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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吗?亲爱的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2期

马兰于上周末18点56分看破了红尘。王雄劝她多吃点火锅,K点歌,再找个温泉泡一泡。马兰觉得没意思,就是泡着温泉吃火锅,涮了牛肉一入口,再唱两嗓子,也没多大意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有意思的,被一群小鲜肉围绕,这个捏腿,那个送茶?

小鲜肉这事,急也急不来。在五年前,哪怕在三年前,马兰和王雄之类的都被称为“年轻人”“90后”。马兰1991年生的,王雄1992年,在三年前,她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豆蔻少女,不是攻下吴彦祖,就是拿下金城武。在这三年里,王雄谈了三段恋爱,马兰勉勉强强,一段半吧,半段是人家介绍的,前前后后大半年,一段是中学时的男同桌,突然加了微信,聊着聊着见面,见着见着吃饭,吃着吃着看电影,后来马兰觉得这算恋爱了,就看着看着摸了摸,摸着摸着抱了抱,抱着抱着就自然睡在一起了。中学时,马兰确实喜欢过这个男同桌,干净简单,喜欢白衬衫。他们睡了三四个月,马兰突然有点厌恶起了他格子衬衫上的烟味了。正好男同桌外出培训了,马兰重租了房子。某天想起了这个男同桌,马兰去那个公寓楼转了转,他的房门前散乱着两个垃圾袋,一枚拆开的安全套袋子露出了一角,仔细看,里面还有一卷破了洞的女式黑丝袜。

马兰明白,她纠结的根本源头在于时间过去了三年。如果算上虚岁,她三十岁了。三十岁是什么年纪?三十岁,她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她妈带着她打酱油了。她讨厌这个年纪,没有哪个少女会喜欢自己的三十岁。在她二十九岁之际,她还傲得很呢,南京初婚平均年龄三十二岁,早呢。结果到了她的三十岁,人人在家闷了半年,她也是,出没得出,玩没得玩,火锅、K歌、温泉想起来,都是没劲透顶的玩意。半年后,解放了,干啥事呢?能干啥呢?多加鱼丸,唱过周董?没意思。

老妈子终于又给马兰找了一个。政府单位的,一米七,本科学历,1990年。马兰感觉自己也不差,事业编,一米六三,本科学历,1991年,关键是,她觉得自己颜值好歹也75分,去相亲是对不起上帝的一双巧手。女孩谁不想往上找?工作比自己好,家境比自己好,身高对得起自己,学历不能放松,年纪上,哪个女孩喜欢幼稚的男孩?毕业也六七年了,马兰把这个“好”的程度在逐渐调低。现在老妈子的这个,也就去看看吧。

王雄说万万不可。她说现在这个社会,女孩子傻,要感情重感情,男孩子精着呢,要房要车,就等着女方条件好,一口吞圆了。马兰说有啥办法,你不结婚有啥办法?王雄托着腮沉思了一会,说也是。最近王雄在南京不少相亲平台上注册了账号,照片是美颜的,资料是往好里说的,确实扑上来不少男的,歪瓜裂枣居多,扑来扑去的也多,好容易挑个中眼的,也不过是来打一炮。真他妈惨淡。王雄长叹一声,倒进了偶像剧的怀抱。

卜红唐的出现,让马兰重归了尘世。马兰喜欢卜红唐的小尾巴辫子。卜红唐是个细细净净的男孩子,柳叶的眼睛,玉葱的手指,碰了下他,他脑后勺的绒毛辫子就抖那么一下。马兰本来想把他当弟弟的,王雄先抢过来当了闺蜜。王雄给他介绍了兰蔻、欧舒丹、雪花秀等之间的区别,又带着他去逛街。几乎所有的营业员,都不认为他们是情侣关系。“我们之间太安全了。”王雄感到有些无趣。卜红唐耸耸肩,帮她把滑下肩头的背带拨好。“你喜欢吊带裙嘛?”王雄把拨好的背带又拨下肩头。卜红唐看着她的肩头。

