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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种族主义语境下电影《逃出绝命镇》象征与隐喻刍议

2021-11-12

戏剧之家 2021年2期
关键词:种族主义克里斯种族

(南京艺术学院 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北美高评分惊悚题材影片《逃出绝命镇》是由美籍非裔导演乔丹·皮尔自编自导创作的。该片获得第九十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剧本奖,摘得大奖的背后,是乔丹·皮尔在喜剧节目《基和皮尔》(key& peele)中连续四季精彩展现的积淀。自身的沉淀、阶级境况的冷暖以及艺术的感知夯实了他对于黑人群族种族记忆的深刻描摹以及“他者”文化景观的建构。片中大量的隐喻与象征的物化载体汇聚了“权利欲望”的隐性价值观念,并从银幕幻象中渗透出来。对于后种族主义时代的意会,笔者认为当下仍处于进行时语态,反种族主义斗争任重而道远。美国大学反种族主义研究中心教授伊布拉姆·X·肯迪认为,奥巴马体现了美国种族主义的进步历史,特朗普则体现出美国种族主义发展的历史。在这个战术和政策都取得有效进展的时间节点,作为“意识形态腹语术”的电影装置的窗口,电影人必须以亢奋的姿态向民众输入既定的价值预设。电影《逃出绝命镇》是后种族主义影像发展史的重要转向标,反种族意识形态的价值输出模式开始从外显转向内隐。隐性内容的叙事表达,成功唤醒社会同化者们思想意识的“共振”。本文从影像本体中的隐喻和象征的作用出发,探寻后种族主义语境下电影人通过对意识形态的“收编”拓出纾困的路径。

一、后种族主义时代:忧患意识的觉醒认知

就像一个隐性肿瘤,二十一世纪的种族主义伪装了自己,用其他的名字称呼自己,隐藏在看似“种族中立”的法律、政策、实践和语言背后。(Dawson M C,Bobo L D)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是非裔美籍族群潜在意识里永久的伤疤。伴随着贝拉克·奥巴马成功上任为美国总统后,许多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政客曾一度表示美国俨然进入了一个后种族主义时代。后种族主义一词的词性建构,来源于美国当代民众对于现有显性种族关系过于乐观的判断。时至今日,黑人的权益在白人社区中依然无法得到保障。歧视、偏见、暴力和迫害依旧蛰伏于美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而,种族主义这样一只单一的历史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变得隐蔽和含蓄。反种族主义的抵抗力量和种族主义的负面力量的对抗从外显逐渐趋于内隐。杰雷米亚·赖特曾说:“今天美国的歧视可能并不比以前少。”奥巴马在NNAACP 演讲时教导非裔美国人需要一种“新的心态,一种新的态度,来将他们自己从‘内化的限制’中解放出来”。诚然,在后种族主义时代的今日,反种族主义抵抗者不再似从前那般采用极左的言论宣扬自己对于种族关系平等的主张,他们选择退而求其次,用最精密的“消声器”来攻击种族主义隔离者们“含族诅咒(curse of Ham)”等荒唐滑稽的言论。可以确切地说,真正意义上的后种族主义时代并没有到来,反种族主义者们正在努力地寻求一种将人类的差异和平等联系在一起的全新范式。

二、象征与隐喻:“白人至上”权力话语的癫狂嘲笑

(一)身份:幽暗意识的自我焦虑

“身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但它同时也是社会体制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的产物,因此从‘身份’到‘契约’并不意味着身份的消弭,具有等级含义的身份依旧存在。”黑人的身份是一个综合了历史性和阶级性的复合载体,身份意义的合成是基于自我的身份认知而展开,它同时杂糅了角色的社会心理、政治文化和人种差异等综合印记。《逃出绝命镇》中克里斯“身份”内涵的建构经过了导演乔丹·皮尔精心的雕琢,通过种族化的身体政治去透析其背后权利结构和阶级观念的内部机制。“身份”意义的多重性在叙事文本之间延展渗透。起初,身份政治的意义通过种族问题建立的,在第一次车祸现场,克里斯和露丝行车撞死鹿后,他们积极主动地联系当地警方介入调查,警方了解事故始末后,甚至在调查获悉肇事一方为露丝时,依旧对克里斯进行了带有歧视性的盘问审查,提出查看他的证件等无理要求,种族化的“身份”意识得以正面呈现。不仅如此,在处理美国警方对黑人群体的偏见痼疾上,导演在叙事表达层面并非浅尝辄止。故事的结尾段再次引入“身份危机”。当露丝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时,克里斯自然沦为了被怀疑的对象。故事线发展到这里,观众或许会屏气凝神、感到惴惴不安。待警车车灯亮起,基于对克里斯“身份认同”的分析处理,导演巧妙地完成了“身份”意义的设置。他自然地举起了双手,给观众制造了他被捕的认知错觉。当好友罗德从车中走出,结局得到反转,预示着克里斯最终成功逃离3K 党社区,并且这里案发的一切都跟他毫无牵连。此时又呼应了影片开场那一幕,露丝为了防止克里斯的身份记录在案,特意没让克里斯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进而发展出“理想化”的结局。“身份”意义的内置所塑造的叙事技巧给我们带来了强烈的感官愉悦。法农在《全世界受苦的人》中写到,种族主义的剥削和压迫是来自身体层面和精神层面双重的暴力施加。黑人的身体是一个综合了性别和种族意味的二元符码单位,是一个标签化的社会意识载体。肤色的差异也映射出被白人文化“殖民”的人格形象。族裔中集体的、个人的自卑心理得以呈现,并映射出一种精神错乱的解离状态。因此在这里不难看出,克里斯在这种自卑意识下,在白人社区文化的夹缝中生存,努力找寻着自身的话语表达方式。

