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融相通与辨异生成:王先霈圆形批评理论的学术理路与转喻风格
2021-11-11◆梅兰
◆梅 兰
王先霈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学术生涯,伴随着40年以来中国文学理论与批评的发展过程,对王先霈学术思想的研究是中国当代文论学术史研究的一部分。王先霈所处的当代学术环境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古今中西思想的大论争与大融汇,也可以把这一时期看作是晚清以来中国知识界古今求索、东西寻路的一个新阶段。这一时期的问题和矛盾不仅延续了晚清以来的各种论争,特别是古今、中西文化间的矛盾冲突,而且还有当代高科技发展带来的现代社会的加速转变和人类纪的衰微。伴随着王先霈学术生涯的一直是中国当代文学理论与实践的矛盾、突转、问题、论争与危机,这种学术语境一直刺激着王先霈的学术研究,逼迫他找出新的思路和方法,来应对、解决文学研究中这些激烈的矛盾冲突。随着《王先霈文集》的出版,当我们重新翻阅王先霈一路的学术篇章,也颇能体会时代的种种压力,并发现王先霈总能在矛盾冲突的累积叠加中寻出一条出路,为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留出一种新的可能。在本文看来,王先霈最值得珍视的学术思想莫过于圆融相通和辨异生成的圆形批评理论,这为我们理解和解答当前的一些问题也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
圆形批评首先是指在诸多学科领域之间的多元相通、相互渗透的批评观念,体现了平等与开放的学术思想,但是相通中体现的相似性并不完全等同。围绕文学性的核心,圆形批评事实上有着浓厚的思辨色彩,要求根据研究对象即文学艺术的自身特点转变视域与思路。所以圆形批评包含圆融与辨异两个维度,圆融描述的是感性与理性、体悟与思辨的和谐循环运作状态,辨异则是对差异的大胆、准确的把握;圆融代表了文学批评理论和方法上触类旁通的最高境界,辨异及灵活转换研究视角和方法,描述的则是圆形批评的实际操作步骤,这种空间上的辨异与转换正是圆形批评在操作上的优势所在。与此对应的是将文学与政治、意识形态、形式主义等捆绑在一起的隐喻性思路,要求文学艺术体现某种理论或观念主义的内涵,以及与此相关的将新旧、中外理论及范式对立起来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可以说,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以及当代的意识形态批评理论大多无法摆脱一种垂直隐喻式的思维方式,而文化研究又在相当程度上脱离了文学研究的范围,圆形批评在空间上的联结与转换方面相当程度上避免了这两者的固着与滑脱,有着自己独特的转喻风格。
一
经过对小说理论与批评、中国古代文论以及文艺心理学十多年的耕耘,王先霈在20世纪90年代初提出了圆形批评,这直接出于他对“以偏取胜的孤立的、僵硬的、片面的、直线型思维支配下的文学批评”的批评:“各执一端、各偏一隅的文学批评学派、文学批评理论,把文学的性质的某一个侧面孤立起来、凝固起来,故意无视其他侧面的存在,终于造成若干种直线型的文学批评。”西方文学批评理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进入国内学界,短短二十多年间几乎将百年来的西方批评理论轮流演示了一遍,很多批评流派如新批评、形式主义、神话原型批评、精神分析、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女性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新历史主义、文化研究等都风靡一时,但正如王先霈所言,本土的批评理论似并没能从中汲取太多养分:“80年代以来对西方文学批评方法的引进,起了开风气、拓思路的良好作用,但从具体操作的实践看,却并没有多少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成果留存史册……介绍一种学派的发展源流、学说要点的论著日渐增多,日渐提高了质量,面对国内文艺现象而作的实际演练则乏善可陈。”这种判断并非是王先霈的一隅之见,而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学界大部分学者的共识,从“失语症”到“强制阐释论”,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几次学界大讨论,都指向本土文学批评理论建设乏力的现象。比如南帆在90年代曾指出学院派的特征之一是“名词概念大轰炸”,“当20世纪诸多批评学派汹涌而至的时候,批评家的轻率则是以见异思迁的形式表现出来。匆匆记住一批术语与大师的只言片语之后,批评家旋即转向了更为时髦的一族。浅尝辄止、华而不实乃至信口开河成了一些批评家的共同风格。他们兴高采烈地穿梭巡回于诸多学派之间……缺少循序渐进的思想训练,他们仅仅企图得到结论却不愿意阐述、证明和检验结论”。
