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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重归无名(组诗)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9期

草 树

时 光

黄昏的天空浮着雨云

光线暗淡,天快要黑了

两岁的女儿在窗台上说,不准天黑

还没有黑,马上要黑了

不准马上

我说天黑是挡不住的

她哇哇大哭,拽着我的衣服摇

好,不准天黑,不准天黑

天黑了。她坐在膝头

灯,亮了

停电之夜

停电了。伴随孩子一声惊讶

黑暗顷刻注满房间

伸出的手指失去目标。矿藏里的钻头

停止转动。地球,这轰鸣的搅拌桶

停顿。上天赋予人类的天赋

像野马般奔腾——是该拉拉缰绳了

阳台上。小提琴曲脱下喧嚣的袍子

不要停止演奏。这是美难得出场的良辰

窗帘拂动,清风送来月光之渠

折叠世界

折扇打开一丝缝,世界

便透出了山水的消息:波光,柳丝

野刺玫——后来我在书上

得知它的名字

蛇莓,红唇样

蓝莓,像紫绸缎;无名的

至今比划不清——如不在现场

都不在场了——那少年

空杯对月。桌子对面

空椅子。无人可喊,没有电话可拨

谁打翻了墨水瓶?半遮面

一只眼睛看到黑——看不见

更沉的黑。雨水里树叶

纯洁起来:陌生,而像亲人

麻 雀

月湖边。一只麻雀在草地张望

有意无意,和我一样

我们在大地上存放了一点余粮,看上去

都有了一份从笼子脱身出来的闲逸

它左看看,右看看,偶尔低头

或是发现了蚂蚁的队列,泥土的蚓动

而我望着湖对岸两个垂钓的人

长久固定一个姿势,仿佛静止。寂静里

鱼漂幻动。背景里挖掘机

不能打扰我们的安宁。那挖到的咚咚声

经过清风过滤,似乎成了麻雀

遥远的啾啾。哦,有谁知道一只麻雀

飞跃的岁月。洞庭湖的老麻雀不会有

它的轻盈,洒脱,仿佛生活的沉重

逸出的部分:掠过灵堂的纸檐

高墙的电网,远远躲开闪光灯以及麦上

声音的针芒。有一刻,我们不约而同

把目光投向湖畔的垂柳:它的

更安宁也更灵动的倒影

它的寂静。虚与实。世界一刹那

仿佛消失,我们俨然一堆知己

我忘记了世间的欢愉和苦痛,它也更自在

不再恐惧和设防于我

母 亲

我一直想为母亲写一首诗

始终不能如愿

住在乡下的母亲,离我相隔不远

只有两小时车程,我却似乎很难把她

接到一首诗里

我通过仅存的长辈的话

去想象母亲年轻时代的模样

我只看见母亲的疲惫,忧伤,时常在黄昏

肩上斜挎着

一背篓瓜花、豆角和辣椒

身姿歪斜,看见我,远远就站住

水田里,她顶着中午的太阳,腰

始终弓着

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只感觉

羞愧:为母亲的韧性、我的偷懒

夜里我们去公家地里摘辣椒

远远的狗吠,令人惊心

我不能用道德去评判:那时不懂,如今不可

她一双赤脚,站在初冬的教室门口,拎着

我一星期的食谱: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压紧装着酸菜

我感觉她脚上的泥巴给我带来了羞耻

当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她站在山坳上,久久

挥手,直至凝固

我头也不回。当我回头,母亲

已经老了。她不再骂孩子,不再抱怨丈夫

不再

眼巴巴指望雨中的瓦窑冒烟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药材铺一早

就有人上门

她总是微笑着,对我说弟弟好,对弟弟或媳妇

说我好,对世界说

生活多美好

我要说,母亲在,多好。母亲在

我在世上还是一个孩子

让我们重归无名

我终于懂得了他的“高度”:陡峭

而耸入云雾。我们曾经互称“你”“兄弟”

有一扇门却从未开启

我们不可能再归入“我们”

那些没有梯级的山脊上的攀爬

耗尽我的青春年华

无需躲闪。蛇毕竟有所不能

从半坡上一溜而下。山谷

雾气升腾。一条条路从我心里塌陷

对它或他,分手没有告别。对一些词

我要一再告别——直至它们重归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