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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冬:五重想象,或现实

2021-11-12柳已青

山东文学 2021年1期

柳已青

蓝色梦境中的海岛,点燃红色的花朵

遥望崂山,山峦起伏,云霭升腾,幻化无穷。乘仙槎出入风波里。遥望海天,水天一色,万顷汪洋。蔚蓝苍穹,海天苍茫,星汉灿烂,若出其中。海面波平如镜,阳光跃动,飞鸟滑翔,巨鲸摇动尾鳍,喷出巨大的水柱,宛若喷泉。

俄顷,乌云弥漫,遮天蔽日,风浪骤起,巨浪排空。涛声澎湃,惊涛如雷,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海气鸿蒙。潮涨潮落,盈虚无穷。仙槎在浪尖上起伏,我脚步踉跄,看见鹤发童颜的张三丰,伫立风浪之中,神态自若。

忽然,太阳挣脱乌云,光芒万丈,巨浪平息,唯有天风海涛相呼应。海上气象千变万化,刚才的飚风巨浪如同海市蜃楼,既真切,又缥缈。恍惚之间,身世皆幻,不知身在何处。

抬头看,一点青葱,在万顷的湛蓝中浮沉。海天之间冒出一个岛屿,一朵无为的云静止地漂浮在岛屿上空。岛屿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岛屿的轮廓在蓝色的海面闪现,岛屿竦峙,郁郁葱葱。蓝色漂浮着青葱,青葱之中,万点红色,如火如荼。岛屿上空,青鸟飞翔、和鸣。

这个岛屿之上,生长着无数的耐冬,青翠的树叶,油光发亮,仿佛经过了数千年风浪的打磨,光滑又硬挺。绿叶之中,无数红色的花朵怒放,绛云合拢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灿然于海天之间。大朵大朵的白云,为之倾倒,低低地浮在海岛之上,似乎要亲吻那瑰丽的花朵。我们站在仙槎上,宛如置身蓬莱仙境。欣赏连绵不绝的耐冬林,神思在花海中畅游。

此时,洁白的云朵披上了五彩的光芒,缥缈的雾气缭绕,岛屿若隐若现。只见张三丰身轻如燕,登上海岛,如履平地。他回到仙槎时,身边多了三株耐冬。花朵与我的视线接触,熠熠生辉。

在那一刻,我的前生与耐冬结缘。沿着时间的河流上溯,乘着往返与神话与现实的仙槎漂流,登上漂浮于蓝色梦境的海岛。我在梦中几度追寻耐冬的踪迹,随同张三丰来此人间仙境。

张三丰手植耐冬,手植传说

很多人知道张三丰其人,是通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但对于大部分青岛人来说,知道张三丰这个人,是通过耐冬。

历史上的张三丰,扑朔迷离,从南宋到清,都有他的身影。他是著名的道人,太极拳创始人,同时他也是古代大名鼎鼎的长寿人之一,行迹在现实与神话之间。他是隐士,是道士,是武学宗师,也是医学高手。因为长寿,再加上历代皇帝的封号,难免被神话,活了218岁。他原名张君宝,号三丰。三丰这个名号,太响亮了,事实上,从宋至清,借助张三丰这个名号出入江湖、修炼道场者,绝不止一人。因为三丰这两个字,是道家思想的符号。三代表阳,是乾卦,丰则是三中间被一竖打断了,乾卦变成了坤卦,代表阴。三丰合体,意味着乾坤合一,阴阳变化。

张三丰三次在崂山修行。第一次为至元十四年(1277年),张三丰三十岁,与刘秉忠结伴,在崂山学道,学得治眼疾之方和剑法。第二次是至顺四年(1333年),时年八十六岁,在崂山为崂山道士传授医术、气功、武术。第三次为永乐六年(1408年),自青州云门山来到崂山,时年161岁。这次来崂山,主要是传教,为道人徐复阳治疗眼疾。明霞洞旁有“三丰洞”,传为他的居住地。张三丰的弟子徐复阳,在仙鹤洞修行,在道教中创立鹤山派。第三次和前两次是否同一人,存疑。

