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弥漫在生命年轮里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2期

每一个生命年轮里的贮藏,千姿百态,千差万别,这应该是常识。然,这并不妨碍我们的生命年轮里,保有共同的美好与温暖。

眼下正值隆冬季节,冬至刚过。当地一句“大冬大似年,家家吃汤圆”,无疑告诉我们,汤圆是冬至日之标配食物。《汉书》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过了冬至,白昼日益加长,阳气回升,乃一个节气循环之开始,吉日也,应该庆贺。显然,此时的汤圆呈现出的是团圆、美好之意味。古人有诗云:“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

然,在我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却是大年初一吃“糖团”。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欢天喜地吃好年夜饭之后,便会在堂屋的电灯下,围坐在大桌旁,各自动手,包糖团。

在包糖团之前,我和父亲有一件重要工作要做:敬神。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又读过几年私塾,自然会讲些旧时的规矩礼。

敬神,主要的祭品是“三呈”:鱼,豆腐,一块猪肉。鱼,多为一条鲫鱼;豆腐,一方整的,不能散;猪肉需在开水锅里“焯”一下,且配有“冒头”和“冒子”。这“冒头”,抑或“冒子”原本指文之序言,鲁迅先生在《彷徨·孤独者》中有“先说过一大篇冒头,然后引入本题”这样的句子。此处用其引申义,意为不重要的搭配物。这里的“冒头”是一小块猪肉。听父母亲讲,无论什么时候,猪肉不能是一块,一块便是“独肉”,含吃“独食”之义,引之为“毒肉”,不作兴。因而须有“冒头”。“冒头”和“冒子”原本意思相近,这里的“冒子”指拴肉用的草绳。早先便是几根稻草,能拴住肉便行。

此外,酒是少不得的。得是新开的,满瓶酒,白酒。已经开了瓶的酒,再敬神,不恭。一瓶酒,配三盏小酒盅。还有就是黄元、香和烛台。这里的“黄元”,乃敬神专用之物,纸质,绘有神灵图案,因其色黄而得名。

我们家敬神程序多半这样:父亲先洗了脸,在家神柜上摆好敬神所需之物,点燃烛台上的蜡烛,之后手持黄元和香柱,在家神柜前下跪(母亲早备好了软软的草蒲团),作揖,给神上香,敬第一杯酒,每盏略加少许。因敬酒要敬三次,一次添满杯盏,后面难办矣。父亲有的是经验,这样的小环节,自然会考虑周全的。

待三次酒敬过之后,父亲便会点燃黄元和手中一挂小鞭,向家里喊一声:“放炮仗啰!听响——”因家中有小孩子,提醒后好让孩子们注意,不至于吓到。怕响的孩子可捂住耳朵。一阵短促的“噼啪”声之后,便是我的“主场”:燃放长鞭,那可是真够长的,两三米总是有的。那“嗤嗤”声过后,一阵长时间、剧烈的鸣响,“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耳朵被炸得有点儿吃不消呢。且慢,吃不消的还在后头呢!

紧接着,父亲和我一起点燃一种叫“天天炮”的大炮仗,一般是十只,取十全十美之意。我和父亲各点五只。“嘭——啪!”“嘭——啪!”只见一束火花直蹿入年三十夜的夜空,火花四射了,心花怒放了。妹妹们是插不上手的,放这样的“天天炮”有点危险,稍不小心就会受伤。炸伤手,炸伤眼睛的,都有。其时,无现在的连响礼花炮,点一次,响50响,100响,随你选。时代毕竟不同了,禁放鞭炮的呼声越来越高,现在我所居住的城区已彻底“禁放”矣。

我和父亲敬神放鞭炮时,母亲也没闲着,在进行着一件同样重要的工作:和米粉。米粉,是年前母亲精心准备好的,预备着过年时用的。但最重要的一次,便是大年三十晚上。这米粉,是饭米(顾名思义,平时煮饭之米,多为籼米,较糯米黏性差)和糯米混合而成,和米粉时得考虑其黏稠度。和的过程中,水的分量要恰好,过多过少,皆不能和出米团(米粉和到一定程度的形态)的最佳状态。米团,讲究的是软硬度,黏稠度,都达到最佳点。说得玄一些,和米粉者,必须掌握米粉的性子,要知其根底,是吃水多,还是吃水少。而不是仅靠现场看瓷盆里的米团,是烂了,还是硬着。这点儿名堂,当然难不倒母亲的。每年都是她想方设法,准备下这过年用的米粉,有时候还到外婆家去“借”。

