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中国历史上几次经济重心南移过程
2021-11-13冯浩帆
冯浩帆
(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吉林 四平 136000)
一、经济重心南移的含义及其标准
经济重心南移是我国历史发展中的一件大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国经济地理格局的变迁、政治格局的形成以及文化重心的转移。因此,经济重心南移诸多问题研究是现代史学界激烈讨论的课题之一。特别是在何时形成、何时南移等问题上百家争鸣。例如,就经济重心南移的完成时间就有唐代后期说、北宋说、南宋说等9种观点。学术上之所以有如此多的观点并立,一是因为经济重心南移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但更重要的是关于经济重心南移的含义、标准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看法。标准不统一,自然也谈不上观点上的统一,百家争鸣的状况也就见怪不怪了。文章认为,要研究经济重心诸多问题,首先要明确经济重心的含义及其标准。有的学者提出,划分经济重心南移的标准:“第一,经济重心所在地区生产发展的广度和深度超过其他地区,具体表现为:人口众多,劳动力充足;主要生产部门的产量与质量名列前茅;商品经济发达。第二,经济重心所在地区生产发展具有持久性和稳定性,不只是在一个较短的时期内居优势地位,而是有持续占优势的趋势,就是说其优势为后世所继承。第三,新的经济中心取代了旧的经济中心后,封建政府在经济上倚重新的经济中心,并在政治上有所反应。”这就为我们统一经济重心南移的标准,有了一定的启发意义。但在具体运用此标准进行定义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此标准宽泛且没有衡量性。例如,在其第一条中将商品经济发达作为评价标准,这可以作为定义经济重心南移的辅助标准,但作为主要标准笔者则认为不妥。中国长期以来是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自然经济,国家以农为本,以商为末,即使到近代,这种情况也未曾改变,单单以商品经济的发达作为经济重心的南移的标准未免有些牵强。此外,在这些具体标准中没有明确的定量分析,难免会使人们在统计的过程中陷入自我认知中,缺乏必要的量化分析。再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也就意味着经济基础的变化会引起上层建筑的变化,但二者不是同步的,否则就谈不上谁决定谁。这就表明上层建筑的变化一定会落后于经济基础的变化。经济重心的标准,主要为某个地区的农业生产部门的经济总产量占到全国农业总产量的50%以上,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经济重心,并且可以以手工业、商业的发展水平作为辅助手段来衡量经济重心南移以及完成时间。
在明确了经济重心南移的标准后,我们就可以按照此标准来进行定义,只要秦岭淮河以南地区的农业生产总值长期超过秦岭淮河以北地区的农业生产总值,我们就认为经济重心南移的完成。这样一来,就能够使经济重心南移的复杂问题简单化、精确化。下文将以此为标准,来进一步讨论经济重心南移的过程及完成时间。
二、中国历史上经济重心南移具体过程
(一)经济重心南移的开始阶段
从夏商时期到东汉末年,北方经济一直处于优势地位,其经济重心只有东西移动变化,没有南北移动趋势。商周时期,经济重心在关中地区,司马迁在《史记》中曾说“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春秋战国时期,关中地区经济进一步发展,秦国在关中修建了郑国渠,大大提升了秦朝经济发展水平,为秦统一六国奠定了基础。两汉时期,关中地区经济重心的地位进一步巩固。西汉时期,汉武帝为了使农业进一步发展,大规模兴修水利,建造了白渠、龙首渠、六辅渠等。大规模的灌溉工程的修建,促进了农业的快速发展。此外北方农业的快速发展在耕作工具和技术上表现为“二牛抬杠”耦耕法以及耧车的广泛使用。并且此时的长安已经成为当时最大的都会。反观南方地区,还是处于刀耕火种、荆棘遍野的落后状态,一直到汉末,其人口总量远远落后于北方。
