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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味道

2021-11-12傅友福

夜郎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刘强小兰花儿

傅友福

日落时分,街边的灯影一时恍惚起来。这时候,租房门前围了不少人。每个人的脑袋都极力向前延伸着,在观赏什么热闹的场景,好像让谁提着脖子的鸭子。这么跟你说吧,有人吵架了!

其实,这也是一次文吵,在刘强的印象中,距离上次的纷争,前后间隔不过30几天。可小兰的声音在黄昏灰蒙的雾霭中,穿越了时空,格外激昂。她的数落如黏稠又燥热的晚风一样,强行附着在身上,让你无处可逃。

“如今都啥年代了?你看看你那身寒碜的衣服,也敢推着自行车到处闲逛?不怕城管抓你去?”

小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措词的最佳方式,以击倒刘强仅有的一点自尊。“当初我真怀疑自己的智商,错把一根胡萝卜抱回家,还以为是捡到老山参了。唉!”小兰数落之后,再来一声颤栗般的叹息。好像没有这样,不足以发泄心中无法言说的郁闷。那股气息绵长且阴冷无比,直击刘强的胸膛。

唉!刘强也跟着叹息。

围观,打听点意外消息,这是大家的共同癖好,更何况现在是周六的黄昏,人和时间都闲散着。有了这些消息,再经过道听途说的加工,肯定成为今天晚上饭后无聊的谈资。冷静地分析小兰的语言,刘强这么一想,似乎也能成立。谁让自己和成功二字永不沾边?这样的男人就是窝囊的男人,是对家庭一种无形的罪过。老家人说,男人不争气,母猪也生气。

可是,成功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往哪里走,我怎么不知道?走出家门时,刘强嘲弄地对自己说。

本来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夫妻俩从工厂里的趣事聊到家里的事情来,也许是刘强扯到小兰哪根脆弱的神经,小兰如导火索引燃了雷管,马上擦出火花来。“你就这能耐,有什么了不起!嫁给你算是瞎眼了,还嫌我啰嗦。”“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呢?”刘强也不甘示弱,回敬一句。“哼!小人!当初是可怜你才嫁给你的。没想到还要和你一起出来打工,多少年了,差点连房租都交不起,羞死人了。看看别人,你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小兰总是得理不饶人。妈的!老子不想跟你计较。刘强没敢让文吵继续下去,推着自行车就闪出门来。

“有本事就别回来!”

小兰走到门口,冲着刘强的背影说。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晚上,刚刚构思好晚上缠绵的节目单,却又因为吵嘴了而落空,唉!人活着真他妈的没劲。刘强骑上自行车,毫无目的地踽踽向前行。此时,他忘却了肚子里早已空无一物,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在脚上,只顾一个劲儿往前骑,前方在哪,他不知道,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嘎”的一声响,匆忙行驶的自行车把手勾住了一个小坤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强和那个行人一起摔倒在马路上。

脑子里一直迷茫的刘强,一下子惊醒了,也马上惊呆了,这还了得,眼看灾难就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了。此时,他眼前突然呈现出一幕幕因为车祸而赔偿得倾家荡产的悲惨画面,如今摊上这事是倒了八辈霉了。在南方的日子里,刘强耳闻目睹了太多这样的事例:有人在街头上跌倒都没人敢上前去扶,如今倒好,自己却碰上别人了。清醒之后,冷汗从刘强的脸上一颗颗往下落。他赶紧爬起来,扶起了被撞倒在地上的一团花。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刘强的态度十分诚恳,在他一遍遍述说中,声音中夹杂着颤抖和不安。过了一会儿,地上那团花终于可以勉强站直身子,她低着头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后马上杨着脸柳眉横竖,刚要发火,突然双方都怔住了:他们在审视对方早已远去的模糊印象,却又在记忆深处,多少还原了熟悉已久的深刻影像。

“是你?!”

双方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是花儿?”

“你是刘强?”

