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2021-11-12付万显
付万显
早年,对养花有一阵子兴趣。院里养了石榴花,旗杆花,大丽花,还有菊花等好几种村里普通的花。寻找花和花籽,时时记在心里。
一次赶集,在街道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花农挑了两筐各色的花在卖。一株正在怒放自己生命的黄色月季显得格外耀眼。那可是“花中皇后”啊!那黄色透心的亮,那不忍触碰的娇艳,那盈盈绽放的落落大方,都让我不顾原本囊中羞涩,带走了这株花朵。
回到家里。没有什么漂亮的花盆。索性毁掉了一个铁制煤炉。换上黏土,浇上水,放在阴凉处,避免烈日暴晒。三两天时间,月季的花朵依然绽放,没有受到任何移栽的影响。每天读书之余,远观,走近端详,心情浩荡。
过了一周,我就想起来养花书籍里施肥的事。若用油饼施肥,会维持枝茂色艳,叶绿花嫩。于是就把菜籽油饼用水活了,浇在距离花十多厘米周围。
晚上做梦,都看到了美丽的花朵轻盈走来......
可是第二天,却让我失望了。早晨推开门,一眼看到的是发了蔫儿的月季。她耷拉着头,像生了病的西施。我的心咯噔一下。像突然遭到失恋的瞬间,浑身酥软。
这是错误施肥带来的伤害吧?认定是这个原因后,一场快速补救措施施展开来:三下五去二剥开肥料,轻轻拨拉开根茎周边的土,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把整个花儿提出来,就像战场上的工兵,在开启一颗地雷。然后又用清水冲洗花根。但这只能是对“皇后”的最后一次沐浴。
“花中皇后”,就这样,给我带来冲浪一般的快乐,转瞬,就给我送来天塌下来的失落。
“满庭花草半床书”的梦,蓦然惊醒。
也就是这件事情,让我思考很多日子。以致影响到后来人生的道路上的偶尔艳遇,都让我远遁,旁观,淡漠......这样的心境,让我在那几年养花过程中,体会到那些看着鲜艳美丽的花朵背后,需要多少养花人的心血,也让我慢慢谈漠了“满庭花草”的希望,渐渐明白,甜蜜、快乐、幸福的背后,需要精心经营呵护,任何粗心的管理,溺爱或者淡漠,都可能带来失落,甚至打击。
那些年,父母健康,不需要我去怎么照顾,又暂时没养孩子,整天抱个书本子,或者杂志,看书和养花成了我的职业,地里的活几乎都是父母和爱人干。我那时候也偶然的想,自己可不能成了鲁迅作品里的孔乙己啊。那花不好养,时不时带来的伤心,往下的岁月里,书就陪伴着我。
书的世界里,有着无限的乐趣。喜怒哀乐,里面也都会有的。广泛的阅读,那里总有取之不尽的人生智慧,更有大家们对生活的真知灼见和哲思,原来“半床书”的人生并不需要满庭花草的陪伴。我也从庭院走出去,到外面打拼去了。
如果说最初的梦想,是满庭花朵,那我从那小小花丛里走向了一座座花园一样的城市,还有春天开满各色花朵的草原,以及南廓山坡上那些葱绿和葱绿中镶嵌的轰轰烈烈的艳丽。那里也可能像庭院里花草们给我带来欢愉和伤感一样,演绎着一件件悲欢离合的故事。那白天的欢笑与黑夜里的哭泣,让我看到了城市繁华背后的无奈。
我就这样,流浪,不,是漂泊。从春走到秋,繁华阅尽。
就在今天这座城市的街头,凉风吹过的花畦里,一朵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花中皇后”,在畅快淋漓的开放!哪怕路上匆匆而过的人们都不看她一眼,她也轻轻的点头,或者羞羞的向车辆招手,不介意被全然漠视。她,没有点滴的计较,没有一丝的伤感。
是啊,从温室,走向田野,从梦中华丽的庭院,走向野风劲吹的街头。命运就这样的改变了,心态也就这样的随着时光,流淌,滴落。如果,寒流来了,凝固,将生命定格,那充分的阳光,和湿润的泥土,任根恣意探索着大地,一切的美好,是不是还属于自己? 一切,都将会呈现,不辱“花中皇后”的美称!
