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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鸟窝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2期

有一次开车回青岛,要出高速公路的时候,等候在收费站缴费的车子队伍排了很长,约计有半公里,缓缓地行进中,竟然看到路旁高高的金属灯柱上有重重叠叠七八个鸟窝,正值黄昏时分,鸟儿嘎嘎叫着在那里飞来飞去。

从此开始注意城市里的灯柱、手机信号基站塔、高压线塔等等耸立在城市制高点的金属架,上面几乎都有鸟窝。在我的人生经验里,鸟窝往往在山林里才能见到。在人们居住密集的市区,即便能见到也大都在那些多年老树高处的枝桠上。譬如学校操场上的老槐树,百年老街的法桐树……我所居住的城市虽然只有百多年的城市史,但建市之初留足了树木生长的空间,因此对于树桠上的鸟窝并不陌生。可鸟儿怎么又到金属的塔柱上做窝了呢?

市区有十几座山,当初城市的设计者因山就势,不仅令城市的道路与建筑错落有致,而且与山林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城市特色。尽管近些年开发商的脚步一再往这些“山区”迈进,但毕竟还是山林,其中的鸟窝像徽章一样标注着山林的特征。尤其到了冬季,山林的树叶落尽了,露出黑黢黢的树枝,隔远了看像山的头发,而那些曾被丛丛绿荫遮蔽的鸟窝便清晰地显露出来。刮北风的天气,会有雄鹰高高地翱翔在碧蓝的空中,看上去一动不动,仿佛镶嵌在那里。而这种时候依然少不了鸟儿的鸣叫,大多是翅羽黑白相间的喜鹊。在料峭的寒风中,它们并不怕冷,依然在山林中忙碌。

邻居中有喜好猎鸟者,背着猎枪一身戎装地上山,回来时手上提着山草鸡、斑鸠等。猎鸟的枪有两种,一种是气枪,用大米粒大小的铅弹,其杀伤力相对小一些,发射时砰的一声,用气的压力将铅弹顶出去;而另一种是用铁砂做子弹,以火药的爆发力喷出铁砂,声音大且杀伤力强,命中率也比较高。猎鸟者在山林里吹着口哨转来转去,看似悠闲,其实在揣摩鸟儿的行踪,少不了在有鸟窝的树下打转。

青岛是候鸟的过境地,当冬季北风刮起的时候,便到了用网猎鸟的时候了。邻居小哥平时上班总是吊儿郎当,而到了这个时候便来了精神。捕鸟的最佳时间是晨光熹微的时候,而他与伙伴半夜就出发了,据说要早去占据有利位置。候鸟的生物钟显然与大自然的天象有关,天一亮便启程,开始它们的迁徙之途,却想不到捕猎者却布下了罗网。所要占据的有利位置,是有风的山谷口,候鸟夜里匍匐在山谷里休息,天亮出发的时候则乘风从谷口起飞。

用网捕猎的人大都提几只鸟笼子,里面是叫声婉转清脆的鸟。在山口张好了罗网以后,将鸟笼挂在网口,笼中鸟儿的叫声让起飞的候鸟放松警惕,茫然投入罗网。与小伙伴们上山玩儿,不经意间会像鸟一样撞到网上。稍加注意,便会发现有人埋伏在山坳里,穿着厚重的棉衣,看到孩子走过来,便用力摆手势,伴以低声呐喊,让孩子躲开网路。

太平山下有一个花鸟市场,专门收购用网捕获的鸟,小的5分钱一只,大的按品种与个头论价。邻居小哥每次猎获的收入都在十几块钱,那时一般工人每月的工资才三十几块钱。难怪小哥不辞辛苦地半夜出发,被风吹得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

有大鸟撞到网上,有的人摘下来直接摔死,其残忍程度令人咋舌。人称: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一斤。斑鸠、杜鹃鸟、山草鸡等,都是下酒的美味,当场摔死的鸟是要带回家下酒的。在垃圾箱里看到有成堆的鸟羽毛,便知道又有鸟儿成为人的口中佳肴了。

鸟儿大都是群飞群落的物种,窗外常常有喜鹊嘎嘎地叫,隔不远的地方会有同样的嘎嘎叫声回应,来来往往听上去像在相互对话。一天在山道上散步,被两只白头翁的鸣啭所吸引,停下脚步在树丛中寻找它们的踪迹,且沿着它们飞行的路线走去。不想被一声粗暴的喊声打断:打药!惊诧中意识到,园林工人怕把药水喷到我身上而提醒我。然后看到他用偌大的喷枪在山林中呈扇状喷洒药水,草草木木无一遗漏。

在躲避药剂伤害的同时,再寻找那两只白头翁已便不见了踪影儿。惊蛰以后,各类昆虫开始萌生,草木的病虫害也开始爆发,为了保护园林而喷洒的药剂,对于以昆虫为食物的鸟儿,却是致命的伤害。药水的直接伤害也许可以躲避,而没有了昆虫毁坏了食物链,则是鸟禽灭种的灾难。