太巧了!花儿抖动一下身上昂贵的花裙子,把一张妩媚又成熟的脸蛋呈现在刘强的眼皮底下。

“对不起,伤到哪里了?”刘强问得有点忐忑。

“没事,我还没那么娇贵。”花儿继续抖抖身上的裙子,同时也把一身的光鲜和妩媚抖动出来。

虽然是黄昏时光,刘强还是借助街边暖味的灯光,看清了一张久违又有点夸张的脸。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没事就好,对不起,你看我骑个车子还这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刘强说得有点紊乱,也继续向花儿说明自己的鲁莽。“想不到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了,真是幸运。要是遇到别人,我……”刘强说。眼前,花儿那闪闪发光的身子,折射出美丽和诱人的风韵,随即一股浓浓的高级香水味,随着晚风冲进刘强的鼻子里。刘强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这情景和10年前差不多,曾经是在梦中,如今变成了现实,且近在咫尺。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偶遇的复杂心情,让双方一时失语,仿佛都在反刍什么往事似的。就这样,俩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上,刘强正一门心思琢磨妻子小兰的话,小兰的杀手锏就是数落他不如别人。想想也是,在南方滚爬了9年,至今还是一无所有,别人大款的大款,老板的老板,吃香喝辣的,高楼美女,就自己到现在还一直唱着一无所有。唉,这打工的日子何日是个尽头?他娘的,只怪自己时运不佳,也罢,好男不跟女斗,只能负气出走。是没本事,有本事老子早就一脚把你劈了,哼!可是一走出出租屋,他才感到天地之大,南方之繁华,就是没他刘强的立足之地。漫无目的在街头行走,正感到前路茫茫时,却突然邂逅了10年前的初恋情人——花儿。

花儿扭头一笑,好像已经缓过一口气了,提着小坤包,满面春风地对着他。“哥们,你好。”

10年前,花儿也是这么称呼他,没想到10年后她依然未改。

“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刘强说。

“为什么?我真的变得又老又丑吗?”“不,恰恰相反,你美丽依旧,还增添了一种成熟女人的美,所以,所以我不敢认。”“是吗?你真的有进步了,特别是口才,比当年更胜一筹。好了,我们上哪去?你要没事,一起走走吧!”

花儿向他发出邀请。

“行吧,随你。”

这话也是当年刘强经常说给花儿听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是没有忘却他对她说过的日常用语。

马路上人声嘈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最起码他推着自行车,和一个亮丽的少妇走在一起,很不是那么回事。这点刘强有自知之明。

“上咖啡厅聊一聊,怎么样?”就在刘强无法消除这种潜在的尴尬时候,花儿发出了邀请。“行,随你。”刘强还是那句话,简洁明了,像当年随口而出那么自然。花儿回头一眸,目光中有了很多说不清楚,让人一番咀嚼的内容。

在“名典咖啡屋”里,空调让时节错位,像春天般万物复苏一样骚动。刘强的座位紧挨着花儿,喝着浓淡相宜的咖啡,倾听悠扬的萨克斯传送着优美的轻音乐。“何日君再来”这歌有点陈旧,却勾起他心中那些沉淀已久的淡淡伤感。说真的,自结婚后,他进咖啡厅还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生存的不易,琐事的忧烦,辛苦的劳作,让他不敢也没有心思踏入这种高雅的场所。当年没有走进高校的大门,刘强就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走向,一定不会是坦途和光明。就这样,人生像一张被风卷走的白纸,随着不可掌控的气流飘荡。紧跟着,糊涂一般地结婚,懵懂一样地打工,为人夫为人父,生活的大山,压得他不敢轻易抬起头来。日子迷迷糊糊地走了这么多,蓦然回首,才发现丢失的东西,太多了,却永远也捡不回来。

花儿灵巧的右手握着小银匙,轻搅着咖啡,咖啡在她手中产生了漩涡,那一道道涟漪,仿佛是花儿的一桩桩难以言说的心事。不过,花儿这优雅的动作让刘强心醉。喝了咖啡,花儿的话就多了起来,仿佛咖啡中添加了兴奋剂。一串串茑啼燕鸣般悦耳的话语,从花儿小巧的嘴里流淌出来,让刘强很是受用。对,这是人生最高境界的亨受!咖啡、女人、音乐,加上优美的环境烘托,立刻营造出一种仙境般世外桃源的温馨气氛。此时此刻,刘强有点昏昏然,恍如置身于海市蜃楼中,产生了自己抑制不住的遐想。身边绿色的翠竹、银灰色古朴的墙壁、鹅卵石铺就的小通道,还有那身穿苏格兰风格的服务生,不停地穿梭期间。这些情节加上浓香提神的咖啡,给刘强心中注谢了一剂强心剂。久违了,舒畅的生活,温馨的情景,还有妩媚娇贵的可人儿。曾经憎恨人生如一潭死水,想不到这死水也有荡漾起波澜的时候。就如眼前。