东汉末年,群雄纷争、战乱不止,北方地区遭到严重的战乱影响,生产几乎陷于停滞状态,人口数量骤减。特别是董卓之乱后,“长安城空四十余日,强者四散,赢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中原人士为避免战乱,举族开始了南迁的历程,大批百姓渡江南下。人口的大量南迁,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南方劳动力匮乏的状况,同时南迁的人们带去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技术,再加上南方统治者为了维护统治基础,加大了南方经济开发力度,从而使得南方地区经济得以发展。也就是从这时起,南方的经济发展速度才开始有了较快提升,为此后的经济重心南移奠定了基础。但尽管如此,南方的经济实力还是远不及北方,曹魏在北方实行屯田制,大力兴修水利,招抚流民,从而使得大量流民又回到了北方,曹魏的上述种种措施,有力地恢复了北方的经济发展水平,从而使得整个三国时期,曹魏的经济实力一直高于蜀、吴,这也为西晋统一中国奠定了基础。有的学者指出:“中国经济重心从东汉时期开始南移。”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东汉乃至东汉末年都不能作为经济重心南移的开始,而只能作为经济重心南移的准备阶段或者萌芽阶段。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中原地区经历的三百多年的战乱灾难,生产凋敝,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避免战乱之苦,北方百姓开始了举族南迁的艰辛历程。此外北方连年水患、蝗灾和饥荒,从而导致人口数量大幅下降,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昔日的繁华长安已是一片废墟。而南方地区,随着人口的南迁,北方人民传授给当地农民先进的耕作技术,从而有力地提升了南方农业的发展。南方经济的快速发展,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人口的增加。谭其骧先生考证认为:“永嘉之乱时期南渡人口截至刘宋初年即达90万,占南方人口总数六分之一。”但这只是保守估计,因为在许多地主田庄中,许多世家大族为躲避赋税,少报或者不报人口。到了南朝时期,人口发展速度更盛,仅当时首都建康,“梁都之时,城中二十八万余户”。如此快的增长速度,也有力说明了南方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二是水利事业的兴建。“句章县(今宁波南)有汉时旧破,毁废数百年。愉自巡行,修复故堰,溉田二百余顷,皆成良业。”水利工程的修建有力地支持了南方农业的发展。三是农业生产技术的提高。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指出“稻苗渐长,复需璐,蒋讫,决去水;曝根令坚,量时水早而溉之;将熟又去水,霜降获之”。水稻栽培技术得到了快速的发展,水稻作为南方主要粮食作物的地位日益凸显。总之,魏晋南北朝时期,人口大量的南迁、水利工程的修建、生产技术的进步,优越的自然条件以及南方稳定的生产秩序使得新的生产力在南方逐渐发展了起来。从刘宋开始,水稻已经成为南方最基础的粮食作物,无论在耕作技术还是产量上都已经超过北方。“米不外散,恒为丰国”,江浙地区已经成为全国重要的粮仓地带。南方地区的农业发展,已经不能与东汉时期同日而语。
综上所述,在经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后,北方地区遭到严重破坏后,南方正在逐渐成为新的全国经济重心趋势愈加明显,也就是说从这时起全国经济重心正在开始它缓慢的南移进程。
(二)经济重心南移的转折时期
唐代在天宝元年前后人口数量达到最高值,全国约有900万户,大多数集中于黄河中下游地区,而此时关中地区粮食生产已经不能满足如此多的人口需求,因而漕运成为北方粮食转运的生命线,大批的粮食和日用物资通过黄河、汴渠从南方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等地,供当地人们生活需要。杜佑曾这样评价汴渠,“自是天下利转输,运槽商旅,往来不绝”。可见,南方已经成为北方粮食供给的重要输出地,南方经济地位进一步上升。安史之乱爆发后,北方地区再一次成为军阀割据混战的角逐场,“东至郑汁,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在四川等地“道路相望,村坊市肆与蜀人杂。”南迁的汉族人民与南方各族人民共同开垦荒地、修建水利,有力地提升了南方经济发展水平。