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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对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2021-11-11段吉方

文艺理论研究 2021年5期

段吉方

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发展历程中,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占有重要的理论位置。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代表人物是法国学者路易·阿尔都塞。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西方文学理论批评领域,以阿尔都塞为核心,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固定的文学批评群体,成员包括法国学者朗西埃、巴迪欧、巴利巴尔和皮埃尔·马舍雷,英国学者特里·伊格尔顿等。在这个批评群体中,阿尔都塞、马舍雷和特里·伊格尔顿自60年代始在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继承和发展方面,研究趋向稳定一致,并展现出较为丰富集中的研究成果,他们因而也构成了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在马克思艺术生产论研究方面较为明显的理论团体。他们围绕意识形态与文学生产等问题,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艺思想进行充分的理论研读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的艺术生产理论,他们集体性的理论推动更进一步展现了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艺思想的理论魅力,艺术生产论迄今为止仍然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美学与批评研究中受到重视的理论内容。

从学术史和理论史的视野清理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对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把握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发展中这一段重要问题史的思想语境和理论情势,对于深化与发展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艺思想的当代化研究,具有积极的理论意义与价值。本文主要选取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在马克思艺术生产研究方面成果较为突出的路易·阿尔都塞、皮埃尔·马舍雷和特里·伊格尔顿为个案,集中探究他们在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上的解读框架和批评实践,从而探讨当代文化语境中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思想研究的理论建树。

一、 阿尔都塞对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解读框架

生产是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艺思想中的一个具有理论原典意义的概念。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强调:“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591)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又提出:“当艺术生产一旦作为艺术生产出现,它们就再不能以那种在世界史上划时代的、古典的形式创造出来。”(34)英国学者佩里·安德森强调:“马克思在身后留下了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严谨而成熟的经济理论,这在《资本论》中已经得到了阐述。”(10—11)马克思的这种经济理论与生产的概念密切相关,但马克思的生产概念不是完全从经济层面出发的,而是融汇了文化、社会、历史、政治等方面的思想内涵,从而形成了一种从生产角度阐释文学活动与批评实践的艺术生产论。

马克思的生产概念以及艺术生产思想对他之后的理论家产生了重要影响,特别是当代西方各种文学理论,很多都与他的艺术生产思想有关,围绕着艺术生产研究,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展现出了一种全新的理论格局。阿尔都塞就对马克思的“生产”概念抱有极大兴趣,1996年,阿尔都塞出版了法文版《论再生产》,2014年,《论再生产》英文版面世,并将书名改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再生产》。阿尔都塞的学生、合作伙伴巴利巴尔对这部著作予以极高评价,认为它“已经成为,并且将继续是阿尔都塞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它提出的一系列概念如“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意识形态唤问”“认识论的断裂”“症候阅读”等,是“烙有他自己名字的‘印记’因而可被直接辨认出来”,这部著作“铭刻进了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后继传统中,成为当代哲学仍在继续研究的文本之一”(巴利巴尔 3)。巴利巴尔谈到的这些概念此前曾在阿尔都塞其他著述中以不同的形式被提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再生产》则对之作出了更为详细的阐发,无论在思想深度上,还是理论体系上,都较为全面地展现了阿尔都塞对马克思的生产概念及艺术生产思想的拓展与推动,同时也让人们对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有自己的理论解读框架,这种解读框架就是在对马克思的生产概念进行理论重读的基础上倡导一种“再生产”的理论与方法。所谓“再生产”,是在马克思批判分析资本社会生产关系的基础上坚持作区别性分析与异同性批判,展现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条件与意识形态机制之间的复杂关系和结构作用。阿尔都塞提出:“生产的最终条件,是各种生产条件的再生产。这种再生产可能是‘简单的’(仅仅对先前的生产条件进行再生产),也可能是‘扩大的’(对那些生产条件进行扩展)。”(阿尔都塞,《论再生产》 121)在他看来,马克思提出的每一种社会形态都具有主导生产方式的观点指出了社会生产的基本解释方式,强调的是主导性生产方式如何使现有的生产力发挥作用,但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这种生产方式发挥作用还需要一种“无穷无尽的链条”,即“为了存在,并且为了能够生产,一切社会形态都必须在生产的同时对其生产条件进行再生产。因此,必须再生产: 1.生产力;2.现有的生产关系”(122)。这就意味着要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研究中强化“生产性”的功能,启用“再生产”模式。为此,阿尔都塞提出的方案是:“必须追随马克思所说的‘全球’进程,并研究《资本论》第二、三卷讨论的第一部类(生产资料的生产)和第二部类(消费资料的生产)之间的资本流通关系以及剩余价值的实现。”(122)他进而通过引入文学与艺术研究,在意识形态、文学与科学之间建立了一种“再生产”意义上的问题同一性与理论的“多元决定”结构,这一点也正是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区别于其他理论家的地方,他的艺术生产论既有“再生产”的理论模式在起主导作用,又有法国结构主义传统带给他的影响。“结构”对于生产而言不仅仅是一种文学性成分,正因为结构的存在,艺术生产才不会被简约成一种完全主观化的过程,而是具有结构性和科学性的内容。