法国著名导演雅克·贝汉执导的《迁徙的鸟》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纪录片,其中解说词中提到:候鸟的迁徙是一个承诺,是对归来的承诺。而这个归来便是生存的表征。它们历经几千英里,甚至从北极到南极,历经上万英里的迁徙之途。大西洋的夏季转瞬即逝,很快冰封季节就要来临,不再有食物的来源,便刻不容缓,它们所面临的选择是,向南飞或者死亡。它们飞越山河、海洋,飞越城市上空,飞越自由女神像。没有国界,没有空中管制。气旋、迷雾、雷电、风暴,以及雪崩等等自然灾害是它们意料中的,它们具有应对这些灾害的本能。然而猝不及防的枪口、灰网,以及雾霾、辐射、污染是他们所不能应对的。红胸黑雁向南飞越东欧,蹚过工业废水,被构陷于污染的泥沼而不能自拔,沉重的翅膀再也扇动不起来,不能回到蔚蓝的天空翱翔。它们没能“归来”,没能兑现承诺,这个承诺便是“活着”……

而一个个鸟窝,何尝不是承诺,是生命轮回的承诺!

单位窗外有一棵柿子树,每到秋天便有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搞民间文学的老同事找来长竹竿打柿子,打下来后分给大家,并配以苹果让放到抽屉里去涩,过几天就可以吃到甘甜的柿子了。那棵几十年的老柿子树已经长得跟三层楼房一样高了,总有些柿子是杆子打不到的,老同事便说那些留给鸟儿吃吧。开始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杆子不够长打不着,给自己打圆场罢了。后来去沂蒙山区采风,看到柿子林里的树顶上,都有几棵柿子没摘,便问当地人,回答是留给鸟儿的。呜呼,老同事不愧为搞民间文学的,对民间习俗竟有如此深入的了解。

鸟儿与人类是亲近的,在闹市里,即便人们密集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只要有空隙,鸟儿便会栖落觅食,当然始终与人隔着不被捕捉到的距离。我家住在市场楼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烟囱堵塞了,我爬到楼顶上用竿子绑了笤帚扫烟囱,在大坡度房瓦下面的木梁上,看到了已经繁殖出来的幼鸟在唧唧地叫,旁边有成鸟儿守候着,两只眼睛圆圆地看着我。这时候还有鸟儿从房瓦的缝隙飞进来……那种大坡度的房顶下面有鸟窝,我是在一个部队的营房看到的。一块玩的小伙伴悄悄爬到房顶,一页页地掀开瓦片看下面有没有鸟窝,下来时常常收获鸟蛋颇丰,然后在山沟里点起柴草将拇指大的鸟蛋烧熟了吃。也有例外,在搜寻鸟蛋的时候,不提防窜出的是一条蛇,蛇也是来偷吃鸟蛋的。

在春天,各种花卉开始绽放的时候,山林是鸟儿的天堂,尽管昆虫还未开始萌动,但是桃花槐花樱花的花瓣可以为食,就像人类在粮食短缺的时候,以瓜菜代替粮食一样。那时山道上,不时有鸟儿斜刺刺地飞过,继而站到树枝上鸣叫,营造出人类所谓的“鸟语花香”。每当这种时候,我会站定了听好久,它不飞走我不走,那是一种洗涤灵魂的愉悦。

有一朋友在诗中写道:我担心麻雀再也不会落在我家窗外的平台上了。他的担心并不多余,虽然指的仅是雾霾会给鸟儿带来灾难。前不久去看望一位老人,他住在城市的边缘,在其种植了若干蔬菜与果树的小院里,看到阁楼的一个窗口,完全被两个偌大的鸟窝占据了,感到很吃惊,老人说我的院子里从来不打药,树上的果子大部分被鸟吃了,他把鸟儿吃剩的杏子摘给我,那果子特别甜。

《鸟的迁徙》中提到:八千万年以来,鸟类统治着天空、海洋和陆地。中国人将龙作为图腾,是一种中国文化的创造。而有一种说法鸟儿与恐龙还是有些渊源,1861年在德国巴伐利亚索伦霍芬的石灰岩采石场发现了一具带有羽毛印迹的古代脊椎动物的化石骨架,化石产于侏罗纪晚期,距今约1.5亿年。据考证这个被叫做始祖鸟的化石是鸟类起源于恐龙。当时这还仅是说法之一,而1996年在中国辽西发现的中华龙鸟化石,则明确鸟类是由小型兽脚类恐龙演化而来。因此,无论是否与中华图腾有关系,但至少作为生命的祖先,鸟类不仅比人类要早了很多年,且有着八千万年的飞行史,因而理应受到尊重。

不知道鸟类羽毛的演化过程,但是其色泽中含有保护色的含义,理应不会有大错。因此就想,再过多少年,生活在城市里的鸟儿,羽毛是否也会演化成金属色抑或水泥色?甚至鸟儿垒窝用金属片也是说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