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只为写好内心最牵挂的世界

2021-11-12时培建

山东文学 2021年9期

时培建

我认为,创作谈更适合深夜写,尤其十二点之后,只有那时我才可以真正走向内心,才能看到诗歌是一本打开的书,又像是时代留给诗人的另一个称谓。

作家张炜说:“一个作家劳作一生,最后写出的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自己。”而我也是如此,用汉语写诗,只为写好笔下这个最牵挂的世界,从而构成了自己和时代的一部分。殊不知,当我以不同身份介入生活,既像滔滔黄河流经鲁北平原,又像落叶一次次与大地发生联系,更像翠竹拔节,无声却坚韧,只为寻找不一样的风景。是的,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是一片充满诗意的土地,我可以不是一个诗人,但必须做一个具有诗意情怀的人。

毫不避讳,我大多数诗歌是藏青色或者灰色的,不像我的年龄,如此青春阳光,诗歌中有叛逆声、诅咒声,也有谩骂和指责,对世界,其实就是对自己。就像有句诗写到的自己,“用了三十多年,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人”。慢慢地,经常一个人静默,已经不习惯用口和嘴唇表达内心的情感,又经常有所顾忌,害怕给诗歌以无形的枷锁和负担,我更愿意让诗歌为我带路,向前走、跳、跑,甚至跌倒,这种对诗歌的饥渴,就是我的需求,对汉语的需求,对文字的需求,慢慢发现,正是这种需求,引领着我一直向前走。

始终想为我曾居住的村庄写点什么,就是那个心灵走不出、身体回不去的地方,再比如那种熟悉的陌生感。于是,在我生命里,与诗歌结缘并持之以恒地坚持到现在,是我的运气。几乎所有人都说文学是人类古老的心灵沟通术,诗歌是中华文明最精粹的部分。唐人一首绝句,可以穿越古今,涵盖生死、历史,人生以及个人最隐秘的伤痛,都能得到深切的呈现和处理,而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追求这样的精神气度和美学品质。当我勇敢地写作,在对日常诗意的捕捉中,通过挖掘素材来传递内心的向善向美,从而不断确立对世界的认知和感悟。

诗人在关注命运、关注自然的同时,更加习惯地表现真实的自己和内心的体会,这个过程中,需要更慢的速度打磨精品,毕竟“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但我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修改者之一(詹姆斯·米切尔语)”。为此,我多么渴求文字带给我的快感,又是多么渴求诗歌给我精神上的洗礼和慰藉,正如我在诗中对旷野、平原、黄河、土地、秋风、故土、黑夜、时间、月光、亲人、坟墓等的描写,这是一种发自肺腑对城市生活、乡土文化的爱和关切,也就在这种细腻的日常感知中,表达出鲜活而纯净的抒情,再通过对内心反复的诘问,引发与读者的共鸣。“好诗应该具有让时光重现、让万物复活,并再度生长的力量,它能发出召唤人心的声音,这种能量将无限拓宽我对文学的理解空间。”

文学,也是艺术。诗歌就是艺术品,艺术品都源于无穷的寂寞,深深地从内心出来,既不能强迫,也不能催促。回顾诗歌的发展,从1917年胡适在《新青年》发表白话诗到今天,现代汉语在百年时间里把自由体诗歌推上了前台,尤其是从1978年改革开放开始,新诗同样经历了最为辉煌的年月,生于六十年代的诗人群落成长到八十年代,铸就起无比辉煌的诗歌时代,一代诗人迅速发展起来,诗社、诗集、诗印本层出不穷,甚至走进千家万户,走进高校之中,走进了恋人、朋友、亲人之间,那种对诗歌的狂热追捧达到了时代的最高潮,而随着社会的转型和进步,新诗又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元素,回归到相对纯粹的艺术领域。正是这样的写作背景,给我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深广的空间和足够的精神资源。

我还在寻找诗歌的路上。一路走来,习惯了皈依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的事物,更愿意刻画最熟悉的人和事。曾经父亲的离世,像一扇门,关上了我与父亲的对话,却又打开了一扇窗,让我更有理由拷问自己,如果不是当初父亲的离世,我真的会写诗吗?我不知道。以诗代言,将更多的感受和触动融入创作中,发现诗歌竟有如此魅力。福柯说:“在西方,从马拉美开始,写作就拥有了神圣的维度”,这也是我的写作态度和创作理想,信赖祖先的思想和语言,接续伟大的创新,成就我诗歌中的汉语文明心灵,如草木在阳光下。