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既围绕马克思的生产概念展开,但又没有完全局限在马克思的生产概念本身,而是广泛吸收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等其他理论观念,补充完善他的意识形态生产理论。阿尔都塞提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是一个矛盾的理论,这是经验的事实,但从它诞生之时起,这种现象一直没有停止过自身的再生产。”(Althusser Montag 19)阿尔都塞结合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以及德国哲学家胡塞尔的具体先验论哲学思想,对弗洛伊德的理论观点作出新的解读。他提出,弗洛伊德并没有简单地发现无意识的存在,他的精神分析理论不是想建立以无意识为中心的结构统一体,“相反,无意识的结构是一个‘装置’的概念,由不同的系统组成,不可简化为一个原则”(30)。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并不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无意识(精神)结构,而是包含着从个体行为生成无意识(精神)结构的生产链条,即所谓的无意识生产。阿尔都塞据此对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和马克思的艺术生产思想作了一定的理论连接,将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引入他所提出的意识形态的实践性之中,强调意识形态在社会文化中的主体建构功能以及与人们社会心理“内在结构”之间存在的隐蔽联系,认为文学批评就是要从主体建构与社会心理结构的“症候”中找出文学艺术如何以特有的感性形式“显示”意识形态,又如何通过赋予意识形态以感性形式“使我们看到”“使我们察觉到”“使我们感觉到”某种意识形态的,从而在艺术生产论的理论视野内提出了所谓的“症候阅读”。“症候阅读”与文学生产的关联在于意识形态的“沉浸”和“暗指”属性,为此阿尔都塞曾强调他“并不把真正的艺术列入意识形态之中”(阿尔都塞,《论艺术的信》 520),但又认为“艺术作品与意识形态保持的关系比任何其他物体都远为确切,不考虑到它和意识形态之间的特殊关系,即它的直接的和不可避免的意识形态效果,就不可能按着它的特殊美学存在来思考艺术作品”(537)。

阿尔都塞对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解读框架有着原创性的理论视野,他的思路是从批判的角度强调意识形态的实践,从意识形态层面指向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运行机制和文化运作逻辑的研究,从而在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基础上走向“批判的批判”,实现理论上的“再生产”。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曾谈到要深入理解“生产本身”的问题,马克思认为:“我们得到的结论并不是说,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是同一的东西,而是说,它们构成一个总体的各个环节、一个统一的内部的差别。”(23)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正是对马克思的“生产本身”概念的发展和推动。阿尔都塞在意识形态、实践、无意识以及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等多种思想资源的理论融合中展开思考,他的艺术生产理论不仅仅是一种批判理论,而且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实践方案,更是一种实践哲学,着眼于社会文化发展的变动性和复杂性,以及文学艺术生产高度自律性与他律性的矛盾。阿尔都塞关于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解读框架在20世纪60年代成了马克思思想在欧洲不断深化发展的重要理论代表,一时间,受阿尔都塞影响的批评家不断涌现,其中典型的就是法国学者皮埃尔·马舍雷和英国文学批评家特里·伊格尔顿,他们像阿尔都塞一样,都试图从马克思主义理论内部展开艺术生产问题的新的理论探索,他们对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和文学批评理论的发展在很大层面上是在阿尔都塞艺术生产论的解读框架内展开的。

