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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2021-11-12李心丽

山东文学 2021年11期

李心丽

罗春伟刚扣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毛菊进来了,说跟你商量一下,要不咱们也响应国家的号召,就地过年,不用回老家了。罗春伟这两天本来有些不快,不耐烦地问,又想起哪一出了?毛菊说什么哪一出,今年好多人都不回家过年了,不回去也正常。罗春伟说日程都安排好了,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他们原计划除夕前一天回老家碛口,弟弟来市里接他们,刚才父亲打电话告诉他什么都不用带,他们在老家宰了一只羊,杀了一头猪,肉足够吃,像鱼、虾、海鲜一样都不用买,听说冷链上核酸检查出阳性了,他们老家小龙虾在超市里打五折卖,都少有人问津。这疫情闹得,让人战战兢兢。父亲还说烟火也不用买,村里已经发出通知了,禁止燃放烟花炮仗。说昨天过小年,以往鞭炮声连绵不断,昨晚没有一只炮仗响,没有炮竹响,年味儿都闻不到了。罗春伟能感受到父亲说的意思,他希望他们早点回去,只有他们早点回去了,他才觉得过年像过年。

罗春伟说我刚刚看了疫情快报,现在全球累计检查的新冠患者上一亿了,死亡人数已达二百多万,确实形势紧张。不过我们国家高风险地区十个,中风险地区五十五个,我们这儿属于安全区。毛菊说也不全是这个意思。罗春伟说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直接说出来。毛菊看了罗春伟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罗春伟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去?毛菊说没有,你去哪我跟你去哪,罗春伟说这不就对了。

话是这样说,但意思全不是这样,碍于刘一荪在,他们两人没有敞开了说,只要刘一荪回来,他们两人说话就藏着掖着,没有个痛快的时候。

刘一荪是毛菊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寒假放假回家了。毛菊离婚的时候,儿子跟了她。放假前刘一荪跟毛菊商量,说他们许多同学放假不回家了,在学校过年。因为前半年受疫情影响,学校开学迟,之后暑假儿子都没有回来。毛菊把儿子的意思和罗春伟说了,想听听罗春伟的意思,罗春伟说行啊,孩子大了,听孩子的。毛菊觉得罗春伟这是敷衍她,说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样说。罗春伟说那你问问亲生的,看是什么意思。毛菊就真的给刘向东发了一个微信。刘向东不一会儿就回了过来,说行,机票节省下来和同学们去玩玩。毛菊说现在不让聚会,不让旅游,去哪儿玩呢?毛菊边说边骂刘向东,罗春伟说我看是你多心了吧,怀疑我倒还说得过去,怀疑亲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毛菊说亲生的又怎么样呢?孩子不想回来过年,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呢。

这句话戳到了罗春伟的痛处,他想到了他的女儿,没有离婚前,尽管和前妻不和,但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相跟着一起回去。自从离婚后,他连女儿都见不到了,女儿与前妻一样对他同仇敌忾。毛菊说亲生的又怎么样呢,这话也暗示着他与女儿的关系。

一个继父与亲生父亲所持的态度,在这一点上惊人地相似。罗春伟从来没有想着要有什么作为,他能混同于一个一般人就行了。处在这个角色的时候他才懂得了这个角色的尴尬,尽管刘一荪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每到过年的时候,刘一荪会随了刘向东回他们老家,而毛菊会随了他回他老家。而女儿罗丽,不说跟他回老家了,就是想在市里约她见一面,一起吃个饭,她都不理他。虽然她与刘一荪处在同样的境地,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刘一荪达观。至少刘一荪还能接受和继父或者继母在一个屋檐下共处,通常想到这一点,罗春伟就觉得刘一荪也太不容易了。

罗春伟觉得刘一荪不容易,又觉得毛菊不容易,继而觉得自己也不容易。每当这时候,刘一荪回家的时候,家里气氛非常微妙,他说不清这家里谁是多余的,是刘一荪呢,还是他,总之非常不协调,但他们尽量表现出一副协调的样子。只要是刘一荪回来,除了晚饭吃饭的时间,他们俩才能在一起碰个面,别的时间,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晚上如果有应酬,他通常都拖到很晚才回家,因为疫情影响,应酬很少了,有时候他会装着有应酬,一个人在酒馆里喝一小瓶酒才回家。为的是让毛菊有一个舒适的空间,刘一荪有一个舒适的空间。

