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笔记:阿尔卑斯山
2021-11-12郭保林
郭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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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第三次欧洲旅游,才有机遇深入阿尔卑斯山腹部,驱车在阿尔卑斯山峡谷行程几百公里,尽情饱览了大山的风貌,山光水色的壮美。阿尔卑斯山是诗的山,画的山,那起伏跌宕的节奏感,又是音乐之魂,千百年来多少诗人墨客写山、画山、歌唱阿尔卑斯山。阿尔卑斯山是欧洲之魂,是欧洲人精神世界的圣山。想想,没有阿尔卑斯山,欧罗巴大地该是多么平庸、肤浅啊!
我们的大巴车从捷克布拉格出发,沿着阿尔卑斯山山谷,一路西行,沿途有许多美丽的小镇,珍珠般镶嵌在山麓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闪烁在谷壑间。阿尔卑斯山不及中国的喜玛拉雅山、天山、昆仑山高峻巍峨,但它是欧洲的龙骨,支撑着欧洲庞大芜杂的历史,影响着风俗、民情、语言和习惯,它的文化积淀雄厚,你要了解欧洲,就要读懂阿尔卑斯山,它是欧洲这卷史书的内容提要。
我们下榻在山镇的一家宾馆。早晨醒来,推窗遥望,只见晨风中的阿尔卑斯山,在淡金色的霞光中呈现出五彩梦幻般的美,又见山岚袅袅,那温柔的飘逸感,空灵的浮动感,实不可妙言。
2
阿尔卑斯山,西起法国东南部,地中海沿岸,经意大利、瑞士和德国南部,东至奥地利维也纳盆地,呈弧形,东西延伸长1200公里,宽120-200公里,平均海拔3000多米。
阿尔卑斯山是旅游胜地,被誉为“大自然的宫殿”,真正的地貌“陈列馆”,这里是探险者的乐园。许多山峰,角峰锐利,山石嶙峋,巍巍峨峨,峻峭挺拔,形成冰川、冰峰、冰融湖及冰川堆积作用的冰碛地貌。
阿尔卑斯山是大片大片的墨绿、苍绿、淡绿,一层层,一重重,浓浓淡淡遮住山的粗犷皱褶,海涛般的翻腾。如沿着一条小径往前走去,你会听到草木絮语,看到蜂舞蝶飞,仿佛与星辰日光,风霜雨雪共同一体。你朝小径望去,才感到圣山的深邃,生命的源远流长。在这里,我忽然想起老子的话: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阿尔卑斯山是一座圣山啊!
窗外的山峦、峡谷,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显得苍郁蓊绿。“青翠欲滴”,这个中国词汇最恰切道出大山风貌。峡谷里一种安谧感、神密感。鸟鸣声声、细流潺潺,小小的瀑布,细细的流水,高高的桉树、槭树、杉树和松树,大气磅礴笼罩着群山万壑,山毛榉、橡树、椴树安静地伫立在山麓下,一座青灰色教堂的尖塔,隐隐约约在山峦之上,山坡上是成片的屋舍,红色、黄色、橄榄绿色的房顶沉浸在绿树丛中。没有风,山谷中飘荡着银色的雾,影子宁静而巨大,伸得很远,到处都有一缕青烟缭绕,阿尔卑斯山是德意志之魂,德意志之魂又以诗、音乐、绘画为精髓。
3
罗斯金对自然的赞美,对山的颂辞深刻、隽永而动人。他说,山,能激起宗教的热诚,又能纯化人的灵魂,提升人的宗教信仰。他说:“高山能激起一些恐怖的想象,然后引发神话般的浪漫的信仰;再次高山能给人质朴的生活和崇高的道德。”
