作品。80年代之后,学界对陈与郊剧作的研究内容主要包括对剧作内容的研究,对剧作本事及流传的研究,以及对陈与郊思想及其剧作内涵的分析。
一、对剧作的单一研究
研究者从陈与郊剧作的剧情、人物、技巧手法等方面入手,分析了陈与郊的剧作。
胡斌在文章《陈与郊与其杂剧〈袁氏义犬〉》中,分析了杂剧《袁氏义犬》的主要特征,即“戏中戏”的创作技巧,并指出该手法虽然有些喧宾夺主,但对背景、人物、情节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胡斌从文本内容和观众接受这两个维度来评价此手法,是全面且客观的。胡斌结合陈与郊的亲身经历,指出该剧是“寓言剧”,具有自传色彩。纵观全文,作者行文流畅,沿着背景、手法、思想这一思路,将《袁氏义犬》这部杂剧分析得透彻明了。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作者忽视了对曲辞的研究。杂剧之美不仅仅在于情节结构或者艺术构思,作为表演艺术,它的曲辞应该有自己的美感,也会带有剧作者独特的气质。
郭晓彤写的《琵琶诉怨,唱叹情深——陈与郊剧作〈昭君出塞〉评析》对昭君的内心活动作了细致入微的分析,指出此剧是站在“人”的角度来进行创作的,而不像其他的作品是站在国家的角度来进行创作的,所以后来者多批评此剧只注重诉说个人的苦痛。但这种关注人本身的写法其实更符合当代戏剧的走向,人的生存模式要在戏剧中体现出来。郭晓彤的这篇文章观点与以往的许多观点不同,而她的评价也紧紧地跟随时代的脚步,更贴合于当下的文学批评标准。
杨田春的《异曲同工 相映成辉——陈与郊杂剧〈昭君出塞〉〈文姬入塞〉比较论略》将《昭君出塞》和《文姬入塞》这两部杂剧做了对比,指出这两部杂剧都是截取一个生活片段来表现女性的悲剧命运,且流露出了民族歧视。这篇论文的对比主要集中在两部作品的取材与剪裁、情节构思、人物形象塑造以及思想情感注入等方面,得出其异曲同工之妙处,构思新颖。作者结合时代背景而挖掘出来的细微的心理活动,具有启发性。
二、对剧作的纵向类比研究
陈与郊的剧作多从传奇小说、历史故事中取材,常改编前人的剧作。许多学者都对陈与郊的剧作本事进行了研究,并将其剧作与原作进行对比研究。
张人和在《陈与郊及其剧作》中叙述了陈与郊剧作的本事。同时,比较了同样题材的剧作。他还将原本和改编本作了比较,并指出了作者的思想局限性,评价了曲词。杂剧方面,他简介了《昭君出塞》题材来源,并给予此剧很高的评价。对于《义犬记》的写作背景及其所针对的对象,作者在此列举了三种说法,并指出本剧意在说明:忘义者反不如犬。这篇文章内容翔实,资料充足,论证清晰。其关于本事的研究,常为后学者所借鉴。
吴晓红的《〈汉宫秋〉与〈昭君出塞〉比较》将《汉宫秋》与《昭君出塞》进行了对比。文章指出,在故事情节上,《昭君出塞》是以王昭君为主要人物的旦本戏,王昭君在剧中是一个对个人命运悲怨的女子;《汉宫秋》在人物塑造上却要更加出彩,不但体现了汉元帝的复杂心理,还将王昭君塑造成了一位巾帼英雄。在悲剧氛围上,吴晓红认为《昭君出塞》远不如《汉宫秋》,因为前者只是王昭君的悲剧,而后者却将个人的悲剧与国家兴亡紧密地联合在了一起。在曲调的审美上,作者肯定了二者的曲调都十分优美。最后分析了造成这些差距的原因,即所处时代背景不同。这篇文章的论述集中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悲剧氛围、曲调的审美情思以及时代背景这五个方面,论证比较充实。但只将差异归结于时代背景,是不全面的。陈与郊的宦海沉浮经历与个人思想、创作水平也应考虑在内。
王欣在《论〈汉宫秋〉的曲辞流播》中写道:“《昭君出塞》在内容上与《汉宫秋》相近,并且陈与郊在《昭君出塞》中化用了《汉宫秋》的曲辞,从而塑造了一个忧郁愤懑的昭君形象。”
李苒苒的《〈双烈记〉与〈麒麟罽〉的比较研究》从概况、版本、内容源流、作者、创作特点等方面对《双烈记》和《麒麟罽》进行了比较全面的对比和研究。在内容源流上,讨论了二剧不一致之处并进行讨论,如梁红玉身世问题;韩世忠、梁红玉以及其子韩彦直的册封问题等。文章指出二剧在创作方向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双烈记》长于儿女情、家庭戏,而《麒麟罽》则长于家国志、政治戏。李苒苒分析两位作者的创作背景差异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此文还将《双烈记》和《麒麟罽》的写作特色进行了对比,指出《麒麟罽》比《双烈记》更具有文人化的倾向,并指出《麒麟罽》不如《双烈记》本色当行,所以艺术成就也不如《双烈记》;《麒麟罽》比之《双烈记》,在传奇色彩上有所增强。这篇文章将两部杂剧做了详细周密的对比,评价到位,可信度高。
