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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景观的构建及城市生活经验的文学表达
——读钱幸小说《暗渠》

2021-11-12刘雪萍

山东文学 2021年11期

刘雪萍

按照美国学者约翰·布林克霍夫·杰克逊的观点,景观的涵义“不仅仅止于美丽的风景,它可以通过人为设计来实现,并且也会老化和衰败。我们不再认为景观脱离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事实上我们现在相信:作为景观的一部分,从景观中获得自己的身份认同,是我们存在于世不可或缺的前提,并由此赋予这一词语最严肃的涵义”。杰克逊在“景观词义解读”一篇中,为景观作了如下的定义:“景观是一个由人创造或改造的空间的综合体,是人类存在的基础和背景”。本文对钱幸小说《暗渠》中构建的都市景观——光明小区的解读是以此意义上的“景观”概念为基础的。

在《暗渠》中,光明小区的南苑(回迁楼)与北苑(商业楼盘)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别,城市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通过这种略显粗暴与直接的方式在空间上呈现出来。作者用“地狱”与“天堂”来形容南苑、北苑,并对其迥异的空间形态进行了书写:南苑“紧仄仄、光溜溜,车都停不下,只有一根五米多高的通讯基站塔伪装成冬青耸立,道路遍地是井盖和下水道”,南苑的南门“面朝一座秃山,秃山上还有堆起的坟冢,夜里不是荒郊野岭之感,就是百鬼众魅之骇”。在南北苑被围栏隔离开后,南苑门口因各种小吃车及在此吃饭的泥瓦工、建造工人的出现而变得百般热闹;北苑作为慢工出细活的精品工程,“车库建在地下,地面绿化面积庞大,亭台阁宇风景别致”,北门外是便利的生活设施:商业街、购物广场、学校和地铁。

不仅如此,南苑/北苑还意味着与物质财富的多寡相关联的生活方式。生活在南苑的叶萍母女的日常生活空间里堆满了印着“赠品”字样的生活用品,且其生活也是由各种打折品支撑起来的。叶萍因缺钱缺怕了,在工作上“要强和上进”,不仅扛起了商场里被裁掉的两个手机销售员的活儿,还在护城河的夜市上销售女包,之后又租了简陋的店面开起了奶茶店,成为艰辛的创业者。柴春雨的生活也因其母亲叶萍的职业变动而变化,她因母亲经常加班而有了窥探富家女刘润可日常生活的机会,因母亲在夜市摆摊、开奶茶店而深度融入了城市的市井生活,又因夜市被取缔、奶茶店被拆除等不可抗力的影响,在短暂的享受了北苑“天堂”般的生活后搬回南苑。作者通过叶萍造访或路过黎敏芝家时的第三者视角,呈现了北苑的内部空间形态以及黎敏芝母女的日常生活状态。红木配真皮家具、大得像洗澡盆的枝形吊灯、曲屏电视等物件以及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华服共同营造出了由金钱堆积而成的生活空间。与职业女性叶萍不同,黎敏芝依靠着丈夫的供养,当着衣着讲究、侍弄花草的阔太太。刘润可的课余时间用于学习舞蹈或者钢琴、琵琶、大提琴等器乐以及在线英语课上。

南苑、北苑不同的生活方式使得刘润可与柴春雨这对曾经关系亲密的同学渐行渐远。柴春雨因随着其母亲在市井生活中打拼而充满了烟火气,她因物质上的贫瘠饱尝了生活的艰辛。由金钱支撑的各种才艺特长的培养不仅让刘润可获得了舞蹈的全国比赛奖,而且培养出了其优雅的气质。此外,因家境的殷实,分数不够的刘润可照样可以被市重点中学录取,这也让年仅16岁的柴春雨认识到这个世界残酷、丑陋的一面。

钱幸在小说《暗渠》中构建的都市景观不仅是小说人物的生活空间,其本身在文本中还承担着极为重要的功能——在这个虚构的城市空间中生存的人物,其行为举止、思想观念不仅符合其所处空间的内在逻辑且随着空间的转变而变化。在文本中,叶萍对南北苑间人为设置的“暗渠” 的态度因其所处空间的转变(由南苑搬至北苑又回到南苑)经历了如下变化:当其生活在南苑时,她期望能够穿越围栏享受北苑舒适优越的环境及便利的生活设施;当其无法穿过围栏且静坐抗议无效后,她不得不适应苦不堪言的生活并且期望能够通过“熬”和“攒”改变生存境遇;当其成为北苑的居民后,面对拆除围栏南北苑门户共享的局面,叶萍则开始谋划在南北苑间重新建起“围栏”,她挨家挨户签了抗议围栏拆除的百人书并向各相关部门寄送,最终横亘在南北苑间的人工河又将光明小区的南苑、北苑重新区隔开来。夜市的取缔以及奶茶店的拆除让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叶萍认识到了她与北苑这个富人区的真实关系——“你也就是打转,你也就是围观,你也就是凑热闹”——刚刚从南苑奋斗过来的叶萍对于以阔太太黎敏芝为代表的北苑来说仍旧是个被排除在外的他者/局外人。正是在人与空间充满张力的关系中,《暗渠》丰富的阐释空间得以显现。

叶萍这个曾经的南苑居民在搬至北苑后对其自身的身份认知也有着明显的变化。作者为了呈现叶萍自我认知的转变,在文本中设置了卖梨水的老张向其求婚的情节。在讲究门当户对的婚姻关系中,老张自认为是配得上叶萍的,他与叶萍都是护城河夜市上的商贩,且叶萍还带着柴春雨这个包袱。但在叶萍看来,“住南苑还贷款,连个铺子都没有”的老张追求自己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住在北苑的她与住在南苑的老张之间是有“鸿沟”的。在叶萍的认知中,她以南苑三倍多的房款购买了北苑的商品房后,已经实现了阶层跃升的“翻身梦”,进入到了黎敏芝们的阵营。即使在回到南苑后,叶萍也因女儿的存在而对生活抱有期待。努力、奋斗、过上好日子已经成为叶萍这类城市底层居民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他们在面对生活中的艰难困苦时不会随波逐流,而是始终饱有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正如作者在文中所写,叶萍“还有千般万种的可能,她后半生就是要为这些蠢蠢欲动的可能性而活。”即便是像阔太太黎敏芝这样过着寄生生活的都市女性也因对“好日子”的追求而与叶萍们在精神层面上有着共通之处。黎敏芝最终与丈夫离婚,通过经营咖啡店摆脱了寄生身份,逐渐成长为具有独立意识的现代化的人。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像光明小区这种因城市版图扩大而建设起来的空间综合体已经成为中国大地上随处可见的都市景观。钱幸敏锐地洞察到了城市内部空间的发展变化,在小说《暗渠》中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城市化快速推进的时代语境中具有普遍性与代表性的都市故事,通过文学景观的构建以及小说人物的塑造,呈现了世界的参差以及人性的幽微,为以城市化为代表的现代化进程留下了一个有意味的注解。期待钱幸在今后的文学创作中深入生活的肌理,书写当代中国的时代风貌,为我们提供更具现实主义品格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