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

二十年

波涛汹涌是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形容波浪又大又急。《三国志》：“是冬魏文常至广陵，临江欢兵，常见波涛汹涌。”

2020年3月21日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除了出门戴口罩外，这一天跟2019年、2018年、2017年的这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波涛把周六定为慵懒日。波涛已经是一个省级剧院的副团级，20年前靠发表在《剧本》上的绘画剧照从鲁南地区一个小县城调到省城大剧团，娶了一个相貌平平父亲为厅级领导的本团办公室秘书为妻。波涛这20年按照中国城市模范家庭标准波涛不惊地在时间的轴线上运动着。拥有一个慵懒的周末，就是这种中国上等家庭的标配。波涛挺着微微凸起的啤酒肚，拿着一杯红酒斜躺在阳台沙滩椅上，正要享受14959787公里外太阳发射过来的和煦。

手机铃响......

“1390539XXXX”

波涛的手机里有750个电话被标注了单位姓名，妻子和女儿的电话被特别标注在了一键启动的“1”和“2”上，过去波涛不接陌生电话，后来因为外卖和快递小哥电话不得不接，才选择性的接驳。这个被标注0539家乡区号的号码让波涛不得小觑。

“您好！”

波涛打电话声音很大很夸张，波涛夫人说听波涛打电话就会猜出对方在波涛眼里的分量。依次从省、厅、处、科……一路狂泻下来。

“我是曼！”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3个字。

一瞬间。

空气凝固。

城市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波涛汹涌。

“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波涛知道这是《三国志》波涛汹涌那句后面的续句！

上午11:17，从鲁南疾驰而来的曼，随着火车站倾泻而出的人流，定格到波涛面前。

两人隔着20年的空白，对峙！

花花绿绿的旅客从两人身边快速流过，两人就像急流中两块露出水面的石头。

曼属于典型的中国人喜欢的大眼睛美女，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还偏偏镶嵌在一张特别白皙漂亮的脸蛋上，波涛第一次见曼的时候，想起了过年墙上那个手拿荷花的女童。

曼第一次在波涛的瞳孔定格是23年前的一个晨会。那个平淡的晨会突然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散发青春气息的姑娘闯进会议室，波涛觉那个晨会领导们讲的话真好听……

骚动晨会的曼分配到了305室。波涛在306室。305室很大，占了半座楼，里面有30多人一起上班。306室4个人，主任、男师傅、女师傅和一个大学毕业生，波涛就是那个大学毕业生。

首先看上波涛的是男师傅，有一天波涛和男师傅在一起做实验，男师傅突然红了脸说：“我妹妹和你同岁，有时间去我家吃饭。”男师傅这个大义举亲的动作，波涛汹涌！

后来的一个周六，一个被今天的波涛定性为慵懒之日的周六，惊慌失措的波涛去男师傅家紧张地吃了一顿好饭：干炸带鱼、红烧鸡块、麻婆豆腐、清水大虾……男师傅妹妹对波涛一见钟情……波涛后来又去男师傅家里吃了几次好饭，后来波涛给男师傅妹妹写了一封信，信里充满了歉意的话……男师傅和男师傅妹妹很善良，后来波涛再没有去男师傅家里吃饭。男师傅妹妹后来成家过上了称心如意的生活，男师傅和男师傅妹妹与本文主人公从此再无关联。

后来有一天女师傅笑着跟波涛开了一句玩笑：“如果我再有一个妹妹，一定让我妹妹嫁给你。”波涛知道女师傅家庭地位显赫，两个妹妹一个嫁美国，一个嫁上海。但这句空话，就像一个嘉奖令，对波涛很有激励作用。

回到曼的故事主线上来！

曼很美。

在波涛与男师傅妹妹分手被女师傅嘉奖的时候，曼在自己的生活主旋律里欢乐无比。曼正是撒欢浪费青春的好年龄，曼的家在6公里外的城里，曼每天下午骑一辆轻盈的飞轮自行车欢笑着回家，每天早晨骑一辆轻盈的飞轮自行车欢笑着上班。6公里的公路上有工厂有田野，有来来往往上下班的工人和来来往往上下田的农民，路边的庄稼随着季节变换着好看的颜色，青草的涩香和庄稼的芬芳围绕在曼的身边。

波涛有次去城里，看到一抹红色在路上美丽地飘过。曼有一件特别红的面包服。

波涛还在这条路上见过另外两个在城里工作的漂亮女孩，一个是车间主任的女儿，一个是办公室主任的女儿。都是高高的个儿。

波涛就喜欢上了画画。

这条路真美。

尤其在朝阳照耀下，路边的杨树高高地把阳光平均分配到柏油路面上，一格两格三格四格……，红面包服、车间主任女儿、办公室主任女儿就在这些格格上欢快骑行，场面就像奥运会自行车比赛。