睡觉的时候,罗春伟问毛菊怎么了,突然间要就地过年。毛菊说刘向东要就地过年。罗春伟最不爱听刘向东这个名字,也最不愿意毛菊提这个名字,但一年里毛菊要提好几次,尽管他是毛菊的前夫,已经没有了关系,但因为刘一荪的原因,这个名字便会无法避免地被提起。

刘向东就地过年与你有什么关系?罗春伟不解地问。毛菊说他们就地过年,刘一荪怎么办?刘一荪又不愿意去他们家。哦,罗春伟说,这样啊。那不行的话让刘一荪跟咱们一起回我老家,正好他也没有去过,去看看我们小镇。毛菊说这主意不行,他一定不愿意去。即使他愿意去,你家里的人还不一定愿意呢,罗春伟说那你说怎办?毛菊说我再想想办法,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留下来过年吧。

是啊,我们这种情况,也总不能我一个人回去,我一个人回去我家里人一定会以为我们过不下去了,说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毛菊说。再婚后她何尝不是感到周遭关系的复杂和脆弱,她何尝不是得时时小心,处处小心呢。

毛菊不说话,罗春伟很谨慎地闭了嘴,刘一荪的去向确实是个问题。闭着眼睛的时候,罗春伟自己设想了一下,即使刘一荪愿意跟他们回去,真还不合适,家里人会怎么想,自己的亲孙女断了往来,却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一起过年,很明显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堪,也给家里人找难堪,如果这事传到前妻和女儿耳朵里,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僵。

谁和你说的?罗春伟听到毛菊叹气,不由得问。刘一荪说的,刘向东今天中午叫刘一荪一起吃饭了,吃饭的时候说不回老家过年了,让刘一荪与他们一起过,我看到刘一荪有些为难。

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平常刘一荪与他们住在一起,过年要回老家的时候,刘向东会过来接他,从老家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他送过来,所以刘一荪几乎没有时间去刘向东再婚的家里。有时候假期里,刘向东会叫刘一荪去他家里吃饭,刘一荪偶尔会去一下。

因为女儿,罗春伟能感受到这期间的复杂,自从离婚后,女儿一直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不用说接受毛菊,连与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断了往来,每个月他把生活费打给她,她都不吭一声,离婚给罗春伟带来的创伤不仅是离婚这件事,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女儿的敌视情绪。

罗春伟知道如果他松一下口,让毛菊留下来陪刘一荪过年,他一个人回乡下去,问题就解决了,毛菊高兴,刘一荪也高兴,但他又不想轻易松口。处在这种境况,他时时有一种不知和什么斗争的冲动,他要看毛菊在向天平的哪一端倾斜。在这个家里,只要刘一荪回来,毛菊与他就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二比一,他如果再处处退让,那就更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吃完早饭要去上班的时候,毛菊与他一起相跟着出来了,两人上班的方向相反,出了家属院大门后便各走各的,他上班离单位远,中午饭在单位食堂解决,毛菊上班离家近,中午饭回家吃,如果刘一荪不在,她有时候也在她们单位食堂解决,现在刘一荪回来了,她便每天中午回来做饭。

罗春伟上了公交之后,突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很像女儿,走近一看,发现不是。这让他萌生了给女儿打一个电话的冲动。电话通着,没有人接。女儿固执地认为他抛弃了她们母女,固执地认为毛菊是第三者插足,或者是他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尽管这样,还死不悔改,提出来离婚。

罗春伟不知不觉就在女儿心中成了这样一个人,形象扫地,她以一个大学生的爱情观评判他,并对他进行公然的鄙视。从她不回应他这件事上,他对她感到有些失望,有时候他便好久也不会联系她,问题是时间久了,他便忍不住像这时候,要给她打一个电话,或给她发一个信息,他竟然非常想念她,想念她小时候的样子。这几年他没有陪伴在她身边,他不知道她有没有从他们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大学毕业后有什么想法,或者如果她愿意,他想与她一起呆几天,不回老家,去哪儿走走看看也行,虽然她现在大了,她也总需要父亲这样的人给她讲讲什么,而他也需要她偶尔陪伴一下他。