说是“借”,我从没见“还”过。母亲说,这是外婆的一个策略。外婆生有七八个子女,母亲最小,偏爱一些,也正常。那年月,家里宽裕的人家不多,要是舅舅们、姨娘们都到外婆门上,要这要那,外婆再富余,也不够分的。一个“借”字,让他们也就没话说了。其实,在我的印象里,数我母亲对外婆最贴心,最舍得给。“借”,应该源出于此。

这米粉,用的是什么饭米、什么糯米,磨碎而成,配比多少,都在母亲肚子里装着呢!用乡里人说法,一肚子数(意为十分清楚)。和起米粉来,当然得心应手。

母亲和米粉的当口,三个妹妹也没闲着,除了看我和父亲放鞭炮,还有就是,分配大年初一早晨扎辫子的头绳儿,各种颜色。过年当然选红色,但红也好多种呢,大红,粉红,深红,紫红……母亲真够细心的,想着法子让妹妹们开心。当然,这些头绳儿,即使现在不一定全派上用场,也浪费不掉,能用一年呢。想要新的,只能等下一年啰。

妹妹们还会相互比新衣裳的花头,看哪个身上的花头好看。在母亲眼里,姑娘家,还是打扮得花蝴蝶似的,好看,讨喜。所以,过年,父母亲手头再紧,也要给她们买件新衣裳。不一定一身新,但大年初一走出去,让人家一看,浑身都有一股新鲜气。母亲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自己的孩子,穿得叫花子似的,做家长的脸也没地方放。大人穿得旧点儿,人家能体谅的。”因此,父母亲很多时候添不了新衣裳。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钱没钱,洗洗过年。在我印象里,父母亲做件新衣是要过几个年的。也就是正月里过年几天穿一下,年一过立马脱下洗净,折叠整齐放回箱子,等待下一个新年。如此,外人看上去,还以为是新添置的。

等到母亲把和好的米团端到堂屋的大桌子上时,一家大小都围拢过来,共同完成一件最最重要的工作:包糖团。

这时候,父亲已又一次洗手,拿出糖罐子,芝麻罐子,准备做包糖团需要的馅儿。糖团的馅儿,在我们家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放糖包的,多为红糖馅儿。另一种是将芝麻捣烂成粉末状,和红糖混在一起,制成芝麻红糖馅儿。这芝麻红糖馅儿,比起红糖馅儿,更多一层芝麻香。我们家包糖团,有趣的是妹妹们。她们仨总是要比试包糖团手艺的高低,有意在自己包的糖团上做记号,好在第二天早上,父亲下糖团时做个仲裁。

一盏灯照着,一家人团团地围着,开心地说笑着,并不影响手里包糖团的活儿。这便是一年中最快活的时光。包着包着,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沸沸扬扬,飘飘荡荡。不用多会儿,白了天,白了地,白了树枝,白了村庄。父亲朝门外望了望,说,“这是瑞雪,好着呢。”

是啊,瑞雪兆丰年。庄稼人,能盼上一个好年景,比什么都重要。可,我和妹妹们惦记着重要的事,是大年初一早晨,烧开水,下糖团。

在我们家,这道程序多数时候是由父母亲来完成的。大年三十晚上,一夜的兴奋,年初一早晨,我的妹妹们都迟迟起不来。这样的时候,母亲会先给我倒杯红糖茶,让我吃点儿京果、云片糕之类。等到她们仨都起来,相互拜了年(说几句祝福的吉祥之语,并不真的拜),之后,逸事逸当,一家人团坐到大桌上喝茶、吃糖团。这糖团,咬在嘴里黏滋滋,甜津津。真的好吃。

过年吃糖团,团团圆圆的意思,大吉大利。

大年初一少不了糖团,五月初五则少不了粽子。农历五月初五,乃端午节是也。据闻一多先生考证,端午的起源,是中国古代南方古越族举行图腾祭的节日,比纪念屈原氏更早。虽然,端午节并非为纪念屈原而设立,但是端午节之后的一些习俗显然融进了纪念屈原的元素。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诗人们也会奉上一份缅怀。

“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这是宋人张耒的悲切;“年年端午风兼雨,似为屈原陈昔冤。”这是南宋赵藩的不平;“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这是明代边贡的思念。

在我的故乡,虽然当地百姓不一定都知道屈原其人,但一提到“三闾大夫”是楚国人,心里头便亲近起来。我们那地方,很久很久之前,曾是楚将昭阳之食邑,当然属楚。至今,我们那儿还保留着“楚水”的别称,亦算是对昭阳将军的怀念吧!

