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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史上联家『借对』应用赏析(下)

2021-11-12刘可亮

对联 2021年7期

□刘可亮

3.跨词性借对

借对的同时,伴随着词性的变化,造成『甲义』不匹配的观感更强烈,审美效果更突出。联界有人主张『在同词性内转义』为借对正宗和首选,观点难以站稳脚跟。

王闿运赠友人:

斗室自太古;

升堂无俗情。

前面的分析显示『斗/升』是同时跨词性借对。

王闿运自题:

愧无齿录称前辈;

耻与牙科步后尘。

齿录,指收录、录用,动词义。转义时变了词性。

秋瑾挽母亲:

树欲宁而风不静,子欲养而亲不待,奉母百年岂足?哀哉数朝卧病,何意撒手竟长逝,只享春秋六二;

爱我国矣志未酬,育我身矣恩未报,愧儿七尺微躯。幸也他日流芳,应是慈容无再见,难寻瑶岛三千。

上比中的『足』为形容词『足够』之意,借用『器官』义,词性也变了。

王兆言(一八四一——一九〇一,湘潭县云湖桥人)挽未婚妻:

月老误因缘,剧怜白柰先开,赤绳迟系,潦草光阴千万错。只知伊死别生离,执手相期来世约;

云英原许嫁,讵料青禽晚下,黄鹄朝飞,落花风信二三番。却使尔香消玉陨,断肠消受未婚夫。

上比『潦草』之『草』为形容词义,借用其名词义而形成工对假象。

李寿冈题杨度故居:

飞扬志气,跋扈文章,何地不生才,想像英风来故里;

坎壈终身,浮沉宦海,世人皆欲杀,声名昭雪待周公。

下比『昭雪』之『雪』为动词『洗刷(耻辱、冤屈)』之意,此处显然借用了其名词义。

4.多处借对

在普通对联中不止一处运用借对手法,此前笔者在全国范围古联中只找到『解脱拈花刚佛日,证明因果在仙霞』等寥寥一两例而已,不料湘潭联家捧出三例。

王闿运调侃友人高心夔误押十三元诗韵而列朝考四等:

平生双四等;

该死十三元。

此作『生』由『生平』转义为『生死之生』;『双/四等』对『十三元』之『元』也有转义为量词。

吴熙题城隍庙戏台:

湘灵瑶瑟渺难闻,喜菊部擅场,且安排歌扇舞衫,谱成下里巴人曲;

诗社雨湖今不在,趁松寮雅集,好凭藉哀丝豪竹,陶写中年谢傅情。

此作『菊部』指梨园行,借用其字面之义。『下里巴人』为整词,对以『中年/谢傅』可谓奇思妙想,其中『巴/谢』皆转义理解为动词义,尤为令人莞尔。

马瑞图(一八五四——一九二五,湘潭白石乡人)题湘潭白石铺枫林亭联:

“借对”应用赏析(上)

未曾见鸟道行程,数十年劳人草草,三千客车马纷纷。想驿讯传鸿,家书寄鲤,问征夫以前路,都只为利锁名缰。世事莫须忙,且停鹤驾,且驻鸾骖,遇昔时旧雨良朋,与姜公论酒,偕陆羽评茶,赶什么白石黄茅,何妨就小弄开怀,饮几杯竹叶?

即此是熊湘胜迹,八百里湖水茫茫,七二峰岳云霭霭。况塔堪题雁,桥适听莺,接孟氏之芳邻,亦足畅幽情逸兴。乡心犹可慰,或歌鹿鸣,或闻虎啸,趁今夕清风明月,效杜甫吟诗,仿王维作画,说不尽红酣绿战,最难得好山对面,拥九瓣莲花。

此作『熊湘』为山名或地名,『鸟道/熊湘』为借对;『旧雨』为『老友的代称』,『旧雨/清风』为借对;『竹叶』指『竹叶青』酒,『竹叶/莲花』为借对。一联之中用了三处借对。

多处借对入联例作的出现,为『密集借对』的应用推广提供了支撑。

5.自借

自借,指自对(当句对)是以借对的方式实现的,或自对的同时上下比实现借对。

王香浦代南北塘渡子挽赵五湖:

家贫财能聚,家富财能施,市价总持平,真个是一片婆心,十分公道;

君来我相迎,君去我相送,行踪今谢绝,愁对着半湾绿水,两岸青峰。

上比中的『一片婆心,十分公道』属于当句对。其中的『婆/公』借对。『公』有『公平、公正』之意,借用了其『男子』之义。

王闿运挽朱雨田:

花径玉缸频把酒,看诸子满床簪笏,里社仍祠积善翁;

荷衣徒步记相从,喜卅年平揖公卿,豪情吐尽书生气。

上比『花径/玉缸』为自对,下比『荷衣/徒步』为自对。同时,『荷衣』之『荷』又由动词义转为名词义,与『花』形成工对假象。

王兆言题湘潭县柱塘铺六角亭:

六逸七贤,随人位置;

角中羽扇,任我逍遥。

上比『六逸/七贤』为自对,下比『角中/羽扇』也为自对。其中『角』的甲义为『角落』,借用了其与『羽』同为五音『宫商角徵羽』一个小类之义。

马羽霓题白石铺戏台:

白旗张汉,黄族争华,转瞬间索回九万里皇图,同胞同庆;

石可补天,戈能返日,环球上旷观千百年奇事,若假若真。

上比『白旗/黄族』为自对,同时『黄』又借用了颜色义。

萧乾三题湘乡某戏台:

松间明月,石上清泉,洗耳听琴音,弹到流水高山,知今共羡阳春曲;

梓里同欢,桑麻话旧,多情寄剧本,演出忠奸善恶,鉴古重温醒世文。

下比『梓里/桑麻』是自对,『梓里』的意思是『故乡』,它与『松/间』又形成借对。

欧高才(一八六三——一九四〇,湘潭县花石日华乡人)题湘潭花桥分水坳麻蓬子戏台:

麻生郑阁,梅献卢诗,古来宰相状元,都自山中穷寂出;

蓬鬓云松,花容月映,扮出娇娥玉女,俨从天上广寒来。

下比『蓬鬓/花容』为自对,同时,『蓬』为形容词义『松散、杂乱』,借用其植物义分别与『麻』『花』纵向、横向形成借对。

欧高才题湘潭花桥石嘴头三眼井戏台:

三尺剑定宇宙江山,一卷书阐乾坤蕴奥,武事文事,用得好才算英雄,往迹纵茫茫,犹想见当道斩蛇,演畴归马;

眼垂青是高人顾盼,眉点翠现玉女丰姿,情浓态浓,知个中各有怀抱,相逢须款款,莫辜负几樽新蚁,十斛香螺。

下比的『垂青/点翠』显然为自对+借对。

田翠竹(一九一三——一九九四,湘潭人)自题书房:

面向黄陵呈赤胆;

欣逢盛世作诗翁。

『黄』的甲义为『黄帝』,借用其颜色义与『赤』形成工整自对。

自借的丰富表现形式,在湘潭作者群笔下展露得较为充分。

6.异步

异步即『词不对位』,造成联句语意节奏不一的情况。严格来说,凡异步都是借对,即赋予了『整词』或『词的组合』一个与对应位置语意节奏一致的『乙义』,使读者错觉工致。

还以王闿运调侃友人高心夔误押十三元诗韵而列朝考四等为例:

平生双四等;

该死十三元。

此作『双/四等』对『十三元』即属于异步。

吴熙题湘潭湖北会馆(禹王宫)戏台:

陶情丝竹,谢傅中年,谁谱成湘瑟瑶弦,古屋画龙齐振动;

唱念家山,巴人下里,更借得梅花玉笛,仙翁骑鹤快飞来。

『谢傅/中年』对『巴人下里』为异步。萧乾三题湘乡某戏台:

一曲笙歌,有典谟、有训诰、文中子,注意看来莫谓戏无益;

两情忧剧,曰喜怒、曰哀惧、尔小生,专神做出总要人称奇。

『尔小生』出自《三字经》。『文中子』对『尔/小生』为异步。

7.缺借

缺借,即借对辞藻只管一部分的字为小类,另一部分则明显破缺,为宽对甚至不对。由于普通对联对『工度』的要求没有无情对那么严格,故『半工半拙』的『缺借』有灵活运用空间,且依然可能成为亮点。