有一天波涛在食堂和曼一起排队打饭，曼在前。曼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皂味击中了波涛，波涛汹涌一阵冲动，对曼说： “我给你画张画吧，画好了可以登在《中国妇女》杂志封面上。”

“在哪里画？”

“你回家的路上”

有一天中午，主任和师傅们去吃饭了。曼突然闯进波涛的办公室，气喘吁吁，放下一个包包就走。没有留下一句话。

波涛打开包包，里面躺着6个苹果，整齐码好的6个苹果已经认真清洗过，有几个苹果蒂把处还留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珠,反射着波涛兴奋的脸，透着一种从来没有闻过的果香，波涛汹涌。波涛就激动地看楼下，一抹红色正在下班人群中欢快地跳跃。

在6个苹果事件前，波涛给车间主任女儿写过一封信，信封里夹了一张自己的照片，黑白照片人工上色的那种，照片里波涛的嘴唇红红的。自从寄出这封信，波涛在路上见了车间主任女儿就脸红，就觉车间主任女儿也脸红，几次路上见到车间主任，波涛脸更红，觉得自己这点秘密全被父女俩看穿了。办公室主任夫人利用丈夫职务之便调研过波涛后，之后有人来提过亲，波涛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本来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脱口而出的却是：“她好看吗？”波涛本质是得了便宜要卖乖，这下乖是有了，170公分的办公室主任女儿被嘴巴卖了。

波涛把“卖乖”这件事列为终生遗憾事件，正想后悔不迭，波涛就开始在田野里给曼画画了。

画画那天是秋天里的一个中午，太阳在晴空照着大地，把汗珠一粒一粒地镶嵌到曼晶莹剔透的脸蛋上，20岁的曼正含苞待放，感觉戳破身上哪个地方都会喷出活蹦乱跳的青春。曼太美了，这么美的一块玉静静摆在田野里让波涛一个人欣赏，波涛就笨拙起来，速写本上只是画了几根玉米茎就被心跳声打晕了。曼看着这几根玉米茎就笑，就咯咯笑着跑回305室上班去了。

波涛感觉自己画画很笨拙，画了一中午才画了几根玉米茎。波涛就去找文化馆美术老师学习，浑身油彩的老师说了半天话，意思是画画没有近路可抄，全是功夫磨出来的。波涛就每天晚上在306室磨画，306室的灯就亮到很晚。后来楼下的门卫摸了规律，每晚306室灯灭的时候是22点30分。

这一天是周二，其实在工厂里周二和周几没有区别，工人们只记着本周上什么班就行，7点到15点是早班，15点到23点是中班，23点到7点是夜班。中班和夜班交接班的人可以在23点到食堂吃加班饭，半夜在食堂吃饭是一种奇怪的体验，上夜班的人吃饱了是为了下半夜干活有劲，下中班的吃饭就半天睡不着觉了。波涛是研究员不用三班倒，所以每天晚上来磨画。有时磨画晚了，波涛也会去食堂吃加班餐。周二这天19点30分波涛正磨得起劲，门突然被撞开，一抹红色飘进来。曼把一个裹着毛巾的保温桶快速打开，一股牛肉韭菜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个赛一个精神饱满的水饺就冒着热气沿着白色搪瓷桶内壁欢快地跳跃。曼兴奋地喘着粗气说：“我下班回家看到家里在包水饺，就给你送过点来尝尝。”曼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躺着汗珠，就像在楼下食堂打饭一样轻松。波涛手里攥着一支笔，吃惊地看着曼和水饺在深秋夜色里经过6公里自行车狂奔后气喘吁吁冒热气。

306室一晚上都热气腾腾。一起吃了水饺的波涛和曼浑身是劲，两个人就坐下来隔着桌子手拉手，不说话，9点曼要回城的时候，两个人的手移动到了彼此的胳膊肘，就像蒙古摔跤选手互相握住对方的胳膊来回逛游。波涛至今也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两个激情似火的年轻人，在如此感动氛围中，用了90分钟时间让彼此的双手在对方的手臂上成功移动了30公分。

波涛至今都觉着女人最性感的地方是胳膊肘。

这之后一抹红色经常在19点30分左右飘进306室，不变的是曼，变化的是保温桶里的红烧排骨、荠菜饺子……甚至还有变坨了的面条。波涛经常会想象这样一个情景：曼经过8小时的工作6公里的骑行疲惫地上楼，发现波涛爱吃的好饭，不顾姐姐弟弟爸爸妈妈异样的眼光，立即把保温桶填满冲入夜色中。波涛有一天晚上梦见曼夜色中路过村口碰上混混跟踪吹口哨，吓醒了。

楼下门卫掌握确凿证据后发布消息：波涛和曼恋爱啦。

波涛和曼的接触基本就固定在了306室。没有电影院、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宿舍……

