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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海(长篇连载五)

2021-11-11

鸭绿江 2021年33期
关键词:建平酒吧

苏 阳

4

漫长无聊的冬日里,毕加索酒吧更是成了我们这帮狐朋狗友日常活动的场所,有事没事都经常云集在那里,喝酒聊天。

酒吧是城市的客厅,红尘滚滚,光怪陆离,三教九流,痴男怨女,各色人等,每天出入于此,带着各种情绪,怀着各种心思,或喧哗,或寂寞,或孤独,或聚众,或撩妹,或艳遇,或痛苦,或快乐,或发呆,或无聊,或忧郁,或哭泣……盛夏三伏,外面阳光猛烈,热浪蒸腾,进了酒吧,吹吹冷气,喝几杯冰啤酒,沁人心脾,心旷神怡;三九严寒,屋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约会三五知己,来酒吧小酌,身心俱暖,如沐春风,实乃人生之乐事。

酒吧,让我如何不爱你?

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天气预报说是暴雪。在沈阳混的年头不算少,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街上的积雪有十多厘米厚,踩一脚,立马陷下去,一路走过,留下一串深深的印记。天空清澈,空气清新,深吸一口,有一种凛冽的畅快。冬天的沈阳,难得有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画家老冯在酒吧给我和高建平打电话,说好几天没喝了,过来喝点。

到了酒吧,我说:“这么大的雪,咋不在家猫着?”画家老冯说:“猫着干,干啥?这天儿才是喝,喝酒天。”很快,高建平也到了,于是开喝。

说来奇怪,酒吧里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酒,什么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还有干红、干白之类,可我们极少喝那些东西,自始至终乐此不疲地喝黑狮。

我和高建平不知不觉地把话题扯到报纸上,提到报纸的不妙处境,广告额的骤减,发行量的快速下滑,都让人忧心忡忡。说到此处,一向乐观的高建平居然一脸失落的神情。我赶紧安慰他:“没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实在顶不住,大家一起死,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再说,一个行业的黄昏,也许正是另一个行业的曙光。”

高建平喝了一口啤酒,说:“你倒是想得开,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知道我有多难吗?广告部主任是那么好当的?报社就指着这部门活着呢,可看着每况愈下的局势,你毫无回天之力,能不愁人吗?”我拿出兜里的“大会堂”,递给他俩一人一支,自己也点上,深吸一口,若有所思。我说:“不必犯愁,会有人管的,你们不是报业集团的成员吗,吃财政饭呗,放心。”画家老冯接话道:“说,说得对。”

桌上的几瓶黑狮喝完了,画家老冯喊服务生拿酒。把三个酒杯倒满,画家老冯一声叹息,说:“家,家家都有一本难,难念的经。”我忙问:“你咋了?”画家老冯磕磕巴巴地讲了他的苦衷。自己的败家老婆又来电话了,让他考虑移民日本的问题,考虑多少回了,还是拿不定主意,觉得去日本生活不习惯,还是在沈阳待着舒坦。高建平说:“那是,你去了日本,能找到像我俩这样的朋友吗?这大雪天儿谁陪你喝酒?”

三人端起杯来,咣当一碰,一饮而尽。画家老冯吧嗒吧嗒嘴,忽然间想起什么事来,起身去吧台里面掏出一个纸卷,回到桌前,神秘兮兮地说:“让,让你们,开开眼。”原来,他是要给我们展示一幅油画新作。

那是一个放牛娃的画像。一个十来岁的山村娃娃,坐在一个山坡上,坡上的绿草刚刚泛青,还没有遮盖住地面,因而画的下半部分是黄绿相间的颜色。放牛娃剔着很短的头发,面部泛着红晕,是山里孩子被太阳晒过的那种红,比高原红的颜色要轻一些。双腿团在胸前,下巴垫在膝盖上,左手拿着鞭子,鞭梢搭向左肩后面,右手捏着一棵小草,放在嘴边咬着。小草的叶子嫩绿清脆,和暗红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放牛娃的眼神似乎有一些忧郁,仿佛有什么心事。远处的山坡上,有两头黄牛在低头吃草。画面上半部的四分之一处,是远山、蓝天和白云。

整个画面看上去清新、自然、真实,我不太懂油画,可我觉得跟酒吧墙上挂着的那些画作相比较,我更喜欢眼前的这幅放牛图,起码看着顺眼、舒服,更符合中国人传统的审美习惯。我想起很早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幅画,是何多苓的那幅著名的《春风已经苏醒》,那幅画深受美国写实主义画家怀斯的影响,画家老冯的这幅画,也可以说是对怀斯风的延续。

画家老冯很兴奋,跟我和高建平讲述这幅画的创作经历。说他去年春天,和两个朋友进山,拍了两天,也没有拍到理想的照片。已经在返程的路上,远远地看见这个放牛的小孩,一个人在山坡上坐着,身后是远山和两头牛,就觉得这个画面很美。他们把车停在路边,怕惊动小孩,都没敢下车,就打开车窗,用长镜头偷偷地拍了几张。结果只有一张最理想,他对细节做了些改动,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画了这幅画。

画家老冯喝了一口啤酒,眯着眼说:“你俩要,要看,赶紧看,下次再来可,可就看不到了,这幅画,一个日,日本人预订了。”

“又要发一笔财,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高建平调侃说。

“那,那是,必,必须的。”画家老冯说。

我说:“那你赶紧把这幅画挂在酒吧里,展示展示,让客人们开开眼。”

画家老冯说:“那不行,不,不是一个风格,这个酒吧,打得是老,老毕的招牌,一度引领沈阳的先,先锋潮流,跟那个成都的白,白夜,齐名。”