罗春伟来到办公楼前的时候,碰到了苏夏,他正犹豫着是不是打招呼,没想到苏夏主动叫了他一声。他与苏夏虽然同在一个公司,但所处的部门不同,两人很少碰面,以前互不了解。他知道苏夏更详细的情况是通过毛菊知道的,想必苏夏也洞悉他的一切。毛菊和刘向东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苏夏的存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与毛菊是前任和后任的关系,而刘向东与他也是前任和后任的关系, 在此之前,虽然他与苏夏在一个公司多年,他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简单的寒暄之后,苏夏直奔主题,问他过年在哪过?他说年年回老家,父母年纪大了。随即他问苏夏在哪过,苏夏说哪也不去,我儿子回来了。我已经和刘向东说了,他实在想回,可以带刘一荪回去,我就在市里过。

哦,那合适吗,毕竟现在是一家人。罗春伟说,但心里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办法,如果刘向东愿意带着刘一荪回去,那么毛菊也就不用操心了,问题是刘向东已经说了,不回去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合适,苏夏说。问题是刘向东还死要面子,我不回去他很不高兴,因为刘一荪,他说刘一荪想回去,刘一荪不想来我们家过年。你说刘一荪不想来能怪我吗,但刘向东就怪我,说我待刘一荪不好,问题是我倒想对人家好呢,人家来都不来。

苏夏大概受刘向东气了,逮着了罗春伟叨叨,一个是刘一荪的继父,一个是刘一荪的继母,罗春伟意识到他们之间这种微妙关系的时候,脸不由得微微红了,他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之间竟然有这么隐秘的联系。

现在问题有点不好解决,如果刘一荪执意不来我们家,刘向东就不会消停,总不能因为刘一荪,让我连我儿子都不能陪吧。本来当初刘一荪想留在学校过年,刘向东也同意,所以我才计划好不回去的, 问题是刘一荪他妈鼓动让刘一荪回来,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让人为难,后妈真不好当。苏夏说。

又不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好当的。罗春伟对苏夏说,你们几乎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吧?罗春伟早听毛菊说过苏夏这个人了,与刘向东再婚的时候协议过,不与刘一荪一起生活,她当不了后妈,这一点上,她没有罗春伟厚道。为此,刘一荪尽量避着不去她家。刘一荪不去也是有原因的。

没有,苏夏说,听说你还行,当继父容易些。

这话从苏夏嘴里说出来,让罗春伟有一种受到赞扬的感觉,除了毛菊偶尔夸奖他一下,真还没有谁拿他这个继父的身份说事,毛菊夸奖他是有原因的,她通常是为了让家里的气氛好点,或者让罗春伟给刘一荪效什么力,女人惯有的小聪明毛菊也有,罗春伟倒不讨厌她这样,有时反而觉得她不容易。

苏夏这样说令罗春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苏夏这样说,不止代表苏夏的观点,也代表刘向东的观点,刘向东获取这样的信息不是从毛菊那儿,就是从刘一荪那儿,这说明毛菊和刘一荪对他是肯定的,所以这样一联想,罗春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继父的身份本来是隐秘的,而且也是马马虎虎的,并不好这样放置在阳光之下。

我也不管什么,再说,通常也不在家,罗春伟说。

所以说啊,正因为通常也不在家,你们也就地过年算了,不用跑了,要不真还没有好办法。苏夏说。

这话让罗春伟有些反感,但碍于苏夏刚才对他的肯定,他不好直接表现出来,这事应该毛菊和刘向东商量,苏夏反倒来找他,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了。

年年的传统,不好改的。罗春伟说。

本来以为这只是小事一桩,思前想后,觉得还不是那么简单。看似简单,实际需要有一个人妥协,要不是毛菊,要不是刘向东,要不是刘一荪。看似是这样,为了刘一荪,毛菊做什么妥协都愿意,刘向东做什么妥协都愿意,现在毛菊的妥协与罗春伟联系在了一起,刘向东的妥协与苏夏联系在了一起,情况一目了然,苏夏已看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她不愿意妥协,她希望罗春伟妥协。