我们行驶在峡谷中,那高峭的山峰,崖壁,山的皱褶还有积雪皑皑,一片晶莹,在肃穆庄严的峰峦,那深沉的静寂,冰川、雪峰似乎是纯洁的诗意。我隔窗遥望,雪峰、冰川像是燃烧,那光是鲜亮的,纯净、孤寂,透出安详、温和的气质。爱的光芒,大自然在这里显现真身,云彩、风、林涛、流水,都膜拜它的脚下。
你看那草场,欢乐的哞叫声,在山谷里悠然荡漾,一种田园诗的气息弥漫开来。奶牛踏上路,草尖上的露珠闪着银光,奶牛进了牧场,散布开来,它们伸出舌头,舔噬着嫩绿草叶,细细品味阿尔卑斯山的芳香。牧人坐在小河边,让自己的号角悠扬地在山谷回荡,生命之泉在这里永不枯竭。
天空明亮而宁静,阳光灿烂达到肆无忌惮的程度。
童话和诗是一母同胞,在黑森林,格林兄弟创作了《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红帽》《睡美人》等经典之作。我想起尼采的话:“阿尔卑斯山,我是不可战胜的,特别当我一个人,并且除了我,自己没有别的敌人的时候。”尼采追求真理,怀抱着对真理一腔炽情,在阿尔卑斯山空旷的静寂中寻找失去的天真。
夜晚,我们住在阿尔卑斯山的休养地宾馆。山谷幽静,月光笼罩在山野,月色里除袅袅的岚气和树林的窸窣声,还有夜鸟呓语般的鸣叫,更衬托出山的幽静。夜风轻轻,枝叶的窸窣声,像摇篮曲般的轻柔。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月光下黑魆魆的山林,总觉得阿尔卑斯山是欧洲的产房,大自然静静的产院。在黄昏或夜阑人静时,林间的女神和牧神在朦胧的月色里,在淡淡的星光下,愉快地交媾,然后分娩出大自然的新生子……
4
阿尔卑斯山是千百年来欧洲的诗人、画家、音乐家心中的圣山,那山峰、峭壁、莽林、野草花卉、流泉飞瀑、鸟鸣兽语、蛩鸣虫吟,都化为他们笔下的素材,成就他们事业的辉煌,阿尔卑斯山赋予他们创造的原动力,使他们名扬四海。
画家们钟爱阿尔卑斯山,这里有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他们迷恋般写生阿尔卑斯山,岩石、幽谷、流水、树木、湖泊、湿地,连山岚、流雾、雨雪都化为他们绚丽的画卷。
德国画家赛甘蒂尼曾毫不谦逊地说:“我被世界公认是描绘山景的画家……我们祖先是山居者,而阿尔卑斯山的灵魂不断地与我的灵魂对话,我立即把它们转化在画布上的色彩……”任何大艺术家、大作家、大哲学家都是孤独的,塞甘蒂尼也是孤独者。人只有孤独的时候,才能听到天籁,才能听到大自然的脉跳,才能与山的灵魂对话。他常年孤独地生活在阿尔卑斯山,生活在山野间的小角落里,与世隔绝,他用油彩在画布上传达阿尔卑斯山的宁静和高贵,流水盛大的赞歌,森林汹涌澎湃的气势。他的代表作《大自然三部曲》实际上是《阿尔卑斯山三部曲》。在离群索居中,塞甘蒂尼不仅艺术得到长足发展,思想境界也变得开阔、高远。他说,生活是一个梦想,这个梦尽可能往最远、最高、物质消灭的理想境界渐渐接近,那才是梦之所在。他选择山脉、石头、动物等自然形成的形态,将其细部再现“从而透过创造、抽象的意象而获得成功。”
《大自然三部曲》实际是三幅画:《诞生》《自然》《死亡》。这三幅画,《诞生》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气象,朝霞初露,群山着彩,苍郁的山色在黎明苏醒过,是一曲无声的歌,在左下角有一女子好像取水,隐隐约约,并非画的主体,那女子是为了早炊而取山泉水,还有牛,淡化、朦胧,是晨光未照到的缘故;第二幅画《自然》是曙光普照,朝阳初露而霞光满天的景观,黑黝黝的山野有早起的人和牛,作者说:“我因为能够看见蓝色天空及苍郁的牧场而欢欣”;而第三幅画是题为《死亡》,这是阿尔卑斯山冬天的一个画面,白雪铺地,山野一片空旷,作者用黄色的朝阳与灰色的云交混在一起,紧贴着山巅,色调沉重,画面依然有放牛的牧人!黑色的斑块,象征性很强。不幸的是,画完这幅《死亡》,塞甘蒂尼不久就离开了人间,他伴着《死亡》而死亡。那冰天雪地是他一首安魂曲。《大自然三部曲》是画家的绝唱。