5

时光飞逝,夏天又不可阻挡地来了。

一天下午,高建平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约我到酒吧坐一会儿。

看了短信,我有些奇怪,以往高建平都是打电话,高声大嗓、情绪亢奋地喊我去喝酒,从未如此低调过。

刚到酒吧门口,碰到了中年“眼镜男”。互相谦让了一下,我还是让他先进了酒吧。这个眼镜男跟我差不多,是酒吧的常客。我遇见过好多次,是熟悉的陌生人,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每次遇见,都会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眼镜男五十岁左右,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常年一身西装,冬天外边套着一件咖啡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是一条蓝白色的格子围脖。面相显得有些肃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估计眼镜男的事业不太顺利,要不干吗成天不苟言笑呢。也许是没评上职称,也许是没升上职,也许是没争取到科研经费,反正,这是一个被生活折磨过的人。所以,就经常约个朋友,泡泡吧,缓解缓解压力。

跟眼镜男约会的,是个年轻的女子,比眼镜男年轻许多,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也可能实际年纪要大一些,由于生活条件优越,保养得好亦未可知。

我跟在眼镜男后面进了酒吧,特意看了一眼,女人已经来了,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如果没有被来得早的人占上,那基本是他们的固定座位。我选座位比较随意,有那么两次,跟眼镜男邻桌。

我曾经观察过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性格内向,都不怎么说话,每次都是要一瓶干红,一袋爆米花,两只高脚杯里总是有半杯干红,两个人默默地喝,偶尔有交流,也是简短的,轻声细语的。还有,他们基本是下午来酒吧,我没在晚上看到过他们。

高建平先到了,正在独自抽烟,桌上放着四瓶黑狮。

“平时都是打电话,今天咋发短信了?”我问。

“正想给你打电话,碰上主编了,不方便打。”

“吴丹呢?”

“去大连开会了。”

“你咋没去呢?”

“跟广告部没关系,是个研讨会。”

“研讨啥呀?”

“网络时代纸媒的机遇与挑战。”

“真能自我安慰,纸媒哪还有机遇,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长别人威风,灭我军士气。”

我喝了一杯黑狮,顺便往角落里看了一眼,眼镜男悠闲地喝干红,女人在低头看手机。女人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鼻梁挺拔,侧面看很有轮廓感,很美。

门咣当一声,仿佛是被踹开的。我不禁哆嗦一下,扭头看去,三个腰身粗壮、长相酷似的女人站在门口,三双眼睛,像六把利剑,刺向酒吧最幽暗处。片刻,我就觉得三个女人像一团乌云一样,翻滚着扑向眼镜男和紫裙子。

冲在前面的肥婆,用手一指紫裙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就是她。”另两个女人不由分说,上去一把薅住紫裙子的头发,瞬间把紫裙子掀翻在地,椅子也一同翻倒了。紫裙子啊的一声尖叫。眼镜男开始显然是被惊呆了,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带头的肥婆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肥婆一把抄起桌上那个干红瓶子,分贝比眼镜男高出一倍:“你闭嘴。”眼镜男坐在椅子上居然没敢动。

紫裙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伴着肥婆恶毒的咒骂声:“小三,勾引别人老公,看我今儿个不扒了你。”

我和高建平开始都被这个场景震住了,泡过无数次酒吧,遇到过打架的,摔酒瓶子的,耍酒疯的,痛哭失声的,寻死上吊的,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恐怖场面。终于反应过来,那两个嘴里不出声,蹲在地上忙活的女人,是在扒紫裙子的衣服。

有两对泡吧的小情侣远远地观望,并不上前。我和高建平猛然间正义感爆棚,对视一眼后,同时站起来,高建平大声喊道:“住手,你们不能侮辱人格。”正在破口大骂的肥婆猛然转过身,目光凶狠,脸上的横肉在颤抖,她用手里的干红瓶子指着我和高建平,恶狠狠地说:“少管闲事,这是我家里的事,小心崩身上血。”

瓶子里的红酒汩汩地流出来,顺着肥婆的胳膊往下淌,殷红的液体很快就流到了地上,像一团肮脏的血污。高建平说:“有理讲理,你们不能这么野蛮。”肥婆说:“关你屁事。”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局势要失控,回头看见阿莲正在身后,我立即给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阿莲心领神会,跑出去打电话报警。

趁肥婆走神的工夫,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子,往身后扔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把扒衣服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在她们一愣神的瞬间,我和高建平迅疾出手,把两个蹲着的女人拉到了一边,然后把紫裙子护在了身后。只见那女子侧身躺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脸惊恐,双手紧紧地护在胸前,裙子已经被撕开,露出带蕾丝花边的黑色胸罩。

三个女人站在一起,手指着我和高建平的鼻子破口大骂,虽然声势浩大,可她们并不敢往上冲,我想好了,如果她们敢继续撒野,我一定出手,给她们点颜色看看。我认为我们这是保护弱者,是见义勇为,即使防卫过当,被抓进去,也认了。

好在这种危局也就持续了几分钟,两个警察冲了进来。

事情很简单,问明情况,警察要带一伙人去派出所解决。五个涉事者,两个警察,一辆车显然坐不下。警察打电话,请求支援,让再派一辆车来。

紫裙子瑟缩着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轻声抽泣。身上的裙子已经面目全非,实在衣不遮体了,阿莲从吧台找出一条自己的裙子,让女人穿上。

真是凑巧,此时音响里播放的是美国乡村民谣的经典之作《世界末日》,犹如一部恐怖片的配乐,那么应景儿。我心里暗想,对紫裙子来说,这一天几乎就是世界末日。

一群人被警察带走后,阿莲和服务员打扫战场,满地的玻璃碎片和红色液体,还真像一个小型战场。

我和高建平接着喝那几瓶黑狮。

“那个男人真怂啊,哪像个男人。”高建平一声叹息。

“那个紫裙子,找个这样的男人,不值。”我附和道。

“那个女人,今天算幸运,要不是遇到我们俩,丢人丢大发了。”

“那个男人,是今天真正丢人的人。”

吧台的电话响了,阿莲接起来,然后向我俩示意,要我们接电话。

我狐疑地走过去,是派出所的电话。

放下电话,高建平问:“干吗?”