二、 马舍雷的文学生产理论及其对阿尔都塞艺术生产论的理论拓展

作为阿尔都塞的学生,皮埃尔·马舍雷被称为“第一个阿尔都塞学派的批评家”。(Eagleton,

Criticism

11)20世纪60年代,马舍雷曾参加阿尔都塞举办的“结构主义研讨班”,随后又与阿尔都塞有多次合作,是和阿尔都塞合作最长久的学术伙伴。1966年,马舍雷的《文学生产理论》刚一出版就“在英国左派文化中产生了轰动”(11)。在“1968年革命”还未爆发,西方马克思主义还没有普遍受到革命失败后的疏离和分化影响的时刻,风靡欧洲的结构主义思想和阿尔都塞的科学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断裂”理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理论组合,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上层建筑理论研究提供了十分新颖的哲学基础,彼时正值对苏联斯大林式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反思批判走向深入的时刻,多种历史文化语境和理论契机的碰撞,使马舍雷的《文学生产理论》以一种非常成熟稳重的风格展现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方面的成就。

在《文学生产理论》中,马舍雷将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与马克思的生产概念首次直接具体地应用于文学理论研究。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是从探讨意识形态问题开始的,在吸收精神分析的无意识概念和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基础上,揭示了意识形态在文学文本中的生成机制及其隐蔽的表达程式。对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而言,阿尔都塞的工作是哲学性和基础性的,特别是阿尔都塞后来强调意识形态不是虚假意识,为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问题研究扫清了笼罩在理论模式上的僵化观念。但是,阿尔都塞的这种理论观念具体在文学层面上是如何实践的?意识形态是如何内化到文学生产内部并在文学生产的流程中展现出来的?可以说,阿尔都塞的艺术生产论在马克思哲学理论解读框架的建立上做了很多工作,但在理论实际应用方面还远远不够,这方面的工作恰恰是马舍雷完成的。

在《文学生产理论》中,马舍雷坚持文学生产过程是作者对文本的生产,是运用文学生产的有效手段对意识形态原始材料的改造。为此,他对文学生产方式作了具体深入的分析,认为文本不是由作家主观创造的,而是在一定的确定的意识形态条件下被生产的。他坚持用“生产”的概念取代“创造”,在他看来,“创造”这个概念展现的是文学生产的条件,只能体现文学在复杂社会语境中被生产的一个方面,即作家的主观创造方面,而缺乏文学生产的对象性概括,特别是难以说明文本是如何与它的读者建立联系的,而“生产”的概念恰恰可以规避这种简单的文本创造的主观意识。从整个文学生产过程来说,作家的主观创造只是文学生产的一个维度,如果文学生产只强调这个内容,文本的生产条件即社会语境与意识形态的因素、作品的读者维度等就被忽略了,这些文本中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的内容恰恰是文学生产的重要考察因素。

马舍雷非常重视文本生产中那些没有展现出来的内容,他称之为文本的“沉默”,他认为:“书的话语来自某种沉默,来自赋予形式的东西,来自勾勒形象的环境。因而书不是自足的,它必须伴随某种缺省,没有这种缺省,书就不存在。对书的认识和解读必须要思考这种缺省。”(Macherey 85)在他看来,优秀的作家不会有意将现实的意识形态带入作品当中,而是选择以“沉默”的方式将意识形态和现实转化为艺术生产的潜在形式,“这一刻的沉默造就了作品的话语。沉默塑造了所有的话语”(Macherey 85)。由于文本的“沉默”,文本的意识形态不是冲突性的结构,也不是作者单纯的主观意识的构建,而是需要通过文本的“缺省”“读”出来的。马舍雷后来更是引述德里达关于文本书写的“白色的神话”的思想,认为文学文本中的“沉默”和“缺省”是一种“无声的真理”,体现了“哲学是文学的非思之物,或是未思之物”(马舍雷 2),至于作家创造中的主观性和意识形态影响是否在文本中有刻意地展现或者暗示,他认为,“文学文本中只是偶尔才会渗透出暗示性的思想,这种思想有时似乎根本不在场,甚至不见踪影”(马舍雷 2)。