有曼的家。

有一天晚上下雪了，波涛不忍心曼自己夜路回家，就送曼到了曼楼上的家，因为曼全家人都去看电影了，波涛就在曼的家里小心地巡视。波涛感觉城里人的家太好了，煤气炉开关一扭火就着了，这比老家烧柴火好了100倍。波涛正在研究曼带给他的美食制造出来的神奇地方，脱下面包服的曼就飘到波涛的面前，两个人近得能听到对方呼吸声，波涛这次省略了拉手拉胳膊肘的步骤，直接把嘴巴对准了对方的嘴巴，厨房特有的人间烟火气息、屋里屋外温差的对比、不知道家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惊慌、曼欢快的呻吟……波涛紧紧相拥着曼热吻……突然波涛感觉下身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愉悦灼烧，波涛一下子就被烧醒了：“你爸妈快回来了！”

波涛回来的路上仍然下着雪，感觉下身冰凉。

波涛多半是因为有一个好模特的原因，并且半年了只画这一个模特，一个中午就可以画一大片玉米茎。这天上午波涛正在和女师傅汇报工作，办公室来喊波涛接电话，《中国妇女》杂志来电说波涛的画作被录取了，下个月将在《中国妇女》杂志封面上刊登出来。这是一幅曼在一片玉米地里的逆光画作，大片的玉米茎画得惟妙惟肖。编辑在电话里说能把玉米茎画好很难，编辑还问模特是哪个学校的？

曼的玉米茎像最终换取了40元稿费，波涛用其中8元钱买了1只烧鹅，波涛每次路过烧鹅店都流口水，烧鹅店从门缝蹿出来的香气和空气混合后的味道让半个县城都激动。波涛和曼在306室幸福地吃烧鹅，互相抚摸胳膊肘，互相嘴对嘴闻对方嘴巴里好闻的烧鹅味道。

两人很少说话。

两人每次见面开始说的话大体相似。

两人每次见面中间几乎没有话说。

这个时间波涛在画画看书。

这个时间曼依偎在波涛身边看波涛画画看书。

这并不影响两人一起去波涛50公里外的家。

波涛借了同学一辆日本二手摩托车，绿色的。日本二手摩托车没有离合器，踩挡加油就向前跑。当年很少有警察拦路查证，无证波涛尽可以放心跑。去波涛家的路是沙土路。沙土路上尘土飞扬，20公分高的沙土车辙更是考验波涛的驾驶技术，速度慢了容易陷进去，速度快了容易飞出去。曼在后座上抱住波涛紧绷的腰，看着波涛狼狈不堪地跟车斗，跟路斗，曼一路哈哈大笑着就跟玩过山车似的。

波涛的家位于一座美丽的大山前面，一条小河在村前潺潺流过，牛羊鹅鸭们烘托的气氛热闹非凡……这是曼眼中波涛的家乡。曼纯粹地爱着波涛，波涛经历过的什么东西都让曼爱惜无比，包括在波涛来看脏兮兮的家乡。波涛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热情包围着曼，全村的人都来围观年画上下来的曼。曼羞红着脸被围在众乡亲中，像一朵花蕊准备盛开。

一顿丰盛的农家宴后波涛和曼高兴地回城里了。

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情将波涛和曼的故事提速了。

就在波涛和曼离开小山村30分钟后，曼的爸爸骑着自行车从城里追来了。这里就要交代下本故事的背景，波涛和曼的恋爱故事是厂里开花厂外不知道，曼的父母从来没有见过波涛，等曼的父母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是曼“偷”着跑去波涛家这一刻。至今没有人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曼的父亲见了波涛父亲张嘴就问：“我女儿在哪里？”

波涛父亲：“回去了！”

烧茶，上水，曼的父亲和波涛的父亲促膝对质，案情真相大白。

第二天波涛就被请到了曼的家。曼的家里真正说了算的是母亲，一位在政府部门担任负责人的伶俐妈妈。和波涛想象的不一样，迎接波涛的是一片热闹的迎宾景象，姐姐忙着在厨房做拿手好菜，弟弟忙着在餐厅摆放酒具，爸爸，那个百里追“凶”的英雄父亲，正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着，好像哪里做错了一样。

“来了？”

“来了叔叔！”

“大哥好！”

“波涛好！”

“阿姨好！”

阿姨点头不语。

波涛就感觉曼妈妈的目光是X光，快速透过波涛的衣服、皮肤、骨骼、心脏。

波涛就有点心慌。

“你喜欢曼吗？”

“喜欢她哪里？”

“什么时候喜欢的？”

“为什么喜欢？”

……

曼的妈妈是有素质的人，这些话不是连珠炮连起来问的，是从波涛进家门后每隔十几分钟就问一句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曼伟大的母亲一晚上实际上只追问一个问题：

“你能给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吗？”