张三丰第三次来崂山,为崂山带来仙花“耐冬”。他在崂山传道期间,乘船至崂山海域各海岛,可能是采药,或者寻仙。他发现北国海岛有野生的山茶花,这本是生于南方的植物,在崂山附近的海岛发现,自然不同寻常。时值隆冬,海浪撞击着海岛,卷起千堆雪,四散开来。这海岛之上,演绎着一曲冰与火之歌。耐冬被皑皑白雪覆盖,而火红的花瓣着雪,尤其可爱。他起名为“耐冬”,又名“耐冻”。

张三丰从海岛将山茶花移植到崂山道观。从此,耐冬为崂山增添了动人的颜色。

明代万历版《即墨县志》卷之九《杂志仙流》有张三丰小传。《明史》有其传。黄宗昌撰写的《崂山志》卷五《仙释》有张三丰身影如下:

明永乐年间,有张三丰者,尝自青州云门来,于崂山下居之,居民苏现礼敬焉。邑中初无耐冬花,三丰自海岛携出一本,植现庭前。虽隆冬严雪,叶色愈翠,正月即花,蕃艳可爱。今近二百年,柯干大小如初。或分其蘖株别植,未有能生者。又有张仙塔、邋遢石,皆其历迹。

张三丰所至的海岛为千里岩岛,位于崂山湾外,现在岛屿上建有海洋观测站,航标塔。岛屿盛产耐冬,这里是候鸟迁徙的中转站,鸟类的天堂。

张仙塔位于崂山头东崖峭壁上,因叠石如塔,得名。传说是张三丰建造的塔,已经坍塌。塔旁石峰中各有耐冬一株,一株开白色花,一株开红色花,传说为张三丰手植。塔下有石洞曰“仙窑”,张三丰静养处。

邋遢石,是崂山楼上村涧东一巨石,传为张三丰升仙之地。张三丰不修边幅,又号“张邋遢”,也许得道者要的就是这个范儿。因其被神化,虽然邋遢,但形象高大:颀而伟,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

此人已经升天,但他种植在崂山的耐冬留了下来。他同时种下各种传说,在崂山大地生根发芽。

白耐冬的仙气,张三丰的仙逸

崂山是道教名山,古代诗人登临崂山,观沧海,无不诗情勃发,歌咏崂山的诗词,也磅礴大气,酣畅淋漓。诗人们在白云缭绕的山峰,襟怀宽广,灵感如山地喷泉,喷涌而出,汩汩不绝。这些诗词,也带有海气,仙气。

比如顾亭林的《崂山歌》,开篇写道:

崂山拔地九千丈,崔嵬势压齐之东。

下视大海出日月,上接原气包鸿蒙。

幽岩密洞难具状,烟云合沓来前蜂。

襟怀开阔,气象雄奇。这样的海上仙山,神仙洞窟,星罗棋布,道教宫观,灿若群星。崂山雄奇,仙迹遍及,伴随着诸多传说。

云是老子曾过此,复有济北黄石公。

至今多作神仙宅,凭高结构留仙宫。

……

以外岛屿不可计,纷纷出没多鱼龙。

崂山海域附近的岛屿,在云雾缭绕之中,时隐时现,吸引了道士探险。耐冬确为采药道士带回宫观,精心培育,成为崂山的一支奇葩。崂山蕴育了无数的雄奇,“奇花名药绝凡景,世人不识疑天工。”耐冬就是出离尘世的奇花之一,而白耐冬更是具有仙气,隐逸之气。

太清宫三官殿正殿有一株白耐冬,树龄超过400年。这株耐冬,开白色花,是重瓣。花瓣重重叠叠,极尽繁复。据说是崂山唯一独有品种“重瓣白雪塔”。每年冬天,在百花凋零、万物沉睡之际,绽放满树繁花,有一种素净的力量,喷涌勃发,令人赞叹。花朵大如茶碗口,花瓣如锦,开出万种风情,光如白玉,色如白雪,魂魄如皎月。花白,叶翠,翠绿之中,圣洁的白花朵朵,素雅,有一种清芬,观之,尘虑全消,神清气爽。