在《文学生产理论》中,马舍雷还系统探究了批评、生产、创造、想象、幻想、戏仿、结构、解释等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基本概念,他的阐释方式是辩证对举式的,也是结构式地具体化的,如“批评与判断”“统治与对象”“积极判断与消极判断”“自动化与依存化”“事实与矛盾”“沉默与非沉默”“创造与生产”“丰富与稀薄”“内部与外部”等,他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与批评中的这些“对举性”的概念放置在文学批评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与文学生产、文学结构分析与艺术创造阐释的复杂语境中,从中可以看到他对阿尔都塞艺术生产观念的自觉呼应,也展现出了他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中的新的理论革新。以这种方式,马舍雷进一步推进了阿尔都塞所提出的意识形态在文本中“既在又不在”的观念,特别是把阿尔都塞的“症候阅读”理论引入文学生产的具体环节,从而形成一种基于文学生产理论的批评性观念。

马舍雷的文学生产理论整体推动了阿尔都塞哲学思想中的“问题性框架”的批评应用。“问题性框架”是阿尔都塞在他的哲学理论中提出的重要概念,所谓“问题性框架”是就某一对象展开其本质问题研究的方式和过程,在阿尔都塞看来,“问题性框架”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研究马克思思想的重要的哲学逻辑。也是马克思“认识论断裂”给他的思想带来的革命性的变化,从“问题性框架”出发可以避免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认识论循环”,这也是阿尔都塞强调的科学化的马克思主义区别于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哲学主张。马舍雷将这种“问题性框架”理论应用于文学生产研究,并成为破除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的简单机械认识论的重要方法论根源。

在《文学生产理论》中,马舍雷进一步反思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反映论问题,针对列宁论托尔斯泰的“镜子说”提出了他基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的文学观。列宁论托尔斯泰的“镜子说”曾经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的重要理论观念,也是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重要个案。马舍雷非常重视这篇文献,他曾经写过《列宁论托尔斯泰的批评》,专门收入《文学生产理论》之中。在他看来,列宁论托尔斯泰的文本是政治的产物,列宁对托尔斯泰的评价与列宁在1908—1911年的政治思想密切相关,是典型的突出文学创作的主观性的结果,而没考虑到托尔斯泰文本的生产与社会意识形态的结构性关联。而就托尔斯泰的作品而言,所谓对俄国革命的“镜子”式的反映也是不完全的,一方面,“托尔斯泰著作,他的观念、学说的矛盾确实十分突出”(Macherey 300),而另一方面,“由于这些矛盾,托尔斯泰既不可能理解工人阶级运动及其在社会主义斗争中的作用,也不可能理解俄国革命。但是托尔斯泰的观点和学说中的矛盾并非偶然,它们反映了19世纪末最后三十年俄国生活的矛盾条件”(Macherey 301)。所以,马舍雷提出:“列宁批评方法的一般原则是文学作品只有在与确定的历史时期相关的情况下才有意义。文学作品从这一时期获得了它的鲜明的特征,但也可以用来阐明这一时期。因此,文学作品与历史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关系,这种关系即使在最初的时刻也是相互的。”(Macherey 107)在这里,马舍雷所说的文本的“沉默”观,同样适合托尔斯泰的文本,马舍雷强调:“真正支撑所有表现形式和所有意识形态显现的意识形态背景从根本上说是沉默的——可以说是无意识的。但必须强调的是,这种无意识并不是一种沉默的知识,而是对其自身的完全的误解。”(Macherey 131-132)马舍雷对列宁论托尔斯泰的评价,正是看到了托尔斯泰文本中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的内容,马舍雷的文学文本“沉默”观,努力回归文学的“问题内外”,强调文学作品是一种包含若干空隙/空白的非有机整体的“缺省”文本,不但是对阿尔都塞理论的一种特殊的呼应,而且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文学反映论研究具有积极的理论价值。