一切恍如隔世,多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刘强收回四周张望迷离的眼光,转移到花儿雪白的脸上。这张脸比以前丰润了很多,却似乎少了以往的清纯和真诚。他又顺着花儿的脸部继续往下移,最后,目光在花儿高耸的胸部上停止了。这么跟你说吧,花儿的胸部比10年前丰满了许多,像一对熟透的萍果,一捏就会捏出好多水来似的。刘强用目光慢慢地抚摸了花儿的胸部,直至花儿望着他一阵痴笑,他才尴尬地收回目光。同时,刘强在低头喝咖啡的时候,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跳动了几下。

其实,一进门花儿就感受到刘强肆意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荡,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花儿微红着脸问他:“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前你没看够吗?”

花儿这话让刘强听起来十分受用,让他一下子展开了无限的暇思。是的,以前看够了吗?“本来我就没看够嘛。”刘强大胆地说,花儿听后很得意,欣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这些年过得怎样?”“还能怎样?你看我那破自行车,还没从原始社会进化过来呢,唉!当初你要是选择我,那有够你受的苦了。好在你很明智,没上我这贼船。有时候想想真可怕,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混过来的。好了,不想提那忆苦思甜的无聊事儿,多少年了,多令人伤心啊!好吧,说说你吧,让我耳目一新。”

刘强说。

听说刘强要打探自己的生活,刚才花儿那光彩夺目的眼光,突然一下子黯淡下去,眼角的鱼尾纹由于那张脸陷入沉思,而格外清晰地暴露出来。

“这该怎么讲呢,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是满足还是遗憾,反正就凑合着过吧,谁不是这样?”刘强心中一颤,“你别把我当反而教材,这日子也叫凑合着过?他不是很成功吗?别寒碜我了。如今能在深圳站住脚有房有车的打工者可谓凤毛麟角,家乡哪个不知道他是少有的成功人士?别不知足了,多少人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意呆在出租房里笑。这是事实。”

花儿别过脸去,淡淡地说:“要说钱嘛是没得说的,可人活着光有钱又有什么意思?钱没有温度,更不会开口说话。他只知道挣钱,家几乎成了旅馆,偶尔回来一次,也是神智不清的时候。家成了他的摆设,这也许就是外人所看到的幸福吧。虽然我还没有发现他的背叛行为。可是,想让一个人绝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凉在一边,以冷处理方式,来成全她。”

“是吗?他真的这样?丢下自家嫩嫩的鲜花不护,到外面搞什么彩旗不彩旗的,真不是男人。”刘强接过花儿的话题,言语中虽然有些许的同情成分,但却少不了渗杂着不少幸灾乐祸的意味。哼!你是该吃点“苦”,要不,什么好事都让你沾光了,让别人怎么活下去?

“你也不必捕风捉影,再说了,如今都时兴这,特别是有成就的男人。”刘强有点自嘲地说。

花儿闪动一下好看的媚毛,眼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其实,我真羡慕那些平常人家,他们收入不高,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也会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闹。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你想我一个人住在300多平米的房子,说难听的和坐牢着不多。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静,时刻包围着我。”

花儿说到这儿,气息突然粗重赶来。她不得不暂停自己的叙述,让时间慢下来,也让急促的心,有了缓冲和片刻的歇息。“有时候我也会突发奇想:当年要是我们俩真的成了夫妻,虽然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肯定比我现在这样孤单的日子幸福多了。你说呢?”花儿说完,眼光一时明亮起来,好像这些话缠绕着很多难言的心事,只能在这特定的环境下,她才有勇气说出来。不过,这些话对刘强来说是剌激也是安慰,当然还有些许莫名的鼓励。

刘强很不自在地说:“其实,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日子是许多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如今,谁不想过上安逸的日子?”