他妈的,王雄第二天和马兰说,他妈的卜红唐居然把我的蓝色肩带都看红了。

马兰喜欢卜红唐,因为她小姨去美国了,在外国生了个小表弟。马兰希望小表弟中文姓氏是卜,她想有个姓卜的弟弟。马兰没见过小表弟,不过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家远房十八线的亲戚都开始热络地视频聊天。广东的每天报着靓汤菜谱,北京的埋怨沙尘满天,四川的嚷嚷着打不了麻将,江浙沪的都失去了包邮的特权。这个小表弟操着一口带方言的中文,大喊着“奶来姐姐”,毛卷卷的脑袋就想往屏幕前的她怀里扑。那么一瞬间,马兰觉得人类应该结婚。小表弟笑着闹着,跑上床睡觉了。马兰挂断电话,国内是白天。白天的爱情比不上夜晚的。马兰哀嚎一声,躺在被子上,天花板四四方方的像个白色的结婚证。马兰一个激灵,打电话给小姑,那个政府单位的一米七啥时候有空看电影?

一米七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电影。大部分影院还关着门呢,他们俩吃了顿日料。马兰其实喜欢火锅、咖喱、烧烤之类的口味,一米七倒选择了日本料理。马兰吃了中华海藻,芥末章鱼,谈了些关于日本昭和时期的文人绯闻。马兰不知道居然有男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难怪他一米七,要是他一米六五,再瘦点黑点,他干脆当作家吧。马兰又愤怒地吞了一大口三文鱼寿司,这块三文鱼是鱼腹的位置,肥溜溜的,从牙齿间流下脂肪,像一个胖墩为自己的赘肉哭泣。马兰又夹起天妇罗,油腻腻,软塌塌。你二大爷的。马兰想去吃排骨锅了。一大锅高汤,堆到鼻孔底下的排骨肉,咬一口,嘎嘣脆。马兰强压着愤怒,咬了一口天妇罗,居然是炸蘑菇。操你二大爷的炸蘑菇。马兰被蘑菇味熏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马兰扑到了卜红唐的怀里,把一米七从一米二三骂到了一米六九。卜红唐拍打着她的肩膀,讲着张国荣和唐鹤德的缠绵悱恻。马兰说程蝶衣演得不错,卜红唐说段小楼是个大渣男,马兰说巩俐长得不错,卜红唐说那是菊仙,你看看她那个秋菊。马兰说菊仙和秋菊有啥区别?卜红唐说,一个耍男人,一个男人耍。马兰认为卜红唐说得对,这他妈就把一米七耍了。

在老妈子和小姑的撺掇下,马兰又努力地在心里把一米七加了两厘米。一米七二带她看了两场电影,吃了些江浙菜、潮汕粥、和牛料理,马兰看着一米七二细细密密地把一绺海参丝吸入了嘴中,居然觉得火锅、K歌、温泉真真是有意思极了。一米七二用筷子尖把冰层里夹杂的和牛肥肉臊丝挑出来,咀嚼完毕后,客客气气地结账,为马兰拉开出租车车门。马兰在出租车上和司机吵了一架,说后视镜太脏。司机说后视镜是他用来看路的,马兰就说她还想看一眼金鹰。司机说金鹰已经看不到了,马兰说,你说看不到了就看不到了?

王雄那边炸起了天花。她初中同桌初恋的表哥来南京找她了。这里面的故事要追溯到远古时代,她为同桌写情书追他的初恋,然后初恋劈腿了她的表哥。说哥也不是哥,人家是领养的。这个表哥说让王雄帮忙寻亲。王雄信了他的邪,结果栽在表哥身上,被他夺去了第47次初吻。

马兰喝着王雄买的黑糖啵啵茶,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名分。

王雄像个痴子似的傻笑:真爱。

卜红唐说,这段时间,哈姆雷特彗星即将撞上哈利波特彗星,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马兰问什么是不同寻常的事?卜红唐耸肩:反正不是你结婚。马兰捋着他的小辫子:要是把你嫁出去,为娘此生无憾。卜红唐靠着她的肩膀转脑袋:妈咪,人家要喝奶奶——