波涛这个晚上就终生难忘，被人一针见血扎了一晚上针的感觉真的很考验人。

波涛看着依偎在妈妈身边美丽的曼，穿着一身休闲装更加妩媚的曼，感觉自己真的很幸运，这么美好的曼，真的很高兴。波涛就感觉这个家庭太好了，爸爸、妈妈、姐姐、弟弟，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令人难忘。波涛面对全家人表示了对曼毕生的爱。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人因为光明才能正大起来。波涛和曼公开恋情啦。

曼受伤啦！

曼因为晚上给波涛送饭路上摔倒伤了脚腕。

曼忧伤地公布消息！

波涛心脏突突地狂跳！

“咱们今天去医院看看。”

曼做决定！

波涛的心跳就慢慢平静下来……

曼自己决定了送饭受伤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波涛和曼去医院做了脚腕夹板处理……中午从医院出来，曼在波涛的搀扶下说咱们去湖上划船吧。船是那种需要两个人一起合力踩踏才能沿着正确方向前进的木筏，如果一个人踩船，船就会在湖面上打转转。两人合力把船踩到湖心，波涛想起来曼刚刚做过手术，医生是嘱咐了要回家休息的。波涛就不让曼踩船，波涛就一个人踩船，船就在湖心打转转。曼看不过去，就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脚踩船，船顺利返回了码头。

曼身体很快恢复了，曼没有请假，身体是利用业余时间偷偷恢复的。这中间波涛去饭店订过补身体的汤，波涛去饭店一说，饭店老板就说懂了，一会就拎出来一罐热气腾腾补骨头的汤。当波涛笨拙地拎着一罐汤到306室见曼的时刻，曼的眼泪立即奔涌满了全脸，哭得嗷嗷的，波涛就不知道怎么止住曼的泪水。

这个时候大家就开始穿短袖衣服啦，天热了。

两人很少说话。

两人每次见面开始说的话大体相似。

两人每次见面中间几乎没有话说。

这个时间波涛在画画看书。

这个时间曼依偎在波涛身边看波涛画画看书。

这是个画画的好季节。

画画那天是秋天里的一个中午，太阳在晴空照着大地，把汗珠一粒一粒地镶嵌到曼晶莹剔透的脸蛋上，21岁的曼正含苞待放，感觉戳破身上哪个地方都会喷出活蹦乱跳的青春。曼太美了，这么美的一块玉静静摆在田野里让波涛一个人欣赏，波涛就熟练起来，速写本上快速画了一片玉米茎。曼看着这一片玉米茎就笑，就咯咯地笑着跑回305室上班去了。

下雪了。昏暗的天空下，大片的雪漫无目的地下着，下到哪里就是哪里。波涛躺在宿舍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漫无目的的事。

波涛的心情就是昏暗的天空。

这一天就到来了。波涛知道这一天会到来。这一天雪夹雨，天气预报说雨夹雪。因为开始的时候下雪，故事结束的时候下雨，所以说雪夹雨更准确。

曼说我妈妈来了。

这时刻是20点30分。

三个人就在306室聚齐。

波涛就有点心慌。

“你喜欢曼吗？”

“喜欢她哪里？”

“什么时候喜欢的？”

“为什么喜欢？”

……

曼的妈妈是有素质的人，这些话是连珠炮连起来问的，是从波涛进门后一起问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曼伟大的母亲一晚上实际上只追问一个问题：

“你能跟我女儿结婚吗？”

波涛就想起了昏暗的天空下，大片的雪漫无目的地下着……就恐惧起来，就浑身哆嗦起来。

两人很少说话。

两人每次见面结束说的话大体相似。

两人每次见面中间几乎没有话说。

这个时间波涛在画画看书。

这个时间曼依偎在波涛身边看波涛画画看书。

波涛的脑海里就谴责自己不是人，同样的画面去年的这个时候为什么就那样的幸福？一年的时间同样的画面自己就恐惧起来？

曼的妈妈脸上没有表情，拿起雨衣就冲到了雨夜中。

曼大哭着跟着妈妈跑出去，马路上漆黑一团。

雨一边下，曼一边哭。

雨一边下，曼一边喊妈妈。

……最后，曼摔倒在马路中央。波涛跑到马路中央抱起曼，曼昏倒在波涛的怀里。

后来波涛听说曼那天晚上没有回家，曼到同事宿舍里用一瓶红酒把自己灌醉，一口气睡了3天。

波涛没有去找曼。

波涛怕重复那个过程的过程中伤害了善良的曼。

后来的一天，波涛在306室和305室之间的走廊里见到了曼，曼幽幽地说了一句话“20年后的今天我们还会见面！”