上文吴熙的『下里巴人』对『中年/谢傅』;李寿冈先生的『英风/昭雪』即属于『工拙参半』的借对。

郭伯重(一八七九——一九四八,湘潭县霞城乡人)题霞城龙虎庙:

无是无非忘甲子;

即心即佛悟浮生。

『甲子/浮生』中『子/生』为工整的小类借对,而『甲/浮』不那么讲究,依然给人以工对之观感。

马羽霓题湘潭八卦冲燕子窝马氏支祠:

冲开八卦地成图,喜祖肇鸿基,支派符两仪四象;

窝筑千秋山若抱,看客来燕子,呢喃贺五室一堂。

『鸿基/燕子』之『鸿/燕』为精致借对,『基/子』则颇宽。

易宗夔(一八七四——一九二五,湘潭县易俗河人)代小凤仙挽蔡锷: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因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燕支,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燕支』为山名,又名焉支山,也表『边地』之意。『鹏/燕』为借对,『翼/支』则不那么讲究。

释敬安(一八五一——一九一二,俗名黄读山,称八只头陀,湘潭县雁坪乡银湖塘人)题天童寺:

问谁具正法眼,向义兴未结茅庵,太白未为童子以前,识得苍山真面目;

愿我发菩提心,于南海曾谒普门,西湖曾参灵隐而后,来寻黄檗老头陀。

『头陀』出自梵语,原意为抖擞浣洗烦恼,佛教僧侣所修的苦行,后世也用以指行脚乞食的僧人。『面目/头陀』之『面/头』为借对,另一字则较宽。

黎锦熙(一八九〇——一九七八,湘潭县中路铺菱角村人)自题联:

终身文字改革,豁出去了;

个人环境毁誉,满不在乎。

黎先生用俗语『豁出去了』对『满不在乎』充满着天才的想象力。其中『豁』有『残缺、裂开』之意,借用过来与『满』形成精妙的工对,为双转。『去了/在乎』也是精致的出彩借对。『出/不』则宽对。这与杜甫的『伯仲之间/指挥若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值得一提的是,当今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借对属于偏门,甚至是奇技淫巧,只适合偶尔用于诙谐联或非正规场合。湘潭名家的一批挽联足以击碎这一观点。

除了上述王闿运挽朱雨田和陈仲权,吴熙挽黎景嵩和黎培敬,秋瑾挽母亲,杨度挽孙中山,王兆言挽未婚妻,还有以下作品也用到借对。

王香浦挽聂秉钧之父(局部):

……屈指光阴将卅载;

……伤怀风雨近重阳。

『卅载/重阳』为借对。

罗醒吾(一八七〇——?湘潭县花桥乡棠花村人)挽陈茯根联(局部):

……垂死病中惊坐起;

……平生眼底复谁来。

周诒柯(一八七五——一九三二,湘潭县普庆西塘人)挽妻王氏(局部):

……运数谁知先我死;

……团圆惟望俟他生。

两联的『生』字都转义为了『生死』之『生』。

赵甄陶(一九二一——二〇〇〇,湘潭县杨家桥人)挽黎宣模:

材重若丘山,何期世事多艰,青云过眼成春梦;

情深越江海,永忆鸡窗共案,旧雨联床望再生。

『青云/旧雨』为借对。

湘潭上门女婿左宗棠挽徐清惠一联也用到精妙的借对:

老去怕伤心,那堪万里长征,严装更哭同舟侣;

人生如寄耳,剩有卅年清德,令名付与史臣书。

『伤心/寄耳』,耳字由虚词转义为实词,借对深度指数尤高,大添审美意蕴。

未纳入统计的曾国藩挽左青士联:

使青士有年,欲安天下今谁属;忧苍生成病,未定江南死不归。

『青士/苍生』亦为精彩的借对。

可见,借对作为构建偶句的手法,是一种并列于其他手法的客观存在,人为地赋予爱憎,未必妥当。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