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布洛亚梦幻世界
——《布洛亚田园记》序
2021-11-12喻子涵
喻子涵
当我读完这部长诗最后一行的时候,正是庚子年仲夏的开始。
此前,研究生毕业选择回家乡荔波教书的吴天威说他刚完成了一部长诗,并被当地文联列入扶持奖励出版计划。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记得,天威习诗已有十年左右了吧。自从他2011年进入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读本科,我就知道他是文学社里的活跃分子。这么些年,也常见他不断有新作发表。因此,他要出版一本诗集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令人惊喜的是,他的第一本诗集居然是一部长诗,这可是每一个诗人的梦想啊!而他不知不觉就实现了。
长诗创作在贵州,近年来成为一种现象。先是一批政治抒情长诗和民族文化长诗打开新世纪贵州长诗创作的局面。接着40位诗人以贵州20个古镇为书写对象,从贵州地域、民族、历史、文化中挖掘意蕴、呈现诗意的20部长诗,一时间引起世人瞩目,成为贵州文坛的热点之一。如今,天威又默不做声地端出一部长诗,不仅为贵州长诗增添了数量和品种,而且还探索出贵州抒情长诗创作的新路径,让人眼前一亮,深感贵州长诗在不断成长和进步。
这部名为《布洛亚田园记》的长诗,首先让我感兴趣的是“布洛亚”这个词。“布洛亚”有两层含义:一是指诗人家乡独特的自然之美;二是布依族女神(女始祖)的称呼。这是一个美妙且具深意的名词,它是自然与人文的融合,是爱和力量的发源地,是诗人精神的滋养地,故而也是诗情的生发地,是诗的原乡。我会在后面验证这样的结论。
作者说,这部长诗是布洛亚视域下的田园记,它传达的内容和范围是作者“数月沉入荔波乡间所见所闻所感的诗意呈现”。按照诗人、诗歌理论家陈超先生的观点,诗人做的工作是对日常生活细节和情感经验这些“本真”的材料进行提炼、组织、点染,他概括为“我看到,我写出”。(《论元诗写作中的“语言言说”》)那么,天威“布洛亚视域下的田园记”,正是他所看到的物象的铺展与描绘,这里我稍作一些罗列和展开。
现代长诗以大量名物入诗是比较少见的,而在这部长诗中,单是真实地名就达70多个,而这些地名有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在交代诗的空间逻辑、呈现地域文化背景、揭示人类活动与自然的密切关联,甚至对于核心意象的完整建构均有着独到的作用。长诗涉及的人物有父亲、母亲、老夫妇、布洛亚女神、画家、摄影家、学童、牧童、农夫、樵夫、果农、爱人、情人、妻儿、布依女、瑶山少女、布依小伙、护林员、促销员、卜越人、垂钓者、摆渡人、待渡人等,这些人物大多为泛指和虚写,显然采用的是“人的自然化”的观念和手法,恰能使人与自然浑然一体。另外,涉及生产、生活、工具和用品有50多种,有近40处建筑物与古遗迹,有近30种富有喀斯特典型特征的山水地貌,有近50种植物和30种动物,有10多种天象与气候,有10多种色彩和10多种声音,还有各种香气和味道,以及特色饮食、民族服饰、节日习俗、风俗习惯、民间歌舞、神话与传说,等等,不仅给人们传递一种立体动态的感知,而且告知人们:这里就是“诗的原乡”。
并且,天威将以上这些物象演变为心象,再呈现为诗的意象,也就是他在乡间“所见所闻”并产生的“所感”,或者如陈超先生所说的“特殊感受力”,最终“提炼、组织、点染”出“布洛亚”这个核心意象。在这部长诗中,“布洛亚”这个核心意象一直贯穿前三章,实际上其内涵与诗意弥漫至全书。虽然“布洛亚”是被书写和歌颂的对象,但是诗人又是通过接受“布洛亚”的濡染教诲、无私馈赠以及自己对“布洛亚”的无比崇敬和深情感恩,从而呈现出长诗的细腻内容和浓郁诗意的。这是一种特殊、神秘、无形而默契的对话,使我想起法国作家纪德《人间食粮》长诗中梅纳尔克和纳塔纳埃尔的对话情景。当然天威不是采取“劝返”式的倾诉和言说,而是直陈自己在布洛亚田园的深切体验和深沉感悟。因此,这个贯穿全诗的核心意象,使长诗有了一个升腾鲜活的灵魂,既轻盈缥缈又真实可触。这是抒情长诗最迷人之处,也是长诗创作最有效果的一种方式。前面我说天威探索出贵州长诗创作的新路径,所指之一就在这里。
