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宇联的写作方法

文 |宋少强

刹宇联，是一个泛指，寺院、庵堂、道观的对联，都属于刹宇联的范围。通常刹宇联的写作，与寺院道观所供奉的佛道关联密切，会以宣扬佛道法力，佛道教义为写作方向。也有一些刹宇联以风景写作为主，通常会以风景人文来抬高刹宇的地位。而在宣扬佛道教义的对联中，有很大一部分对联的用语朴实无华，更接近底层贩夫走卒，用最简单的事例来说理讲道。

寺院的对联，因为涉及很多佛家用语，所以在平仄上很宽松。目前社会上经常有一些新建庙宇，或者是翻修的庙宇举办征联活动。对这部分征联，在参与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各个庙宇或者道观，因有不同的宗教流派，所供奉的主神，以及所宣扬的教义也有所不同，有所侧重。

比如佛教，就有大乘佛教，小乘佛教，宗派有禅宗，法性宗，法相宗，天台宗，净土宗，律宗，密宗等。宋明之后，道教分为全真、正一两大主流，还有茅山、上清、净明等小的流派。所以在写刹宇对联的时候，一定要对刹宇的流派渊源有所了解，不然就会闹出笑话。在大家对佛道教义和流派不是很明了的时候，写作刹宇联，最好的选择就是以风景为主，涉及到教义教化方面的问题，就可以适当大而化之，不必拘泥细节。

下面，找一些经典的刹宇联来具体讲解一下：

上天竺寺

佛亦爱临安，法像自北朝留住；

山皆学灵鹫，洛迦从南海飞来。 ——张 岱

上天竺寺：在杭州西湖灵隐寺南。临安：府名，今杭州市，南宋曾在此建都。法像：指佛像。北朝：朝代名，南北朝时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的总称。佛教在南北朝时盛行。灵鹫：即灵鹫山，在古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之东北，山中多鹫，故名。或言以其形似鹫头而称。释加讲《法华经》《无量寿经》于此。我国往往沿用其名，如杭州之飞来峰亦名灵鹫。洛迦：山名，即洛迦山，为普陀洛迦山的简称。相传汉梅福炼丹于此，又名梅岑山，在今杭州普陀县，四面环海，风景佳丽。与九华、峨眉、五台并称佛教四大名山。

联语融佛教故事传说于一体，诙谐有致，别有旨趣。（见《古今联语汇选》（一））

第一步，立意。这副对联的立意很简单，就是向前来朝拜的香客居士，介绍一下寺院。从两个方面来介绍。接下来看他的切题，从何处着手。

临安是杭州旧称。起句提出了命题：佛爱临安。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答这个命题，我们叫作“自圆其说”。你可以提出各种命题各种假设，只要你能把这个命题解释清楚。这是一种很常见，也很管用的切入方式。

为什么“法相自北朝留住”，就能证明佛是爱临安的了？中国历史上，自从佛教进入之后，几经磨难。另外杭州这个地方自古以来也是大战不绝，兵燹有加。而佛像居然能从1000多年前留下来，也是很神奇的。除了解答起句的立论。同时，也是一种暗示。

灵鹫峰其实是在印度，飞来峰借用了人家的名字而已。这里起句用灵鹫峰，一切佛教道场。二切地理位置。你灵隐寺的灵鹫峰是从别处飞来的，我上天竺寺的山峰也是从南海飞来的。还有它的句式节奏：佛亦/爱临安，法像/自北朝/留住；山皆/学灵鹫，洛迦/从南海/飞来。运用了有别于律句的散语。使得联味浓郁。

那么既然是佛家道场，供奉的是哪一位尊神呢？第二句给出了答案：洛迦从南海飞来。这里大约可以看出，上天竺寺不是在灵鹫峰。上联介绍了寺院厚重的历史积淀，下联介绍了寺院的主神，或者说是主要供奉的尊主。所以上天竺寺大约也在飞来峰吧，就算不在也是不远。这就是视角：花开两朵。起句“佛亦爱临安”，这是故作惊人之语，吸引人眼球，这在对联创作中也是一个常见技法。

