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俗仪轨与吹打乐文化研究
——以重庆接龙吹打乐为例
2021-11-12
(重庆文理学院 音乐学院 重庆 402160)
重庆市巴南区接龙镇,位于巴南东南山区,著名的民间吹打乐“接龙吹打”便是产生并发展于此地。接龙镇所属的巴南区地属古代巴国中心,根据史料记载,古巴人于周初由鄂西迁入并立国。后为秦灭,设为巴郡。至南齐,改为垫江县。至北周,更名为巴县,名称被沿用至今。
一、人文语境与乡情民俗
在巴渝一带的文化发展进程中,移民文化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明末清初,战争频仍,天灾不断,导致巴渝地区人口锐减。在这个大的历史背景下,“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浩浩荡荡地展开,历时数十年。大量的湖广移民带来了楚地文化。他们来到此地后,插占为业,修祠堂、续家谱、兴族规。在接龙镇,民间的宗教信仰亦掺杂了多元性。佛、道、儒、巫较为盛行,又互有交融。根据当地民间文化普查登记结果显示,在接龙镇以宗教民俗祭祀为业的从业者共有约70 人,他们几乎主导着接龙镇大大小小的各类民间祭祀活动。在这些祭祀活动中,当地的民间吹打乐常常贯穿始终。根据分类显示,这样的祭祀仪式主要有两种类型:公众性祭祀习俗和家宅性祭祀习俗。
(一)公众性祭祀习俗
这些习俗一般由当地村民共同集资,每年举行大约三次大型的祭祀活动。春耕之前的“春祈会”,祈求神灵保佑风调雨顺;夏季时的“秧苗会”,祈求神灵保佑植物顺利生长;进入秋收之后,假如五谷丰登,则还有“秋报会”,对神灵进行酬谢。此外,在一年之中,还有各类敬贺神明诞辰的“贺神会”,如正月初六的“弥勒会”、二月二十九的“观音诞辰”、四月初八的“佛祖会”、六月十九的庆贺“观音得道”、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九月十九的“观音莲台会”等二十多种。此外,还有一类宗族祭祀,为家族内部的公共祭祀活动。一般在清明举行,俗称“办清明会”,按照传统的仪轨拜祭祖先。
(二)家宅性祭祀习俗
相对而言,接龙镇地区仍属于传统社会形态,人们的行为标准在较大程度上仍循旧制。家宅性的祭祀习俗因规模较小,并未受到如宗族祭祀般巨大的冲击。家宅性祭祀种类繁多,主要有:祈求或酬谢神明而举办的“唱阳戏”;酬谢供奉家中坛神而举行的“庆坛”;祈求禳灾祛病的“打延生”;驱邪保平安的“推送”;以傀儡挡灾替病的“送替子”。凡此种种,不一而论。在众多家宅性祭祀习俗中,丧葬祭祀应该是当地民众最为重视的一类。
从以上两种不同的祭祀仪式活动来看,公众与家宅两个类别,正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社会的变迁发生变化与转移。从两种祭祀活动的属性来比较,公众性祭祀习俗主要展示的是一种公共空间的传统文化语境;而家宅性祭祀习俗则主要凸显了私人空间的民间文化场域。传统的民间公众祭祀活动的发展从历时性的角度来观察,是一种逐渐自上而下的演变过程,同时也是传统礼乐活动的文化下移。礼乐文化根植于民间社会的内心深处,即使经历过数千年来的种种文化浩劫,它依然未曾断绝。从先秦时期的王侯公卿,到魏晋以来的高门士族,再向两宋之际的缙绅家礼,直至明清以后的民间礼俗。这个过程的发展方向始终都是由上而下、由少数普及到多数、逐渐展开的。
二、接龙吹打考源
吹打乐在中国民间礼俗活动中具有重要的意义,两者联系紧密。这实际上也是礼乐旧制在民间的一种精神延续,日久而化之为风俗。接龙吹打乐的历史久远而难以考证,有学者推测其源可能与古代巴族的“巴渝舞”有关。昔者武王伐纣,以巴人为先锋,巴师勇锐,前歌后舞,且伴随着激扬的击乐,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对于战争的胜利有着重大的影响。后汉代高祖将其引入宫室,作为常备曲目。而同时这种音乐对民间的影响亦甚。其后,两汉时期盛行的鼓吹乐对于后世的民间吹打乐乐种也有着深刻的影响。据《汉书叙传》载,这种鼓吹形式受到了北狄乐的影响而从边塞传入,并且很快在全国蔓延开来,不管是作为官方大型的宫廷用乐以及军中用乐,还是作为民间的百戏散乐,鼓吹乐都是最为广泛且重要的器乐形式。这些我们可以从后世出土的大量汉代画像砖以及各类陶俑得到证实。隋唐以后,政治上的分裂局面结束,经济文化走向极度繁荣,这又为吹打乐的发展提供了条件。这时传入的大量外域器乐中,打击乐器最为多样。进入到南宋以后,官府实行“和雇制”,加大了宫廷音乐与民间音乐文化的交融。“和雇制”,指的是南宋时由官府出钱雇佣民间艺人、伎人表演的制度。政府常设的教坊乐人也因此而大为削减。“鼓笛曲”作为当时一种重要的器乐合奏形式广泛盛行于民间。而这些都与上层音乐文化的不断下移有着很深的联系。同时“鼓笛曲”也作为一种新的吹打乐形式不断向前发展。