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激进”到“渐进”:试论19世纪末20世纪初严复思想之嬗变
2021-11-12张学圭
张学圭
19世纪70年代的中国,洋务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1877年严复作为福州船政学堂的优等生,按惯例被遣派英国留学,主修驾船技术。在英国的两年,严复深受西方宪政、民主等先进思想的洗礼和熏陶,深感中西差距甚大。甲午战败,他开始极力伸张民权思想,宣扬个人自由,推进维新改良,对封建专制给予强有力的抨击。但在维新后期直至整个变法运动失败以后,严复的思想发生“激变”,开始鼓吹“开明专制”,批判改良。笔者试图在梳理和比较严复19世纪末20世纪初思想嬗变的基础上,得出一定的原因和解释。
一、维新之初,强力倡导民权、自由
(一)激烈反对专制,提倡伸民权、求自由
第一,激烈反对专制。1895年严复在天津《直报》上接连发表文章,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等,论反对专制最强首推《辟韩》。在《辟韩》中,严复尖锐批评“知有一人而不知亿兆”的封建君权思想,他指出封建专制的愚民统治犹如“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是盗窃民权、愚弄人民的统治。严复通过西方民主的“民贵”思想与中国专制的“民贱”思想相比较,把中国屡败于列强的原因也全部归于专制。
第二,提倡伸民权、求自由。在《原强》一文中,严复全面提出了自己的民权思想。他根据英国斯宾塞的学说,认为使国民强大的条件有三个:鼓民力、开民智和新民德。他主张不仅要学习西方的思想文化用以开启民智,还要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在制度参与和权力分配中,真正做到民权伸张。
严复熟稔西方自由主义的本质,认为西方之所以富强,就在于能够充分发扬个体精神,拥有天赋人权的自由。这种自由神圣不可侵犯,认为“侵人自由者,斯为逆天理,贼人道”。严复又吸收了斯宾塞“社会有机体”的概念,他认为“社会之变相无穷,而一一基于小己之品质”。严复认为社会整体变化的基础在于“小己之品质”,这种个体主义的思想正是严复所鼓吹自由的核心,其目的是要开民智、新民德,从而改良整个社会。
(二)宣扬立宪救国,鼓吹变法改良
对于中国封建专制思想,严复概括成是以君主为中心的“尊君崇古”,强调国家是君主之私产,并非国民所共有。对比西方,却是以民主为中心的“尊民崇今”。“这是双方政制的一个最大的差异。”严复以此制度差异,对中西的政治制度做出优劣的划分。他在《救亡决论》里说:“如果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当时维新派包括严复皆以为只有效法西方、学习西学,摒除专制、实行宪政,才能达到强国之目的。遗憾的是,中国封建专制的旧势力过于强大,1898年,维新派触及封建专制的核心不足4个月,被旧势力强力镇压,维新运动宣告失败。
二、维新后期,从“激进”到“渐进”的思想嬗变
(一)个人服从国群
1903年,严复的自由观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通过翻译英国思想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的On Liberty,提出个体与群体之间权利的界限。在翻译书名时,把理应译为《论自由》的名称改译为《群己权界论》。显然,严复在翻译此书时,对自由的理解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西方所提倡的个人自由,而是“以民族主义为基础,进而对自由主义进行理解”。在翻译“individual”时,严复刻意把它翻译为“小己”,与“nation”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小’就彰显了个人在群体、国家、民族面前的次要与从属地位。”此外,他还提出“群己并生,则舍己为群”的观点。严复所鼓吹的“群己权界”的目的实质上在于把西方自由主义精神和中国民族的特性结合起来。
(二)“折衷”还须“渐进”