如果让马兰选的话,她不选卜红唐这个儿子。不是卜红唐不好,而是儿子像卜红唐不好。她愿意有个卜红唐这样的远房表弟,美国一个,中国一个。她可以看着他穿开裆裤,拉扯他小鸡鸡上的包皮,啪地一声,又回弹回去,一个哇啦哇啦哭,一个咯吱咯吱笑。她还可以看见他暗丢丢地给女孩塞糖果,写情书,然后躲在被窝里动来耸去,把被窝中央拱出一座小塔。她希望她有这么个表弟,那她必须希望她妈妈也有这么一个妹妹,那她外婆就必须再生一个小女儿,她太婆就会再拥有一个外孙女。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本来命运本该如此,她不会遇见一米七,也不会吃那块恶心死人的炸蘑菇。

卜红唐绕着马兰的头发丝,打了个黑色的蝴蝶结。马兰把玩着蝴蝶结,又透着其中一个孔打量着卜红唐。她突然好奇,卜红唐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这件事比马兰自己的婚姻都让她疑惑。红线最后都把他们和谁绑在一起了?马兰突然想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先从在后脑勺留一绺小辫子开始。不对,这件事应该从她的老妈子开始,去找一个有钱的帅哥,这样,她有钱又有貌,她老妈子也享受了人生,不会再逼着她结婚,让她尽情地享受自己的人生。所以,一切现在的问题都是以前的问题。

马兰搂着卜红唐在KTV包厢里睡了一觉。为什么是马兰搂着卜红唐?因为她醒来时,卜红唐的左手正放在离她胸部不远的胳膊窝里。马兰抖了抖胸部,卜红唐的手滑了下去,他转了个身,哈喇子垂到了马兰的脚趾头缝里。马兰想起了她的中学男同桌房门前的黑色丝袜了,她很想看看自己穿是什么模样。

马兰的老妈子并没有放弃努力。她联系了一家相亲平台,准备让马兰去参加七夕节的交换情侣活动。马兰看了下条件,有“工作组”“房车组”“颜值组”“身高组”“学历组”“当地组”,马兰想了想,划掉了“当地组”,又划掉了“学历组”,又想了好一会儿,划掉了“工作组”,又过了一会,痛定思痛,哆嗦着手划掉了“房车组”,毕竟她老妈子家有房有车,现在她只能在“颜值组”和“身高组”之间选择了,颜值和身高如果非要选择的话,马兰自我想象了下,一米六的林志颖和一米八的郭德纲,到底选哪个?后来她觉得有趣的灵魂更重要,于是划掉了“颜值组”。

临出发前,马兰问王雄,愿不愿意陪她一起去?王雄说,她等着她的真爱接她回家吃水晶馒头呢。马兰问水晶馒头是什么东西,王雄耸耸肩说:王兴记。马兰觉得王雄的祖上确实姓王。马兰希望自己也有个远方亲戚叫“马云”。王雄不大乐意和她侃这个,匆匆忙忙挂掉了电话。马兰悬着手腕想了半天,她觉得七夕节历来都是好日子,牛郎织女在一起捉麻雀子。她心里头也扑腾扑腾地飞起了鸟。

套上鞋套,马兰思索了半天,决定去把卜红唐借走。他肯定被放在其他什么地方了——比如健身游泳池呀、瑜伽课堂啊、海边沙滩啦,感觉他宛如一册薄薄的诗集被塞进了一大捧白厚的书页里。马兰回忆着卜红唐的图书编号,想象着卜红唐内心里的第十八页到底写着什么内容。卜红唐大方地打开了自己的扉页,上面写了一行字:此人无银三百两。

见到一米七八时,这位方脸圆腮的一米七八仔细盯着卜红唐:你来挑继位人?卜红唐客气地淘汰了他。到了这位一米七六时,马兰主动介绍,这是她的表弟。一米七六看了会卜红唐,又看了会马兰:远房表弟?阔别了一米七八、一米七六后,马兰看到了她心里的最佳选择:一个臂膀宽阔的一米八二。马兰带着卜红唐靠近了他。他看着他俩走近,搂住了卜红唐的肩膀。马兰走到了一边,想看看电影的大结局。