过端午节,除了划龙舟这种大型户外纪念活动外,家家户户门口要挂上昌蒲、艾草叶,以求驱鬼避害,家庭和顺;小孩子手上、脚上,要佩戴五色“百索”,以求去邪免灾,保佑平安;大人中午一定要喝几杯“雄黄酒”,以求袪邪扶正,去病强身。

汪曾祺先生在他散文《端午节的鸭蛋》中,有这样的描述:“喝雄黄酒。用酒和的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这是很多地方都有的。”与“雄黄酒”相配的,当天中午的菜品也有讲究,需“五红”“五黄”。“五红”通常是烤鸭、苋菜、红油鸭蛋、龙虾、雄黄酒;五黄分别是烧黄鱼、烧黄鳝、拌黄瓜、咸蛋黄、雄黄酒。据说端午节吃了这“五红”“五黄”,整个夏天便可驱五毒、避酷暑。凡此等等,不一一细述。这当中,自然少不了一样重要食品:粽子。

传说屈原投江后,他家乡的民众害怕龙鱼吃了先生的身体,纷纷裹粽子投入江中,任由龙鱼吞食,以此避免屈原身体受伤害。这样裹粽子的习俗,就一年一年延续了下来。粽子也成了人们生活当中的一道美食。

唐代诗人元稹“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之句,状写的是粽子的形状和味道。同样是唐代,温庭筠的“盘斗九子粽,欧擎五云浆”则描绘了粽子的大小和品质。宋代陆游的“盘中共解青菰粽,哀甚将簪艾一枝”,道出了那时已有“以艾叶浸米裹之”的“艾香粽子”。大文豪苏东坡,尤喜食粽,品尝了馅中藏有蜜饯的粽子之后,留下了“时于粽里得杨梅”的诗句。清代林苏门的“一串穿成粽,名传角黍通。豚蒸和粳米,白腻透纤红。细箬轻轻裹,浓香粒粒融。兰江腌酺贵,知味易牙同。”则写尽了火腿肉粽之妙。

粽箬,天生是和“端午节”拴在一起的。因为“端午节”,这粽箬才有了用武之地:裹粽子。

故乡上好的粽箬,大多生长在肥沃的荡里。这样的荡子,我们多半直呼之为“芦苇荡”。因其芦苇繁盛之故,而完全忽略了其他物种之存在。

芦苇荡,多淤泥,水生植物丰富,很是适合芦苇生长。尤其是盐柴,生长在芦苇荡,其芦苇子更是肥美,秆儿粗粗的,苇叶儿阔阔的。五月端午节前,便有姑娘媳妇,三三两两,划了小船到荡子里来打粽箬。碰上这样肥美的粽箬,这些姑娘媳妇会开心一整天呢。

粽箬从芦苇秆上打下之后,需一把一把的,扎好,放到箩筐里,之后,到城里街上去卖。在家乡,卖粽箬,多是女子所为,且不是一人独做。而是三五个甚至十来个女子,搭成帮,划了小木船进城。

端午节前的县城,卖粽箬的女子,随处可见。她们挑着青篾小箩筐,走在青砖小巷之上,一溜儿软软的步子,杨柳腰,青竹小扁担在肩头软悠悠的,直晃。时不时地,有女子亮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粽箬格——”

“卖——粽箬格——”

那嗓音儿脆甜甜的,软酥酥的,叫人流连。

在民众心目中,对中秋节的重视程度,似乎要超过端午节。难怪说,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民间节庆。最早出现于《周礼》的“中秋”一词,到唐代才成为固定节日。《唐书·太宗记》就有“八月十五中秋节”之记载。

中秋节,成为万家团圆的节日,一个重要的角色闪亮登场:月饼。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中说:“八月十五谓之中秋,民间又以月饼相遗,取团圆之义。”

