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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纵深到尘世的烦忧

2021-11-11李赋

绿洲 2021年1期

◎李赋

阅读七位新疆90后诗人的作品,首先带来惊喜的是默风和王小康的诗。

读默风的诗,扑面而来的是历史的阵风,无论是描写古老的丝绸之路、南疆大地以及南疆大地上的历史遗迹(龟兹、克孜尔尕哈烽燧),还是勾画自然的风景与山川风物(塔里木河与河边的胡杨、雄峙险壑的天山大峡谷、湿地),甚至是冬日家庭温馨的聚会,现实生活中捡拾棉花劳作的瞬间,历史总会穿行在文字之间,这给诗歌带来厚重悠长的意味,让人沉醉,不忍离去。这种自带风韵的气质,与其说是默风的荣幸,不如说是诗歌的荣幸,也是苍茫大地的荣幸。

然而这样表彰默风的写作,丝毫没有给默风贴上地域标签,窄化其诗歌意义的意思,因为在默风的诗歌里,风景和地域性的符号(南疆特有的风光景致、地名和遗迹)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丝毫不带展览的意味,而是与诗人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成为有机的鲜活的存在,诗人突入历史的纵深处,真正要表达的是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这些属于诗人无可替代的感悟,有着深入骨髓的尖锐感、穿透力,动人心魂。

在诗人介绍里,说自己喜欢画画,我在他的诗歌里没有看到静止的画面,但我相信他是出色的画家,因为他是给灵魂画像的。

与突入历史的默风相反,王小康像是活在当代的古人。这可能是极不恰当的比喻,但的确是王小康诗歌标志性的特征。他的诗歌大多数会在首句或者首段标注当下的时间,“日色确实过半有余,天气总算放晴|时钟敲了十二下,大风起于我们的交谈”(《钟摆,或自画像》),“明日之前,我理应同意生一丛火给自己”(《麻雀》),“瓦片突然破裂,在黎明前的这一时刻|茯茶照常睁开眼睛,旋即与其短兵相接”(《山居实录》),即便首句首段没有标注,也一定会在句中提及,这样强调当下时间的意义,语言却古意盎然,真正的用意是在用古语雅言为当下加持,借以持续不断地提取日常生活的诗意,于是“餐桌上未食的鲫鱼”,浴室里的花洒,山居饮茶,野外出游,不再是一地鸡毛的琐碎和芜杂,而是人生必须正视的生命流程和现实状态。王小康显然对此从容自如,他的诗歌语言是在日常口语中大量加入古语雅词,穿插书面语言,传达一种古拙庄重的古典风韵;又经常使用看似对立的意象并置,有时小词大说,有时庄词谐用,借微言明大义,奉伟词察细微,使诗歌平添反讽调侃的味道,与庄重典雅构成平衡的张力,自然地增加了诗歌表现的丰富性和表现力。王小康的诗歌同时还告诉我们,其实古语雅词和口语都可以达成诗意,在这个意义上,我可以大胆地说,没有什么古诗新诗之分,只有一种诗本身。

黄金和田弈枫同是来自大西南(重庆和贵州),大学毕业后在新疆工作。在他们的笔下,一个与家乡迥然不同的地方,已经消失了违和感,不是他者,而是此地,渐次展开各自的生活。

黄金的一组诗似乎总是为一种诗歌修辞的神秘感而着迷,他非常看重意象的隐喻和意象之间的断裂,有意要给读者留下空白和理解的阻碍,增加挑战的难度和表达的陌生效应。年轻的诗人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精神和勇气可嘉。但同时必须要注意到一个事实,即诗歌中的修辞:象征和隐喻,永远不是目的;目的只有一个:与生命融合的诗意。诗歌当然也要含蓄多义,但必须服从诗意传达的整体,如果悖离,再好的修辞也必须舍弃。从整体性讲,《银砂路》值得表彰,《蔬菜站》第一节第二句“你拉倒吧,这是一份租赁合同”,与末节两句“手脚并用|祈祷吧”可能都想表达一种洒脱和自然,甚至是反驳与暗讽,但与整体诗歌的氛围不搭。

田弈枫不担忧语言的修辞,却深陷尘世的烦忧。他的诗歌完全口语化,客观陈述,但舒卷自如,别有一种诗的意味在。在诗意的表达上,田弈枫善于营造氛围,创设情境,客观冷静地仿佛叙述他人的事情,我们读起来倒有点平地起高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不经意间,平常的口语、淡淡的口气、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变得神奇起来,这是最值得称道的地方。请看“好久没有上街买馕|和戴满首饰的的女子讨价还价|议论一个羊肉包子的馅儿|太多,没有多少瘦肉”多么口语化,多么日常化,但后面就很神奇,“好像刚刚低头整理衣襟|太阳又落下去了”时光流逝,青春难再,个中滋味,五味杂陈,读来妙不可言。《有一个地方只有我能抵达》大概是暗恋者的忧愁,怯生生的等待“如果每次上班的清晨|看向你的方向,说,早安”想象的情境,孤独浸染,情愫浓得化不开。

与田弈枫相近的是荣岳霞,同样书写着尘世的烦忧,但这位女诗人主观投入感强,在宣示着:这是我的生活。她惯于从日常的生活细节里生发出想象,借以虚构理想的生活状态。“我们在小城里,从未虚构过拥有彼此|却察觉彼此的生命已被对方建构|这迟来的百感交集,使劲推着我们|在重逢的盛大仪式里尽情拥抱|像盛开的一株花,散发出香|也像春天一样,匆匆而过”,这些想象的部分温柔而浪漫,骨子里透着忧伤。

同是女诗人的余墨安有着一个固定的倾述对象,应该就是她痴恋的爱人,从题目上就可以看到她爱得多么热烈、多么辛苦,《想象关于和你的生活》《只想为你写诗呀》《爱情》,大概是单相思,充满对纯真爱情的向往。正是做梦的年纪,她的诗歌塑造了一个执拗倔强的女性抒情主人公形象。

青春不可能缺失爱情,就像我们离不开水和空气。同样写爱情,王语轩的爱情诗显得阳光而透明、纯情而欢快,这大概与她书写的恋爱状态有关,是女诗人热恋中特有的甜蜜和感动,清纯动人。但王语轩的世界里不止有爱情,进入她视野里的有《收割者》先辈劳作的身影,《老水牛》默默耕耘,王语轩在童年的视角里与先辈沟通,领悟平凡生活中爱的意义,告白成长的收获,别有一番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