随着严复对西方诸多弊端的了解,如贫富不均、人口过庶等,逐渐对西方文化的信仰发生动摇。他认为“西方文化不应该全盘接受,中国的文化不应该全盘抹杀”。严复提出一种“中西文化‘折衷’”的态度。严复说道:“凡足以愈我国的贫、疗我国的愚、起我国的弱的,不问中西,都得尽力以求;凡足以造成我国的贫、愚、弱的,不论中西,都得尽力以去之。”因此严复主张“开明专制”,“开明”在于渐进地引进有利于“中国民族”复兴的文化和思想,并运用于中国社会的运转之中。“专制”的蕴意有两个:第一,为新事物的逐渐引进争取时间。即在新事物、新思想全面影响旧事物之前,依旧需要“专制”来维持社会稳定;第二,“专制”并非丝毫不可取。严复说:“一个国家改变一种政制,一定要和国家的形质和精神相融合。”可见,严复所主张的“专制”并非单纯指封建君权遗留的制度产物,而是在中西先进思想共同作用下的一种转化机制和适合于“中国民族”复兴的一种全新形式。
三、“剧烈”嬗变其原因透视
(一)无真正改良之基础
维新中后期,严复逐渐发现,变法改良并非易事。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无改良之文化土壤。在严复看来,西方之所以能够实行宪政,在于西方自身文化土壤的长久孕育。在1896—1897年间,严复撰文劝诫梁启超时说道:“欧洲各国之所以能够实行民主政治,是有它们悠长的历史背景的:它们的民主政治,已经植基胚胎于二千年前的希腊、罗马。以至于像中国这样‘专行君主之国,虽演之亿万年,不能由君而入民’。”第二,无民智之基础。1905年,严复在伦敦同前来拜访的孙中山发生过一次争论。“严复始终认为:‘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于丁,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也。’”可见,在严复看来,中国既无宪政文化的土壤,又无可以驾驭民权思想的民智基础,若追求“激进”改良是不可能的。
(二)西学救国的渐变牵引
史华兹先生认为:“严复思想的绝大部分要素来自斯宾塞。”甚至认为斯宾塞的思想支配了严复整体思想的发展。最具有说服力的就是严复对中国社会的渐变改良思想。相对“激进”的维新派和“暴力”的革命派,严复最终主张应该在逐渐效法西学、提升民智的基础上,对中国进行渐进式改良。这个观点显然是受到了斯宾塞“民之可化至于无穷,惟不可期之以骤”的影响。严复基于以上两者思想的影响和对中西文化的认识及中国自身国情的特点,认为中国要想富强,务必要引入先进西学,以“先进”逐步带动“落后”,最终使中国步入“先进”。严复认为通过西学实现渐变牵引的改良方式,无疑是实现“中国复兴”不得不“如是”的最佳途径。
(三)“旧势力”依旧强大
严复认为,中国文化在历史上长期受到专制化“儒家礼教”的捆绑,最终导致文化“弱势”。严复以西方为参照,分别在教育、政体、学术等领域分别和中国封建体制作了比较。在严复看来,西方今日的自由民权思想,早已植根于两千年前的希腊、罗马的“自由”土壤,而中国却依旧“专行君主之国,虽演之亿万年,不能由君而入民”。中国文化在历代专制制度的裹挟下犹显保守和落后,具体体现在“民力苶,民智卑,民德薄”三个方面。因此要想富强,“速变”改良和“暴力”革命自然是行不通的,唯有渐进式的改良和演变式的调试才可逐渐达成“中国复兴”的最终目的。
四、结语
严复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救亡思想嬗变,从“民权”到“专制”的救亡思路演进,从表面来看,无疑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过程,但深入了解其原因便不难发现,严复思想之嬗变始终是围绕“中国复兴”的最终理想而全面进行的。但放眼当时“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局而言,不得不承认,严复没有从更宏观的视野看到世界潮流之浩荡,单纯地以为只有渐变的改良才能最终实现“中国复兴”,他忽略了国内矛盾已积蓄到不得不发的地步,也过度揣想了西方列强会给予中国渐变的时间和温床。而就当时而言,严复对中国救亡图强的思想“实际代表了近代中国在重大的政治与文化的困境下另一条可行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