电影《啊,摇篮》中有一首红歌,“爷爷为我打月饼”,抒写的是“我”与红军爷爷之间的真挚情感。其旋律轻快活泼,词儿也明白晓畅。不妨将歌词抄录如下——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啊。爷爷是个老红军哪,爷爷待我亲又亲哪,我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心哪。”

成为糕点之后的月饼,其内馅多采用植物性原料种子,诸如核桃仁、杏仁、芝麻仁、瓜子、山楂、莲蓉、红小豆、枣泥之类,对人体自然具有一定的保健功效。清人袁枚《随园食单》对月饼亦有介绍:“酥皮月饼,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

然,“西点东进”之后,国人所青睐的月饼似乎在走着“下坡路”。无怪乎,中华文化促进会糕饼文化委员会于2018年中秋之际,推出了“国饼十佳”评选,其用意就在于倡导中国传统糕点的复兴。吾邑“红五星”食品企业产品“月宫饼”在此次评选中,荣获“国饼十佳”之美誉,确实让我在心生“举头望明月”“千里共婵娟”之幽思时,有了凭借之物。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早先过中秋节,我们这些普通民众家中,并没有广式、苏式之类品种繁多的月饼,家里能准备的也只有黏炒饼。敬月光时,当然是用黏炒饼。

黏炒饼,以糯米粉为主要原料,做起来颇方便。糯米粉和水搅拌,成“泥”状,硬、烂适宜。硬,糯米粉不黏,易散;烂,则过黏难做成饼状。先做成大如小孩巴掌的圆饼,一只一只贴在锅上,盖上锅盖,升火加温,至饼子有糊面,再将另一面翻贴在锅上,继续加温。两面皆形成糊面后,便加适量的菜油、红糖,抑或白糖,喷少许净水,在锅里炒,炒至饼呈熟色,软乎,黏稠,即可出锅,以供食用。此时,夹在筷子上的饼子,有黏丝牵出,大概这便是黏炒饼“黏”字的出处吧。

这黏炒饼,不仅夹在筷上软软的,黏黏的;吃在嘴里,同样也是软软的,黏黏的,更多一层香香甜甜的味道,与米饭饼,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完全不一样的味道。黏炒饼的“格”似要高于米饭饼。

月光映照下的黏炒饼,油滋滋的,饼香四散。我们这些小馋嘴猫,便早就口水流了尺把长了,瞅着大人干别的事,不注意,两个指头一捏,一只饼子便丢进嘴里去也。此时,翘望天空中亮晃晃的凉月,咀嚼着黏滋滋、甜津津、香喷喷的黏炒饼,便对那月宫中的嫦娥仙子,心生感激。

四季轮回,秋去冬来。一进腊月,腊八节便成了我们儿时的期盼。腊月初八,过腊八节,吃腊八粥,由来久矣。

粥,原本属众生日常所需寻常之物,因为附着了多重文化意味、精神内涵,而变得如此风靡,传播之久,扩散之广,演绎出一场又一场关于“粥”的传奇,实在是令人惊叹。对于一种食品作如此包装,如此推广,依我看,可谓空前绝后是也。这真是一个值得商家去研究总结的商业案例。

腊八粥当然是时令的产物。吃腊八粥,当然是在腊月初八这一天。那么,腊月初八这一天,又为何要吃腊八粥呢?

从先秦起,腊八节就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丰收和吉祥的。吃腊八粥的风俗,在宋代已十分风行。每逢腊八这一天,从皇城汴梁,到地方各官府;从名刹古寺,到黎民百姓家中,都要做腊八粥。试想,那是怎样的一个壮阔场景?整个大宋,几百万平方公里的疆域之内,数以万计的人们,在腊月初八这一天,都在干一件事:喝粥。那一场关于“粥”的盛事,不知要上演多少故事!