一年后波涛就调走了。

后来波涛回去参加过几次工友聚会，曼没有参加。

后来听工友说曼结婚了。

后来听工友说曼有孩子了。

波涛就挺高兴的。

20年来曼按照常人发育规律发育着，保留了过去很多可爱的东西在身上，波涛很轻松地就能沿着曼现在的身体越过20年7300天175200小时回到过去，回到每一个第一次……波涛和曼矜持地说着话，没有电影小说里的电闪雷鸣。

曼说：“我老公在省城出差，我来看他，下午就去找他。”

波涛把曼接到省城一个叫苑的酒店。曼说她点菜，红烧排骨、芹菜炒肉、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荠菜水饺。曼说她信佛了，吃点土豆丝就很好。曼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看波涛吃。红烧排骨、芹菜炒肉、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荠菜水饺，这是曼20年前给波涛送饭总结出来的波涛最爱。

波涛的眼泪就出来了。

曼就静静地看着波涛流泪。

两人很少说话。

两人每次见面开始说的话大体相似。

两人每次见面中间几乎没有话说。

这个时间波涛在画画看书。

这个时间曼依偎在波涛身边看波涛画画看书。

两人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是13点，省城大街上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波涛把曼送到了曼的丈夫居住的酒店。

第二天波涛发微信问曼还在省城吗？波涛发现微信需要经过对方验证。

波涛拨打曼的电话，电话成为空号……

虚与实

所有的故事都会发生在同一个时间轴上。

我先在这个时间轴上切一个中段给大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年轻读者，年轻读者看电视剧通常喜欢用快进键。

故事的中段，2017年11月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首次访华。大唐是在出租车上听着这条新闻驶向梦咖啡的。11月的滨市已经闻到冬天的味道，黄的红的法桐叶子不时落到出租车上，就像从天上飘下来一张张带着密电码的地图，给这座大唐曾经梦牵魂绕的城市带来些许浪漫气氛。车到梦咖啡，大唐看着夜色中的繁华似锦，心情激动起来。

梦咖啡门前是一排20多级的台阶，像是过去6年大唐与梦咖啡里两位故事主人公共同走过的岁月。大唐就心情复杂地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向故事漩涡中心走去……

在梦咖啡的一角，马玉正和4岁的汤姆看小儿书。梦咖啡里人来人往，大唐好像被一股力量吸引，迅速从芸芸众生中发现了一角的母子俩，心中就一阵热浪翻滚。

“爸爸！”

汤姆突然发现了2年没见的大唐。汤姆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北欧儿童西服的小汤姆聪明伶俐，白净的小脸蛋上洋溢着日韩风，加上长长的头发飘起来，活生生一个小王子。

大唐一步上前抱起汤姆，汤姆羞涩地把脑袋靠到大唐肩膀上，大唐立即感觉到一股热热的鼻息呼到脸颊上，瞬间世界就融化了。大唐给汤姆带了一套乐高，一件皮夹克，一个儿童旅行杯，一双儿童雨靴。汤姆立即抱起乐高盒子在大唐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爸爸。”

大唐瞬间陶醉在这如此美妙的气氛中。

第二天大唐送汤姆去幼儿园，汤姆紧紧拉着大唐的手要大唐把自己送到教室里。

“爸爸，你来见见我的班主任高老师，高老师对我可好啦！”从进幼儿园的大门开始汤姆就在操场、走廊、教室……所有的场景向所有见面的老师和小朋友骄傲地介绍大唐：“这是我爸爸！”

“这是我爸爸！”

“这是我爸爸！”

……

汤姆一路介绍爸爸的时候，浑身充满了自豪，有一幅国外的照片《给爸爸打啤酒的男孩》，小男孩高仰着头抱着啤酒瓶喜笑颜开地去给爸爸打啤酒，汤姆此时一如打啤酒的男孩，因为爸爸的到来神气活现。大唐看着汤姆骄傲地推荐自己，眼睛就开始湿润。

大唐认识马玉是6年前的一个夏天。夏天的样子就是大家熟悉的蝇飞蜂舞。夏天的高尔夫活动多是早晨5点30分开始，8点30分太阳高照的时候必须结束战斗。18洞20公里可以让大唐轻松完成锻炼目标。马玉是跟大唐一个球友来走步的，2011年的中国高尔夫球场有打球的，也有跟着走步锻炼身体的。

“你好，大唐！”

“你好，马玉！”

马玉是一家知名外资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一双大眼睛配上飘洒的长发干净利落，讲起话来很快，连珠炮似的中文夹着英文。来到大唐的城市是因为这个城市有一个可以让马玉驻场服务一年的大客户。

大唐前几年靠网络广告赚取第一桶金，此后大唐在众人眼里就成为互联网专家到处谈网上冲浪。后来大唐把冲浪经历写成一本《我的冲浪经》到处赠送。马玉看了《我的冲浪经》后给大唐发微信：“冲浪经对我的客户品牌提升帮助很大，你很cool,请您吃饭当面请教。”