邓骏捷、梁燕洪在《韩世忠梁红玉故事源流考略》中指出,《麒麟罽》通过对《双烈记》情节的改动, 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突出,另一个突出之处在于明显的文人化倾向。
汪姗的《试析〈灵宝刀〉改编〈宝剑记〉的得与失》先从曲子的数量上确定了《灵宝刀》与《宝剑记》的改编关系。同时,汪姗指出,与《宝剑记》相比,《灵宝刀》做到了声律昆腔化、出目精简化、角色定位精确化、语言通俗化、舞台提示具体化等。从舞台效果上来说,《灵宝刀》不如《宝剑记》。她指出陈与郊的改编本不如李开先原本的原因在于,陈与郊的改编是文人改本,只注重规范体制和唱腔声律,而没有考虑到优伶的表演与观众的接受程度。这篇论文不是从内容情节方面简单地定义《灵宝刀》改编于《宝剑记》,而是通过曲子数量进行确定,具有科学性。同时,这篇论文还详细比较了二者的舞台效果,这对于戏剧研究来说是很重要的。
黄珍的《万历年间“水浒传奇”对〈水浒传〉的改编》,首先探讨了万历时期的社会政治背景。然后指出,《灵宝刀》为了凸显“忠义”主题,在戏曲中增加了天子断案平反、梁山英雄“忠”于朝廷这两个情节。同时,为了凸显主题,也改编了一些情节,如补述张贞娘经历等。林冲、武松、宋江以及女性形象都得到了改编,如林冲在《灵宝刀》中的形象改编成了林冲对自己的境遇不满意,他才能过人,但无法施展。接着指出,陈与郊在《灵宝刀》的创作中表现出了高超的戏剧化编排技巧。 最后,黄珍总结了“水浒传奇”对小说原著改编的三点原则。这篇文章详细分析了《灵宝刀》对《水浒传》改编的原因,最后总结的三点原则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三、对陈与郊思想及其剧作特色的分析
在陈与郊的剧作中,读者往往可以透过文字看到陈与郊的心绪。对单篇剧作研究的论文中也有提到陈与郊的思想,但那只是停留于某种单一思想,而这一类型的研究结论是综合陈与郊的全部剧作作品而得出的,具有概括性。
张桂芳在《陈与郊及其曲作研究》中总结了陈与郊剧作中的规律。第一,根据作者的主观创作意图于主要故事情节之外插入小故事。第二,一半左右的作品是对前人戏曲的改编。第三,陈与郊的作品取材无一例外都是来源于历史故事或传奇小说。第四,作品思想内容及情节结构受作者封建正统观念影响很深。第五,作者在作品中注重对自身和现实的隐喻。这些规律主要是对陈与郊剧作的内容结构与思想主旨方面的总结,是比较客观的。
闫勖的《陈与郊研究四题》中写到了陈与郊曲论。《詅痴符·凡例》中强调了其对曲律的重视,作曲以文雅见长,论曲也十分崇尚文采,并指出陈与郊的剧作具有很强的自娱自乐性,舞台表演也多使用自己或友人的家班,其观众群体也具有一定的固定性和特殊性,因而其创作空间有很大的自我发挥的余地。陈与郊的剧作特点与他的文人身份息息相关,然而曲家的才思不足正是陈与郊剧作不够动人的原因。这些规律是对陈与郊剧作的风格特色的总结,作者对其不足之处的点评比较到位。
王丽丽的《戏曲家陈与郊研究》中,谈到了从《詅痴符》传奇的结局看陈与郊的“出世”与“入世”精神。王丽丽指出,这四部传奇均以大团圆结局收尾,这是儒家文化的体现。虽然在剧中他还多次描写官场的黑暗和世态人情的炎凉,似乎欲将远离官场是非,选择出世,但却毫不犹豫地为剧作里的男主人公赋予拜相封王的命运结局。陈与郊的入世心理在他的剧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而这种剧作里的生活正是对他现实中压抑情感的补偿。
刘梅在《浅谈陈与郊剧作中的价值取向——“自适与愤世”》中提道,进入万历之后, 以文人士大夫为主体的曲家队伍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肯定人对欲望的渴求,张扬个体的特色,甚至于有时能在歌舞声色中突破传统观念,陈与郊剧作中自适与愤世的价值取向由此形成。
总之,从单一方向到全面研究,从个人倾向到客观公正,学界对陈与郊剧作的研究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陈与郊作为一名中心之外的剧作家,还能在当今社会得到众人的关注,这无疑要归功于将其闪光点挖掘出来的各位学者。然而我们也应看到研究中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多方位、深层次、准确化地了解陈与郊,才能为我们构建系统化的中国戏剧史整体框架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