无论是阿尔都塞的“症候阅读”,还是马舍雷的文本“沉默”与“缺省”,都强调文学生产过程中对那种“不完全”文本的“再生产”,这样,传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理论模式就很难解释这个“不完全”的文本生产机制了,套用这种模式的文学批评也更难以完成它的使命,而必须在更加系统的文学生产理论视角上引入具体的批评学的观念与意识。从这个角度,马舍雷的《文学生产理论》无疑为马克思的艺术生产思想的理论拓展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极大地增强了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深化马克思艺术生产思想的理论效应。在《论作为一种观念形式的文学》(1974年)中,马舍雷提出:“能有一种马克思主义美学吗?”(40)并再次强调“要把文学效果的生产作为整体社会实践的组成部分而历史地加以‘定位’”(44)。马舍雷关心的是作为一种观念形式生产的文学和美学研究的科学性、系统性效果,马舍雷的这个思想在后来又有所发展,包括在《文学分析——结构主义的坟墓》中从结构主义理论内部对他的文学生产理论进行反思,提出了一种“文学哲学”思想,认为这种文学哲学“从哲学的角度重读几本被归类为文学的作品,这无论如何不是让这些作品承认其中有隐含的意义,并总结出作品的思辨的目的;而是揭示出作品的多重构成,还有这种构成中可能具有的不同的研究方式”(马舍雷 7)。这些理论内容都是他对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作出的重要的理论贡献,可以说,他是阿尔都塞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领域产生重要影响的主要推动者,极大地推动了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在欧洲形成的理论共识。

三、 特里·伊格尔顿对阿尔都塞思想的接受与批判

英国学者、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特里·伊格尔顿与阿尔都塞的关系比较复杂,他曾经谈到,他和阿尔都塞之间“有着一种奇特的传记般的联系”(Eagleton,

Criticism

9),阿尔都塞著作的影响“跨越了广泛的知识学科的范围”,“他的作品对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人文学科研究者还是有着特别的吸引力”(Eagleton,

Criticism

7)。从整体来看,伊格尔顿的马克思主义批评研究经过了几个重要的理论阶段,分别是20世纪60年代—70年代、70年代—80年代、80—90年代、21世纪至今,其理论思想发展历程大致可以概括为:“追随雷蒙·威廉斯的英国马克思主义批评研究阶段”“作为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英国代表的理论探索阶段”“本雅明影响下的‘革命批评’阶段”“后现代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研究阶段”。其中,在20世纪70年代,伊格尔顿曾经有一段追随阿尔都塞艺术生产论的理论研究历程,特别是在他1976年出版的《批评与意识形态》中,围绕意识形态、文学生产、文学形式等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核心问题,积极推动了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的发展,也体现了伊格尔顿早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的主要成绩。《批评与意识形态》在伊格尔顿理论研究历程中非常重要,是奠定他早期作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理论位置的重要著作。在这部著作中,阿尔都塞的理论痕迹非常明显,它的思维框架、方法论选择和理论展开方式,都与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与文学生产理论有重要的理论关联。《批评与意识形态》的一个基本的理论观念就是建立基于现实文化语境和意识形态背景影响下的马克思主义文本理论。伊格尔顿阐释了阿尔都塞和马舍雷在理论上的相通之处,认为他们都是通过隐喻、映射等“内部疏离”的方式,将“文本从纯属意识形态的羞耻中解放和救赎出来”(Eagleton,

Criticism

84),这种做法的结果是让艺术“超越”意识形态这一广为接受的观点具有了一种修辞的性质,为文学和意识形态的关系这一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元问题提供了新的理解方式,并富于经验地反驳了那种“将作品看作是被动地‘反映’历史的庸俗马克思主义模式”(Eagleton,

Criticism

11)。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伊格尔顿从阿尔都塞那里吸收得最多的理论内容。在《批评与意识形态》中,伊格尔顿既强调艺术生产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承认艺术作为物质生产的现实,其主要任务是分析文本生产的结构机制及其复杂的表述形式。他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就是要建立一门“文本科学”,所谓“文本科学”,就是探究围绕在文学生产周围的各种文学要素,即一般生产方式、文学生产方式、一般意识形态、作者意识形态、审美意识形态、文本的结构运作过程。伊格尔顿认为,这六种要素构成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主要成分,在这六种要素中,最重要的是“审美意识形态”。审美意识形态是“一般意识形态中特殊的审美领域,它接合了其他领域——伦理、宗教等——处于最终由一般生产方式所决定的支配与从属的诸多关系之中”(Eagleton,

Criticism

60)。审美意识形态包含多个从属类别,除了文学之外,还包括“审美的意识形态”(

ideology

of

the

aesthetic

),既包含特定社会结构中美学本身的功能、意义和价值的部分,又包括一般意识形态之内的“文化的意识形态”的部分。“文本科学”的理论构建展现了意识形态与文学生产方式变革之间的复杂进程和结构基础,也是伊格尔顿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方面作出的积极探索。在“文本科学”的理论构建中,伊格尔顿也有不同于阿尔都塞和马舍雷的地方,比如他较为关注现实社会文化语境中文化与社会对批评的历史的影响。在伊格尔顿看来,“‘批评的历史’只是一整套特定意识形态建构历史的一个方面,其中每一种形态在本质上都是紧密衔接的,从而使某些批评实践作为一种特殊的、对其他层面有多元决定影响的范例而具有了特权。批评的历史这门学科就是研究文艺美学的这种多元决定的历史决定因素的科学”(Eagleton,