托马斯·曼在《魔山》中这样阐述“死亡”,他说“死亡是一件圣洁的、有意义和带着凄凉之美的事,也就是说与宗教感或灵魂有关。”有思想的人,在死亡中也是胜利者。诗人里尔克对塞甘蒂尼之死,写道:塞甘蒂尼一生追求阿尔卑斯山的天空,广阔深邃,更富有色彩,他整整一生追求这样的天空,“当他找到这片天空时,他已经死了,他以平静而纯洁的伟大胸怀拥抱了痛苦的死亡。”
塞甘蒂尼还画过许多阿尔卑斯山劳动者生活的画,如《阿尔卑斯山的春天》《阿尔卑斯山上井边女子》《悲调时刻》《从村中归来》《从羊圈中归来》,等等。他像法国画家米勒一样,一生都没有离开阿尔卑斯山。
其实欧洲许多画家都到阿尔卑斯山写生绘画,他们的画布上有茂密的森林,有巍巍的雪峰,有碧蓝的湖泊,有潺湲的溪流,有鸟群,也有野花芳草,阿尔卑斯山哺育一代代艺术家。十九世纪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弗里德里希的名作《瓦茨曼山脉》就是直接以阿尔卑斯山而创作的。
画家笔下的湖水是清澈的,空气是清新的,大自然用超乎一切的宁静安慰他,野花的微笑,野草的摇曳,连荆棘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他感到大自然的温暖和亲切。他爱阿尔卑斯山,湖水、溪流、森林、草地、山峰、巉岩,他觉得那阳光、那风有梦幻般的美。湖水漾动的节律,树枝摇摆的惊喜,就像音乐一样,既穿透物象,缠绵于物象之中,又飞扬物象之外。
德国画家罗斯金、透纳,法国画家丢勒,荷兰大画家梵高都是阿尔卑斯山的“铁杆粉丝”,他们迷恋阿尔卑斯山优美的风景,壮美的大自然风貌,那冰山雪峰的峻拔,那森林的蓊郁苍莽,河水的奔流,湖泊的静谧,以及山花芳草的秀美,都激起画家们创作的灵感,对自然风景的赞美。罗斯金写道:“山是所有风光的起始点,也是所有风光终结的地方。”“高山总是拥有力量,首先,它能激起宗教的热诚,其次,它能纯化宗教的信仰。”在他们眼里,阿尔卑斯山不是凡山俗水,是圣山仙境。
阿尔卑斯山的肃穆、伟大,引起多少画家仰慕、崇拜,他们对阿尔卑斯山有着宗教般的忠贞和虔诚。
5
阿尔卑斯山是诗魂,欧洲的诸多诗人谁没游过阿尔卑斯山,谁不为阿尔卑斯山写过颂诗、颂歌、颂辞?犹如中国诗人,“人到三峡必有诗”——杰出的诗人哪个不是精神上的杰出和伟大?他们对大自然越加热爱,他们的精神产品越加丰硕,中国古代诗人谁没有写过山水诗?田园诗?山水诗始终贯穿在文学史,成为一大流派,汩汩流淌不绝。
所谓诗意,其实意味着疯狂。荷尔德林生命因疯狂而死亡。他是阿尔卑斯山的崇拜者。拜伦在《曼弗雷德》中形容阿尔卑斯山的阳光:“彩虹的光线,仍用着,天空的各种颜色笼罩着那条激流,越过山崖险峻的绝壁,荡漾着一片银色波动的光芒。”
五彩缤纷的色彩让人感到心花怒放的惬意,野草和荆棘带着苍莽的激情燃遍山谷,有溪水从林间流出,山谷里有蓝得令人心疼的湖水,水汽蒸腾,烟波荡漾,诗意的朦胧,幻景的神秘。水鸟唧唧啾啾在芦苇丛中鸣叫。在这里听鸟叫、赏花、看湖光山色,真是如诗如画的美,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和大地的脉跳。
