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句联集字联功用谈屑

□ 解维汉

集联是指将古今诗文、碑帖中的字句，按照楹联的基本规律，根据集联者所要表达的宗旨组成的新联。可以集诗、集词、集曲、集文、集骈文、集成语、集俗语、集小说、集碑帖、集佛经，集典籍。好的集联既保留原有的字句，又赋予新的寓意。集联处于一个广阔的艺术空间，而集联的过程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甚至是更艰难的创作。

宋以来集联大家有王安石、苏东坡、黄庭坚、吴梅村、吴昌硕、俞樾、梁山舟、易实甫、梁启超等。自古至今都有人乐此不疲。当代孙起还编有《唐诗宋词集联大观》，集联两万有余。

集联具有移花接木、点石成金的艺术功用：

一、文字华丽语句优美

集句联是将不同诗文里本不相干的两句配成一副工整的对联。宽者可来自于不同人不同诗集，严者均要求来源于同一作者的作品。

如梁同书集苏东坡诗句联：

官如草木我如土；

舌有风雷笔有神。

以下三联均为民国邵锐集自小山《临江仙》、稼轩《满江红》、雪山《西江月》、屯田《巫山一段云》等词作，词句华美：

别来几度春风，烟江艇子归何晚；

谁共一杯芳酒，洛城樱笋正当时。

雁飞秋影江寒，正绿芰擎霜，黄花招雨；

云听渔舟夜唱，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但赢得双鬓成丝，壮岁文章，暮年勋业；

问谁记六朝歌舞，别般天地，新样山川。

集句联常用于状景，抒情。清代林葆恒作有很多集句联，谙于书史，勤于词章，有一副集周邦彦词联，很像一幅图画：

尽日恻恻轻寒，向雾冷风清，下马先寻题壁字；

门外迢迢行路，是怨红愁绿，回头犹认倚墙花。

此联集自《荔枝香近》《浪淘沙慢》《浣溪沙》《宴桃源》《忆秦娥》《虞美人》。

他还有一副集姜夔词句联如野游经历：

最可惜一片江山，野老林泉，问逋仙、今在何许；

问谁记六朝歌舞，天涯情味，甚谢郎、也恨飘零。

此联集自《八归》《一萼红》《法曲献仙音》《喜迁莺慢》《翠楼吟》《水龙吟》。可惜“问”重字。

有人不愿东一句西一句去集，干脆把原诗中的对偶句原封不动地拿来，作为对联处理，这种联不算集句联，被称作摘句联，如摘李商隐诗：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烛成灰泪始干。

集句联具有特定优势，可以在浩如烟海的名作中尽情挑选意境上佳、词藻华丽的句子信手拿来，为己所用，不算抄袭。而上下联能否自然属对，天衣无缝，就要看集联者的学养和功力了。

二、重组恰当意境升华

集碑帖字成联在清代很流行，集石鼓文、集《峄山碑》、集《散氏盘》、集《兰亭序》、集《圣教序》、集《醴泉铭》、集《争座位帖》、集《史晨碑》、集《礼器碑》、集《天发神谶碑》等，打散了字重新排列组合。如集《峄山碑》联：

功高斯不伐；

理定自无争。

告诫人们不要居功自傲，要见利思义。再如集《曹全碑》联：

儒者承家先孝悌；

学人报国在文章。

指读书人齐家以孝悌为本，报国以文章铭志。集《圣教序》联：

立身苦被浮名累；

涉世无如本色难。

告诫世人看淡浮名，自葆本色。

杭州西湖之滨楼外楼酒家有一副对联：

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上联写西湖建筑雕梁画栋，集自南宋词人姜白石的《翠楼吟》，下联写西湖植物桂馥荷香，集自北宋词人柳永的《望海潮》。这些都是食客立于楼外楼之上可以眺望到的美丽风景。

再如扬州蜀岗平山堂联：

衔远山，吞长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

送夕阳，迎素月，当春夏之交，草木际天。

此联集于范仲淹《岳阳楼记》、欧阳修《醉翁亭记》、王禹偁《黄冈竹楼记》、苏轼《放鹤楼记》，联缀成文，大范围多视角铺排描写堂前美妙景观，可谓天衣无缝。

一人之知识有限，众人之智慧无穷。文友思维碰撞往往化解疑难，迭出佳句。北宋晏殊曾得一上句：“无可奈何花落去”，无以配对，苦思一年，仍未成对，还是王琪闻之提出：何不对以“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闻之大喜。周紫芝在《竹坡诗话》里记载：王荆公做集句，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欲以全句作对，久而未得，一日问蔡天启……天启应声曰：何不对“梨园弟子白发新”，公大喜。

