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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萨特的文学介入理论

2021-11-12史可悦

戏剧之家 2021年32期
关键词:福楼拜巴特萨特

史可悦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20 世纪中期,法国理论界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文学概念,即“介入文学”(Committed Literature/littérature engagée)。文学发展有其自身脉络,有学者认为,“介入文学的出现是对文学现代性(modernité)的一种回应”。文学自古以来总是与社会、政治的价值体系混同。然而,19 世纪中期成为转折点,自此以后,文学不再仅是社会政治的“影子”,而具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艺术的法则》(Les Règles de l’art)中提出“自主的文学场域”(champ littéraire autonome),即强调文学的主体性。作家刻意同社会、政治保持一定距离,现代性的文学由此诞生。可以说,现代文学出现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文学从本质上讲是介入的,它附属于社会政治,缺乏独立的姿态和声音。然而,随着文学现代性的实现,它着眼于探索纯粹形式,不再试图发挥社会批判的功能,向着“纯文学”的方向发展。

萨特(Jean-Paul Sartre)的文学介入理论针对的就是文学这种相对封闭的状态。他指出,作家需要全身心投入创作,坚守自己从事写作这项事业的初心,时常拷问自己为何要写作,让笔杆富有力量。在《什么是文学?》中,萨特认为,“介入”即人对世界的揭露或干预。他说:“文学把你投入战斗;写作,就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一旦你开始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已经介入了。”“介入论”的文学观倡导作家对各种社会政治事件表态,针砭时弊,通过写作积极介入社会生活,展开斗争,保卫个体存在的自由。萨特将文学介入界定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以形象和想象对真实的现实进行自由批判和自我批判”;第二层次是社会政治层面,要看作者本人的政治立场;第三层次程度最深、涉及根本的介入,即触及灵魂,能够让自我获得救赎的介入。萨特将自己视作精神领袖,将全世界和全人类都扛在肩上,承担了一个庞大的整体。

萨特认为,“写作既是揭示世界又是把世界当作任务提供给读者的豪情”。作者不仅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向读者陈述,还要将自身的主体意志传达给读者,以改变读者与世界的关系,增加他们对世界的认识。萨特说:“当一个作家努力以最清醒、最完善的方式意识到自己卷进去了,也就是说当他为自己、也为其他人把介入从自发、直接的阶段推向反思阶段时,他便是介入作家。”萨特公开指责“纯艺术”是空虚的艺术,批判美学上的“纯洁主义”。他倡导重新将作家与知识分子(intellectual)的身份叠合起来,创造一种新型的知识分子,他们借助语言来改变社会,对公众负责,这也展现出萨特作为作家的使命感。

可以说,福楼拜见证了萨特文学介入理论的发展历程。在《什么是文学?》中,萨特指出,福楼拜是19 世纪文学“为艺术而艺术”的代表,他的写作是不介入的。十几年后,当萨特写《辩证理性批判》和《家中白痴》时,又将福楼拜说成是介入的,原因在于福楼拜敢于不遵从传统文学的做法,在形式上另辟蹊径,他在形式革命中的开拓创新之举也是一种介入。正如詹明信所说,“《包法利夫人》是对福楼拜所属的法国资产阶级的思想矛盾和社会矛盾的一个象征的解决,同时,又是独特的形式上的创新,它‘解决’了小说作为一个类型发展进化的问题。”从《什么是文学?》到《家中白痴》,萨特对福楼拜的评价发生变化,其文学介入理论不再是针对现实情况的行动式介入,而是将介入视作对整体的担当。从《存在与虚无》(1943)到《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46)便可以看出,萨特将他者的介入视为全面真实地认识自我的重要途径。自我与他者正是通过介入彼此相互形塑,才获得更加完整的印象。

