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的心事

赵 文

一

春兰把刚写好的辞职信揉成一团扔在办公桌上，纸团开始皱皱巴巴地鼓胀，继而扭曲变形，最后像一朵蘑菇一样展开在眼前。她长叹一口气，看着纸团发呆。最近几个月，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体有时像铁一样重，有时像绒毛一样轻。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糟糕的状态，可每次下决心要改变时，另一个自己就会跳出来提醒，你不能这样做！那应该怎么办呢？她向自己问了无数遍，始终得不到答案。再过一个月，三角梅开遍校园的角角落落时，她将迎来三十八岁的生日，女人最美好的时光正逐渐从身体和灵魂内一同抽离，就像愁风苦雨过后即将凋败的鲜花，冷漠凄苦，香气尽散。她恐怖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但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若一切重新来过，她已没有资本，即使有资本，她也没有勇气去冒险。是的！爱情无疑是一场冒险旅程，越认真的人，越输不起，与其去追逐万分之一的赢，不如不冒险。

周末，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对面田老师的显示器旁立着咖啡罐。田老师教当代文学，比春兰大一轮，年纪越大，越活得风风火火，像是要把曾经逝去的青春抓回来似的。几个月前田老师告诉春兰，活在当下比什么都重要，唯有当下的感受是最真实的，唯有当下的幸福是真幸福，以后的事情是无法预料的。角落里的办公桌上开满了蟹爪兰，那是教古典文论的白老师的心爱之物。白老师比春兰小一轮，但身上有一股仙风道骨的仙气，白老师认为现实生活是苦楚的，唯有脑子里勾画出的桃花源是理想世界，既然现实并不美好，在虚幻里沉醉也无妨。教比较文学的春兰夹在她们中间，像是多余的物种，当不当正不正的，加上她优柔寡断的性格，总会莫名其妙地陷入选择的困境当中。生活本就是不断选择的过程，有人能轻松应对选择，有人不会选择，有人明明知道哪种选择对自己有利却不肯下决心。春兰属于最后一类，她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想辜负身边的人。

春兰环视办公室，突然，眼泪顺着鼻翼流进嘴里。最近一段时间，她失去味觉，尝不出眼泪的味道，甚至尝不出酸菜鱼的味道。酸菜鱼可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菜。现在倒好，别说酸菜鱼麻嘴的辣味了，就连眼泪的怪味都尝不出来了。她任凭眼泪流进嘴里，不去擦拭，不去理会。反正身边也没有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是个好东西，不管高兴还是悲伤总会流出来，像是一个热衷于庆祝的伙伴，庆祝欢乐，也庆祝悲伤。可是世界上任何一条河流都会流尽，眼泪也会流尽，而她的眼泪的确越来越少了。她想，流干了也好，以后再也不流了。

窗外的校园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春兰望着他们的身影陷入往日的回忆：十几年前，她忙于学业，每天穿梭在校园里的几栋楼之间。那时多么单纯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对爱情和社会的幻想与向往是那么简单而美好。时间真是无情的怪物，它会让人慢慢变老，可怕的是等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老了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仿佛慢慢变老的过程是为突然变老而蓄谋已久似的。想到这里，春兰无意识地抹了一把眼泪。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可能预示着要改变些什么，只是她还不知道怎么改变。如果真要离开工作十年的学校，她还是有点不舍。毕竟她中学时就励志将来要当一名大学老师。这个愿望她不仅实现了，去年还被评为副教授。在同龄人中，尤其在同学中，她显然是佼佼者，她自己也很满足。她本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得到了最初想要的，自然不会有别的贪念。但现在要改变的想法不是出于贪念，而是出于自我保护。