与苏夏分开后,罗春伟觉得心事重重的,有点不快,本来芝麻大小的事,现在都好像成了西瓜大的事了。特别是这些女人,这么沉不住气,罗春伟那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毛菊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她得留下来陪儿子过年,让他一个人回老家去,那么他就和毛菊吵一架,如果毛菊说让儿子一个人留下来过年,她陪他回老家去,那么他就一个人回去,让毛菊留下来陪儿子。他不为别的,他就要毛菊的一个态度。

接下来的两天,毛菊绝口不提这件事,罗春伟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关于遇见苏夏这件事,罗春伟在毛菊面前提了一下,说看到她的后任了。往常,毛菊会对此类话题感兴趣,但这次,只嗯了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毛菊对苏夏印象不好,她只以为刘向东抓了苏夏是救急,长久不了,没想到这都几年了,两人还在一起过日子。所以她便觉得事物发展已经没有规律可言了。

她与罗春伟分别是对方家庭的第三者插足,经过拉据式的离婚大战,两人很不容易走到一起。她与刘向东还没正式离婚的时候,刘向东看到大势已去,就急不可待地找人填补了她的位置,这个人就是苏夏,毛菊还一度怀疑苏夏早就存在于刘向东的生活中了,因为她离异时间较久,更具备这种潜藏在某一处的条件。

所以罗春伟的前妻和女儿对罗春伟的行为一直不能释怀,这都几年了,两人把罗春伟当作仇人,罗春伟前妻隔不久还会在微信里骂罗春伟几句,现在罗春伟对这谩骂置之不理,以前他还与毛菊谈谈这事,自从与前妻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与毛菊正式办理结婚手续之后,他对前妻有了恻隐之心,他知道她恨他,但她并没有把他删除掉这件事,让他又对她生出了一点点好感,说真的,尽管不做夫妻了,但因了女儿的关系,他希望两人不要断了联系。

所以在他与毛菊的婚姻里,有许多不对等的因素,他的前尘往事皆成过往,不对他现在的生活造成影响,毛菊不同,毛菊有儿子,如果两人不是有深厚的情感基础,诸多丝丝缕缕理不清的麻烦会把这婚姻断送掉,上次婚姻里的缺憾,这次婚姻里弥补了,上次婚姻里没有的麻烦,这次婚姻里全遇到了,在这种周折中,罗春伟有了许多人生真切的感悟。

罗春伟一直静待动静,眼看着快放假了,毛菊再没有提刘一荪的去向,倒是把出门的换洗衣服装进行李箱里了。罗春伟便有了一丝不安,他不知道毛菊与刘一荪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这种隐忍的妥协中不快,想到他们的不快,罗春伟便又觉得了自己的不快,想主动妥协的念头就那样又按捺了回去。

再婚后经常滋生这种情绪,他觉得自己变得敏感而狭隘,其实毛菊跟不跟他回老家真还没有那么要紧,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况且也没有人说。但肚子里就是憋着那么一股劲,特别是遇到像这种妥协和退让,他就有点小肚鸡肠了,他明明知道这不好,但就是不想改。

他观察了一下毛菊的动静,猜想她说不定和刘向东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看似妥帖的样子。想到这一点,他就又有点受不了,尽管处在复杂的境地,但他是一个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人,如果被他们三个蒙在鼓里,那比给他一个耳光还让他难受。

这让罗春伟按捺不住了,吃过饭之后,他问毛菊刘一荪怎么办,毛菊说到时候再看,他如果想去了就去刘向东家,不想去了就一个人呆在家里,咱们早点回来。那不行啊,不想去的话谁给他做饭呢,罗春伟说。而且一个人,大过年的,冷冷清清。毛菊说不是没办法嘛,刘向东那混蛋,明知道儿子不想去他家,像故意似的。罗春伟喜欢听毛菊骂刘向东混蛋,毛菊这样一骂,罗春伟心里就舒坦些。

要不,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来陪儿子。罗春伟说。

真的假的,毛菊说,你不是不同意一个人回去吗?