我说:“派出所让咱俩去一趟,作为目击证人,又是事件的参与者,得去做个笔录。”

“靠,我还以为要给我俩发奖呢。”高建平有些戏谑地说。

6

离开派出所,已到晚饭时间了。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尖厉刺耳,在一片乱糟糟的喧嚣中,晚高峰来临了。

我想邀请高建平吃个饭,平时聚会大多是高建平买单,今天正好是个机会,一起去喝点。想起还有那家骨头馆的代金券,就问高建平想不想吃,他说吃啊,代金券都给你了,我还没去过呢。

吴丹在大连开会,我说喊上老冯吧,高建平迟疑一下,说别喊了,咱俩吃吧,我有话跟你说。我看了高建平一眼,觉得这家伙有些反常,以往只要一说喝酒,就先亢奋起来,今天明显情绪不高,似乎有什么心事。

在路上拦了半天车,不是有人,就是不停。只好拿出烟来,两人边抽边等。二十分钟过去,才等到一辆,一看,副驾驶上还坐着人。司机歪着脑袋问:“去哪儿?”我说:“铁西。”司机说:“正好顺道儿,上来吧。”我和高建平赶紧挤进后座。又是晚高峰,又是交班时间,能拼个车也不错了,将就坐吧。到铁西广场,副驾驶座上的女子下了车,我们直奔骨头馆。以前带韩雪娜来过,我还大概记得路,很快找到地方。

骨头馆里依然人声鼎沸,不知人都是从哪儿来的。空气里都是骨头的味道,一种黏糊糊油腻腻的感觉。我和高建平戴着塑料手套,大口啃着猪脊骨,一瓶黑狮下肚,我直奔主题。

“你想跟我说啥?”

“也没啥大事,就是有点闹心。”

“家里的原因,还是报社的?”“都不是。”

“那是啥,有关世界和平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胸怀?”“那啥?”“没啥。”

“靠,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吞吞吐吐,吭哧瘪肚的。”

高建平端起酒杯说:“从没跟人说起过,干了这杯,跟你说说。”我俩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我说:“酒喝了,说吧。”

他说:“吴丹。”

我大笑,说:“真没出息,这才走几天啊,就想得不行了?”

“不是,不是。”

“那是啥?”

“有点闹心。”

认识高建平和吴丹时间不短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透露他俩的秘密。

吴丹比高建平晚几年进的报社,那时高建平刚结婚不久。吴丹开始是在广告部实习,经常跟高建平下去跑广告。吴丹身材苗条,长相漂亮,聪明开朗,口才也不错,有一定的社交能力。在广告部实习半年,进步很大。开始,高建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把她当个实习生看待。广告部像一座营盘,实习生来来往往,基本上实习期一到,都迅速消失。吴丹实习结束后,回学校准备论文答辩。高建平忽然有了失落感,好像失去了什么,感到很不适应。

仔细一想,事情还真是不简单。高建平心里像被重锤敲了一下,猛然间觉得,他不仅仅对吴丹印象很好,而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思念之情。这让高建平感到了可怕,感到不可理喻,一想念吴丹,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刮子,更暗暗地谴责自己。过了一段时间又释然,心想吴丹一毕业便一去不返,一切都像不曾发生一样,他心里的小九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个不可告人的臆想会永远地烂在自己的心里。

可是现实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吴丹毕业后,居然来到《北方周报》工作,被分到城市新闻部,当上了一名记者。入职后,吴丹还找过高建平,觉得广告部接触面广,更能锻炼人,希望到广告部工作。高建平有些踌躇,心里犯合计,吴丹来本报,是冲他而来,有意为之,还是阴错阳差,纯属巧合?高建平并不清楚。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吴丹还是当记者比较好,一是学的新闻专业,比较对口,将来评职称比较有优势;二是广告部压力太大,接触的社会关系又复杂,打交道的都是有钱有势的老油条,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干这个工作,不合适。吴丹听从了高建平的建议,安心去当记者。

两年以后,吴丹又改做编辑,不久,编辑部主任跳槽去了一家网站,吴丹被提拔为编辑部主任。高建平也记不清他和吴丹到底是何时好上的,他一直有个直觉,吴丹对他是有好感的。反正,高建平在某一天深夜不得不确认,他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吴丹。于是就暗暗后悔,如果吴丹早点来报社,他就不会跟现在的老婆结婚,如果在她们两个人中选一个,他一定选吴丹。当然,结婚前高建平也是爱他老婆的,否则就不会结婚。

结了婚才发现,爱情和婚姻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婚前看不到的缺点,婚后都会暴露出来。高建平的老婆是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在学校上完课,回家就没话了,性格偏执,人很闷,脾气又大,缺少生活情趣,跟吴丹给他带来的快乐相比有天地之差。高建平感觉,跟老婆过的就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庸常实在,而跟吴丹在一起,是心灵的慰藉、灵魂的交流,与那种烟火味道的幸福感不是一个层次。

“那你啥意思?要跟老婆离婚吗?”我问。

“离啥婚,女儿才四五岁,得为她负责啊。”

“那吴丹那边怎么交代?”