2004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是奥地利女作家,她的代表作《啊,荒野》《贪婪》《情欲》,尽情诠释了阿尔卑斯山的复杂内涵。
人类在毁灭自然的同时,也正干着自掘坟墓的蠢事。文学艺术给阿尔卑斯山包装,经济和人类的贪婪给予阿尔卑斯山摧残。阿尔卑斯山不仅在世界文化史上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在欧洲文化中也富有一定涵义。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在其代表作《魔山》中写道,应当把疗养院建在阿尔卑斯山;劳伦斯把小说《热恋中的女人们》的结尾部分安排在阿尔卑斯山——泰罗莱斯度假村杰拉德与朋友古伦德反目成仇,在风雪弥漫中走向阿尔卑斯山深谷,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歌德在《意大利游记》中赞扬了阿尔卑斯山的美丽。
拜伦不朽的伟大诗剧《曼弗雷德》就是以阿尔卑斯山为背景,写了某城堡的贵族伯爵的痛苦心声,他以为“知识就是烦恼”,知识越高超,痛苦越深。于是他就研究起咒语和魔术来,利用咒语和魔术的力量,从宇宙各个角落里召来地妖、海妖、山妖、风妖、星妖,还有空气的妖,艺术精灵想要“遗忘”,这些妖怪都不将“遗忘”赠送他,他更痛苦了。
曼弗雷德的苦恼实际上是拜伦的苦恼,曼弗雷德曾经投身悬崖,但被猎人救起,死也得不到允许,他必须凝视着他的痛苦,走完生命的余程。
曼弗雷德,徘徊在阿尔卑斯山峡谷,孤独而寂寞,只有莽莽山林、阳光和风与他作伴,强烈的痛苦和罪恶的回忆折磨着他,他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拜伦和雪莱曾在阿尔卑斯山的“莱蒙湖”畔共同生活一个时期,这里是他们奇异的舞台,莱蒙湖的碧波,犹勒诸峰的风景,草原和树林郁郁葱葱,湖畔有农舍,他们诗一般的享受大自然风光。阳光如注,清风如水。他们讨论文学、诗歌,讨论自然、人生。他们心目中宇宙是美的,美就是自然,他们彻底地用纯情和美的观点去审视人生。
阿尔卑斯山常常出现在荷尔德林诗中,在《致苍穹》一诗中写道:“我欲攀上阿尔卑斯山巅/从那儿呼唤匆忙的山鹰/让它像当初宙斯把神童拥在怀抱/将我从囚禁中带到上苍的大厅。”
雨果在世界文学史上是一位“全能作家”,他不仅是杰出的小说家、伟大的抒情诗人,也是优秀的美文作家。他热爱大自然,热情赞美山水,他和他的终生侣伴朱丽叶游历了阿尔卑斯山,攀登悬崖,穿越森林,溪水旁沐浴,草地上小憩,目睹晨昏夜昼,饱览月缺月圆,写出了散文集《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游记》。雨果以美文家为名,文气充沛,奔放恣肆,诗性的语言,华美的辞章,浓郁的感情,敏锐独特的审美视角,在描绘阿尔卑斯山自然景物中,又以史诗般的风格写出了阿尔卑斯山的人文历史风貌,较之自然景色更具深邃、雄浑之美。
他说:“阿尔卑斯山是个伟大的景观,而这观赏者却是个傻子。”“和自然对比,自然是最富华完美的自然,而人却呈现出最卑微可怜的姿态。”雨果笔下的山区小镇写得何等优美、迷人:那么多灯、蜡烛,那么多提灯,那么多灯盏,所有人家的窗扉出现出那么多星星。“碧空深处一轮明月好像节日的火炬似的投下光辉,如此温馨、淡泊、和谐……小镇像一团影子,一个梦幻,一个宇宙中不存在的小岛,锚泊在这大地的涧谷之中,无数的精灵照得它一片辉煌。”