不是没办法嘛,儿子大老远回来,一个人过年的话太冷清。罗春伟说。说完觉得很轻松。

我不回去的话,说不定罗丽会与你一起回去,你试着联系一下她,这也是你们相处的一个机会。

不,让她陪她妈吧。罗春伟说,要不她妈一个人太冷清。

冷清什么呢,听说找着人了。毛菊说,我也是刚听说的。

是吗?找了个什么人?罗春伟真还没有想到,这可是一个爆炸性新闻。

听说找了一个大夫,老婆去世了,有一个女儿也出嫁了,条件倒是不错,钱也多。我还暗暗和你作了一番比较,也不差你多少。毛菊说,没吃多少亏。

如今,路桥工程建设快速发展,质量、品质要求逐渐提高,对现场施工管理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现场施工管理涉及众多内容,难点较多,需在实际工作中采取有针对性的解决措施。

罗春伟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那罗丽呢,既然刘枝林找着了人,罗丽住哪儿?相处还好吗,他竟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你是不是受了打击了?毛菊说,你是不是见不得人家找着人了,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说什么呢,找着人好啊,只是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罗春伟说。那我得给罗丽打一个电话,看看她跟不跟我回老家。

打吧,说不定这时候愿意跟你回去。

罗丽的电话通着,没有人接,像过去许多次一样。

毛菊说这孩子也够倔的,亲生父亲的电话啊,每月给她的生活费一分不少,协议里应尽的责任都履行了,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连电话都不接。

要不你给刘枝林打一个,让她问问罗丽什么情况,愿意跟你回老家吗?

不,不想搭理她。罗春伟说。在那场离婚拉锯战中,他与刘枝林的情分都消耗尽了。而且之所以罗丽现在还这种态度,与刘枝林的教唆不无关系。

毛菊说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认识那个大夫,不是认识刘枝林,我试着再打问一下。

罗春伟的妥协换得了毛菊的一个信息,这个信息让罗春伟觉得他的妥协值得。说不定这信息毛菊知道好久了,但出于什么心理瞒着他。

对于毛菊要留下来陪儿子这件事,罗春伟全家人表示理解,也很赞称罗春伟的做法,罗春伟看得出来,家里人还没有把毛菊当作家里人。

弟弟听说毛菊不回去,就主动联系了一下罗丽,但罗丽还是不接电话,于是弟弟又给她发信息,说想带她一起回老家过年,但信息也不回,于是又给刘枝林打电话,刘枝林一听是弟弟,就把电话挂了,罗春伟说算了,弟弟说看来你把她们母女伤害得太深了,这都几年过去了,还这么记仇。

刘枝林到底有什么不好,你要与她离婚,我看不出毛菊有什么好,刘枝林和罗丽不接电话,罗家人的电话都不接这件事,真还怪不得她们。你们是高中同学,又是一个镇子上的人,喜欢人家的时候拼命追,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又闹离婚,算哪门子事吗。弟弟抱怨罗春伟,罗春伟说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弟弟也就不说什么了。

能见到刘枝林家的人吗?罗春伟问弟弟。

见不到,以前见到还聊聊,自从你们闹离婚后,远远看见就躲开了,不知说什么好。弟弟说,很久也没有看见刘枝林和罗丽了,刘枝林的弟弟在街上开了一家古玩店,卖黄河卵石和太湖石,还卖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古旧的东西。

听说刘枝林什么了吗?

没有。

因为只有他和弟弟两个人,所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告诉弟弟听说刘枝林找着人了,他有点不放心罗丽,性情太孤僻,人又太单纯。

这倒是没事,弟弟说,都大学毕业了,相处也相处不了多久,等找着合适的人家嫁了就好了。

倒也是,弟弟的话让罗春伟有些释然。

抽空去古街上走走,一年的时间,古街上的变化可大了。弟弟说。

一切都在变化,罗春伟想,人在变化,岁月在变化,而他出生的古街,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他没想到的是它竟然变成了一个旅游景区。

有那么一刻,罗春伟有点惊悚于一种变化的发端。

初二那天,闲着无事,他便和弟弟去古街那边散步,临街的商铺早早就开了,因为天气冷,街上行人稀少,拐过一个街角,他们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刘枝林,刘枝林身旁有一个年轻女孩,手里推着一个童车,仔细一看,是罗丽,罗春伟的下意识是刘枝林生孩子了,罗丽手里推着一个弟弟或者一个妹妹。