神奇造化白耐冬,魂魄凝聚白耐冬,山海,白云,宫观,暂时退隐,天地之间,只留下一人,面对白耐冬。沉浸在这样的世界,游心太玄,物我两忘。

据传,这株耐冬是张三丰从长门岩岛上移植来的。尽管时间对不上,这个功绩照样记到张三丰名上,那些籍籍无名的道士,从海岛移植耐冬归来,也不计较。这个岛屿,被蒲松龄写入《聊斋志异》。请看《海公子》篇关于海岛耐冬的记录:

东海古迹岛,有五色耐冬花,四时不凋,而岛中古无居人,人亦罕到之。

登州张生有雅兴和探险精神,驾扁舟登上了岛屿。“至则花正繁,香闻数里;树有大至十余围者。”这些描写,虽然是小说家言,并非捕风捉影。

接下来,完全是蒲松龄的想象和虚构:张生与花中忽现的红裳丽人(假托“胶娼”)亲热,后海公子(一条大蛇)至,张生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际顿悟——原来红裳丽人是蛇精所化。

蒲松龄笔下的这个岛屿即长门岩岛,位于今即墨区鳌山卫镇东南大海中,分南北二岛。这个岛屿奇异之处有二:岛上岩石富含云母,岛屿生长着古耐冬。大的耐冬树有200余株,最大者树龄越千年。当飞雪迎春之际,蓝天碧海间,岛屿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映衬着红艳艳的耐冬花,景色奇特瑰丽,堪称世外桃源。岛上并无海公子大蛇缠绕古耐冬树,与古耐冬相伴的是一种叫藤胡须子的常绿灌木,它攀附着耐冬的树干,茁壮生长。其花可供观赏,果、根、叶都可入药。渔民称其果实为“海枣”。

耐冬是山茶花,生长在北方的海岛之中,崂山附近的海岛大概是最北的极限。唐代的很多诗人,把山茶花称为海石榴,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许上苍造物有深意。青岛的耐冬出自海岛,她的身世之中,有一个“海”字。柳宗元在《新植海石榴》诗中有这样一句,“远意驻蓬瀛”,李白说,“海榴世所稀”。

崂山耐冬闻名遐迩,广为世人所知,还真有蒲松龄的一份功劳,他为耐冬带来另一种神话。

太清宫的绛雪,蒲松龄的花仙

“劳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似锦。”这是蒲松龄的小说《香玉》的开篇。

崂山的耐冬声名远播,是因为这篇小说《香玉》。小说中的绛雪,是一位美丽的红衣女子,重情义的花仙,为耐冬做代言。

崂山的耐冬有幸遇到蒲松龄这样一位落魄的小说家,而蒲松龄也有幸遇到崂山奇妙的耐冬。崂山道观的耐冬和白牡丹,给予蒲松龄创作的灵感。

1672年4月,蒲松龄确与淄川乡贤同游崂山。一生之中,唯一的崂山之旅,为崂山人文增添了瑰丽的文化色彩。蒲松龄一行,先在王哥庄的修真庵住宿,然后游历了崂山上清宫、下清宫及八仙墩,因遇雨而住宿在青石涧,在他们返至番辕岭(今返岭)时,雨后新晴,海上出现了海市蜃楼。蒲松龄作《崂山观海市作歌》一诗,记录了这难得一遇的自然奇观。

蒲松龄登过泰山,这次又游览崂山。他写作《聊斋志异》,展现出他的审美趣味和文学主题,关乎神秘主义。崂山是道教名山,山中白云缭绕,多仙逸之气,餐紫霞,观云海,赏奇花,与友人诗赋唱和。脱离了俗世凡尘,看白云苍狗,观潮起潮落,心中顿时升腾一股隐逸之气,以诗记之。《题白云洞》云:

古洞深藏碧山头,羽士已去白云留。

愿扣柴扉访逸老,不登朱门拜公侯。

砚水荡净海底垢,笔尖点消九天愁。

不求人间争富贵,但做沧桑一嘹鸥。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蒲松龄的志趣。

除了诗歌,蒲松龄为崂山留下的是脍炙人口的小说——《崂山道士》和《香玉》。这两篇小说,前者写道士的方术变化,具有讽刺意味;后者写花仙子很有人情味,花仙与书生的相恋,经历生死的考验,具有神话色彩,也有浪漫的情怀。这两篇小说凌虚高蹈,都为崂山增添了神秘的面纱。很多没有游览过崂山的人,读过了这两篇小说,悠然神往。李白的诗《寄王屋山人孟大融》,蒲松龄的《崂山道士》和《香玉》,成为最著名的咏叹、描写崂山的诗文。