有些人作集句信手拈来，看似“无心插柳柳成荫”“得来全不费工夫”，其实是作者文思敏捷，长期苦心积累的结果，堪为“成时容易却艰辛”。只要平时刻意留心，神思专注，就有可能集成佳对。若是平时不刻苦用心，不能做到“处处留心皆学问”，即使书读得再多，心中无句，也难以随手集句成联。

三、借句论理翻出新意

是闻也，非达也；

既来之，则安之。

上联集于《论语·颜渊》，“闻”指只做表象文章装点门面，却没有好义行仁之心；“达”则要求必须从内心深处具备仁、义、礼的德性，脱虚向实。下联集于《论语·季氏》。既来之，则安之，中国俗语，意思是既然已经把他们招抚来，就要把他们安顿下来。今意为既然来了，就要在这里安下心来。

非要誉，非内交，此谓民父母；

无伐善，无施劳，以保我子孙。

上联集于《孟子·公孙丑上》：“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要誉：猎取荣誉。下联集于《论语·公冶长》，孔子让子路颜渊说说自己的志向，颜渊说：“愿无伐善，无施劳。”意为我愿意不夸耀自己的长处，不表白自己的功劳。

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

上联出自《中庸·第二十六章》。意为大地的法则，就是广博、深厚、高大、光明、悠远、长久。下联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意为对老百姓，慰劳他们，安抚他们，开导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有收获，再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

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

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

上联出自《中庸》第三十七集。意为君子起念头动心思要符合天下大道，君子的行为是天下世人效法的榜样，君子说出来的言论就是准则。下联出自《孟子·齐桓晋文之事》。意为小就不可以用来抵抗大，少就不可以用来抵抗多，弱就不可以用来抵抗强。

作集句联不若自撰联，提笔便写，必须借他人句表心中意，作者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厚积薄发，方可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才疏学浅者，找出上句，再觅得下句会感到捉襟见肘，很难很难。若发狠心，将许多诗拆解，分类置放，变成一个个零件，用时再排列组合，重新组装，那会是多大的工程，这样集成的联语，怕是刻板僵化，毫无灵气可言。艺术的雅事必得用艺术的方式，意涵境聚，才会有灵魂，活起来。

集联也自有其局限性：

⒈不状写某一具体对象，流于“泛”。

断情残意落人间，待散发吹箫，也应回首；

露粉风香谁为主，记凝妆倚扇，都是销魂。

这副集联文字优美，但未标明状写何处何事，也就流于大路化了，随处可用，难以检验是否雅切。集句联中有很多这样的泛泛之作。

⒉搬运词句，文字游戏，流于“浮”。

集联皆为从他处搬取，为己所用，欣赏多了，感觉如过眼烟云，留不下什么突出印象。读一大篇几十页的同类集联，不知定所，不知何云，尽见满纸华词丽句，久而久之，便只可孤芳自赏了。

⒊生拼硬凑，削足适履，流于“滞”。

细品许多集联，有些谈不上工，从词性对仗、平仄交替上均有缺陷，恐怕是选择时实在找不到合适对应词句，只好勉强凑数，如有一副“好把醉乡寻”对“作个闲人样”，动词对名词，平仄亦不照应。“乘兴闲泛兰舟”对“故人来趁花约”，“乘兴”乃动宾词组，“故人”则为偏正词组，根本不搭界，却被“拉郎配”了。

一副好的集句联当注重以下几点：其一，集联要重思想性，形式为内容服务，避免一味堆砌华丽词句不知所云。其二，集来的辞句拼接在一起，应自然熨贴，对仗工整，气脉贯通，避免疙疙瘩瘩，搭配不当。其三，不违背集联基本规则，又避免被束缚手脚，既守规矩，又敢破规矩。其四，在意境上独辟蹊径，出奇制胜，不因袭前人之作，力避撞车。

借人诗中言，传我心中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要集联者别出心裁，广征博引，竭力扬长避短，就一定能让集联这一艺术形式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