在《建设“圆形”的文学批评》中,王先霈阐述了圆形批评的东西方渊源与特点。从批评的思维特点上来说,圆形批评是对批评对象的艺术性的感悟与思辨活动的结合;从批评过程来说,圆形批评意味着批评主体开阔的批评心态以及和谐完整的批评过程。中西方文论中都有着对圆形思维的推崇,比如佛教的圆智、圆融,黑格尔的思维的扬弃过程,阐释学的阐释循环等。又如《文心雕龙》《知音》篇中“圆照”的“圆”,“寄托了刘勰对文学批评特性的一种理解,即主张把审美活动的具体感悟性与理论思维的抽象思辨性恰当地、自然地结合起来,由此做到,把握对象周延而又洞达,思考推论缜密而又玄远。所有这些,指向文学批评思维活动的极高境界”。在批评对象、批评主体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等方面,圆形批评都提倡一种全面深入自洽的关联性,以克服主客体、局部与整体、直觉与理性、审美与思辨等之间的矛盾冲突。
王先霈不仅提出了圆形批评的理论,也在自己的研究和批评中贯彻了圆形批评圆融相通的理念。比如在他看来,理论立场与开放观念可以兼容;形式与情绪并不矛盾,形式感能激发创作主体产生形式情绪,创作主体在创作时伴随着形式情绪;文学研究中的现代文学同古代文学、近代文学,现实主义与现代派,毫无疑问是相辅相通的;文学文本细读的范式既包含汉代经生微言大义的细读、六朝文士印象主义的细读、明清评点家的细读,也包括英美新批评派的细读法。王先霈在《创造性思维中“有意义的空白”》中用现代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概念“缺口”来解释庄子《知北游》中的“忘其所欲言”,揭示出艺术创作思维中的有意义的空缺或空白现象。他的文艺心理学,处处显示出中国文论与现代心理学的相通。在生态理论上他也持兼容并蓄的态度,认为中国传统生态思想与当代生态理论往往有类似的生态观念。
圆形批评不仅从人文学科、社会学科之间看到理论及方法上的互通有无,从自然科学的很多理论中也能发现对文学研究具有启发性。在讨论社会历史批评的开放性时,王先霈指出,“从19世纪末期起,自然科学中原有学科的革命性变化,新兴学科的创立,给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越来越直接的推动,也越来越迅速、越来越深入地渗透到文学理论批评之中……各门科学都越来越多元化了。”从爱因斯坦、德布罗意先后提出的波粒二象论,他看到观察主体的重要性,并认为波粒二象性本身也相当生动地说明,对立的学说之间并非毫无沟通的桥梁。王先霈认为,对自然科学和哲学观念变革反应迟钝,会延缓、阻滞文学批评变革的进程。当代西方文论的发展从另一方面证实了王先霈的看法,将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融合贯通正是当代西方文论的一大特点,比如当代女性主义思想家唐娜·哈拉维就将生命科学、人类学与女性主义结合起来,通过对灵长类生物研究的分析,发现在生物学领域内,实际上形成了“爱、权力和科学”的叙事策略,关于人类起源的各种叙事背后有着不同的政治需要。哈拉维的研究揭示出,20世纪的灵长学对“自然”的建构与对性别的建构一样,受到了种族政治和殖民主义政治的影响。
相比较曹顺庆于1996年在《文论失语症与文化病态》中提出的“失语症”,以及21世纪10年代张江提出的“强制阐释论”,就不难发现,“失语症”和“强制阐释论”将中西文论对立起来的价值立场,以及此前提下中国学者的焦虑感。而圆形批评理论则致力于糅合以佛道儒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智慧与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当代西方文论的研究方法,注重在实践中以问题为导向,沟通互不往来的一些理论、方法和现象,最终达成问题的解决。在王先霈看来,理论与理论之间矛盾冲突的实质,是理论与实际的严重脱离,而这种实际首先就是本国本民族的文化土壤和审美心理。所以圆形批评一方面深植于中国传统儒释道文化中,有着深厚的佛教的圆融思维特点,同时针对着当代文学理论及批评中严重的理论跃进与阐释危机。换句话说,是针对新问题而重新提炼旧方法,或者是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智慧解决引进西方文论新思想中产生的问题。