Criticism

20-21)。这显示出伊格尔顿提出的“文本科学”的理论构想不仅仅是偏重于阿尔都塞的科学化马克思主义批评的一个方面,他也强调唯物论和实践哲学观念,也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批评的历史语境。在《批评与意识形态》中,伊格尔顿花很大篇幅阐述20世纪70年代以来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缘起与处境,特别是对以利维斯等人为代表的英国《细察》杂志文化圈在马克思主义批评上的影响,作了充分的阐释和理论解析。伊格尔顿认为,以英国《细察》杂志为主,英国现代文化教育体制中漫长的精英文化传统,实际上在整个社会造成了一种较为明显的文化与学术的门第规则,这种情势其实也恰恰是造成批评的突转的缘由,因为“对这一学科明显缺乏信仰的贵族和上层资产阶级‘先驱者’虽学术强劲却气数已尽,只待时机成熟,就会被一个首次进入‘老式’大学的社会阶级的意识形态所取代,只有这一阶级才能实现当代历史所赋予批评的目标任务,它那些思想已然枯竭的前辈们是断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Eagleton,

Criticism

12)。伊格尔顿所说的这一社会阶级的意识形态指的就是当时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所代表的文学生产意识,这也为以后他在“文化与社会”的理论模式上进一步展开文学生产论视野内的“革命批评”埋下了理论上的伏笔。在后来的《批评的功能》中,伊格尔顿曾反思结构主义的弊病,他认为“结构主义是一种理论话语,而不是一种政治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它为学院所专用,而不是学生力量一方的谈论”(135)。伊格尔顿对阿尔都塞和结构主义的这个判断,显然也符合后来结构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的发展情况。在2006年《批评与意识形态》再版的时候,伊格尔顿重新加写了长篇导论,全面反思与批判了阿尔都塞的理论观念。他说:“《批评与意识形态》在那时广泛地被认为是‘阿尔都塞学派’的理论著作;尽管我那时从未是一个虔诚的阿尔都塞主义者,实际上,我对几乎所有路易·阿尔都塞的主要学说都心存疑惑。”(Eagleton,

Criticism

7)在20世纪90年代的论文集《格格不入》中,伊格尔顿也曾对阿尔都塞有所批评,认为阿尔都塞“把马克思主义装扮成一种纯粹的、原始的、高尚的、未被各种各样的革命污染的状态,那只能是幻想”,那是在“非马克思主义状态中思考马克思主义”(Eagleton,

Against

6)。西方学界对伊格尔顿这个“表态式”评价的反应是认为伊格尔顿已经“告别”了阿尔都塞,认为是“阿尔都塞学派的‘理论落潮’”(段吉方 134—140)。在伊格尔顿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毕竟已接近20世纪文学理论发展的最后时刻,此时,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声音在欧洲确实已经渐行渐远,但就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的发展而言,伊格尔顿的理论研究及其与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关系仍然值得尊重。尽管时过多年后,伊格尔顿再看他的这部“青年之作”,总感觉在当时生不逢时,认为“来自英国的干涉”总让他感觉不那么美妙,“也几乎自动剥夺了争辩的权利。这种感觉就像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传统,只是作为一个可被欧洲接受的座上宾,或是一个老成的外来者”(Eagleton,