马玉的家远在广州，老公在当地一家媒体担任总监职务。客在异乡的马玉要独自在大唐的城市生活一年。大唐是过来人，接到马玉信息后大唐用了几秒钟就做完了大数据分析。大唐快速把马玉放到自己未来生活里做几种可能性分析，第一客气地吃完饭说几句工作语言分手，做陌路人。第二互有好感成为酒肉朋友，时间一年。第三互有好感成为酒肉朋友后进一步成为异性朋友，想到这里大唐就进入角色，想象和马玉在一起的细节感受，这种外资公司背景说一口流利英文的厉害女人会是一种什么体验？大唐经常把感兴趣的女人想象到极限，细细品味极限。大唐有时会为自己的这种“偷窃”行为好笑到笑出声来。

马玉请大唐吃饭的地方叫王品。台塑牛排上来了，大唐就一边吃一边说：“这是台塑集团董事长王永庆先生招待贵宾的私家菜，选用牛的第六至第八对肋骨，经过72种中西香料腌浸2天2夜，在250℃烤箱烘烤90分钟，还能保持100%鲜嫩度。这款100%全熟牛排特别适合优雅女士，看不到血腥场面，还能减肥增强体魄魅力！”

马玉就觉这些年在广州白待了，吃了那么多台塑牛排也不知道台塑牛排的奥妙。

马玉就喜欢上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有人能把台塑牛排说得绘声绘色。

一顿饭下来，大唐得以近距离看马玉。马玉很干净，大唐用2.0双眼隔着50公分距离看马玉的头发，发丝中没有一颗头皮屑，马玉潇洒地一头秀发甩起来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马玉的头皮白皙如脂，这对似有洁癖的大唐来说尤为重要。马玉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恰如其分的香水味，让大唐想起法国南部那片望不到边的薰衣草。大唐与马玉在酒店门口握手分别的时候，大唐脑海里在“客气地吃完饭说几句工作语言分手做陌路人”这一条下打了个叉。

大唐就快速评估戏怎么收场。

南方人投资前先想好能不能赔得起，北方人投资前先想好我能赚多少。大唐显然是南方人思维，在一段情感开始前要评估能不能赔得起。大唐有一个标准幸福家庭，夫人完美，儿女双全，老人康健，家族兴旺。这种背景下的大唐不想把这种事情搞砸。

美国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一批男生每人拿一个计数器，每次脑海里出现一次对异性或性的幻想就按一下计数器，结果最高纪录是有个男生一天按了360次。

大唐分析，马玉是见过世面的现代女孩，这个前提保证了后面的事情无论怎么发展都不会失控，当然能理智地保证这种事情在健康的轨道上善始善终发展还取决于马玉的心智是否健全。意外风险是存在的，但以大唐的智商和身份把控起来还是可以做到游刃有余的。接下来大唐只需等待一次机会。

这个机会到来的时候是一个闲散的周日，大唐参加完朋友聚会在酒店大堂碰到了陪客户提案的马玉，两人似乎都在期待这样一次邂逅。两人激动地从各自的朋友圈冲刺出来，来到酒店咖啡厅面对面。

马玉上来就哭，开始是静静流眼泪，马上就憋屈地哭出声来，大唐见多识广也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就惊慌失措地一边递纸巾，一边慌慌地说：“啊啊，这是怎么了啊？”马玉就一边摇头，一边哭，一边掏出张纸来。大唐一看是省立医院的检查单，脑袋轰地一声就觉不好，马玉这个阵势的恸哭，这得是多大的疾患啊。

马玉突然又笑了。

“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大唐就蒙，看看周边谈笑风生的客人，还好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马玉递过检查单，上面赫然写着7个大字“双侧输卵管堵塞”。

大唐暗地里却有一股莫名兴奋劲涌上来。大唐就骂自己真不是东西。

“我不认识当地的专家，麻烦你帮帮我，我不想一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

像大唐这种非知名老板，来自马玉这种美女的信任很重要。

大唐就迅速调动互联网力量，很快给马玉罗列了一个系列检查治疗方案，专家说这是一个漫长的机会渺茫的治疗过程。在联系医院的过程中，大唐逐步融入马玉的生活中，大唐开始设身处地地为马玉的未来出谋划策。身在异乡的马玉更是把大唐视为救命稻草，在大唐的城市驻场一年时间里，把输卵管打通逐渐成为马玉的人生目标。

关键时刻，马玉的丈夫掉链子了，要跟马玉离婚。马玉驻场客户不到3个月，那小子就和小师妹搭上。这件事比不得“双侧输卵管堵塞”，不会让马玉掉眼泪，“双侧输卵管堵塞”是马玉自己的事，那小子搭上小师妹是别人的事。就马玉的格局和性格，那小子就是一块过去瞎眼搬错的一块砖，拆了再换一块新的就中。