刘强说着,左手越过咖啡杯伸到花儿面前,大胆地拉着花儿的手。这双手让刘强的记忆瞬间更新,因为这双玉手还是那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给人一种极舒服的感觉。以前摸过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而且现在的模样,比以前更有质感。

夜色慢慢降临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喝了咖啡吃了美食,他们走出咖啡屋,朝花儿家走去。这是花儿建议的。

因为喝咖啡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双方僵持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氤氲之中。最后,花儿发出邀请,让刘强到她家里坐坐。

在去和不去之间,刘强心中有点纠结。最后,他还是顺从花儿的意愿,跟着她到她家去。

慢慢前行,一路上,刘强的心充满了力量的感觉,也充满了许多美丽的暇想。他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轼轻按在花儿的细腰上,花儿没有拒绝,而是对刘强报以一脸浅浅的笑容。刘强一下子从她的笑容中,读懂了某些鼓励。他想,花儿现在是只笼子里的鸟儿,急需解脱放飞一下,自己无意中的出现,恰恰促成了这一点。此时,10年前花儿那丰满的形象又出现在他眼前,她那充满肉感的诱惑,简直让他不能自持。当时,刘强之所以成为男人,便因为花儿。许多年来,这种库存于记忆深处的感觉,今天在不经意间又被激活了。以至于他在脑海中,一直储存着第一次和花儿亲密接触的情景。

那一次是在家乡的一堆稻草上进行的,懵懂着兴奋。一开始很不顺利,达不到光辉的彼岸,最后还是花儿细心的牵引,才让他真正成为男人。从那以后,花儿那肉感的身体,便被他涂上防锈漆,尘封在记忆的仓库里。以至于每每和小兰亲热之时,刘强还会联想到花儿那诱人的身体,和那富有节奏感的呻吟声。

到了花儿的家,映入眼帘的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豪华和富足。花儿介绍说。房子是她老公买地皮自己盖的,屋前有一个小花园,各种鲜花香味扑鼻而来,沁人肺腑,此时此刻,花美人更美。刘强陶醉了,他在心中拟好一切计划,当然如果顺利的话,机会是不会错过的。在一棵杜鹃花下,刘强放下自行车,轻轻地拥着花儿,给她深深一吻,并以双手在她那高耸的山峰上轻轻地搓揉着。花儿似乎很受用,也许在迎合一种久违的温馨。她抬头给他一个笑脸,也同时拥住了他的腰。花儿惬意地笑着,像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吃到野菜后,那种心旷神怡的享受一样。

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没有半点做作的成分。

双方拥吻着走进花儿的家门,花儿说声请进,并开了灯。这话让刘强觉得怪怪的,好像可口的菜肴里突然放进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同时,炽亮的灯光让眼前的一切暴露无遗。刘强心中一阵颤栗,花儿家的豪华和富丽,也令他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一时无法适应。

刘强站在门口前发呆,在进或不进之间徘徊着。花儿便催促他快点进来,“他出去了,特别是晚上,没在。”花儿又补充一句。这句话是强调式的语言,刘强不可能没听清楚。但是,刘强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好像刚才断路的思维,刚刚接上线了,人也恢复了正常,这才脱下鞋子走进去。但他刚进来一下子就后悔了,他的袜子是两年前的老革命,因为刚才和小兰吵嘴没有洗脚,那味道不识时令地散发出来,正熏得连自己都没法忍受。而左脚那个脱颖而出的大姆指,正从破洞处不听话地冲出来,暴露在外面,令他十分尴尬。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原本激情澎湃的原动力,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突然间变得垂头丧气,没有一丝活力。

花儿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没有注意到刘强身上的微妙变化。她马上开了冰箱,给他倒来一杯冰镇的啤酒。“来吧,客气什么?”

刘强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侧着身子在浅红色的沙发上坐下来。呷了一口啤酒之后,没有半点冰镇的感觉,反而感到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压抑。工衣破袜子,对比眼前这个华丽的家,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和嘲讽,让他真正感受到,一个男人10年来最彻底的失败。

这时候,刘强脸上的汗水溢出来了,花儿又为他拿来一快湿毛巾给他擦汗,并把手放在他手上。刘强再次仔细一看,这回他真的看清楚了,花儿的手已经很粗糙了,像一团使用很久的抹布。

“花儿,你,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

“这有什么?还不是给他洗衣做饭造成的。”花儿淡淡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请一个保姆,让钱闲着而让人累苦了?我真的没法理解你们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刘强不解,这个浅显的问题,让他一时困惑了。

“不,这你就不会理解了,他说,保姆做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所以,我必须亲自动手,并不是钱的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刘强突然有了心痛的感觉,仿佛这双手不是花儿的手,而是妻子小兰的手。因为妻子小兰的手也是这么粗糙,那都是长年劳碌的痕迹。一个长年洗衣做饭的女人,脸上的沟壑也许可以用脂粉来粉饰太平,但手上肌肤的痕迹却是无法藏觅的。岁月对女人太刻薄了。一不小心,所有的亮丽,都让时光给淹没了。说起来,小兰还是一个好母亲。那时,他太穷了,她还是个拉长,为了多挣几个钱,她挺着8个月的大肚子坚持上班。休假几天后,孩子就降生了。后来,虽然她爱叨唠,但不叨唠的女人世界几乎没有,也不会存在。而且叨唠的内容都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那时候,小兰坐月子期间还要自己洗衣做饭,所以,他的手比小兰的手白嫩许多。