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认为,介入是人存在的基础,行动本身即介入,故人因行动而存在。介入理论的泛化是萨特对自身整体化哲学的调整,其思维模式始终立足于黑格尔整体化哲学的脉络。综上所述,介入文学的基本特征可以归纳为以下五点:文学服务于社会,具有即时性;“思想高于形式”;“作者完全在场”;“为大众写作”以及“文学性的丢失”。在具体的写作实践中,萨特认为,为了表现主题可以放弃对作品形式的追求,这不是因为形式不重要,而是主题比形式更加重要。这种功能主义的写作观成为《什么是文学?》一文为人诟病的原因。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早年是萨特的信徒,但他从山中回到巴黎后便成为反对者。1947 年到1953 年,巴特在《战斗报》上发表了一组文章,将批判矛头指向萨特。巴特在《写作的零度》中,批评萨特的介入理论,认为这种写作被专断的意识形态所污染,背负着伦理道德的重担。巴特倡导的是“零度写作”,或称“中性写作”,试图建立一种“白色的文学”,即“既置身于各种呼声和判决的环境里却又毫不介入”的文学态度。“零度写作”追求平白冷峻的文风,要求作家不盲目评论。面对社会矛盾和问题时,不动声色,冷静观察。同时,作家要妥善处理“在场”与“缺席”之间的辩证关系,即“在”(present)与“不在”(absent)的问题。作家在写作时,必然是“在场”的,即在写作现场。“缺席”则是理想化的,要求作家在彻底断绝与描述对象的关联后再开展写作活动,尽可能让对象自己呈现出来,而不要刻意表达自身情感与价值取向,这就是巴特提出的“作者之死”的内涵。巴特切断了写作与外部现实的联系,将其牢牢限定在语言范围内。相比之下,萨特的文学语言总是阶级、政党、社会意识形态的附庸,巴特则认为语言是纯洁的,语言就是它本身。萨特试图构建的是具有社会性的文学,巴特则更加重视写作之于个体的意义,那是一种不必为道德束缚,且语言的意识形态色彩也被去除干净后愈发自由的写作状态。“萨特认为形式服务于思想,而巴特则认为形式作为一种符号,具有独立产生意义的能力,甚至这种意义会偏离文学本来的意图,偏离作者创作的初衷。所以形式不再是思想的附庸,而成为与思想并立、甚至高于思想的存在。”

功利主义是介入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而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和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的看法则与萨特截然不同,他们认为人类世界并不总能通过语言来表达含义,这世界上也存在无法交流与传达(incommunicable)的部分,那是非理性且无意义的,即巴塔耶所说的“非知”(non-savoir)。“当我们用语言试图接近这个不透明、神秘的领域时,也并非是在依靠理性去理解它,因为这是无意义的;相反,我们正是依靠这种无意义的语言行为,依靠对语言纯粹的‘耗费’(dépense)来体验它;在这个意义上,文学便是这样一种游离在工具理性之外、试图接触这种‘极限体验’(expérience-limite)的耗费行为。”语言的重要特质——生发意义、有章可循,为巴塔耶和布朗肖所否认,他们提出了另一种感知语言的方式,即借助于体验。这凸显了语言的非功利性,在“耗费”中生成其特定的价值。

另一位对萨特的文学介入理论提出批判的理论家是阿多诺(TheodorWiesengrund Adorno)。阿多诺并非不认同文学的社会政治影响,他反对的是将文学内容与政治主题机械地拼贴在一起的直接宣讲模式,因为它有可能沦为文化工业利用的对象。而那些重形式探索的自主的艺术,则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意识结构,这是阿多诺所认可的艺术。

注释:

①赵天舒:《西方文论关键词:介入文学》,《外国文学》,2018 年第5 期。

②[法]让-保罗·萨特:《萨特文论选》,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年,第136 页。

③郑海婷:《萨特文学介入理论的困境及其解决》,《东岳论丛》,2017 年第7 期。

④沈志明:《译序——什么是萨特散文》,见[法]让·保罗·萨特:《萨特散文》,沈志明、施康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年,译序第9 页。

⑤同注释②,第132 页。

⑥何林:《萨特:存在给自由带上镣铐》,沈阳:辽海出版社,1999 年,第143 页。

⑦[美]弗雷德里克·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陈清侨等译,张旭东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年,第265 页。

⑧同注释①。

⑨Barthes,Roland.Euvres Complètes,Tome I 179,1942-1965.Ed.ricMarty.Paris:Seuil,1993.转引自金松林:《介入与否:罗兰·巴尔特与萨特的理论分歧》,《文艺理论研究》,2018 年第2 期。

⑩同注释①。

⑪同注释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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