(二)棉花:族群记忆的感知召唤

导演乔丹·皮尔对于“棉花”元素的运用拿捏自如,优秀情节叙事的铺排下,鞭挞的是黑人种族遭受歧视、凌辱甚至宰割的一段屈辱血泪史。棉花不仅仅承担着表层意义上的道具安排,它更象征着种族主义遗留问题的符号编码。作为“白色黄金”的棉花,见证了美国对黑人族裔殖民侵略的历史,斯文·贝克特在《棉花帝国》中提到“为了大规模扩大棉花生产,种植园主引入了成千上万的奴隶。18 世纪90 年代,佐治亚州的奴隶数量几近翻倍,达到了6 万人。随着棉花种植园的扩展,黑人所占人口比例从1790 年的18.4%上升到1820 年的39.5%,而到1860 年更上升到了61.1%。一直到美国内战发生,棉花产业和奴隶制携手并进、同步发展,英国和美国成了新兴的棉花帝国的两大轴心。”这一时期美国的“大土地潮”将棉花种植、黑奴贸易、金融资本家的野心“多元统合”在一起。这一点同时印证了布迪厄的场域理论,种族殖民已经不仅仅停留于生物学上的表征差异,以上升到特定社会生活场域里的资本占有比来界定它更为准确。伴随着美国工业革命的迅速发展,棉花加速了黑人奴隶制在南方本土的扎根。美国“棉花帝国”链条式的生产关系成为了黑人族裔心中永久的历史阴影。影片中“棉花”的要素出现在克里斯催眠后醒来即将进行脑部置换手术的片段中,他在临危之际机敏地抠出沙发里的棉花,逃过了再次被安眠的困境。这个推进叙事的关键线索,导演在之前已经给出过暗示,当克里斯第一次被露丝母亲催眠时,一个特写镜头就做了隐蔽的伏笔布置,镜头锁定在克里斯用双手抠沙发的行为举措上。惯性动作的细节处理完成了叙事合理化的诉求。在群族记忆的感知召唤下,克里斯靠着棉花挽回了自己的生命,其中裹挟的戏谑讽刺毋庸赘言。

(三)小鹿:讽刺意味的旁观凝视

《逃出绝命镇》这部电影中“鹿”元素的隐喻和象征,成为了暗藏在文本肌理中的重要线索表征。“鹿”元素在本片中有三种形态的意义。首先,在台词处理层面上,导演乔丹·皮尔将鹿的表述设置为“buck”,这个黑人社圈俚语的关键引入一语双义,暗示了某些潜藏的文本信息。“buck”一词在《牛津英语词典》中译为“雄鹿,黑人或年轻的印第安人之意。”在词性建构上本身就带有贬义的批判色彩,也常常存在于美式嘻哈文化中,将“buck nigger”代指为(年轻力壮的)黑小子。这种附加性的意指想象在表达上就带有强烈的种族刻板印象。同时,从索绪尔的符号学出发,美国哈佛大学非裔美籍研究系主任亨利·路易斯·盖茨教授在其著作《意指的猴子:一个非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The Signifying Monkey: A Theory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一文中指出黑人土语模式下存在大量同形异义的词汇,在他看来“意指和表意之间的征候性解读体现出了非裔美籍语言圈和白裔美籍语言圈这两个平行的话语体系之间的政治性、阶级性以及语义性的差异。意指含沙射影地用刺激性语言嘲弄以及说谎等。”“我非常讨厌这个物种,它们就像老鼠一样大肆地繁殖。”当露丝的父亲倏然表达出特有的修辞叙述时,克里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预示了这一语义正在向种族化的新语义嵌入并转向。同时,对于黑人来说,宿命论的性格特质也会让他们很不安。其次,“鹿”的引入唤起了两次“凝视”。在第一重“凝视”层面上,当露丝和克里斯驱车撞到鹿后,克里斯下车凝视濒死的鹿体,到后来克里斯被束缚捆绑即将进行催眠时,凝视的一方换作墙上的鹿时,“鹿”成功发起了身份意义的置换,黑色讽刺的意味透析在冷峻而客观的特写镜头里,这种凝视让人惶恐、不安。第二重“凝视”层面上,当克里斯撞到鹿后,鹿并没有立刻丧生,而是发出阵阵悲鸣,待他来到鹿的身旁时,行将就木的鹿与他的凝视成功唤起了另一层隐性的文本内容,导演在此并没有进行过多的铺陈。弗洛伊德认为梦境掩藏的是其愿望、童年的或创伤性的记忆内容。当故事发展进行到中段时,通过露丝母亲的催眠“制梦”,将克里斯潜意识里发生在童年时代母亲车祸身亡的心理黑洞复现在观众眼前。母亲逝世所带来的“匮乏和缺席”解释了故事开端时克里斯凝眸深思的原因,又为故事末端克里斯情急之下解救露丝奶奶(黑人女佣)却惨遭谋害的反常行径做了合理化的修饰。在这三种意义的加持下,结尾乔丹·皮尔设置了克里斯用鹿头插死露丝父亲的情节。你所厌恶憎恨的,恰恰能给你最致命的一击。戏剧化的影视表达中涌现的正是在后种族主义时代,反抗白人宰制意识领导下黑人族裔的一次群体狂欢。