二
王先霈在提出圆形批评前已经是多年的文学教师,文学教师身份可以说是他的批评活动及思想的真正底色,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圆形批评所倡导的圆融、圆通一面,在圆形批评的辨异生成方面亦相当突出。圆形批评倡导的感性与理性融合、能辨识文学的审美特性的批评,源于对文学家的尊重与对文学性的高度重视。圆形批评的辨异因此首先是对文学创作主体、文学文本、文学接受的文学性的辨识与呵护。
王先霈的文艺研究牢牢地植根于文学艺术领域,他高度重视文学艺术的艺术性。他的《文学文本细读讲演录》《中国古代诗学十五讲》等著作呈现出对文学文本的细腻感悟和优雅阐释过程,而伴随其一生的大量文学批评及散文创作更表明王先霈对文学的诚挚热爱和对文学教育的由衷信仰。20世纪80年代初,无论是辨析艺术与理论的关系,还是阐发诗人兴会,王先霈都以辨析文学性为旨归。比如他强调艺术家的非自觉性思维的价值,因为文学物象的生命力决定了文学创作的独特性:“为什么说非自觉的创作会成为艺术创作中的最高境界呢?因为在这种状态中,理论形态的观念、概念和原始形态的真实客体都从作家思维的头脑中消逝、隐去,意、理、情、志融化到物、象、境、景之中,物、象、境、景被意、理、情、志所灌注,脱胎换骨,面目一新”。因此王先霈呼吁珍视文艺家的审美感受以及正常的创作情绪和心境,保护文艺家的自信心、自适感、自如感,即自由的感觉。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在《批评家的困惑和文学批评的出路》中指出,频繁的政治运动造成的“担心的情绪成为艺术思维中的心理干扰因素,阻遏文思,遏制灵感。甚至纯粹形式和技术性的限制,规定得太死,强调得太狠,也会干扰作家的创作情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解除文艺家的顾虑,给他们必要的权利,包括失误的权利;让他们不再缩手缩脚,而敢于放开手脚去创作。”稍微熟悉当代文学前三十年社会语境的人都会明白,这些言语表达了一位批评家对文艺家真切的关心和爱护,也道出了文学艺术本身的自由精神。
从一个文学研究者的角度,王先霈一直致力于在中国古代文论和当代文学理论研究中坚持文学本位立场,批评那些对文学的简单化处理及非文学的研究角度。他呼吁文学家、文论家重视母语的实际,认识本土语言特性,了解汉语在文学美构成上的作用以及汉语语言发展变化对文学的影响。在分析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解码方式时,王先霈围绕“春秋书法”的误读,辨析了《周易》《春秋》《诗》三套符号系统的同异,指出以往不加区分的解读方式对中国文学批评的消极影响,认为文学符号有其特殊性。而在2001年发表的《文学理论基础的广泛性与本土性问题》中,当谈到理论批评学派的非美学化倾向,王先霈说,“它们有许多不是从文学现象出发,从中抽象出概念、判断,而是从与文学没有直接关系的某一学科的立场出发,用文学来演绎、论证那些学科的理论。因此,它们彼此之间缺乏切合点,也就缺乏整合为统一的理论的可能性。理论的‘非美学化’,表现为文学批评家热衷于政治批评、文化批评、心理学批评、语言学批评,就是较少把文学当作文学来审视。”可以说,在当代文学理论发展的每一个时期,王先霈都自觉维护着文学的艺术性,这可能不能够与当代文学批评中的激进左翼思想亦步亦趋,却远比后者更理解、热爱文学之美,更懂得文学批评的内在规律与责任。
基于文学研究的本位意识,王先霈对文学研究的学术评价标准有着长期的思考。他一直赞同学术研究之“预流”,他多次引证陈寅恪以“预流”与否判定学术研究境界之高下的名言,并认为参与到学术潮流中去的前提条件是具备学术研究的时代意识和感觉,要能明白自己时代的学术问题、文学观念、研究方法,以及问题的类别、层次等,以“仰承学术发展的主脉,参加到本时代重大问题的探讨、思考和解决的努力之中,为的是开拓区宇,运用新的方法,提出新的观点,建立新的体系”。王先霈认为,根本的还是要思考为了什么而去转化,“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问题的中国化。”这就把文学研究的问题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提升了文学研究的学术追求和社会意义。