任何一个区域没有吸引作家的地方,作家就不会写出好的作品。行驶在阿尔卑斯山的腹地,我诗情澎湃,在颠簸中匆匆写下粗糙的记录。
哈勒尔是植物学家,也是诗人,他的长诗《阿尔卑斯山》对山民们大加赞赏,对大自然热情歌颂,他像中国晋朝的陶渊明一样,把生活艺术化了,审美化了,他认为生活在阿尔卑斯山的人们处在人类的黄金时代,“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阿尔卑斯山清晨第一缕霞光,黄昏最后一抹夕晖,夜晚的星光月色,白昼在鲜花盛开的土地,奶牛的哞叫声中,牧人的号角,在山涧回荡。大自然的优美,劳动者的愉悦,简直是“人间天堂”。
这里似乎没有争斗,没有虚荣,野心和贪欲,也没有宗教的争论,这里是净土,袅袅的岚气在树隙中流动,在峰峦间飘逸,形成蓊郁的雾霭,这是中国水墨画的意境。
我走进阿尔卑斯山,总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从时代中游离出来,我成为自然人,现代人的物欲,金钱、权力、财富、汽车、豪宅统统远去了,消失了,我产生一种生命回归的幸福感,愉悦感,没有古人的伤感,也没有现代人的轻薄、浮躁,有一种超越性、精神性、非功利性的“宇宙之天命”的自由。
这山这水啊!
天人合一,这山平和而沉静、大度而雍容,气势磅礴而不嚣张,峰峦峥嵘而不险恶,幽谷深邃,流水潺湲,这独特的大自然有一种象征主义的美,或者说有一种母性意识,它贴近苍穹,却不让人感到“无人无我的孤绝”。
山脚下的屋舍,借助大山的角落住着人家,他们平静地生活,心里充满对大自然的敬畏,高高的教堂,传来悠悠的钟声,这宗教的静穆也呈现着冷静与安详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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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卑斯山是永恒的。试想,失去了阿尔卑斯山还称得上欧洲吗?那些风风雨雨的故事,还有背景吗?那些诗人、画家、音乐家,去哪儿寻找声与色?他们怎能成为举世闻名的文化巨人呢?阿尔卑斯山有着音乐之魂。它的风声、雨声、兽鸣声,牧场的牛哞羊咩声,月色里的虫吟蛩鸣声,以及阳光穿过树叶的破碎声,酱果成熟的爆裂声……这是天籁,是大自然的原创。作曲家走进阿尔卑斯山,像采撷山果似的,将这声韵捕捉,写进五线谱,于是便有了旋律动人的圆舞曲、声情并茂的交响曲。只有深入大自然中,你才听得到这天籁的美妙动人的音律。这时你将完全融化在自然中,正如歌德所言:“大自然,我们被她包围和吞噬——既无法摆脱她,又难深入其堂奥。”
理查·施特劳斯《阿尔卑斯山交响曲》,每一乐章都有具体的名字:《溪边漫步》《瀑布》《夜间》《高攀》《险境》《山巅》等段落,全曲二十二乐章,此曲有模拟风声、雨声、雷鸣声、林涛澎湃声的音响,有虫吟、鸟鸣,有山泉流水,有野兽的吼啸,是一曲大自然壮美的交响乐章。他热爱阿尔卑斯山,此曲写他一天登山活动,犹如电影纪录片似的,在山路上艰难地攀登,走进森林,林涛澎湃,林间幽暗,阳光穿透枝叶射进林隙。身边的小溪,远处的瀑布,附近是绿茵茵的牧场,奶牛的哞叫,小羊羔尖脆的呼叫声,作曲家在山林里迷路,荆棘和杂乱的矮树林,以及瞬间的危险,迷路的惶恐,于是产生幻境、幻想。来到山顶,则是另一番景象,云雾弥漫,阳光被云层遮住,风呼啸着,远山响起雷鸣,暴风雨迅即而至,下山时又重复着上山的景色,太阳落山后,夜晚来了,阿尔卑斯山的夜晚是美丽的,星光晶莹,月色朦胧,山林幽暗,一切都在夜色的音乐中消失。