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说，从南海飞来，就回答了供奉哪位尊主的问题。第二句“法像自北朝留住”，下联起句“山皆学灵鹫”，这个上天竺寺，在灵隐寺南，灵隐寺在飞来峰，也叫灵鹫峰。珞珈山，位于南海普陀山县。上天竺寺香火千年，历史悠久，那也是很灵验的，这是一种心理暗示。飞来峰，距离普陀山不远。南海普陀山道场，那是观音大士的道场。既然这山峰是从那里飞来的，那么这上天竺寺，当然也是观音大士道场。又用南海道场抬高了自家。

潭柘寺大雄宝殿

鹫岭云开，空界自呈清净色；

龙潭月皎，圆光长现妙明心。 ——胤 禛

潭柘寺：在北京门头沟潭柘山，寺始建于晋。谚云：“先有潭柘寺，后有幽州城。”胤禛（1678——1735）：满族，爱新觉罗氏。清康熙第四子，封雍亲王。后即皇帝位，年号雍正，庙号世宗。鹫岭：即灵鹫峰。见前注。空界：指佛门。清净：佛家语，是说远离罪恶与烦恼。圆光：本指月光。此指佛教称佛菩萨头部放出的轮光。妙明：深微光明安乐之境。

联语是为大雄宝殿而题，自然要体现禅理佛心，因而用语恰切，题于佛殿亦算是佳联。（见《中华对联大典》）

胤禛，雍正。可以看到，清朝历代皇帝，多有对联传世。一是汉文化对满族人的影响很大；二是，有清一朝的对联是真正达到了雅俗共赏，朝野同习的高度。大雄宝殿，是寺庙正殿。在任何一所庙宇里都是格局宏大，气派森严。门前的楹联，一般是以赞颂佛家功德威仪，彰显佛教禅理为主，也有单纯写景的。更多的是把景物与佛理，融合在一起。

起句以景切入，当然这个景在虚实之间。所谓鹫岭，你可以理解为印度的西天大雷音寺，也可以理解为潭柘寺的所在。佛在哪里，鹫岭就在哪里；心在哪里，佛就在哪里。这里你就可以发现，写景不单纯是为了写景，它是为了引出下文：

云开如何，云开当然日出，当然晴朗，当然万里空明。所以接下来就写了“空界自呈清净色”。云开是因，清净是果。前后分句，关系密切不可分。句子的语言，介于真实的景色与飘渺不可思议的佛理之间。说是写景也可，说是写佛理也可。“龙潭月皎，圆光长现妙明心”。上联是白天，下联就写了夜景。其修辞手段，与上联雷同。

来远斋

指云际千峰，兴怀蜀道；

听松间万籁，顿入梵天。 ——弘 历

来远斋：即松堂，在北京静宜园西南的梵香寺。弘历（1711—1799）：满族，爱新觉罗氏，清雍正第四子，封宝亲王。即皇帝位，年号乾隆，庙号高宗。蜀道：用李白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句。籁：泛指声音。梵天：意即佛天。佛经有梵众天，为梵民所居；梵辅天，为梵佐所居；大梵天，为梵王所居，统称梵天。

联语于指顾间体会征路艰险，于声响处顿感超然物外，此景此情，均从“来远”二字之意。（见《北京名胜楹联》）

乾隆的作品，写北京的一个寺院。我们一直在说，有什么样的起句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句，里面的关联是密不可分的。大约这个寺院在山上吧？“指云际千峰”，言其高也。“兴怀蜀道”，多高呢？让人联想到蜀道。也是写修行的心路难行啊。

“听松间万籁”，天籁也；“顿入梵天”，妙境也。闻天籁而入妙境，则此天籁，非为松涛，亦为自然逍遥之心境。则此妙境，非为世间之去处，亦是禅心之所归。联语前后关联密切，且写景与写修行同步进行，互为认证。