再从文化上来考察,贵州文化是多元因而多彩的。新时期以来,贵州文化学者析出贵州文化的因子有民族文化、夜郎文化、土司文化、屯堡文化、阳明文化、长征文化、抗战文化、三线文化、国酒文化、山地文化、生态文化等,但从自然与民俗结合的特点来考察,贵州文化最显著特征是“梦幻文化”。贵州有着特殊的地理优势和完好的自然生态,有着丰富多样的民族历史和古老的宗教民俗,这是“梦幻文化”产生的先天因素。2004年我曾写过一组长诗叫《梦幻喀斯特》,对贵州的梦幻文化有过体验、探讨和表达。绵延起伏的高原上有耸峙的群峰、变幻的风云,交错重叠的山水中有无数奇洞深峡、天桥巨瀑,庞大神奇的公园里有许多原始丛林和珍稀动物。这种迷幻的自然,不仅是世外桃源,更是天仙宝境;而各个村落依山傍河、各个族群散居其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歌舞乐鸣,恰似人间乐土。贵州是天上、人间、海底古老世界的微缩,在这种喀斯特地貌环境下生成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情,极具梦幻色彩。这些内容在天威的长诗中有着充分的表现。
天威的诗意编织,总是从日常生活的细微处出发,去展现人生的经历、情感的体验、生命的感悟以及与万物的对话,而不是简单地描摹和空泛抒情。他在细节处理上,总是找到一种情思的对应物和观察抒叙的角度,使诗的意象新颖别致,营造出一种“奇境”。如“布洛亚”,有时它是春天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以农夫“静静地看布洛亚”来呈现;有时又是夏天满田的荷花,出现在停憩下来的樵夫眼里;有时是山中即将沉落的月亮,通过农夫在宁静的月夜中早睡来映衬;有时又是秋天的落叶纷飞,通过一对恋人踩着满地金黄的枫叶走过山丘来体验和传达。这种处理结果,也就保持了抒情长诗的纯正和抒情艺术的真诚。
另外,天威不以自然主义者或生态主义者自居,他写自然生态题材的长诗不唯山水秘境,不忌现代物事。如汽车、花车、三轮车、越野车、农用机动车,路灯、台灯、电视、白炽灯、移动信号,竹编、玩具、橡皮舟、沥青路、平顶房,街道、广场、中学、公园、收费站、游乐场、兵乓球场、桑蚕基地、汽车营地,扩建、演出、酒局、拍照、务工、加班、农家乐、留电话、加微信、唱情歌,外商、促销员、革命先辈,等等,这些现代性物事和景象入诗,并未产生违和感,反而增加了长诗的日常性、本真性和时代感,不像有的诗尤其是散文一写到自然、生态、乡村、民俗,就一味做出“他者”的反现代、反城市姿态,而天威的长诗则是更加真实地反映人与自然互相依存、同步进化的关系,传达出天人和谐、物我同一的现代生活诗画效果。如《布洛亚的农夫》写道:“远处的田埂上,一位农夫弯下腰忙扯弄/他脚下的一把杂草。他背后是水泥/硬化过的、宽畅的村公路,一架崭新的/红色三轮车停放路边。在九月,炙热的阳光/使我在莽莽的山间汗流浃背,/农夫脸上则洋溢知足的神色。”的确,我们的自然毕竟是人的自然,我们的民俗是生活的、进化的民俗,人与自然和谐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的统一。这是他长诗创作新探索的又一体现。
总之,这部长诗是一个黔南诗人写的黔南荔波,因此,山水也好,田园也罢,抑或喀斯特、布依寨、小七孔、玉屏山种种,源自千古,生于内心,出自脚下,诗人吴天威以典雅的语言给我们深情编织、完美呈现一个神秘的布洛亚梦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