“还从没谈过这种问题,我也没许诺娶她,她也没说非我不嫁。”

“那不挺好吗,人家也没逼你,就这么混着呗。”

“可是我有压力啊,吴丹今年都28岁了,也不张罗结婚,倒是有个男朋友,时断时续的,我总觉得她不够投入,心思总在我这边。”

我举起杯,跟高建平碰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这倒是个问题,别给人家耽误了,多好的姑娘。”

“谁说不是,这几天吴丹不在家,我仔细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瞬间也产生过放手的想法,可是立即否定了,不用说见到她本人,就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做不到。”

“那就跟她讲清楚形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早点嫁人。”

“呵呵,哪有那么简单,爱情可真是一件复杂的事。”

“哎,记得那句歌词不——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

“咋不记得?说得真对。”

一盆骨头啃完,六瓶黑狮喝完,买单走人。

我坐副驾驶,高建平坐后座,一路无话,他像是陷入了忧思。

出租车开上南京北街,高建平忽然说:“要不,再去酒吧坐一会儿?”

我说:“好,去酒吧。”

7

中山广场东南侧,在中山路和北四马路的夹角之间,有一片居民区,叫桂林小区。那个小区很大,几十幢居民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我估计那里应该有房子出租,我也希望住在那里,因为离公司很近,步行也就十多分钟。

找到房产中介,一进屋,发现里面不少人,看来这里的中介生意很好,毕竟是中心城区,外来人口多,租房人也多。我心里暗暗期盼,但愿能在这里找到房子。

一个中年女人答对完另一个人,我赶忙上前,说明我的租房要求,她翻了翻登记本,说:“还真有一个,40平方米,月租金600元,一星期后到期,你到时候再来吧。”我留了电话,离开中介,随便到小区里转了一圈,片区内有好几条小街,小吃部、理发店、超市、浴池等服务设施应有尽有,生活应该很方便。

还没到一个星期,中介就给我打电话,说房子腾出来了,你过来看房吧。我马上过去了,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中介的女人带着我去看房,边走边说:“你的运气真好,这里的房子很好租的,特别是小户型,一有人退房,马上就会租出去,这房子你一看准能相中,三楼,阳面,这样的房子还真不好遇。”

房子几乎是韩雪娜租的那间房子的翻版,无论面积、户型、朝向还是格局,简直一模一样,我甚至觉得两间房的施工图纸都是同一张。厨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卧室里的摆设也跟韩雪娜的类似,一张大床,一个破衣柜,一张桌子,不同的是,桌子上有一台古董一般的电视。

看了一眼,觉得还过得去。中介说:“这房子很难遇到的,你想好,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合适的。要是相中了,我给房东打电话,咱们现在就签合同。”好似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我当即就决定把此房租下来。中介给房东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中介说:“房东离这儿不远,马上过来。这女的可不一般,这个小区里有好几套房子,都租出去了,靠租金就能过上好日子。”中介语气羡慕地说。

我觉得中介的话多了一些,像个小市民,对别人的隐私很上心。可能也与工作性质有关,中介嘛,可不就得两边忽悠。我按了一下电视的开关,看看能不能用。好半天,屏幕才亮起来,看来真的是古董级的产品了。可屏幕上都是闪烁的雪花,并没有图像。

房东来了,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扮相当入时。双方核对了水表、电表、煤气表,做了计数。房东说:“上个租户搬走时,表都查过,不欠费。”于是,三人下楼,去中介公司签合同。都是现成的合同文本,只需在上面填上基本信息,签字即可。在中介的见证下,我和房东互看了对方的身份证,眼前的女人叫董颖。我又核对了房产证的复印件,房主确实是董颖本人。我想还是谨慎一下为好,免得以后有麻烦。

交了2000元钱,1800元的房租,100元押金,100元中介费。开始董颖要求半年一交,我跟她商量,说手里暂时没有那么多钱,想一季度一交,董颖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说,交下季度的房租时,需要提前一个月。我赶忙同意。

与中介和董颖握手告别,走在桂林社区的小街上,心情很畅快。我打算尽快搬过来,今晚在银都大厦住一宿,明天本人就成了该社区的一员了,想我以后每天徘徊于此,出入各间小店,吃饭、理发、洗澡、买烟,谁说生活在别处?这不分明就在眼前吗?

回到公司,我第一时间就把这个信息向夏珊珊通报了。夏珊珊说:“行,搬就搬吧,住这里也不是很方便,没有室内卫生间,也不能洗澡。你打算啥时候搬?嗯,那就让赵海军他们几个帮你搬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发现室内的光线很暗淡,急忙起来往窗外看,居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初秋的沈阳干燥少雨,已经好久没下雨了,怎么我一要搬家就下雨了?这场小雨竟然没完没了地下了两天,我开始焦虑起来。韩雪娜劝我:“这叫人不留天留,反正那边的房子已经租下来了,这边的也没到期,哪天搬还不一样,你着啥急?”我表示急倒不急,就是心里闹腾,感觉没着没落的。

那天,终于雨过天晴。早晨,我把东西收拾好,其实也什么东西,就是一套被褥,卷起来用绳子一捆,剩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个包就装下了,还有几本书,装了两个塑料袋。中午吃完饭,赵海军、韩雪娜帮着把东西搬到了楼下,夏珊珊没来公司,孟晴有事请假了。打了一辆车,行李放进后备厢,几个袋子放后座上。韩雪娜跟赵海军说:“车坐不下,你看家吧,我去就行了。”

出租车在中山广场绕了半圈,拐进桂林小区,似乎一转眼就到了。我扛着行李,韩雪娜拎着几个袋子,上了三楼。进了屋,我把行李放在床上,把洗漱用品倒腾出来,放进卫生间,韩雪娜给我铺床,我们也没做分工,就那么自然地各干各的,配合特别默契。

屋里的卫生已经很干净,趁着下雨没搬家的空隙,韩雪娜已经把卫生打扫好了,看上去,韩雪娜俨然是这个屋里的主人。看着简单却也整洁的家,我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心想,以后这里就是我和韩雪娜缠绵的地方了。如果没有她,这个房子只能算是个住处,有了韩雪娜,这里就有家的感觉了,看来,女人真是很重要啊,没有女人,还真不能组成一个家。