可是不济的命运也像一块砖砸到了马玉头上，医生说马玉的“双侧输卵管堵塞”无法手术，且有子宫1期癌变风险，如果想要孩子建议马上做试管婴儿，生产后再做子宫切除手术。

马玉就傻傻地站在妇科门口。

马玉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时对面产科传来婴儿喜悦的啼哭声。

马玉抹着眼泪走出医院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对整个世界进行大数据分析，第一这个事无心无须跟那个小子说，马玉不想这个节骨眼上讨怜悯。第二马玉知道自己太喜欢孩子了，这一刻更加迫切，所以大唐就快速进入马玉的大数据处理中心，身高180厘米体魄健硕聪明智慧的大唐就成为马玉实现伟大梦想的关键点。

马玉和大唐很快在王品第二次见面。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马玉低着头，满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反复叠着一张餐巾纸。

两盘台塑牛排静静地摆放在餐桌上，正在慢慢丧失温度。

“你可以拒绝的，就当我没说。”

马玉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唐。

大唐显然遇上了人生最大的考验。

“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在广州也没有亲人。”

说到没有亲人，马玉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

眼泪就击中了大唐。

这天晚上大唐的城市上空老有飞机飞过，凌晨3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天快亮的时候，马玉来找大唐，说自己怀上了，就不麻烦大唐了，大唐就有点小失望，说好的惊奇体验怎么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呢？马玉又突然消失了，大唐就喊，大唐就醒了。

梦醒时分，大唐和马玉拉开了试管婴儿实验之旅。马玉要先吃排卵的药，然后大唐要到医院取精择机与马玉的卵子配对……这是一个充满科学幻想的过程，试管婴儿50%的成功率决定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要随时面对失败的考验。

这天晚上大唐的城市上空老有飞机飞过，凌晨3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

……

马玉怀孕了。

这天早晨，在大唐天天晚上数飞机的半年后，马玉兴奋地把一张测孕棒拍下来发给了大唐。大唐看着测孕棒上清晰的两条线，突然心慌起来。对大唐来说，帮忙做试管婴儿是一回事，帮忙做试管婴儿怀孕了就是另外一回事啦。这就像一层纸，捅破了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尽管马玉提前分清了责任和义务，大唐只提供医用精子，不承担后续父亲义务，大唐也相信以马玉的智商和收入也不至于把大唐拉下水，但这是一个跟自己有密切关系的生命啊，大唐是事实的父亲这一条让大唐紧张得喘不上气来。

大唐就很后悔当时的英雄气概。

这天晚上大唐的城市上空老有飞机飞过，凌晨3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凌晨4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凌晨5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

10 月怀胎一切顺利。

这天晚上大唐的城市上空老有飞机飞过，马玉给大唐打电话，孩子要生了。大唐就联系了医院的朋友，说一个朋友的夫人要生孩子，朋友出国了，请关照下。大唐这一晚上不再数飞机，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对不起，我无法陪护。”

“没事，周姐在陪我。”

“现在疼吗？”

“疼了两个小时了，还能忍住。”

“有事找我那个朋友。”

“不会有事，我很幸福，谢谢你。”

“祝你顺利，我今晚不关机，一直守护着你。”

……

“见到汤姆了，哈哈，这小家伙真像你。”

凌晨6点，幸运的汤姆如期而至。

大唐突然一阵激动。

马玉发过来汤姆的照片，一个可爱的小人儿定睛地看着大唐，大唐就浑身松软下来，就觉有种责任涌上心头。大唐突然感觉世间的事儿像上台阶，在1层只能想2层的事，在8层才能想到9层的事。汤姆就是8层，以前在1层到7层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这份感受。责任和义务不是合同可以界定的，是自然生长的。大唐的内心就开始滋生责任，责任逐渐长大……

汤姆开始随马玉茁壮成长。

现代社会的马玉带一个汤姆成长没有任何问题，尤其对做事麻利智商超高的马玉来说，一个保姆辅助足矣。

马玉是快乐的母亲，因为快乐更加勤劳的双手把家捯饬得窗明几净。大唐喜欢马玉高雅洁净的家庭生活，大唐间或以父亲的角色出现，汤姆见了大唐就欢天喜地咧嘴笑。保姆和邻居就夸汤姆真像爸爸啊，大唐就和汤姆一样被夸得美滋滋笑。大唐就美美地想，认识马玉捡了个省心可爱的汤姆，多好的一件事哈。大唐就变着花样使汤姆享受各种物质，电动汽车、电动摇床、电动雾化器、各种乐高、各种衣服、各种好吃……应有尽有。