南通狼山雷祖殿

百里蒙庥，山川大神享于此；

万方多难，云雷君子意如何？ ——范肯堂

此联上幅犹作平常语。以切神殿神位而已。下幅则有海雨天风之势。下幅起句以时局切入，用老杜诗句。结语则用《周易》“云雷屯卦”之意。屯卦，云雷屯。

“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利建侯”什么意思呢？是说利于积蓄力量，建功立业，裂土封侯。则气魄襟怀，可见一斑。

杭州宝寺山麓大佛寺

大肚能容，包含色相；

开口便笑，指示迷途。 ——佚 名

妙在指点语能带禅机。

类似这种说教功能对联，大多有一个特点：由表及里。都会从事物表面入手，引发出与特征有关的内涵。

德清慈相寺千手千眼观音联

即色即空，现慈悲相，吾无隐尔；

是万是一，具手眼人，自能辨之。

此联看起来与前联行文不相雷同，其实是大同小异的。只是语序有些许变化：

现慈悲相，吾无隐即色即空；

具手眼人，自能辨是万是一。

上联是从佛家宝相庄严说起，下联是从千手千眼的特性说起。

永顺观音阁

泉声妙带广长舌；

山色常留清净身。 ——张东墅

以上三联，均具有佛理。

五狮寺

问西国佛经几时南来，只凭两字慈悲，与文武圣神庙食千古；

看东流澧水到此北折，突出数峰光怪，有蛟龙雷雨鼓鼚百灵。 ——田东谿

此联则是文人联。只关风雅，少谈教化。对联上联写佛家的地位，下联切寺院的地理。

上联，由一个设问句切入，一路问去，佛教凭什么在中土立定脚跟。佛教凭什么与文武圣人平起平坐。这是一个自问自答的句子，答案在对联中已经回答了，凭“慈悲”二字。“问西国佛经几时南来，与文武圣神庙食千古”，如果对联这样写，那么就是一副平庸之作，就是白水。但是我们大多数朋友写对联，恰恰就是到此结束，总是感觉缺点什么，缺乏画龙点睛之笔，缺乏最后一句的振起。

我们看此联，最后用文武圣人为衬托，平地拔起，将佛家地位拔高到无以复加。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在这里，“慈悲”二字，就是支点。如果没有“慈悲”二字作为支点，联语就很难成功振起。看东流澧水到此北折，突出数峰光怪，有蛟龙雷雨鼓鼚百灵。下联与上联同样，都是用一个领字，统领全句。看......，用一个看字，直接把笔触转入景物描写：看水，看山，看山水演化出蛟龙雷雨。最后一句是发挥想象，以壮寺院声威。

女娲宫

以神媒配皇煌帝谛之尊，道在人伦，不使衣冠沦异族；

继太昊俾天柱地维无恙，世留庙食，犹余社鼓走村翁。

皇煌帝谛，多用于祭祀古代帝王之尊语。具体解释没有查到。但是皇字，是煌字的本字。帝是谛的本字，大约是叠词，表示皇帝无比尊贵之意，敬语。

对联分别从女娲的两方面大功德为写作角度：上联写女娲与伏羲的婚配，繁衍人类，并教化人类的功绩。然而古老相传，女娲与伏羲是兄妹。而作者所谓的神媒，是传说中两人通过占卜的方式得到天神的允许结为夫妻，这也是对联神媒云云的出处，也是为尊者讳的笔法。至于道在人伦，也是传说中自女娲伏羲开始，人类建立了婚姻制度，所以才有后句的有别于禽兽。

下联是写女娲的另一个功绩，传说中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也正因为这些功绩，才被千秋万世祭奠。类似女娲庙的对联，或者上古传说人物的对联，很难写，一方面是几乎都是传说中人物，却又很少有具体史料，另一方面是因为写这些上古人物，如果语言不高古一些，似乎就很难算得上是深邃的作品。大多会采用一些不常见的，专门用于祭祀三皇五帝的文表中的语言。这副对联的起句也是这样。在后文中给予总结评价，这些功绩对后世的影响，并用这些影响“不使衣冠沦异族”“犹余社鼓走村翁”达到切题到祠堂本身的功效。