收拾完,我抱着韩雪娜,吻了吻她,由衷地说:“谢谢你。”韩雪娜坐在我的腿上,很真诚地说:“谢啥,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外面混,不就得靠朋友吗,互相帮助吧。”听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我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伤感。

8

当天晚上,韩雪娜就跟我住在一起。下班后,我们去了“小肥羊”,店里人很多,需要等餐位。我说:“算了,到别处去吃。”韩雪娜说:“我就想吃这个。”我说:“那就等吧。”韩雪娜领了号,坐在门厅的角落里等,我到店外抽烟。我们吃过“小肥羊”,韩雪娜特别喜欢,其他的火锅都是蘸调料吃的,而“小肥羊”另辟蹊径,开辟了不蘸调料的吃法,一下子红遍大江南北。原本以为,味道会越吃越寡淡,哪知道,“小肥羊”的汤很神奇,越煮似乎味道越浓。韩雪娜对此赞叹不已:“这叫啥?这就叫创意,一招鲜吃遍天,想不成功都不行,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韩雪娜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创意二字,不管干啥,都能跟工作联系上,对老板来说,她是个称职的好员工。

吃了两盘羊肉、一盘毛肚,外加一堆青菜,喝了几瓶雪花纯生,韩雪娜买的单,说这是庆祝我乔迁新居。出了店门,准备打车返回,我正要拦车,韩雪娜说:“咱俩走回去吧。”我说:“得走半个小时。”韩雪娜说:“那怕啥?反正也没事。”

我俩沿着南京北街往回走,韩雪娜挽着我的胳膊,显得很亲密的样子。一路上,韩雪娜不停地说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很雀跃。我俩一直走到中山广场,中心地带依然很热闹,人们三五成群地围拢在一起,还不时传来喝彩声。走近一看,还是一帮跳街舞的小孩在折腾。随意转了一圈,我们回到桂林小区。

我心里对这里很满意,城市中心的中心,与繁华比邻而居,交通便利,四通八达。上到三楼,拿出钥匙开门,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出租屋,精神不免有些亢奋,充满期待地想象,今夜,我和韩雪娜要在此共度良宵。

韩雪娜在厨房、卫生间忙活半天,把该擦的地方又擦了一遍,又把抹布、毛巾洗干净。忙完,我们就准备洗澡、上床,这时发现没有窗帘,只好把所有的灯都关掉。那晚,我们在黑暗中长时间地做爱,一直做到汗流浃背,精疲力尽。

第二天中午,韩雪娜跟我要出租屋的钥匙,说是去买窗帘。晚上回去,窗帘已经挂上了,很素雅的颜色,带着大朵的暗花。下班前,韩雪娜把钥匙还给我,告诉我说,晚上她不来我这里住,得回自己的出租屋,她侄女来看她,估计不回学校了,可能在她那里过夜。

这晚,我只能独守空床了。只跟韩雪娜住了一宿,就产生了依恋,缺了一个人,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抽了两支烟,在黑暗中呆坐了好久,一点睡意也没有。我起身站到窗前,向外张望,小区早已寂静下来,亮灯的房间很稀疏,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忽然想到,明天应该把有线电视的收视费交了,有了电视可看,也许会少一些寂寞。跟董颖签合同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电视是好的,能看,只是上一个租户没有交费。

转天,我去了有线电视收费处,事先在网上查了地址,似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路也不近。打了出租车,一说地方,司机居然知道。像这种服务机构,平时去的人很多,出租司机一般都会知道怎么走。

兴冲冲去的,费了半天口舌,结果还是败兴而归。我排队的那个窗口,收费的是个男人,岁数不小了,一张苦瓜脸。他看了一眼电脑说:“这个用户已经一年半没交收视费了,你想看的话,得把欠的收视费补上。”我说:“我这房子是租的,以前欠的费跟我没关系,再说,人家没有看,干吗还要交费呢?”收费的说:“你租不租房跟我没关系,我只收费。”我说:“这不合理呀,水费你得按用了多少水收费吧?电费你得按用了多少电收费吧?上一个租户没看电视,人家当然不用交费。现在房子我租了,我想看电视,我就交费,我交的是以后的费,以前的收视费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收费的不耐烦地说:“交不交?不交靠边,别挡着后面的人。”我很生气,声音高了八度,说:“你什么态度?”收费的不甘示弱,说:“我就这态度,怎么了?交不起就别看。”我简直出离愤怒了,说:“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么说话,叫你们领导出来。”

有不少人过来围观,不知从哪儿来的,似乎是地底下冒出来的,局势迅速升级。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询问情况,我只好把那套绕口令一般的话又说了一遍。中年妇女态度倒是和善,立场却很坚定,依然说:“我们也无能为力,这是上边的规定,我们只能照办,不能违反规定。”四周看热闹的也跟着掺和,我只好作罢,余怒未消地离开收费处。

返回的路上,我依然心绪难平。政府弄了无数的垄断行业,他们作为管理者,不是想着简化办事程序,方便群众办事,总是反其道而行之,制订出一些不靠谱的霸王条款,处处设置障碍,给老百姓添堵添乱,这么一件小事,就弄得鸡犬不宁,双方都很受伤,问题却没有解决。我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到处都拧巴着。

回到公司,先喝了一杯水,又到走廊吸了一支烟,冷静冷静。韩雪娜眼尖,居然发现我脸色不好,神情讶异地问我:“好像挺不高兴啊,怎么了,你?”我只好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跟韩雪娜讲了。韩雪娜听后,微笑着劝我:“你看你,就是脾气大,一遇到点事就沉不住气,就发火。生气只能伤害你自己,没听说过气大伤身吗?况且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交不上更好,还省钱了呢。再说,那个破电视有啥看头?”韩雪娜看了一眼门外,见无人,压低一点声音说:“你就看我呗,不比看电视好看多了吗?”