Criticism

1)。但实际上,伊格尔顿这部在28岁写成的著作已经成为他展露理论影响的标志。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伊格尔顿重新发现了德国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的意义。在本雅明的思想启发下,伊格尔顿更多地强调在马克思主义理论观念中注入“革命”的能量,积极探索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革命性”的可能与实践,从而开始了文学批评理论的新拓展,但伊格尔顿在此时期的一系列著作,如《瓦尔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评》(1981年)、《克拉莉莎的被强暴》(1982年)、《文学理论: 导论》(1983年)、《批评的功能》(1984年)、《审美意识形态》(1990年)等,都在不断地反思马克思主义文学生产论的理论问题,在《瓦尔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评》中,伊格尔顿吸收了本雅明文学批评观念中的“革命”因素,将文学与意识形态关系问题置入社会语境以及社会权力运转的审美机制层面,但仍然在理论层面强调意识形态与文学生产的联系;在《审美意识形态》等著作中,伊格尔顿文学批评研究的核心命题仍然是意识形态与审美话语的联络机制及其表达方式,在他的理论阐释中,马克思主义文学生产论进一步融入了美学史研究的视野,在审美与政治、审美与伦理等多重视野中展现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生产论广泛的学术影响力,也强化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生产论在审美、意识形态、形式、艺术风格、艺术话语等层面上的价值属性,所以,有的学者也提出,伊格尔顿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其实有一种不断“返回本原”(平克尼 31)的努力,这也正是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最接近马克思思想的部分。

四、 重回“生产视角”: 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艺术生产论的理论意义与价值

马克思在“生产”的概念上注入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核,成为探究包括文学艺术创作在内的人类精神活动的哲学基础。马克思所提出的“生产”概念的丰富内涵在他以后的理论发展中有复杂广泛的应用和争辩,甚至使“马克思主义存在于历史地挑战马克思的术语和理论与维护马克思的权威的新思想形式之间展开的辩证运动之中”(米尔恩 110)。这并非马克思的“生产”概念的歧义性理解与阐释裂隙所带来的矛盾,而是一种鲜明而丰富的“理论再生产”和“思想的二次乘方”所带来的深化与发展。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思想兴起于结构主义兴盛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彼时也正是欧美左派文化以及意识形态领域中的反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大行其道之时,但从整体文化语境来看,在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思想内部,结构主义、西方左派文化、反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三方面思想链接所产生的影响启示是短暂的、脆弱的,难以在社会层面产生真正的结构性影响。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1968年“五月风暴”的影响以及西方左派文化的式微,结构主义的文学观念在西方社会文化变革中失去了进一步深入现实的能力,而反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和左派文化更在革命落潮后日益变成了学院派的理论,这时,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和科学化的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日渐衰微,倒是他的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思想在接下来的理论研究中不断得到更新和进步。对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理论而言,经过了经典阶段的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之后,阿尔都塞学派的艺术生产论处于卢卡奇、萨特等人艺术生产理论和葛兰西以及“新葛兰西学派”艺术生产理论的中间阶段,这一时期也是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研究的“中兴时代”,我们返回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理论内部,特别是经过深入的理论总结,会更深入地发现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的理论意义与价值。

首先,从理论的层面来看,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并非仅仅是阿尔都塞思想的单纯演绎,阿尔都塞的思想也并非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的个人化判断。阿尔都塞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标识性概念“再生产”,这种“再生产”的思想在他的《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阅读〈资本论〉》《保卫马克思》中都曾有所展现,但展现得还不够。伴随着阿尔都塞的《论再生产》的出版,欧洲学界发出了“重新阅读阿尔都塞”的学术声音。“重新阅读阿尔都塞”就是试图通过阿尔都塞的《论再生产》接续对他的艺术生产论的理论重读,激活“再生产”的概念内涵及其在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上的理论价值。实际上,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普遍存在着“再生产”的理论情结,阿尔都塞、伊格尔顿、马舍雷的思想中都蕴含着“再生产”的观念,特别是在阿尔都塞的“症候阅读”、马舍雷的“沉默”、伊格尔顿的“审美意识形态”等概念中,“再生产”的思想作为一种理论底色内含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研究之中。现在看来,就像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对马克思“生产”概念的集体性理论重读已经超出了马克思的理论视阈一样,阿尔都塞、马舍雷、伊格尔顿对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的理论拓展意义当然也超出了“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本身的理论范围,而具有了世界范围内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更新与发展的价值。正像英国学者凯瑟琳·贝尔西说的那样,在阿尔都塞那里,“意识形态的任务是掩饰自身在再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条件中的运用,正是在这里,我们找到了说明常规文学批评穷窘无力的突破点”(贝尔西 158)。这也是对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进行理论重估的一个重要的起点,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再生产”思想包含着对马克思主义艺术生产论在当代重要的理论发展。