又有一阵凉风袭来,路边花坛上那些红色的月季簇拥着“皇后”在翩翩起舞。如果说当年买回那朵花的时候,是想让自己家园里能够花团锦簇,能够过上诗意盎然的耕读日子,那这十多年里,占我生命几近四分之一的最为黄金阶段,命运让我穿越八方,一路艰辛一路歌。
从中原出发,走过大江南北,看遍大小城池,领略人文自然景观。每每闭目,神州大地,那鲜花摇曳的盛景,那无数个清明上可图般的繁荣,都呈现出来。而那些无数个旅舍客栈苦读时的静夜,无数次长途火车上半旅半读的时光,串联起来,眼前时常浮现起古人背剑赶考时的影子。
偶尔,心境截然不同。古人十年磨一剑,功名利禄,家国情怀,最为至上的忠孝,都令我辈汗颜。
人生就是这样,上帝送给你一些,也会从你这里带走一些。侧身繁华,去看万山红遍,自然与家人聚少离多。母亲病危伺候的时间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故土的怀恋,对母亲的牵念,以及看到荒草离离的庭院,心中再次泛起当年失去那朵“花中皇后”时的失落。难道真的自古无用是读书?
今年三月,正是繁花满目季节,回老家几天。永远触摸不到的远逝的父母给与的童年的温热,成为每天的失落。即使邻里相见时的热情招呼,也难以遮掩。当年的庭院如花园般的梦,已变成了现实。转瞬城镇化了的乡村,似乎让只顾自扫门前雪的人们,一夜间拔掉自家庭院里的杂草,栽上各种花木。花木环抱的村舍,与敞亮的小学校、村部的五颜六色的娱乐活动场地、干净的街道、宽敞平坦的马路,对接开来。阻碍城镇的沟壑架起一座座现代化桥梁。隔阂人与人心灵共鸣的冰块也渐渐融化。多年心里的嘀咕,犹疑,就像家家用了天然气,那些袅袅炊烟一样的杂念,随风飘散。
“谁在黄金海岸,
谁在烽烟彼岸,
你我在回望那一刻。”
广场舞的歌曲响起。
晚霞映照下的村头,一个时髦的年轻媳妇高声呼唤着邻居。然后,就像当年失去的那朵娇媚的月季花,倏然消失到文化广场上花团锦簇的暮色里。
就像我今天在城市的街头,邂逅相遇这株黄色娇艳欲滴的月季,是惊喜,还是失落,是思念,还是忐忑?都让我联想的触角,伸向记忆的远方。
眼前这朵花,难道就是当年走失,或者任性别我而去的那朵花么?她的悄然而至,让我怦然心跳。是她等我到现在;还是我寻她到如今?
我蹲在花朵旁,凝视,默想:
“是我当年太爱你了。”
“不,是燃烧的爱的火焰,毁灭了一份原本美好的心境。”
“也许,爱,需要分离,真正的爱,就是寻找。”
寻觅,从轻快的奔走,到双腿灌了铅块一样的挪动,到坐在城镇公园里的长椅上,手扶拐杖,才真正进入对人生的咀嚼思索。人生的寻找,就像公园里旭日点缀过的晨雾,如纱,似梦,湿漉漉滋润着呼吸,轻飘飘沐浴着身躯。
车声隆隆,脚步依然匆匆。
“找寻你的足迹,
想着以往的你.....”有歌声飘来。
这种寻找的足迹,留在了无数个城市的新华书店里。让我在最北端的县城里买到了李佩甫的《生命册》,让我在杭州市新华书店的诗歌专柜上,惬意的带走了《诗论》,也让我在夹于沙漠之中的县城,买到了一本《纪伯伦诗歌选》。我见过的最豪华的个体书店,每天营业到晚上九点的书店!我与店里员工一起离开,自己回到临时的港湾,开始动笔书写着感悟。一些文字陆续见诸部分文学副刊或者杂志。
十年之约。回到安在城市的家里,书,摆满了卧室的书架书柜,甚至堆放置床头。躺在床上,信手拈来。文学的,哲学的,医学的,生态学的,历史的,宗教,营销策划与企业管理的。眼前就是积木。我的生活填补了一穷二白的童年。童年里,曾有过一根竹笛。因为耽误到学业,被生气的母亲夺走,一脚踏碎。她流着泪说:艺术,不属于咱穷人。
如今,有一把笛子,就挂在卧室的墙上。每当遇到人生波涛汹涌的颠簸,我会取下来劲吹。眼前一片静谧,空气中一缕书香,心中一段书趣。
知识结构的重构,和人生境界的不断超越,书写,成了我阅读的自然延伸。而书写之余的笛子的音符,就像无数朵当年远逝的那朵月季花。
每当节假日人们拥挤在各个风景点,逃不过喧嚣,沐浴着嘈杂,与其看景,不如看人,疲惫不堪时,而我宅在家里,坐在床前,看看写写。头顶那把笛子,静静看着我。
那些如梦似幻的思想,流淌在笔端。
——2020/10/19于定州公交车上偶感.10/20日修改于保定涞源海圳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