明《永乐大典》记述的是吃粥的另外一个庞大群体:僧侣。“是月八日,禅家谓之腊八日,煮经糟粥以供佛饭僧”。据说,腊月初八,是佛祖悟道之日。各大寺庙除了作浴佛会,诵经,还要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这“七宝五味粥”,便是腊八粥,也称“佛粥”。

在吃腊八粥这个问题上,历朝之中,数清朝对皇族中人要求最为具体到位。朝廷规定,从当今皇帝开始,到皇后、皇子,都要向本朝文武大臣、侍从宫女赐送腊八粥,同时,向各寺院发放熬制腊八粥所需的米、果之类物品。雍正三年,世宗皇帝爱新觉罗·胤禛曾下令,每逢腊月初八,在雍和宫内万福阁等处,熬煮腊八粥,请喇嘛僧人前来诵经,然后将粥分给各王公大臣,品尝食用,以度节日。皇上都做得这样认真,还怕下面官吏不奉行么?要知道,在中国,上行下效历史久矣。

在民间,也有将腊八粥抛洒在庭院的院门、篱笆、柴垛之上的习俗,以祭祀五谷之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亲朋好友之间,也会将腊八粥拿来相互馈赠。有宋代诗人陆游诗句为证:“今朝佛粥更相馈,反觉江村节物新。”

由此看来,这腊八粥,肯定是品种繁多,不然亲友之间还赠送个什么意思唦?还真的是这样,腊八粥所配食物十分丰富,每一不同食物组合,其熬煮出来的粥,风味自然不同。据《燕京岁时记·腊八粥》记载:“腊八粥者,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开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 这从沈从文先生的散文《腊八粥》一文中,同样可以得到佐证——

“初学喊爸爸的小孩子,会出门叫洋车了的大孩子,嘴巴上长了许多白胡胡的老孩子,提到腊八粥,谁不口上就立时生一种甜甜的腻腻的感觉呢。把小米、饭豆、枣、栗、白糖、花生仁儿合并拢来糊糊涂涂煮成一锅,让它在锅中叹气似的沸腾着,单看它那欢气样儿,闻闻那种香味,就够咽三口以上的唾沫了,何况是,大碗大碗地装着,大匙大匙朝口里塞灌呢!”

沈先生在文中将腊八粥之配料交代得非常清楚。因为物种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沈先生认为这煮的过程,是“糊糊涂涂”煮成的。因多种食物杂合一锅,才会有“叹气似的沸腾着”这样的情形出现。沈先生的文章距今,亦已过去半个多世纪矣,然,腊八粥的做法,腊八粥的风俗,似乎没有太多的改变。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一进腊月便掰指头数日子矣。何为?盼过年么?不。离过年尚有一段时光呢,盼腊八!一到阴历腊月初八,这一天晚上,我们那里乡下也是家家户户都煮腊八粥的。吃上用红枣、花生米、黄豆、红豆、绿豆、胡萝卜等多种食物熬煮而成的腊八粥,香喷喷,甜滋滋,颇解馋的。吃了太多的 子饭、苋菜馉的肚子,忽然有一天能吃上像腊八粥这样的美味,实属难得。农家孩子,盼“腊八”,吃“腊八”,忘不了“腊八”,不奇怪。

知道腊八粥能“益气、生津、益脾胃、治虚寒”,是吃了好多年腊八粥以后的事了。各种风味独特,且药用价值不同的腊八粥,颇多。诸如,防脚气病的米皮糠粥,防高血压的胡萝卜粥,防心血管病的玉米粥,治胃寒腹痛的生姜粥,治失眠的莲子粥,补血小板的花生粥,补肝的枸杞粥,等等。真可谓举不胜举。

毕竟与早年间不同了,如今的孩子,不论城里的,还是乡里的,要吃腊八粥,不一定等到腊月初八了。家中各种果点皆有,说煮就煮。更方便的,煮都免了,直接到副食品商场买一两瓶,开瓶就吃。

偶或,尝过一回,总不似儿时家中煮出的香醇。

糖团、粽子也好,月饼、黏炒饼,以及腊八粥也罢,在现在的孩子眼里,皆为寻常食物,早就远离“稀奇”二字,并不一定只在某个特定的节令里出现。这样一来,孩子们与这些食物的亲近程度,自然要大打折扣矣。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坦诚地告诉现在的孩子们,在你们父辈,噢,不,应该是祖辈才对!在你们的祖辈心底,糖团、粽子也好,月饼、黏炒饼,以及腊八粥也罢,它们皆以其迷人的芳香,弥漫在祖辈们的生命年轮里,与那些独具魅力的民间节日一起,滋生出一份独特的温暖与美好!我私下里想,怎样才能让这份芳香,在你们的生命年轮里弥漫呢?从而,温暖着你们,美好着你们,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