如今,游客游览太清宫,可观蒲松龄写书亭。此亭为一飞檐、红柱、木结构的小亭。亭西侧的白粉墙,即蒲松龄笔下的“穿墙壁”。这个“穿墙壁”,成为一个非常有名的景点,激发了游客的兴致。

太清宫的绛雪,更是闻名中外。香玉是白牡丹变成的仙女,绛雪是耐冬变成的仙女。在想象与现实的边界,太清宫的耐冬与白牡丹,在文学的浇灌下,具有丰富的内涵。蒲松龄游览崂山时,一定听过白牡丹的传说,观赏过满树灿若云霞的耐冬。白牡丹有崂山白云的柔软,有崂山冬雪的高洁。耐冬怒放在冰天雪地,有火焰一般的热烈,有晚霞一样的风神。美丽的花朵,山巅的明月,让蒲松龄的奇思妙想灿然开放,于是诞生了《香玉》。小说《香玉》问世后,绛雪成为守护太清宫的女神。

记得2000年4月中旬,我到太清宫游览。看到绛雪满树繁花盛开,青绿的树叶,火红的花朵,明黄的花蕊,让人感叹大自然的造化神奇。树下落了一层凋零的花朵,红色的落英,是熄灭的火焰,落地的霞光,是沉睡的绛雪。天地间有大美而不言,这些安静的花朵,其实亦收藏了一段时光,呈现生死轮回的奥秘。无声亦有声,在电光石火之间,我在这满地的落花中听到宇宙的万籁:溪流的潺湲,澎湃的潮音,婉转的鸟鸣,雪落的轻盈,清风的呢喃,白鹿的踏雪,隐约的春雷,蜂蝶的振翅,天鸡的长鸣,东君的升腾,冰蟾的月明……

就在我的思绪乘着满地绛雪飞翔之际,从海面深处吹来的风,吹拂着古老的绛雪,几枚红色的风铃,落在我的头上滑落,几枚枯萎的锦缎,顺着我的衣袂而下。我抬头看,不由得慨叹大自然的神奇。这株耐冬花朵纷纷开,纷纷落,而枝头还有万千花苞等待绽放。

站在绛雪树下,遥想蒲松龄游览崂山,在此留下足迹,留下千古名篇,深感崂山人文荟萃,蒲松龄实在是崂山文脉一支,如同山间清溪奔流不息。

崂山太清宫的绛雪,是崂山道士在山头东二十多公里外的长门岩海岛上移植而来。

因为蒲松龄的《香玉》,因为耐冬的特性,经风霜,傲风雪,凌寒开放,花期漫长,青岛人格外喜欢耐冬,从1988年开始成为青岛的市花。

青岛人的庭院,从团岛到麦岛,从四方到李村,从小寒飞雪到谷雨时节,都可以看到耐冬靓丽的身姿,朵朵红花照亮人们的眼睛。马路绿化带中,海滨公园中,也常看到耐冬。

在崂山脚下有一个小院,养一株正宗的崂山耐冬。在院子里栽两棵樱桃树,种一株白牡丹,移植一棵金桂,院墙上爬满凌霄。一年四季,花香萦绕。这是很多人的梦想。

在青岛,有数量众多的耐冬爱好者,每逢花开时节,拍摄了照片,在贴吧或者微信群中交流。

耐冬,生长在青岛的大地上,在崂山千年文脉的浇灌下,分外妖娆!