二

促使春兰想辞职的真实原因是扎穆沁的背叛。起初，春兰想把这件事隐瞒下去，甚至不断提醒自己，这事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冲淡一切，伤痛慢慢愈合。只有扎穆沁假模假样地示爱时，她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像无数根芒刺扎进皮肉，一根一根，没完没了。扎穆沁本就心虚，看到她的反应自然就转身睡了。扎穆沁的鼾声越来越大了，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身体极度疲惫，正享受酣睡的乐趣。春兰不敢往下去想象，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过去：十年前，她读完博士刚参加工作，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宣传部工作的扎穆沁，西装革履，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他们相识相爱，结婚买房，并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像蜜一样甜。春兰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无波无澜，无风无浪，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她满足于忙碌而安逸的生活，相爱相守，相夫教子，相敬如宾。扎穆沁一到周末就陪领导打球，乒乓球、网球……羽毛球。扎穆沁的背叛就是从打羽毛球开始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打羽毛球，而且每次出门都热情高涨，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打球而已，至于这么兴奋吗？春兰嘴上这么问，心里总感觉有事。女人的嗅觉是很灵敏的。春兰先是嗅到玫瑰香水的味道，接着是几根长长的头发，比自己的足足长了一拃。她不断提醒自己，这也许是不小心弄上去的，至于怎么弄上去的，她乱假设一通，也许是某个女同事，也许是人群中某个擦肩而过的女人……总之，在她的假设里香水和长发很想合情合理的存在。可是，秋天的某个周末，她领着女儿逛街时，女儿指着路对面一家酒店的旋转门说，那不是爸爸吗？她的目光穿过车流与人流落在金灿灿的酒店大门。那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领导，扎穆沁穿着凸显肌肉轮廓的紧身运动服与一个瘦高女一同走进酒店。他们戴着墨镜，扎穆沁轻轻搂住瘦高女的腰……阳光很刺眼，春兰的心跟着旋转门沉重地转动，仿佛将要停止了跳动。

回家的路上春兰一直在安慰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看走眼了。也许，瘦高女就是领导，可……谁敢把手放在领导的腰上，更何况是女人的腰。下午扎穆沁回到家懒懒地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给孩子买的两大火龙果被他吃得只剩下半个。孩子哭了，他把孩子抱过去说，爸爸带你去吃酸菜鱼。不料孩子停止哭喊突然说，今天我和妈妈看到你了，就在酒店门口。一句话使家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晚上一家人真去饭店吃了酸菜鱼。春兰吃着吃着就哭了，但没有声音，她甚至意识不到流出眼泪，同时也尝不出酸菜鱼的味道了。猛然间，她失去了味觉，她麻木了，大脑仿佛空空如也，又仿佛装满了密密麻麻的线团，哪一根线都像刀刃一样锋利，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口。

春兰所在的城市没有冬天，秋冬是一样的天气，校园的三角梅秋冬季节是无法绽放的，和其它花朵一同萎靡，悄悄地垂下脑袋等待春天的到来。春兰带着孩子住进学校旁边的公寓楼，每天像空气一样飘荡于学校和公寓楼之间。孩子放假后，她领着孩子回老家过年。再回来就又要快开学了。期间，她跟扎穆沁各做各的事，形同陌路。她也很少让扎穆沁碰到孩子，哪怕是极轻微的拥抱都觉得脏了孩子。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那种细水长流的生活将要断了，断得猝不及防，更细的流水以后流向哪里呢？是啊，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结婚前，不！认识扎穆沁之后她就没有再规划过以后的生活。她本就是一个从书里走出来的女子，那种内在的气质里保留着某种固执的坚守，可她现在必须要想想将来了。

三

以春兰的性格离婚是必然的。但离婚这件事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事先没有任何预演，她不知道怎么拔出这根突然扎进身体的刺。我们离婚吧！某个黄昏，她平静而慌乱地对扎穆沁说。晚霞在她脸上映出黄晕，她看起来疲惫而无奈。你好好想想吧，我们离婚吃亏的是你，你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出轨，只是看到我跟朋友……出入酒店而已，这证明不了什么。扎穆沁像一个陌生的坏人，语气里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吃着茶几上的水果，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最近总是吃水果，尤其喜欢吃火龙果、芒果和香蕉之类的软肉水果。难道要对簿公堂吗？证据都在心里！她目视对面暗灰色的壁纸说。反正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已经下决心……我什么都不拿，只要女儿就行。她打断了扎穆沁的话。扎穆沁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香蕉，他把香蕉皮放入垃圾桶，站起身轻咳了几声，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笑声，好像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慢悠悠地离开了。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和二十万的车都归了扎穆沁。春兰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家。田老师说她糊涂，可她就这么固执地选择了放弃一切物质。她在内心深处极其厌恶跟扎穆沁有过接触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一切都会过去，像风，像雨，像雾……她的生活进入到极为简单而单调的循环中。可学校里慢慢传开她离婚的消息，尤其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别人的议论就那样又轻又重地灌进耳朵，她不想听也没有办法，躲也躲不掉，躲到哪里跟到哪里，干脆不躲了吧，嘴长在别人的脸上，她连自己都无法左右，何谈左右别人。忍了，若不是为了孩子，早就从那个家的窗台跳下去了。吃饭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不断重复上下闭合牙齿的动作，没有任何味道。有一次聚会，学校里的一个男老师趁着酒劲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她迅速做出反应，一个巴掌打在男老师的脸上。这个动作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若在以前，遇到这类事情，她会选择快速逃离现场，现在是强烈的反击。离开扎穆沁后，她对男人产生一种厌恶心理，而且蔓延到了所有男人身上。