罗丽,罗春伟叫了一声,他没想到她与她妈妈一起回来了,他在这里能偶遇她们有一种惊喜。

罗丽转过了头,也看到了他,他们之间那时相差不足三十米,罗丽的脖子里围着一条粉色的羊毛围巾,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他们快速赶上去,这几年一直没有见到她,一直没有联系她,他生怕她突然间在他眼前消失。

但几年的时光让他们彼此感到疏远,又有些尴尬。罗春伟看到童车里坐着一个小孩,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小眼睛,他想这么大年纪了还生孩子,看来刘枝林改变了不少。

这是谁?罗春伟指了指孩子问罗丽。

我女儿。罗丽说。

什么?罗春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问了一遍,他直视着罗丽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但对他的提问又有些不屑。

你结婚了吗?弟弟问,你结婚这么大事怎么不说呢。

结了,罗丽说,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了。

大过年的,好好说话。罗春伟说,离婚是好事吗?

罗春伟一句话,招来了罗丽的一个白眼。

既然回来了,那你带着孩子跟我回一趟爷爷奶奶家,怎么样,孩子爸呢?

这次不去了,以后吧,罗丽说,我妈还在前面等着我呢,我们去舅舅古玩店里看看。

我们一起去,我想和你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罗丽说。

你现在也结婚了,也已当妈妈了,对于婚姻的理解应该全面了,婚姻不是简单的事。

我不喜欢听这些说教。

对方是哪里人?

内蒙古人。

怎么认识的?

网上。

干什么的?

一家饭店老板。

多大了?

比我大六岁。

什么时候结婚的?

大学毕业的时候。

为什么那么着急呢?

我妈那年遇着了一个人,对方催着要结婚,我不结婚,我妈会拖着不结婚,我总得有一个自己的家,不是吗?所以我就在网上发了一个征婚启事,他符合我要求的条件,相处不到一个月,我们就领证了,领证后我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所以她事先也不知情。

婚姻大事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呢,你太意气用事了。

你们是很好的例子,你们谈了多久,高中三年,加上大学四年,又在一个镇上,了解的还少吗?可你们不是照样离了吗,你们没有感情基础吗,所以经验全是扯淡。

可你也总得有个婚礼吧。

领证后正赶上疫情,结婚证都是戴口罩拍的,婚礼就省了,也省了许多糟心的程序,能简单还是简单点好。

弟弟围着孩子看,罗春伟在那儿跟女儿问各种事情,对于突然间出现的这个孩子,罗春伟还无法接受。这多出来的孩子让他对罗丽生出了一种怜惜,她在接受了那么多负面现实之后把自己草草嫁了,他攒的那笔私房钱还没有给她置办任何嫁妆,她连孩子都有了。

孩子爸呢,没一起回来吗?

回来了,在那边看黄河去了。

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你结婚了,该带着他来认亲了,你看哪一天合适,或者明天。你回去商量商量。

再说吧。罗丽说。

听到罗丽结婚的事全家都很震惊,父亲甚至有些生气,觉得罗丽没有礼貌,这么大的事什么消息都不跟家里人透露,让娘家人有失娘家人的体面。罗春伟不好说什么,只说只要罗丽过得好,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晚上罗春伟给罗丽一家发了三个红包,并问她商量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来,罗丽说这次没有准备,以后再说。罗春伟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嫁妆,趁这次见面了给你。罗丽说不用。后来几天,罗丽说孩子不舒服,他们已经回市里了。

罗春伟回市里的时候,跟毛菊说了罗丽结婚的事,知道罗丽也回了市里,毛菊说如果她愿意,请他们吃顿饭,于是罗春伟又联系罗丽,罗丽说她已经回内蒙古了。

此后再没联系。

时不时的,毛菊会带回来一些消息,说去医院的时候见着他的后任了,还聊了聊,刘枝林确实怀孕了,是儿子,听说那个大夫很满意,说他女儿和罗丽都嫁外地,将来靠不上,不生一个老了没依靠,主要是刘枝林年纪大了,终究又要做妈妈了。

罗春伟听着这一切,有些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