(四)相机:权力欲望的聚集载体

相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伟大发明,成为了记录世界的感性工具,一直被视为人类眼睛的延伸。这部电影中,导演通过“相机”这一物化载体的介入,成功地将克里斯编入了一场惊悚恐怖的种族梦魇中。不同于其他被看中的、富有活力的黑人身体,作为一名摄影师,克里斯那双锐利独到的双眼就是他被买方盲人艺术家吉姆·哈德逊垂涎的商品。“我非常钦佩你的作品,你的观察力不错。相信我,虽然我身为一个盲人艺术商,但我的‘眼光’还是不差的。”这句台词有双关含义,表层是在赞美克里斯的摄影作品,实则是一名顾客在抒发对自己挑中的商品的满意。此外,基于相机物理性质的内在属性,导演还做了一个情节逻辑的套层设置。当被置换大脑的黑人身体受到相机闪光灯的强光刺激后,精神上会发生错乱并短暂地恢复前身的主观意识。片中这种情况出现过两次,首先是在拍卖会现场,当克里斯洞察到黑人兄弟举止异常后,决定用相机记录下来,在闪光灯的作用之下,黑人兄弟行为失控。第二次出现在片尾处,陷入危机的克里斯机敏地利用手机相机闪光灯进行了自救。一位摄影师利用相机逃脱困境,此逻辑再自洽不过。不难发现,黑人“身体”价值的转向经历了从过去的“黑奴贸易”时代商品贩卖到如今“后种族主义”时代的病态青睐,身体的消费观念不仅满足了白人迷恋“他者性”身体特质的臆想,并且联动起操控及支配“他者”的权力欲望表达。

三、结语

《逃出绝命镇》这部电影是黑人文化群体的反抗宰制性文化和种族主义“白人至上”意识形态领导下的母文化碰撞而产生出的影视文本符码。葛兰西是大众文化中文化霸权理论的最大贡献者,他认为意识形态的输入是以“精神及道德的领导权”的方式加以引导从而实现权力结构“收编”的过程。《逃出绝命镇》这部电影借助大量隐喻和象征的嵌入,以及“头脑置换”的戏剧噱头,制造和消费这种观念,对于整个后种族主义时代“劝善”道路的实现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它的问世和在整个好莱坞影视文化市场上受欢迎的状态,是美国反种族主义抵抗活动意识形态产物“普世化”的结果。“阿尔都塞和葛兰西的大众文化理论研究也并非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意识形态研究,而是同时把文化、意识、时尚、娱乐、媒介、潮流以及音乐的研究引入到对阶级对抗的分析视野中。”在消费主义文化氛围中,电影人的个人意志具有强烈的政治和意识形态引导效力。杜波依斯同样鼓动文艺创作者们,“不管种族纯化论者如何恸哭,所有的艺术都是,也必须是宣传的手段。”人们可以通过电影引导正确的社会思潮和社会正义。同时,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局势下,“人性的弱点”让更多的种族主义抵抗者们看到了后种族主义旗帜下美国社会种族隔离思想的暗流涌动,唐纳德·特朗普吹嘘的“种族平等”和固有的种族观念的并峙加速了意识形态变革方式的转型。种族观念是一个动态、修辞、发展、进步的建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意识发展的时间维度上,没有永垂不朽的权利,“白人至上”的价值观念将会逐渐消弭,无肤色差论种族主义观念(color-Blind Racism)将来一定会为每一个族群所接受,人们不再用表征的差异来定义人的自然属性以及社会属性,从而建构一个高度“人性化”的社会种族平等关系。后种族主义时代大势所趋,这段种族历史的留白,亟待影人通过镜头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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