卜红唐终止了试镜,他决定和马兰一起去找找张艺谋。前有巩皇,后有马皇后。艺谋去国外选地了,卜红唐很失望,安慰他已经和陈凯歌说好了下一部戏的女主角内定为她。马兰说要安排下档期。卜红唐打开手机通讯录,煞有介事地记下了几笔。

宛若上山下山,越往后,海拔越来越低。马兰已经丧失了兴致,坐在小圆桌前和卜红唐玩干瞪眼。正瞪着瞪着,一个让坐着的马兰感觉很高的男孩走到了他们面前:你们好,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斗地主吗?马兰觉得斗地主比干瞪眼好玩多了。男孩坐下来时,马兰觉得他比卜红唐都矮了一截。

男孩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一米六九。六九先生说他是活动方那面的工作人员,主要来帮男女双方沟通交流联系方式的。六九先生之所以来这儿和他们一起斗地主,是因为他觉得马兰手上那副牌里的红桃皇后长得很像他的初恋。马兰问他初恋真长这样吗?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六九先生托着腮思索了一会: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要追溯到远古时期……

马兰了解了六九先生的上下五千年。在商朝那会儿,初恋还是他的同桌,到了唐朝那会儿,他们牵着手去看电影,又到了宋朝那会儿,他们去了趟青楼客店,最后大清亡了之时,初恋去唱戏了,一个程蝶衣,一个段小楼,最后菊仙出现了,六九先生就告别了霸王。所幸,封建时代结束了,六九先生来到了新世纪,迎来了男性解放的新时代。

为了剥开六九先生脚上那层厚厚的白色纱布,马兰请他出去喝了杯星巴克。六九先生捧着手里的抹茶拿铁,眼里噙着晃悠悠的泪。于是马兰又了解了他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那段故事。在那个上海滩头,许武强和程冯冯相遇了,可惜,六九先生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许武强用枪抵在六九先生的头上,六九先生逃脱了,让程冯冯挨了自己几枪。程冯冯就带着自己的枪口与许武强生活在了大上海歌舞厅。六九先生说得很动容,眼瞳里闪现着一个婀娜多姿的舞女身影。马兰听得连连落泪,她不知道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还有如此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愿意做一个顺应时势、恪尽职守的记者小马仔。

六九先生喝拿铁喝醉了,歪倒在马兰的肩头。马兰晃荡着他的胳膊,他还是不醒。总有人会为爱情买醉。马兰被这个男孩的深情打动了,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买一张票,坐在那里也好,站在那里也好,就想看看关于爱情的六九运动。六九先生似乎无心于战场,带着他的战俘马兰就跑:你想看蓝色多瑙河吗?

后来马兰才知道,多瑙河既是奥地利、斯洛伐克、匈牙利、克罗地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的,又是摩尔多瓦、乌克兰和黑海的。这件事就有点棘手了:多瑙河到这里是蓝色的,到那里是绿色的,到了另一个地方,又是蓝绿色的。如何鉴别两种颜色之间的界限?就像黄色的海水与蓝色的海水交融处,我们应该精确到小数点第几位?

王雄操着一把长达25厘米的木制宝剑就杀过来了。马兰问她干嘛来,她说她要来练练怎么捉奸。马兰说捉谁的奸?王雄把宝剑甩得虎虎生风:还能有谁,孽障!看她这架子,马兰立马爬上床,用被子捂着胸口,嘤嘤嘤地望着她。只见王雄一个箭步,右脚踩被褥,左脚踏板凳,刀劈斧砍,刀锋在马兰的脑门口悬住了。

咋了?马兰问。

王雄拧起了五官:我舍不得。

马兰抱着王雄又嘤嘤嘤了半天。王雄排列了一遍她的爱情史,从幼儿园隔壁班的毛儿头开始,又到了小学里的班长、初中的学习委员、高中的篮球队队长,最后确定了,大学时隔壁汉语言文学系的班长的舍友可能是她最忘不掉的男孩。马兰摸着她的头安慰了半天,告诉她,四条腿的男人都不少。王雄用木头剑反复劈打着被褥子,发出“噗噗”的声音,马兰觉得她的床在放屁。一团一团,一股一股。