从此大唐的城市晚上没有飞机飞过，只有星星眨着眼睛看着美好人间。大唐美美地睡好觉的时候，也是汤姆和他的妈妈马玉美美地睡好觉的时候。大唐的城市祥和而愉悦。

汤姆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或许这是上帝对马玉、大唐不言放弃的奖赏。上帝奖赏的汤姆果然充满智慧，一出生就会哈哈大笑，表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10个月就能呀呀说话，“妈妈”“爸爸”喊个不停，表示对马玉和大唐的感激。11个月就能蹒跚学步，表示汤姆体魄强健。大唐年轻时候一直忙于工作，自己的儿女出生和成长的时候无暇享受陪孩子成长的快乐，汤姆恰巧出现在了大唐40岁的档口，汤姆用柔弱的温情唤醒了大唐深藏许久的温情。大唐的快乐方式就和汤姆联系在了一起，汤姆的快乐方式就和大唐联系起来。大唐利用家人不易察觉的时间和汤姆粘在一起，陪汤姆看湖泊，爬大山，逛公园，吃饭馆……汤姆每天在大唐的肩膀上快乐成长。马玉就在爷俩的身后快乐地笑。

快乐时光中，马玉突然觉汤姆需要一个正式户口。

马玉离婚后成为单身妈妈。根据公安部户籍管理条例规定，汤姆落户口除了出示医院出具的出生证明外，还要出示亲子证明以证明汤姆是马玉的孩子而不是单身妈妈马玉偷或捡的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要扎针，汤姆就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也哄不好，大唐和马玉轮流抱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在大街上走，汤姆的哭声响彻大唐的城市。

15天后，大唐去取亲子报告。那是一个熙熙攘攘的下午，大唐下班正好路过鉴定中心，大唐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慌忙取了报告就往家走。车开到半路，大唐利用红灯机会打开了鉴定书，大唐迅速翻到了有自己名字的第三页，大唐首先看到了99.999%，再看到非亲权概率……后面的车喇叭声一片，大唐才从蒙圈状态下解放出来，这怎么可能？

这是一个冬日的中午，相识4年后的马玉和大唐坐到了王品的包间。

两份台塑牛排摆在餐桌上正在失去温度。

马玉低着头，满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反复叠着一张餐巾纸。

马玉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唐。

马玉的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这天晚上大唐的城市上空老有飞机飞过，凌晨3点了大唐还能听到一架飞机从南方缓缓飞临大唐的城市，再缓缓向北方飞去。大唐就琢磨这是一架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吗？这是一架晚点到凌晨1点才起飞的飞机吗？……

天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大唐给马玉发过去一封信息：

“请选择，1：这是一次医疗事故，是医院出了差错。2：你知道怎么回事，请说出来。3：你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2。”

“去年正月初二，你回老家过年了，他妈妈打电话说他三姨从美国回来了想见我，我们离婚前他三姨对我很好，我就觉得欠他三姨一个人情，我就当天飞机来回去了趟广州，他送我回来去机场路上，他带我去我们过去的家收拾东西，我们就……我以前绝对不知道是这么个事，亲子鉴定出来后我知道出事了，我去医院复查，医生也很奇怪我的一根输卵管通了，医生也觉这种情况少见。”

接下来马玉发过来一个视频，马玉把亲子鉴定放到脸盆里烧了，那张纸燃起了熊熊火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谁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永远是汤姆的爸爸。”

“我永远也不会跟他联系。”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汤姆的存在。”

大唐知道马玉的前夫已经再婚，她说的这部分话可以采信。但马玉的所有行为和语言没有一句“对不起”和“请原谅”。

大唐就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被人“做”了。

大唐就突然感觉一种轻松情绪从心底升腾。

那些为了见汤姆躲躲闪闪的窘迫压力瞬间倾泻而出。

将马玉的手机号微信全部清空，大唐与马玉、汤姆一刀两断。没有哀鸿一片。

不留片言只语。

两年730天。

大唐和马玉、汤姆生活在两个世界。

有一天汤姆从抽屉里拿出了大唐买的一个电动小汽车，汤姆哇地一声就哭出很大的声音，邻居们过来围着汤姆各种劝，汤姆就坐在地下嚎啕大哭，哭了很长时间。

有一次安装工人帮着搬冰箱，汤姆骄傲地说，如果我爸爸在家就不用两位叔叔了，我爸爸力气可大了，我爸爸一个人就可以搬进来。

有一个晚上，汤姆翻来覆去睡不着，汤姆含着泪小声问妈妈，我可以想爸爸吗？

汤姆上幼儿园了，学习一直全级部第一。

汤姆画画了，美术老师说汤姆真有灵性，画的画一天一个样。

第二天大唐从汤姆幼儿园出来，大唐和马玉在幼儿园门口面对面。

那是一个太阳斜视的上午，大唐和马玉的身边车水马龙，卖早餐的吃早餐的混作一团。马玉额头上的皱纹告诉大唐，这是这些年马玉一个人带汤姆成长的印记。大唐刚要心地善良说些话语，马玉看着天上的太阳喃喃地说：“以前的事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