其次,在马克思那里,生产本身具有辩证批评的含义,即包含对生产的历史唯物主义视野的强调与生产活动的能动性、主体性的辩证阐释。马克思对生产概念的解析,既包含在生产、生产关系、生产资料、生产方式、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价格、地租、生产过剩等问题的理论探究之内,又考虑到艺术生产作为人类精神活动的特殊性和能动性。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524)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从“再生产”思想出发,对生产概念的内涵再次予以拓展。在“再生产”视野内,生产不仅仅是物质生产,生产还是无意识的生产,特别在精神领域,“再生产”导致文化增值和思想更迭,从而推动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在这个意义上,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再生产”思想其实是面向当代文化提出了新的问题,即: 当代社会的精神文化在何种意义上是发展的,在何种意义上代表了新生力量?在当代,科技、文化与人文思想的发展均产生了复杂的变化,生产像文化一样无处不在,如果“再生产”的逻辑不能起到很好的制约作用,生产像欲望与本能一样任意泛滥,那势必会给当代社会带来十分恶劣的影响。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再生产”观念强化了文学生产的唯物主义内核,有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哲学作为思想基础,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当代社会文化生产就成了一种最能展现唯物主义特征的文化实践,从而规避了精神分析式的本能生产和非理性的过度生产,这正是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艺术生产论最富当代性的内容。阿尔都塞之后,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在艺术生产方面的理论研究不断拓展,特别是在消费文化、大众文化等研究领域,生产成了马克思主义美学关注现实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思想孔径和逻辑起点,这个思想孔径和逻辑起点至今仍然发挥着重要的功能,特别是面对新媒介时代的艺术生产,仍然可以再次从中吸取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根源,这也正是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在艺术生产论方面的启发所在。

最后,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思想不可避免地仍然存在着一定的理论缺陷,在当代语境中,我们应该予以批判性阐释。马克思的艺术生产论不是一个过去时的理论,而是一个对当代文学生产有积极影响的理论。当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发展不仅需要各种文化研究理论、消费文化理论,更需要重新回到生产视角,回归生产语境。马克思曾经指出:“生产不仅直接是消费,消费也不仅直接是生产;生产也不仅是消费的手段,消费也不仅是生产的目的,就是说,每一方都为对方提供对象,生产为消费提供外在的对象,消费为生产提供想象的对象;而且两者的每一方不仅直接就是对方,不仅中介着对方,而且,两者的每一方由于自己的实现才创造对方;每一方是把自己当做对方创造出来。”(马克思,《1857—1858》 17)现在看来,我们更需要在当代语境中重新回到马克思的这个思想。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在吸收马克思生产思想的同时也暴露了它在理论上的缺陷,那就是过于倚重艺术生产在意识形态层面上的运作机制,忽略了具体生产语境和生产的时代性,特别是忽略了具体生产环境所带来的“再生产”的危机与挑战。就当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发展而言,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生产论正面临当代文化的消费化、大众化、市场化的挑战,当代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生产论如何在对当代社会生产与文化消费的批判中,展现出理论把握现实的能力,这仍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并非说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过时了,他们的理论探究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中的一段重要的问题史,但不可否认的是,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艺术生产论难以适合当代社会文化语境与文化意识形态现实,必须作出新的理论提升与调整。在吸收其他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强化审美话语的现实性蕴涵及其批评的介入力量,从而展现批评思想与社会文化现实的自洽性,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阿尔都塞学派批评家的“再生产”思想的一种再生产,是一种在新的理论视野中的批评重塑,当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毫无疑问也正需要这种理论的勇气和力量。

注释[Notes]

① “问题性框架”也译为“总问题”,英文为“Problematic”,法文为“Problèmatic”,德文为“Problematik”,是阿尔都塞借用雅克·马丁的概念,他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在“断裂”的不同时期,存在不同的“总问题”,那是马克思提出他的哲学思想的问题逻辑和哲学基础。对于这个概念,学者们有着不同的理解。日本学者今村仁司译为“问题结构”,国内学者俞吾金译为“问题框架”,杜章智译为“问题设定”,徐崇温译为“问题提法”,张一兵译为“问题式”,顾良的《保卫马克思》译本译为“总问题”。对这个概念的梳理,参见张一兵《问题式、症候阅读与意识形态: 关于阿尔都塞的一种文本学解读》,第23—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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