刘强心想,小兰为了自己粗糙了那双手,而花儿呢?当然是为了她老公和儿子。刚才他一直努力将她目前的背景淡化,最好能忽略掉,试图通过时空遂道,渐渐还原出当年稻草堆上的她。可到现在,他的所有努力已经呈现出颓败的迹象,因为他发现,有点臃肿的花儿,让花粉粉饰得有点过分了。整个人看赶来,是那么虚构,没有半点真实感。

复杂的心绪,让刘强无法界定自己下一步的行为。

这时候,花儿的情绪被点燃起来了,身子缓缓地凑上前来。一到刘强身边,她拿着刘强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部上按。空气在这一特定的时间里,一时凝固了。双方粗重的呼吸,在客厅里清晰地回响着。在这节骨眼上,刘强的眼睛直视着花儿的右边耳朵靠近发际的地方。不对,这里有个小小的暗孔。刘强心中打了个激灵,当年她是否也有这个小孔?正思虑间,小孔里徐徐拂来一阵难闻的气味,和自己没有清洗的脚丫一样,那味道直冲鼻子。刘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奇,阿奇……”

这声音像春雷滚过大地,令俩个人紧张的动作,一时僵持在那里。

“你,你怎么了……”

看到刘强迅速地推开她,花儿一脸懵懂,无辜地望着已经离她几步远的刘强。

“我,我应该是感冒了,有点难受……”

刘强说着,也同样懵懂地回望着花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是感冒了。这问题很不适合目前的情景,好像在享受一道丰盛的美食时,突然有人告诉你说,菜里有只苍蝇那样。

“那,要紧吗?”花儿关心地问,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多余了。问得没有半点水准,不就是感冒吗?

“我能想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时候,刘强的破手机响了,清脆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大海涨潮一样,豪不气馁。这声音来得不是时候,好像是谁故意设定的,就等待这个恰当的时间段。花儿的手一时僵硬在空中,看着刘强掏出手机发愣。

“你老婆的电话?”花儿的身子站立不稳,轻轻摇晃着。

“应该是吧!”刘强瞄一眼手机,分明看到了来电显示。

“那,那你回吧。”花儿说得很费劲,音调降低到几乎自己才能听得到的位置。

刘强知道这电话一定是妻妹打来的,确切地说,是小兰叫妻妹打来的。这是小兰屡试不败的一着高棋。妻妹同他在一个公司上班,无形中成了小兰暗探。果然一接电话,妻妹软软的声音便传过来了。

“姐夫你在哪里?我们等着你吃饭呢。”刘强说你们吃吧,我还要加班。妻妹说你骗人,今天是星期六,我们公司不加班。刘强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说那好吧,街上很热,也没什么好逛的,我马上回去。

关上手机,刘强不明白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关上手机。回望一下花儿锃亮的客厅,刘强马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直视着花儿,双手摊开,做出一个十分无奈的动作。这动作,像电影里外国人在对别人说对不起的情景。

身子离开了花儿,刘强还是强烈地感受到,刚才那种难闻的气味,正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花儿的眼睛上上下下分合了好几次,没有说话。这时候,刘强发现,她的眼睛像早上花儿上的露珠,固执又晶莹地闪亮着。

“如果你家里真的有事,那,那你就回吧……”

这时候,手机短信声音响起来了,刘强打开手机一看,是小兰发来的:“我这几天来了那事,你能不知道?你忘了,我们昨天晚上约好了……”

看完了短信,刘强把手机丢进裤兜里,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好像刚才那种感冒的感觉,已经让身子相当不适了。他赶紧穿上鞋子,急急地往外走。花儿叫住了他,“以后还来吗?”语速很慢,也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刘强顺口应了一声,“也许会吧,好好保重。再见!”

话音刚落,刘强的破车子已驶出好远。一阵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慢慢消失在花儿的耳朵里。

花儿倚在门前,目光有点呆滞。不知道呆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哐当一声,大门被她狠狠地关上了。

外面,天色暗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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