怎么处理我与世界的关系?我已经慢慢有了头绪。诗歌写作多年,我逐渐认识到,诗歌并非最贴近日常生活的文体,同散文、小说一样,都是表现心灵、传递情感的重要载体。既然是表达,就注定了我在创作时,对主题的理解,要充分建立在对生活和命运的理解之上。经历,无论是好的坏的,坦途还是坎坷,都是最宝贵的创作财富,涉世不深就不可能完成内涵丰富的创作。近几年,我一直在琢磨,究竟该如何处理诗歌与当下的关系,我觉得,诗歌需要我们时刻张开感官和触觉,对生活作出条件反射似的反弹。

“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多年来,我始终有一个“坚持”:给每一首诗找一个温暖的归宿,这个归宿应该说是心里的某一个位置,或在故乡,也许在城市,也可能在脑海中。诗歌最需要纯粹的精神,好的作品首先是来自生活的,其次是语言的张力和精准度,更重要的是文本是否具有与时代境遇所匹配的某种复杂性和对社会对自然对人性的敏锐的洞察力。而我在诗中阐述的一切,是从打动自己开始的。

如何关注语言?在创作中,不断从身体里出发和返回,不断地发现与开采,用幽深、寂静、谦虚的真诚挖掘这一切。以诗歌探索世界的秘密,然后对生命不断觉醒。我越来越勇敢地认为,一个成熟诗人或作家的写作,应该是从日常生活开始,走向内心的终极,并在努力突破生存的各种束缚中呈现出一个真实的自我。跟很多人不同,我时常有这样的经历,偶尔想起一些什么,立即在本子上记下来,之后可能就不管了,过一段时间再翻出来,觉得哪几句有点意思,整理出来,觉得像一首诗,也就更高兴了。

不只是诗歌,任何体裁的写作也都离不开阅读,一个读书的人比一个不读书的人更难被打败。写诗有些年头了,文字成了我最好的伴侣,李白、杜甫、里尔克、海德格尔、米沃什、惠特曼、布罗茨基、荷尔德林等大批国内外诗人早已驻扎在我的文学词典中。而当我们面对十九世纪的欧美文学,尤其是俄国小说,内心又是何等的赞叹,再或者当我们阅读莫言、张炜、贾平凹等当代作家的作品,我不得不慢下来,沉下身子,试着去学习、去研读、去赏析,甚至有时候大胆去评论一篇好的作品,在思考中享受日深,感激日笃,观察更为明确而单纯,对于生的信仰更为深沉,在生活里也更幸福博大。

对于写诗,我有洁癖,也很较真。读一本诗集,碰见一首好诗,我会非常兴奋,进而一定要给这首诗写点什么,把我认为的那种好记录下来。想想最初,最早读到的外国长诗应该是艾略特的《荒原》,至今仍能感受到那种现实的强烈刺激和精神压迫,正是那种不可模仿的书写。所以,我对社会对自然始终保持新鲜感和敬畏感,才会觉得永远有东西可写。在根本处,也正是在那最深奥、最重要的事物上,我是无名的孤单。我一直坚信,文学创作是有技巧的,用独特的方法来表现独特的文本经验,也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经得起时间的推敲。

“学会在黑暗中看,分辨快乐与快乐。”诗歌读多了,写多了,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诗歌不仅是一种文体,它更是一种腔调,无论以什么样的形态表现出来,都能体现出内在的光芒。西汉著名文学家刘向在他的著作《说苑·建本》中有这样一句话:“学,所以益才也,砺,所以致刃也。”对于诗写者而言,由心到脑,再从脑到手,这两段路程既短暂又漫长,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将它打通为一条坦途。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当我们通过阅读和思考积累和沉淀了大量的诗学感知、美学修养和哲学思维,势必要付诸手中的笔将它表现出来,用诗歌的语言将我们的内心以文学形式呈现出来。诗歌写作,同样需要工匠精神,所以我会始终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爱琢磨、好奇心很重的文学学徒,这不是谦卑,是本分。

不能忘记,不代表不可以告别,这个创作谈写完,我想可以挥手了,告别过去的写作,告别过去的思维,再继续审视,用另一种新的视角完成未来的书写,就像诗人胡弦说的,在文学这片树林中,我们既要像树木那样,坚守自己的梦想,茁壮成长成材;同时,我们也要像鸟儿那样,放声歌唱,献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