莫干山上的清梦,山茶花缀满梦的帷幕

曾在莫干山别墅住过一晚,伴随潇潇春雨,竹子拔节的声音,直入梦境。那是一次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安眠。在山的怀抱里酣睡,仿佛回到人生的最初,天地未开的混沌时刻。梦的背景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奔腾喧哗的小溪,与世无争的空气,遗世而独立的民国老别墅。

水田里独脚站立的白鹭,气定神闲地梳理羽毛,左顾右盼,在田里漫步。时而优雅地起飞,掠过隐隐青山,又盘旋降落。短暂的山中时光,伸手触及江南的色彩和气息。我们居住的老别墅好似漂浮在竹海中的船,其实,青砖的老房子是安宁的,静止的,起伏的是竹林上的风。

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有一栋民国老别墅,庭院里,一株山茶花树冠自由伸展,镶嵌进老楼的窗口。满树红色的花朵灿然开放,照亮我的双眼,照亮了漠漠阴云。这株树冠阔大的耐冬,在静谧之中开放,开放出万千庄严的气象。古人云,一花一世界,这满树繁花就是无数个大千世界。

昨天下了一场春雨,今天的山茶花含着雨露安静地绽放。不远处,溪声潺潺,竹林中,隐匿着万竿竹风,在翠色可人的海中,发出潇潇的声响。时有鸟儿的啁啾。老别墅里流淌着钢琴声,从窗口飘逸而出。

我独自在山茶花下低徊。抬头看到青山之上,云霭缓缓流动。和崂山上空的云气神似。而眼前的这株山茶花,又让我想起2000年4月在崂山太清宫看到的绛雪。

山坡上绿草茵茵,朵朵落花点缀其中。

枝头的景象是:树头万朵齐吞火,残雪烧红半个天。

地下密密的落花:红颜春树今非昨,青草空埋土一丘。

我如同置身一个空灵的梦境,那落满一地的山茶花,缀满了梦的帷幕。水中的金鱼在梦境中游动,嬉戏,一摆尾,潜到深处。有一条金鱼,用嘴巴推着一朵山茶花游动。

这里的落花都有一种寂静的美,凋零谢幕的美,零落空山烟雨中。山茶花有一种冷艳之气质,超凡脱俗,出离尘世,毕竟是雪深红欲燃的花儿。而她生长在白云不知处的深山,生长在无人的海岛。即使被移栽到园林,仍然不改性情——长明灯下石栏杆,长共松杉守岁寒。

我用温润的目光,与视线所及的每一朵落花交谈。思考落花的命运。落花一旦离开枝头,命运随风,付流水,委泥沼,不由自主。不论是飘茵还是堕涃,诚如唐寅在《落花诗》中的感叹:仙尘佛劫同归尽,坠处何须论厕茵。

“爸爸,爸爸——”女儿午睡醒来,走出门,看到我在耐冬树下,欢快地叫我,向我飞奔而来,她的头发飘飞,衣袂飘飘。女儿看到满地落花,眼睛圆圆的,带着盈盈的笑,嘴巴圆圆的,发出“好美”的赞叹。

爸爸,这是什么花?

山茶花,青岛叫耐冬,崂山太清宫有很大的古耐冬,和这株差不多。青岛太清宫的古耐冬里面,住着一个花仙子,叫绛雪。

邀请我们一家三口来此小住的朋友姓夏,他的女儿叫夏夏,练完了钢琴,也跑到山茶花下。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草地上捡落花。山茶花落了,并不是像其他的花朵一样枯萎了。只是花朵里的水分减少了,那丝绸一样的质感和颜色,都还在。

我和夏先生并排而立,面对这株山茶花,饶有趣味地看她们玩耍。山中幽静,稚嫩的童声,传得远。此时,我觉得,饱经沧桑的古山茶树,如同充满了无限爱意的老人,庇护着树下的两个孩子。她们捡起落花,丢到小溪中,要把小溪填满。

夏夏和欢欢的笑声,纯净如溪水,响亮如画眉,阵阵笑声,像山中白云,缭绕在树梢。刚才独自一人观山茶花,伴着竹韵溪声,十年尘土片刻涤尽,颇得清冷之趣,清凉使人出世而高蹈,清寂让人获取禅意。而眼前的两个小女孩,笑如少女婴宁,让我感受到春天蓬勃的生机。此时,阴云渐渐散去,太阳照耀着莫干山,满目青翠,山茶花的点点红,滴落到我的心里。蕴藏在心灵深处,永不褪色。

十年后,我赠朋友夏先生一本我的书《记忆的飨宴》,我在扉页上写了几句话:花开花落十度春,莫干山上看白云。山茶花下,两个小孩嬉戏,如今皆亭亭玉立。前尘如梦,明艳动人的山茶花缀满梦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