我笑了,做了个暧昧的表情,顺手摸了一下韩雪娜的脸,要不是在公司里,此时,我真想抱抱她。每当我心情不爽的时候,韩雪娜总是能给我带来安慰。

9

近期,夏珊珊很少来公司,倒是经常去大连,几乎过着一种忙碌的双城生活。她在大连当过好几年记者,对大连的喜欢程度似乎更高,感觉上夏珊珊在大连的能量也更大些,因为她又签了一份平面广告的合同,使大家的工作量陡然增加。

下午,韩雪娜说有事,早走了一会儿。晚上下班,我没有马上离开公司,而是坐在沙发上翻了一阵报纸,晨报、日报、晚报、商报、周报、经济报,每份都是厚厚的一沓,即使泛泛地翻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我主要是关注各报的广告版,版面最多的还是房地产广告,这说明房地产业正是最红火的时候。间或发现有意思的新闻,也不会轻易放过,尤其是文化新闻,更能提起我的兴趣。我发现,晚报当天有64个版,可从头翻到尾,却没有找到文艺副刊版。大部分是广告,其余的要么是街头巷尾、鸡毛蒜皮的市井新闻,要么是捕风捉影、庸俗无聊的娱乐八卦。愣怔一会儿,有些愤然,立马把那份报纸扔到了茶几上。我鄙视这份报纸,鄙视该报的主编,自己虽然是干广告这行的,可还是觉得他们的广告发得太多了,太疯狂了,一份省级报纸,居然没有一个文艺副刊,真是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读报的兴趣荡然无存,我起身关灯,锁上门,下楼到街上瞎溜达。走着走着,就到了太原北街,这条沈阳最繁华的商业街已经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几乎下意识地走到了太原街书店的门口,直接上二楼,在文学书架前徜徉、翻阅,最后买了一本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拿着书下楼买单。

走出书店,感觉肚子有点饿,觉得该吃晚饭了。想起韩雪娜跟我说过,咱们都租了房子,所以还是各住各的,并不同居,她会定期到桂林小区跟我住一夜。心想,今天韩雪娜应该是回自己的住处了,看来,晚饭得自己解决。路过都市快车,正要迈步进门,一下子闻到飘出来的快餐味道,忽然有恶心的感觉。可能是近期吃的次数太多了,胃都开始抗议了。于是,向右拐进一条昏暗的小街,找到一家兰州拉面,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碗。

韩雪娜跟我说那番话时,我还有些不解。当时,见我一脸失望的神情,韩雪娜解释:“这样多好,既有个人空间,又有新鲜感。两个人成天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磕磕绊绊,叽叽歪歪,那样就不美好了。也不能让公司里的人知道,我不得维护你正人君子的形象嘛。还有,你是夏总请来的人,万一夏总发现你被我抢走了,还不得生气呀。再说,我目前还没离婚,还是一个有老公的人。他时常来沈阳找我,要是点儿背,被他撞上,就会有麻烦,把柄落在他手里,我就会陷入被动,那样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我被韩雪娜说服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吃完兰州拉面,路过中山广场时,又看了一会儿热闹,才回到桂林小区。在楼下点上一支烟,借着楼里散射出来的灯光,看了一会儿花坛里的花,花朵开得很灿烂,颜色鲜艳,但我分不清这到底是牡丹还是月季。

忽然想起工资的事,这个月的工资发放后,发现比以前多了600块钱,当时一愣,以为弄错了,不过转瞬就明白了,这是夏珊珊付给我的租房钱。这间房子的租金,公司给报销了。夏总可真是个讲究人儿,我的心里便生出一点感激之情。

抽完烟,转身上楼。掏出钥匙开门,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里面灯光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就见阳台上人影一闪,我心里陡然一惊,觉得自己走错门了。我没敢贸然进入,赶紧退回一步,打量楼梯间的情况,没错啊,三楼,邻居门上的对联也是熟悉的。又小心地把门打开,韩雪娜站在我面前。

“你吓死我了。”那一刻我很生气,心里的火像原子弹爆炸一样,腾地一下就起来了。我骂了她一顿,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韩雪娜手里拿着一把刷锅用的刷帚,上面还滴着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我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就见韩雪娜的眼泪正无声地、不断地流下来。

我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说了伤害她的话,必须赶紧认错、弥补。我冲过去,把她手里的刷帚夺过来,扔在地上,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韩雪娜仍在默默地流泪,身体有些颤抖。

抱了很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我轻声地问:“你怎么进来的?”韩雪娜没有回答我,用手指了指阳台。我依然没有松开抱她的双手,两个人挪了过去。我看见阳台上多出了好多东西,大勺、铲子、碗筷、菜刀、菜板、调料盒、腐乳、酱油、醋、香油瓶子,还有一小方便袋大米,一个很小的电饭锅。我的天,这几乎是置办了全套的厨房用品。

我亲了她一下,说:“你这是干吗,买这么些东西?”韩雪娜说:“给你做饭吃呗。”我听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说:“银都大厦不有食堂吗?做饭多麻烦,我也不想让你挨累。”韩雪娜不再委屈,恢复了常态,张嘴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不屑地说:“你有那好心眼儿,不骂我就算不错了。”我笑说:“你还记仇啊。”韩雪娜说:“那当然。”

韩雪娜告诉我,她自己配了一把钥匙,之所以没跟我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下午买完了东西,就把饭做上了,一直等着我。哪承想,我直到天黑才回来。

“本来想给你惊喜的,”韩雪娜收起电饭锅的电源线,接着说,“没想到成惊吓了,跟烈马受惊了似的,不要命了地狂奔。你胆子咋那么小啊,还骂人,骂得那么难听,你不挺有素质的吗,你不沈阳大学毕业的吗?”