在农业方面,出现了一种新式耕作工具——江东犁,这种犁可以深入浅出,操作方便;灌溉工具则出现了筒车、水轮等先进设备,灌溉精准度显著提升。同时安史之乱后,全国修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其中江南地区多达49项,居全国之首。手工业方面,纺织业特别是棉纺织业有了显著的发展,广州等地已经成为全国重要的纺织业基地。矿冶业发展速度更为瞩目,铜、锡的开采量超过了北方地区。在造船业方面,扬州已经成为唐代最大的造船基地,长江上的来往船只基本上都是出自扬州产地。在商业方面,“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可见,扬州和益州已经成为全国重要的商业城市。此外,在海外贸易方面,南方充分发挥天然的地理优势,广州成为全国最大的海外贸易中心。韩愈曾说,朝廷的赋税基本上都由江南地区所承担。这充分说明,南方已经成为唐朝最大的赋税来源之地,也间接地证明了南方经济的发达,有足够的财富支撑一个王朝的财政支出。
很多学者认为,“安史之乱……也是经济地理分布明显变化的分野。由于战乱破坏和尔后北方藩镇割据以及西线吐蕃等的压力,唐后期经济依赖南方,从而加快了南方农业经济的步伐,使经济中心南移。”这种结论基本上是合理的。北方地区经济在遭到安史之乱后一蹶不振,不论是在唐朝统治区还是藩镇地区,经济发展受到严重的战乱影响,再加上北方连年的旱灾、洪涝以及蝗灾,致使北方人民大量南逃,留下大片无人耕种的荒地,种种原因导致北方优越的经济地位进一步衰退。而南方地区则凭借着稳定的生产秩序,充足的劳动力,先进的生产工具和技术以及优越的地理环境,从而使得南北经济差距进一步缩小,南北经济发展水平在安史之乱后基本处于持平状态。因此,笔者认为,安史之乱不仅对唐王朝政治格局产生了巨大影响,更重要的是对中国的经济地理格局的变迁也产生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安史之乱成为中国经济重心南移的重要的转折点。北强南弱的经济格局逐渐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在中国大地上逐渐出现了两个重要的经济区域,并且南方的经济发展势头猛烈,而北方经济发展势头却逐渐沉沦。
(三)经济重心南移的完成时间
北宋神宗时期,南方经济重心地位已经不可动摇,经济重心南移的趋势愈加明朗。上文指出,经济重心的标准主要为某个地区的农业生产的经济总产量,占到全国农业总产量的50%以上,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经济重心。接下来我们就以衡量农业发展最基本的指标人丁数、垦田数和赋税等具体数值进行定量分析。元丰元年,在人丁方面,北方地区有丁5468420,分布在开封府、京东路、京西路等地区;南方地区有丁24567534,分布在淮南路、两浙路等地方。对比分析得知,南方地区比北方地区人丁数多了19099140,并且南方的人丁数占比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垦田方面,北方垦田数为1355757.94顷,主要分布在开封府、京东、京西路等。南方垦田数为3184801.63顷,主要分布在两浙路、江南东、西路以及荆湖南、北路。对比分析可知,南方地区比北方地区垦田数多1829043.06顷,并且南方垦田数占比全国垦田数的一半以上。在租赋方面,北方地区租赋分为夏秋二税,其实收税额为25637965贯、石、斤等,南方地区夏秋两税实收税额为29578436贯、石、斤等。对比分析可知南方税额比北方税额多则3940471贯、石、斤等,并且南方赋税收入占比全国赋税收入的一半以上。
综上所述,在一个以农业为本的传统社会中,农业生产总值的大小是衡量其经济发展的主要依据,而人丁数、垦田数以及赋税收入则是衡量一个地区农业发展最真实的指标。在北宋元丰元年,南方地区农业生产总值已经超过了北方,就足以说明在北宋时期经济重心完成了其南移的使命。
经济重心南移是我国历史发展中的一件大事,促使了我国新的政治经济格局的形成。史学界对此问题进行了激烈讨论,在何时开始南移、何时完成南移等问题上百家争鸣。每种观点的提出都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但每种观点的背后都要有一定的依据。通过对经济重心含义的解释以及标准的核定,文章认为经济重心南移始于魏晋南北朝,安史之乱后南北经济发展水平基本持平,北宋时期南方经济完全超越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