施特劳斯的乐曲像一篇游记散文一样,冗长重复,内容虽然丰富,音域广阔且有抒情狂想风格,但缺乏精彩乐段,给人平庸感、琐碎感。
奥地利安东·布鲁克最爱阿尔卑斯山,他曾住在一个小山村,创作《浪漫主义交响曲》,他写阿尔卑斯山的猎人,追捕野兽的生死搏斗,当古城堡的骑士们走出城堡,走进大森林,那情景是多么雄壮,朝霞满天,太阳初升,阿尔卑斯山从晨雾中醒来,无限的激奋,无限的沉静……
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作品具有深邃的哲理性和沉思的气氛,而且具有宗教音乐的典范性,肃穆、高贵,他深受贝多芬的影响,手法简洁,色彩鲜明,兼有浪漫派舒伯特的传统技巧。
在瓦格纳的乐曲中,有更多的阿尔卑斯山的元素,他的作品大部分在瑞士阿尔卑斯山山区写就,大山的浑厚,大山的空灵,大山的雄壮,大山的孤独,纯粹、凛然、淡泊、宁静,冰山雪峰的孤傲,大自然在这里显出真身。他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像“阿尔卑斯山冰峰雪岭的燃烧”,瓦格纳出神入化写出阿尔卑斯山壮美风貌,这是典型的德意志音乐,是瓦格纳音乐的主旋律。一位大学音乐教授谈起阿尔卑斯山音乐,他情绪昂奋,他说,阿尔卑斯山音乐多是悲戚的、低沉的,这有着欧洲古典主义风格,想起它几千年来,从古希腊到古罗马,到拜占庭时代,从奥匈帝国到拿破仑,以至希特勒,阿尔卑斯山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血雨腥风,白骨蔽野,阿尔卑斯山是古战场,每片土地都流淌着鲜血,每片山林都燃烧过战火,阿尔卑斯山之歌能不悲壮、凄凉?
奥利弗·史瓦兹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音乐人,他选择大山林,置身于林中,拥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在他的五线谱里,每个音符都是虫鸣,流水,大自然的记录,他采集了自然的声音,湖光山色,云雾烟岚,都融进他的旋律,加进大自然与流行元素,使人神往,没有艰涩难懂的曲风,没有成套的编曲,清新、自然、精练简朴,忠实地再现美轮美奂的仙境,空灵、清新,溪水般的柔润,山林般的浓郁,是音乐的珍品。他说:
当我奉献生命,生命无所不在,
当人奉献微笑,泪水却潸然而下。
《阿尔卑斯山天籁之音》《阿尔卑斯山少女》犹如大地的主旋律。
他的乐曲主题激情飞扬,有如滔滔江水,势不可挡,对命运的抗争,气势宏伟,雄壮庄严。乐曲升华到极致,夕阳般静谧、安详,秋叶般凄美沧凉。
我行走在阿尔卑斯山山麓,感到无比愉悦,纯洁的空气有原始的特色,无限的富庶和充裕,审慎力量与克制的奇异融合,现实和理想的奇异的融合,鸟与兽,虫与蝶,鲜花与野草的融合,恣肆汪洋与婉约凄切的融合,是大自然一曲和谐符契的乐章,是造物主的精心创造!在阿尔卑斯山中行驶,我隔窗遥望,冰峰雪川在阳光下闪烁,那光炽热、纯净、孤寂、凛然、淡泊,大自然在这里显现真身,云彩、风,都似乎膜拜其足下,我总觉得这山,这湖泊,这流水,这大自然的一切都在唱一首“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