尽管扎穆沁比春兰大一岁，但在春兰眼里他一直以大男孩的形象存在，爱打球，爱跳舞，爱唱歌……有时说话办事还冒着点傻气。春兰曾经常摸着扎穆沁的头说，看你傻得冒泡。春兰就连在梦里也没有想过扎穆沁会背叛。越是看起来傻气的男人越不靠谱。不！所有男人都不靠谱！春兰在心里狠狠地说。她走在人群中会刻意避开男人，她需要一种自我封闭式的安全感，她要用距离做个保护圈，营造一个不让男人靠近的气场。她认为男人的基因里就写着冒险和背叛，她要重新定位自己对男人的价值观，或者删除对男人的任何价值观。

本以为离开就安静了，却不料扎穆沁玩起心思，他在对待孩子的抚养费问题上总是含糊其辞，这让春兰伤透了心。等孩子长大了怎么交代？你爸爸不要你了，也不给你抚养费了？她在乎的不是抚养费，在乎的是这个行为给孩子带来的心灵创伤，她不想让孩子背负一生的阴影。三角梅真的要开放了，她的生日也要紧随其后地来了，她该怎么办呢？同事们的议论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另一个办公室的张老师扭着腰慢悠悠走进来，环视一下春兰的办公室，确定田老师和白老师都在的时候，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对春兰说，你这么好的条件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呢，让自己天天这么不开心值得吗？话里话外透露着嘲讽，言外之意是，你春兰当年不高冷吗，照样不也被男人甩了吗？滚出去！春兰喊出声。这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骂人，也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张老师假装震惊，嘴里说着哎呦喂轻跑出去了。谁说学校不是江湖？老师之间那种酸酸的嫉妒与讽刺让春兰浑身不自在。

四

三角梅绽放的季节，春兰与女儿一同度过了自己三十八岁的生日。她终于下决心离开学校了，她做事有始有终，辞职信递上去的时候，明确说明完成这个学期的课程再走。校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就这样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学生们很喜欢听她的课，也只有在讲课时，她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身体里的幽默因子会自动活跃开来，教室里总是会发出掌声和笑声。男生们知道老师离婚的消息后，总会在讲桌上偷偷放上几块糖，几只水果。这让她感动不已。可她还是要离开的，因为，扎穆沁就在学校后面的大楼里上班，这个不大的小城里，超市或公园，她领着孩子总能碰上领着瘦高女的扎穆沁。每一次的碰见都是一次莫大的羞辱和打击。她瞬间觉得生活了十年的这座城市陌生了，陌生得可怕，陌生得冷漠无情。天气逐渐变暖，她的身体却总是异常冰冷。阳春三月，她竟然晕倒了两次，一次是在办公室，田老师叫了救护车；一次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孩子的哭声引来过路人的帮助。她用汤药慢慢调理自己，感觉重生一般，只是没有丝毫的朝气。天上的云朵舒展、紧缩、散去……她会莫名其妙地长时间发呆。

这段时间春兰也遇到过一些说媒的人，给她讲对方的条件如何如何好，她都婉拒了。她厌恶男人，除了父亲，那个温文尔雅、不离不弃的男人外，她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重情重义的男人。这种认定即将牢牢固定在脑子里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了青格勒的微信。青格勒是她的高中同学，高考结束后给她写过情书，当时，她没有回信，只是在毕业餐上委婉地拒绝了。有缘自会相见。这是少女拒绝追求者时用的最妥帖的说辞。后来，他们去不同的城市读大学，再后来，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最单纯最美妙的年龄结下的情谊是难能可贵的。他们在同学群里加了微信，但基本不会说话，只是在过年时相互简单祝福而已。所以，收到青格勒的信息，她没有像收到别的男人的信息那样不舒服。最近还好吗？很像知根知底的老朋友的问话。春兰该怎么回答呢？说好，最近真的不好；说不好，人家再继续问下去怎么回答呢？她迟迟不敢回复，直到晚上给孩子辅导完作业，出于礼貌回复了一句，还好，一直很忙，刚看到信息。过了五分钟，青格勒的信息来了。下个月受邀去你们学校讲座，老同学若有空，小聚。青格勒现在在一所大学任教，主教文艺美学。春兰回想一下青格勒曾经的模样，又想象了一下现在的模样，那个眼里充满愁绪郁郁寡欢的男生现在怎样了？春兰现在的状态如此糟糕，该怎么面对男同学的造访呢？青格勒一来，文学院负责接待，到时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多狼狈啊！但是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选择逃避也不妥。好的！春兰简单的回复背后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道尽了所有的无奈，她怀疑自己不仅没了爱的能力，也没了维持普通友情的能力，她瘫坐在沙发上莫名地忧伤起来。