在此后的中国吹打乐乐种发展的历史中,唢呐的出现又为其后民间吹打乐的进一步繁荣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唢呐在民间乐器中的出现,引起了传统民间吹打乐种的重大变革。到了明代中叶以后,中国戏曲音乐发展开来,唢呐很快适应了这一点,进入戏曲音乐的伴奏当中,同时又通过戏曲很快出现在民间的各种器乐演奏中。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有着非常普遍的礼乐观念,前文已经提到,传统礼乐思想与佛、道教义的融合为普通民众提供了一种易于理解、便于操作的仪轨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唢呐成为了民间礼乐仪轨中的典型乐器。它的特点与民间的礼俗观念十分吻合。在民间的礼俗活动中,人们对于如何用乐有着自己的理解。普遍的观点认为:音乐必须以“闹热”为前提。因此,唢呐在民间礼俗用乐中可谓经久不衰。包括在如今的接龙吹打乐中,唢呐的数量最多,意义也最为重大。
三、丧俗仪礼中的吹打乐及其社会功能
一般来看,在与接龙吹打紧密关联的诸多礼俗活动中,丧葬仪式是最为突出且常见的一项。死亡,是人类文化中永恒的主题。人们在非常久远的时代就已经产生了对于死亡问题的重视。人死后,要办丧礼,这被认为是人生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关口。法国学者阿诺尔德·范热内普使用“通过性仪式”来阐述这种人生中的重要转折性仪式。他认为:“在通过另一个世界的路途及入口时,存在一系列过渡礼仪。其细节因那个世界之远近及结构而不同。”范热内普还指出,丧俗礼仪应属于分离仪式一类,分离仪式的核心是将逝者与原来社会断绝,其仪轨有其特定含义和规范性。
礼在中国传统的社会行为准则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绵延数千年,灌溉与浸润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在中国传统的行为准则中,“礼”与“乐”又是相辅相成的,二者互相影响,无乐不成礼。因此,要辨析接龙地区的礼俗内涵,肯定离不开最重要的接龙吹打;反过来,要研究接龙吹打乐,亦肯定离不开当地的礼俗活动。在接龙镇,几乎大多数的民俗活动,都与接龙吹打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乡间礼俗是接龙吹打赖以生存的土壤,那么接龙吹打则可以说是当地乡间礼俗的灵魂。
严格地说,在接龙镇的传统丧葬仪礼中,包含了多种文化因素。既有传统,也有现代。既有宗教,也涵盖世俗。具体表现为宗教——礼乐——世俗,三位一体的综合性仪轨类型。作为贯穿始终的吹打乐,它主要起到了一种类似“桥梁”的作用,巧妙地连接了颇显神秘的宗教仪式与俗世情感,将宗教行为与俗世人情聚合在一起,拉近两者的距离。
四、乐班的传承与经济来源
接龙吹打的传承基本是以乐班为单位而展开的。在通过丧俗仪轨研究接龙吹打乐的同时,进一步剖析吹打乐乐班建构有其深刻的意义,并极有可能对接龙吹打的文化解构大有裨益。
乐班的组建大致上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临时性乐班,还有一种是固定性乐班。临时性乐班的组建非常自由,主要根据“接活”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没有特殊情况,组班还是与固定乐班相同,或以固定乐班的成员为主。但是在很多情况下,由于事发突然,难以召集到所有的固定乐班成员。这就很可能会出现与其他乐班成员“混搭”的情况。临时性乐班的活动通常来说,几乎都是出现在丧葬仪轨中,在其他活动中,基本是以固定性乐班为主。固定性乐班一般来说,都是具有相同师承关系的乐人组合,主要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血缘宗族关系,二是艺术师承关系。血缘宗族关系的传承方式在早期的吹打乐班中较为常见,但是随着时代经济与乡村社会体系的变化,已经逐渐地被淡化开来,转而开始以艺术师承关系为主。
五、结语
文化即阐释。民族音乐学所谓的“事实”,就是民族音乐研究者到田野中寻找到的材料,本身就是阐释。社会的形态所提供的社会环境对音乐的发生、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中国的民间吹打乐班是在一个市场化程度相当高的环境中诞生并成长起来的,这个快速发展的进程大致兴盛于宋代。而传统的丧葬礼仪规范则出现得更早,可以追溯到先秦。出于人们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民间丧仪中的吹打音乐行为也显得极为谨慎而有定式。在这个长期的历史人文语境中,接龙吹打经历了真正意义上市场风雨的洗刷,结出的是一颗在自然条件下尽情成长的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