合肥城隍庙

《对联话》载：安徽省府城隍庙落成，彭刚直巡江过皖，督抚吴竹庄出迓，既登，共立船唇，以联语请，彭立成出幅，吴续其下，联云：

任凭你无法无天，到今孽镜悬时，还有胆否；

须知我能宽能恕，且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彭玉麟 吴坤修

【吴恭亨按】两方面口气各肖身分。

彭刚直即彭玉麟。彭玉麟(1816年——1890年)，字雪琴，号退省庵主人、吟香外史，祖籍衡永郴桂道衡州府衡阳县(今衡阳市衡阳县渣江)，生于安徽省安庆府(今安庆市内)。清朝著名政治家、军事家、书画家，人称雪帅。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中兴四大名臣，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近代海军奠基人。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封一等轻车都尉。吴竹庄：吴坤修（1816年——1872年）字竹庄，江西永修县吴城吉山村人，捐纳从九品。分发湖南，咸丰间为湘军水师司军械，旋领新募“彪字营”，转战赣、皖，同治间官至安徽布政使、署巡抚，曾刊《半亩园丛书》，有《三耻斋诗集》。

这是两人合写的对联，从中可以看出二人的性情。彭玉麟此人，从谥号就可以知道，是刚正不阿、董道直行之人，兼以铁血沙场百战余生。故而出句凌厉威严，凛然不可直视。从来是出句容易对句难，以下属身份对长官句子，则难上加难。吴坤修底层出身，又为下级官吏。不可以在气势上与彭玉麟一争短长，是以另辟蹊径，以柔克刚。在表达劝人向善之余，也不曾在上司面前失了面子。

上联作为出句，是以城隍口吻说出，字字砭人肌骨，凛然生寒。而对句口吻则颇肖城隍奶奶，在上联晓以利害的前提下，善语规劝，度人回头，真菩萨心肠。对句的几处对仗处理，也颇见才情“能宽能恕”对“无法无天”，“屠刀”对“孽镜”，“转头”对“有胆”，允称工稳。

《对联话》：中国为多神之国，凡人人物物，莫不有最先之鬼，即莫不各有共戴之神，虽祀事不经，然俗之所尊，莫能革也。兹录各神祠联如下：

潞安府神农庙

粒我烝民，使有菽粟如水火；

播时百谷，先知稼穑之艰难。 ——佚 名

【吴恭亨按】集经惟肖。

粒我蒸民：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诗·周颂思文》。立：当作“粒”，养育。烝民：群民，百姓。莫匪：没有人不。极：至，指大德。全句意为，百姓都有饭吃，无不是您的恩德。使有菽粟如水火：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上》。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圣人治理天下，使百姓的粮食像水与火一样充足。播时百谷：《书·舜典》：“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先知稼穑之艰难：出自《尚书》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此联用经史原文写神农，而无一字一句不切，真圣手也。另，前人作集句联，尤其是经史原文，对平仄以及对仗结构会有宽松。

吴山仓圣庙

一画本天开，破上古洪荒，草昧无须绳更结；

六书随世换，供后人摹写，英雄未免笔难投。

——彭玉麟

仓圣：即仓颉。有造字之功。草昧结绳：是说上古没有文字，先民结绳记事的传说。六书：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汉代学者把汉字的构成和使用方式归纳成六种类型，总称六书。

这种神庙联，起码要写出神之所在，功德之所在，写出对后世的影响。对联没有进行景物描写，而是采用了叙事的方法。而叙事呢，因为仓颉的事迹毕竟传承自远古，所以没有办法太过详细描写，就只能采用宏观概略的写法：起句全包大揽，总述仓颉造字开天之功，然后用具体事例来证明。结束了洪荒蒙昧、结绳记事的时代，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篇章。

上联既然是粗略概括，那么下联就转向具体叙述。六书体例，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什么意思呢？有变化的，就有不变的，自然仓颉造字的功绩不变。供后人摹写，英雄未免笔难投。这里反用了一个投笔从戎的典故，用以说明文明对人类的影响。但是总括全联，此联的结语，力道稍有不足，投笔云云，似有专为应对“结绳”之用，而并无振起全联之功效。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