五

五月是小城最美的季节，紫色三角梅朵朵怒放。青格勒一身浅灰色西装，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温文尔雅，身材和脸依然是高中时的样子，只有通过声音才能判断出他已年近不惑。晚宴上，春兰和青格勒坐在田老师的两边聊起高中往事。讲台下的青格勒木讷，话不多，一紧张十指就缠在一起，不知所措。本来是春兰有所顾忌不敢面对，可看到青格勒憨憨的样子，倒让她放松了下来，她竟然主动问了一些问题，尽管都是工作上的事，但这是她半年里跟男人聊得最多的一次。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她不是轻薄的人，更不是随便的人，既然讨厌男人，为何又很自然地跟男人聊起天呢？这没有逃过田老师的眼睛，田老师巧妙地套出青格勒的情况，离婚多年，独居，没有孩子，每天搞学术，生活单调。显然，这就是青格勒离婚的原因。田老师认为春兰就应该找这样的男人，骨子里的老实和内敛，但不乏品位。让春兰放松的另一原因是张老师没有来，张老师向来不会参加没有官员的晚宴。让春兰吃惊的是，她突然尝出了饭菜的味道，先是辣和咸，继而是酸和甜……恢复味觉给她带来不小的惊喜，于是，她的话也多了起来。平常生活的五色五味带来的感动是最真切的。

晚上春兰把孩子从朋友家里接出回家。公寓楼的前方是老城区，巨大的黑幕下星星点点地闪着人间烟火。春兰望着窗外的世界，无端泪目，窗子映出她的脸，美丽的轮廓，泪水晶莹剔透，里面似乎还闪动着星光。她莫名其妙地念出一首古诗——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春兰本能地排斥密集的钢铁森林，那种钢铁质感让她很不舒服。她喜欢明月，喜欢流水，喜欢清风，喜欢山高水长的日子……张老师常在背地里说她是假清高，表面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内心里十分计较得失。这也难怪，春兰的工作一直顺风顺水，作为一名大学老师，该有的待遇也快都有了，而张老师常走动，却常失利。因妒生恨，春兰一有失误，不出半天，会被张老师传遍整个校园。夏季的一天，春兰穿一件藏红色连衣裙上班，张老师在背地里说她为了勾引男人穿得花枝招展。春兰独自生闷气，后来，类似的事情总是上演，学校的老师们也只当张老师发疯，谁也不会搭这个茬儿。春兰想象过去，回忆里的内容并不复杂，好像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对前一天的重复。这么多年她活得很简单，她一直觉得生命的本质就是简单，当扎穆沁的背叛像电视剧镜头一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对生活产生了质疑，原来生活真的是多变而复杂的，与曾经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人心并不简单，人心难测，人性是善是恶并非绝对。她仿佛行走于星星和灯火之间，一半是与现实纠缠的自己，一半是绝对纯粹的自己。

六

一个学期就像拉长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兰没有收到校长的任何回复，这让她很感动，校长是懂她的，校长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鼓励，让她学会自我成长。路还长着呢，“看透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生活本就是苦辣酸甜各种滋味的总和，用别人的无情无义来惩罚自己的有情有义是愚蠢的。新学期开学，她搬进新买的房子，父母过来帮着照看孩子。她要全身心投入到另一种生活中去，她想在学术和业务上发力，追求精神世界的理想。田老师和白老师也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就像一朵重生的花，美丽而不妖艳，新鲜而不稚嫩，馨香而不浓烈。但她不想像田老师那样以极大的热情去拥抱生活，也不想像白老师那样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她逐渐从生活本身里吸取生活的真谛，把自己放进时间的流变里，慢慢体会庸常的乐趣。

十月，秋意袭来，天高云淡，青格勒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出现在校园。他像老学究似的，遇到老师和学生总是微笑着点头，但是遇到春兰还是控制不住紧张，十指缠在一起，不知所措。田老师用胳膊轻轻推一下春兰说，有点意思啊！春兰的脸一下就被羞红了。但是她依然不去想象所谓美好图景式的未来，她能去设想的只有眼下的工作，孩子的生活和学业，自己的工作和学术。她不是没想过重新寻找伴侣，只是她对人生和人性有了不同的思考，她要谨慎地去做选择。当然，如果真遇到了真心实意的，她想，等修复好自己的身心后，依然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中去。她相信生活依然美好，就像秋冬季节凋零的三角梅，忍受枯败的痛苦是为更美好的绽放。但是这种绽放不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新鲜，而是自然而然的释放，是生命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