我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我说我吃过饭了,你赶紧吃饭吧。韩雪娜盛了半碗米饭,让我把那瓶王致和打开,我见还有罐头,一盒茄汁青鱼,一盒午餐肉,就想打开,韩雪娜阻止了我,说不想吃,有一块腐乳就行了。她还说,实在拿不动了,就没买菜,只买了这两盒罐头。

韩雪娜吃完饭,刷了碗,然后我们坐在床上聊天。夜深了,激情过后,都没有睡意,就抱在一起,紧紧地抱着。

10

自打上次开咖啡馆的计划落空之后,我对这事已经不怎么上心了,因为热情已被耗尽。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服装店的转让费没有谈下来,耗了挺长时间,虽然最终降到了12万,夏珊珊还是觉得不能接受,最后不了了之。

前不久,我偶然发现一间店铺出租,居然与那间错过的服装店只有一步之遥。面积100多平方米,租金一年10万。这又燃起了我的热情,赶紧把信息跟夏珊珊通报了。夏珊珊倒是很冷静,耐心地给我算了一笔账,10万房租,加上装修、设备、加盟费,加在一起超过40万,一个百八十平方米的小店,短时间看不出盈利的前景。账就怕细算,如此一来,夏珊珊有些泄气,靠一杯一杯地卖咖啡把投资赚回来,谈何容易。

夏珊珊说:“不急,慢慢找地方,有合适的就干,没有就等。总之不能盲目,更不能冲动,钱投出去了赚不回来,那样更闹心,咱们还远没到花钱玩票的程度。”我赞成夏珊珊的想法,与其干没有把握的事,还不如不干。虽然投资有风险,高风险才有高收益,可起码得有七成的把握才可以出手,要是只有三成的把握,那还是不干为好。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是最悲摧的事。

一天,路过医大,猛然间发现那间出租的店铺已经变成了一家蛋糕店。我一时有些恍惚,转换得可真快,跟变戏法似的。我们这儿还犹豫不决呢,人家已经城头变换大王旗了。真有胆大的舍得花钱,这就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把情况跟夏珊珊说了,她略微有点小惊讶,然后笑了笑,说:“是吗?可挺快的。不过没啥可后悔的,错过就错过了。”

夏珊珊对此事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我颇感意外,好似当年要开咖啡馆的想法纯属心血来潮,一时冲动。我煞有介事地忙活好些天,最后,那些努力却像一根飘浮的羽毛,轻轻落下,没有一丝声音。又一想,夏珊珊是老板,自有她的考虑,这事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小菜一碟,也许人家又有了新的想法,或者更加宏伟的愿景,远比开咖啡馆有前途。

当初,一开始听说公司要开咖啡馆,韩雪娜兴奋了好些天,成天盼着,说咖啡馆开业了,她就去咖啡馆写文案,闻着咖啡的浓香写东西,一定更有灵感。还说她成天待在咖啡馆,说不定有个艳遇啥的。韩雪娜说这话的时候,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做出鄙夷的神情,打击她道:“做梦吧你。”她调皮地说:“人家做做梦还不行啊。”

那天,确定开咖啡馆的事已经彻底没戏,心里还是有隐隐失落。周六约韩雪娜喝咖啡,坐在咖啡馆舒服的沙发上,相对无言。萨克斯曲《回家》在耳边萦绕,旋律优美,音色悦耳。韩雪娜打破沉寂,问我:“有点上火是吧?”我说:“那倒未必,有点可惜。”韩雪娜说:“你可没少做准备工作,又是市场调研,又是可行性分析报告,那叫一个认真。”我无奈地说:“本来是想不打无准备之仗,结果准备好久,仗却没打起来,白忙活了。”韩雪娜说:“那些材料咋办?”我说:“没用了,扔掉。”

韩雪娜调侃道:“要不我帮你营造个场景,你悲悲切切、哭哭啼啼的,来个黛玉焚诗?”我笑说:“瞎扯,我没那么高雅,也没什么忧伤,人家黛玉写的是诗,我整的是文字垃圾。”韩雪娜说:“不管怎么说,也是心血,我看,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啥时候会派上用场。”我说:“没啥用。”韩雪娜说:“这事夏总怎么说?”我说:“夏总没当回事。”

赵海军的电脑一有空闲,就响起刀郎的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冲动的惩罚》《西海情歌》等等。

赵海军喜欢刀郎,这么几首歌总是被循环播放。我也喜欢刀郎那种沧桑的声音,除了孟晴,我们几个都喜欢刀郎。不过孟晴也没说过不喜欢,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她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对生活的态度。我感觉孟晴如同一个世外高人,对一切俗事都能置身事外,从不发表任何意见。这叫什么呢,大隐隐于市?

听的次数多了,我忽然对这首歌的一段歌词产生了兴趣:“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八楼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停靠在八楼?那二路汽车怎么停上去的呢?

心里的疑问一说出口,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韩雪娜说:“飞上去呗,像飞机那样。”

赵海军说:“不知道是啥意思了,估计是一种修辞方法。”

韩雪娜说:“感觉很神奇,跟玄幻小说似的。”

估计孟晴实在听不下去了,才慢悠悠插嘴道:“八楼就是乌鲁木齐的一个公交站,有七趟公交线经过那个站。”

孟晴说完,我们都没话了。好似一个讨论会,大家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为某一个论点争执不休,忽然一个人给出了一个确定性的结论,人们猛然间会觉得刚才的争执好傻好无聊啊。看来,我们都是务虚的,只有孟晴是务实的。

赵海军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听刀郎的兴致,关掉音乐,拿起一本《舰船知识》,不声不响地读起来。军事发烧友,是赵海军除职业之外的标志性身份。讨论军事问题是他最来劲的事儿。对其他话题,三言两语,赵海军就无话了,如果事关军事领域,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赵海军很关注世界安全局势,对一些热点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

孟晴的本职工作是文秘,同时还兼职公司的财务。不设专职会计,似乎不符合财务规定,可对一个只有五个人的小广告公司来说,养着专职的财务人员,又显得有些奢侈。文秘和财务工作显然都很适合孟晴,她是一个看上去令人放心的人,细心,安静,性格稳重,寡言少语。

11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我回到公司,刚在沙发上坐定,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夏总在吗?”女人轻声问。

我说:“还没来,你进来等一会儿吧。”

女人怯怯地走进来,按我的示意,坐在沙发上。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来干啥?”