剑斩渣男后,王雄又隐遁于马兰的世界。倒是卜红唐说,最近他谈恋爱了。

马兰完成今日的做表格任务之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掏卜红唐的八卦。卜红唐的脸上泛起红晕:21岁,大二,在江苏大学读书,身高158,体重48,白白的,嫩嫩的,标准的日式软妹。马兰说要看照片,卜红唐给她看了。马兰说觉得挺眼熟的。卜红唐说,你看美女都眼熟,因为你不是美女。马兰说,不看美女,你是暖男,看了美女,你是硬汉。

卜红唐晕乎乎地和马兰讲了一堆软妹的故事,刚开始,马兰听得还挺有劲,到后来,回不过味来:你们见了几次面呀?卜红唐一转头:你说啥?

这款新型相亲网站就被马兰知晓了。马兰浏览着网站,发现有几款不错,先冲了个注册费28.88元,看到了更心动的款,又冲了登陆费48.88元,再一哆嗦,还有VIP会员?马兰一狠心,又花了108.88元,完了,还有个至尊VIP会员。

就在马兰考虑下一顿饭钱之时,六九先生约她出来吃饭了。

六九先生捧着八九支玫瑰等在星巴克门口,眼镜换了一副金边的。马兰理了理白色的长裙,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卷,清了清嗓子,款款走到了一米六九的面前。

六九先生和她交谈了生日、星座、裙子样式等女孩子关注的问题,马兰正和他聊得起劲呢,六九先生话锋一转,开始聊起了基金、国债与银行利息的事。马兰这才问他的职业。他当时确实是活动方的联络人员,不过是业余兼职,真正的本职工作是银行的前台,就是搞金融销售的。马兰这么归类。

吃完饭,马兰跟着六九先生去了一趟建行,办了张卡,客客气气地告别了他。

回程的出租车上,马兰问自己:一个银行前台,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历史吗?

下午下班后,马兰看到了电脑上的消息:美女你好呀!

男,1990年,一米七三,体格中等,狮子座,事业单位编制。老妈子和小姑都觉得还不错,让马兰聊聊,然后打扮打扮,去见见人家。

这边马兰刚在捯饬,那边王雄来信息了:速来,捉奸了。

马兰举着自己的佳能D600一路火花带闪电,逶迤而至好尚来宾馆。王雄正拿着一把斧头和一架AK47呢。马兰接过她的斧头,让王雄像个女战士一样端着AK47冲进去了。宾馆的服务生没能拦得住。马兰感觉她们两个像末日女战士似的。

轰开大门时,那个表哥正抱着表妹,也就是王雄初中同桌的初恋,正在那儿啃着呢。王雄用AK47瞄准了他们,马兰趁机用佳能D600一顿乱拍,360度旋转,各个角度。在他俩愣神之际,马兰已经把两个人鼻屎和粉刺都拍干净了。

表哥终于动了动,表妹也放松了紧绷的表情。

杀青了。王雄洒脱一句,把AK47一抡,扛在了肩膀上,领着马兰走了。

经此一役,马兰开始明白了红尘中人的烦恼。他们必须多爱一点,多爱一点,然后才甘心老去。这种感悟增加了马兰参加相亲的信心。她必须多爱一点,不然老去了怎么爱?

狮子男长了个猪头脸。马兰对其他方面还是算满意的,身高,学历,工作,家境,性格。就是这个胖胖的猪头脸有点难看,他体型还是很不错的。可是坐在咖啡桌前,马兰不得不面对狮子男的猪头脸。马兰不得不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远古时代狮子与猪之间的亲缘关系。

狮子男打的将马兰送到了她家楼下,还帮她关上了车门。

老妈子问马兰怎么样?马兰往沙发上一躺,两个脚腕一搓,搓掉了鞋子,又弯了弯膝盖,手腕一绕,剔掉了袜子。袜子卷了边,在茶几脚跟松软下来。

第二天醒来时,老妈子难得做了一盘鸡蛋饼给马兰。

怎样怎样?

丑。马兰说。

老妈子把鸡蛋饼一拽,扔进了垃圾桶:你看看你自己那模样!

马兰打开今早的第8个Excel表格时,突然感到了空虚。这就是她那天说自己看破红尘的原因。爱情到底是嘛玩意儿?马兰伸了伸胳膊,啪地张开五指,像个手肉烟花弹一样爆开了。不满意,她又让左边的那只爆开了。

喝到食堂的最后一道鱼头豆腐汤时,马兰的手机响了。

是卜红唐,他说他失恋了。

马兰的最后一口鱼头豆腐汤都没喝完,就被卜红唐拉到了胡桃里酒吧。

卜红唐已经喝完一轮酒了,马兰问他喝的什么酒,他动了动手指,是几杯边缘沾着糖粒的鸡尾酒高杯。看着液体的残渣,有红的,紫的,蓝的。

马兰也陪着他喝,一杯一杯接着一杯。卜红唐喝得涕泗横流,手执高脚杯把桌板敲得咔咔响。马兰让他轻点,别赔人家杯子。卜红唐举起酒杯,红色的液体倾倒在他的头发上。

在卜红唐的哭喊下,马兰这才知道,卜红唐其实是个异性恋,也按着异性恋的方式网恋着,奔现的结果让他变成了在场路人眼中的同性恋。

他妈的还有满腿的腿毛……卜红唐嗷呜一声,头仰倒在沙发靠垫上。

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马兰把卜红唐推醒,说差不多就得了啊。

卜红唐一转身,脸颊枕在了马兰的胸脯上:兰兰子啊,你说,咱俩凑合凑合吧?

马兰在单位凑合了一下午。她不知道Excel表格究竟有几种排序方式?按身高排,按颜值排,按经济条件排,还是按工作排,按学历排?

回到家,老妈子告诉马兰,给男人排序,必须按综合条件排。综合条件中呢,颜值是占比最小的。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得去和狮子男吃顿饭。

这顿饭虽然是四川火锅,但马兰觉得索然无味。猪头脸爱吃涮猪脑,这件事太膈应人了。马兰夹起一片牛肚,在汤面上薄薄地漂了一下,刚要入嘴,猪头脸的筷子阻止了她的筷子:不卫生,再涮涮。

那顿火锅马兰都没吃饱。虽然她去换了双筷子,但是她感觉火锅里全是猪的口水。

回到家,马兰和老妈子说,她不可能和他结婚,因为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面对面吃饭。

老妈子掏起茶几下没洗的袜子,摔在了她脸上:没结婚,你还有脸吃饭?

王雄再次把他们俩叫到了KTV包厢,说为了庆祝她找到了她的最终归宿。

马兰以为她要结婚了呢,包里塞了个红封。卜红唐打电话给她:王雄姐几个月啦?

然而王雄小腹平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唱情歌: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都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等王雄唱完三首表白歌,马兰和卜红唐才知道,她的男友很特殊,是电子虚拟的。为了表达敬意,马兰和卜红唐往里面各自充了游戏币。

王雄诉说着对新男友的爱恋,马兰陪她聊着各位相亲对象的不同地貌特征。

聊着聊着,卜红唐手摇着酒瓶站上了茶几:各位,听我说——

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下,不,是种临危不惧的犯罪坦白:他从西汉而来,穿越盛唐而去,路过宋朝,走过清朝的青砖黛瓦,他见过太多的繁盛、消亡与祷告,最后一切都归于无名。他们顺着时间的线性顺序走散,他将他们魂魄聚拢,再次化为肉身。他依然会走下去,然后被一些其他的他所取代。宛如某种从未停止过的杀戮,又宛如一次次的新生。

怕了吗?卜红唐挑起眉毛。

马兰和王雄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卜红唐有点泄气,又鼓了鼓胸膛:怕了吗,亲爱的?

那晚,他们彼此依靠着,静默了很久。王雄摸了摸卜红唐的小辫子,卜红唐摸了摸马兰的手指尖。他们不说话,睁着眼睛,天花板上的五彩霓虹像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宛若往日的时光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