我回头,见赵海军站在身后。

女人说:“找夏总。”

“回去。”赵海军声音严厉地说。

“不回。”女人回了一句,目光转向别处。

“让你回去,听见没有?”赵海军音调高了起来。

女人瞪了赵海军一眼,不再言语。

我有些狐疑,问赵海军:“怎么了,是你老婆吗?”

赵海军没理我,愤怒地冲到沙发前,一把将女人拽起来。

女人终于急了,大声说:“放开我,放开我。”赵海军不理她的茬,奋力想把女人拉出去。两个人较上了劲,像拔河一样,比着蛮力。

韩雪娜也从工作室出来了,我们看着眼前这有些滑稽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令人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也不知两个人谁先松了手,女人没有站稳,一个趔趄,身体像装满了玉米的口袋一样,笨重地向后倒去。真是不巧,女人的右后脑撞在了茶几的角上,咣当一声,随即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我看到,一股鲜红的血液沿着女人的右脸流了下来,女人的表情痛苦而狰狞,伸手在脸上划拉一把,看到满手是血,抬起头,手指着赵海军,恶狠狠地说:“你敢打我?”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夏姗姗一步迈进公司的门。看到这个场景,一脸的不解和诧异。“怎么了这是?”韩雪娜赶紧过去,跟夏总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女人的嗓门很大,跟她的身板儿一样粗壮,哭得那叫一个豪爽。大家始终没明白,女人为何来公司,赵海军为何要撵走她。夏姗姗赶紧回身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捂在女人右后脑的伤口上,和韩雪娜一起把女人扶了起来,又搀扶到沙发上,一阵好言相劝,女人才止住了哭声。

夏珊珊让韩雪娜带着女人去医院包扎。

赵海军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个雕像一样。我和夏姗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夏姗姗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叫赵海军过去,想跟他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开始清理现场,倒满水的水杯弄倒了,水洒了一茶几,又流了一地,茶几旁还滴了几滴女人流下来的血。赶忙去卫生间拿来墩布,把地面擦干净。

赵海军在夏姗姗的办公室待了几分钟,回到工作室收拾东西,要走的样子。我说:“回家跟老婆赔个不是,不管怎么说,男人还是得让着女人。”赵海军点点头,没言语。

韩雪娜很长时间才回来,说在医院缝了几针,包扎好了,还把女人送回家,劝了半天,情绪稳定了。我就想起每次遇到什么灾难的时候,媒体常用的一个词——群众情绪基本稳定。

夏姗姗问韩雪娜:“到底啥原因你问了吗?”韩雪娜说:“女人要跟赵海军离婚,赵海军不离,她就来找夏总。”夏珊珊说:“我刚问赵海军咋回事,他啥也没说。”韩雪娜说:“他老婆怀疑赵海军跟孟晴关系不正常。”我和夏珊珊都很吃惊。夏珊珊说:“幸亏孟晴今天没上班,否则会很尴尬,也许后果比这还严重。”韩雪娜说:“可不是,挺吓人的。”

“你们感觉到他们俩有什么异常吗?”夏珊珊问。

“没有。没有。”我跟韩雪娜赶紧摇头。

夏姗姗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小晴不是那样的人啊。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怎么会看上赵海军呢?”

“肯定是误会,误会。”还是韩雪娜反应快,会说话。夏姗姗点点头,说:“我看也是。”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了包和外套,跟我们打声招呼,走了。

我和韩雪娜大眼瞪小眼,相视一笑。刚才这一幕,太刺激了,太有戏剧性了,比任何蹩脚的电视剧都具有可看性,没有任何磨磨唧唧的铺垫,矛盾冲突瞬间爆发,让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把故事推向了高潮。这个剧情有点像推理片,先把激烈的结果呈现在观众面前,然后再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地推测故事发生的原因。

我像个侦探一样问韩雪娜:“你怎么知道是误会?”

韩雪娜说:“我不过是那么一说。夏总不相信,我总不能说,这事儿是可能的,我缺心眼儿啊。”

“你不缺吗?”

“你才缺呢!”

我戏谑的问话,遭到韩雪娜的快速回击。

“我是没看出来,你看出来了吗?”我接着问。

“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这俩人演技这么高吗?深藏不露?”“谁知道呢,反正我没感觉。”

“你不吹吗,说你有女人的直觉。”

“当然有了,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勾搭,我就能感觉出来。”

“说的那么难听,啥叫勾搭?那叫搭讪。”

“那不一样,搭讪是瞎撩扯,勾搭是勾搭成奸。”

“我们俩算勾搭成奸吗?”

“滚。不是一回事。”

“咋不是一回事呢,不都是上床睡觉吗?”

韩雪娜把电脑椅反着往前推了推,然后骑在上面,双臂拄着椅背,凑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说:“你这人咋这么无聊啊,不是说孟晴呢吗,把我扯进来干吗,你是不是肉皮子发紧找抽啊?”

我说:“那你相信赵海军和孟晴是真事吗?真像他老婆说的那样?”

韩雪娜说:“我不太相信,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谁像你那样没心没肺啊,净干明睁眼露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给你添乱了呗,影响你正人君子形象了呗。”

“没那意思,我是拿你做个比喻。”

“少拿我做比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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