本着解决中国的学术问题,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王先霈就致力于文学批评学科的建设,他和范明华合作编写了建国以来国内首部文学批评教材《文学评论教程》(华中工学院出版社1986年版),这是国家教委正式指定的高校文科第一部文学批评学教材。在此基础上,从21世纪初开始,王先霈和胡亚敏主编了《文学批评导引》,并把它与《文学欣赏导引》《文学理论导引》组成一套文艺学教材,这套教材是教育部“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普通高等教育“十五”国家级规划教材和高等教育出版社“百门精品”教材。除了教材,王先霈还主编了《文学批评术语词典》和《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对文学批评理论的教与学都有着切实的帮助。除了编写教材,王先霈一直关注学术史的整理和经验总结。在文学批评的学术史研究中,他指出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两大学术群体,一类是中国古代文学学科立场的,一类是文艺学学科立场的,相应地也有了两种研究路径和范式,前者要写出“真实的历史”,重在“求真”,后者要写出“功利的历史”,重在“求好”。从古代文论学科三十年来的研究实绩中,他梳理并对比了几种学术路径,比如批评史料的发掘整理、围绕基本范畴的理论研究、系统化的科学研究方法等。
当代文学批评理论面临的主要理论困境,是文学理论的本土化问题。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西方文学理论刚刚进入国内并引起强烈反响时,王先霈就表现出与同时期学者不同的看法,他就高行健的《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与作者探讨,指出高行健的观点“艺术技巧是超越民族界限的”有些偏颇。因为从技巧的产生和实际运用来说,“技巧是作家个人风格和民族风格的组成要素,它与一定民族的心理素质特别是审美心理血脉相通。技巧也是有民族特色的……艺术生产的技巧不同于物质生产的技术,很难现成地移用。”“某种艺术技巧的产生和它被许多作家接受、得到流传,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取决于社会生活的发展对于艺术表现的新的要求,一定历史条件下社会心理、时代情感对于艺术表现的新的要求,取决于主要读者群的趣味和好尚,取决于文学艺术本身,特别是某一民族文学艺术本身经验的积累。”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讨论文学批评的出路时王先霈提出,“中国的批评家、作家和读者们的文化心理和审美心态,同西方现代的文学批评方法,有时会有若干的抵牾之处。我们的文学批评要和本国的文学创作及读者接受保持血肉联系,就不能现成地照搬别人的东西。”“除了面对西方现代潮流之外,我们还背负本国的传统,传统中间有死亡了的,有仍然蕴涵强大生命力的,要靠我们去择取。”上世纪80年代以来,立足于中国传统文论和当代文学批评实践,王先霈一直认为吸收西方文论的各种新理论新方法很有必要,扩大了文学研究视域的广泛性,但对于中国学者而言,如何达成广泛性与本土性的交融更为迫切。在王先霈看来,只有在辨识本土问题的基础上沟通传统与现代、本国与异域文化,才能够让文学批评的观念和方法革新、创造与发展,形成越来越丰富多样的理论生产。
王先霈认为,文学创作和文学接受的本土性决定了文学理论的本土性。本土、民族等概念的内涵并非一成不变,在当代经济、文化的全球化进程中,现代化的过程伴随着各种文化的开放交流,同时也要注意本土文化的自立自强。在他看来,文学理论的本土化,首先是要对本土语言特性有深刻认识,其次是要直面本土当下社会生活,理论本土性的来源在于把握本民族的生存状态和生存体验。“中国的文学理论建设,目的首先是回应中国本土文艺实际中的问题;能够推动本土实际重大问题的解决的理论,自然就会具有本土性。”这种对本土问题的重视无疑回归到了学术研究的应有起点,当代中国文学批评理论四十多年的诸多问题也表明,脱离本土问题的理论生产往往沦为西方理论的摹本,进而丧失自己的生机与活力。
三
圆形批评从根本上来说是主体思维活动的运转形态,其实是对研究者在研究视角上的空间转变的描述,可以看作是辨异的转喻式思维方法。圆形思维的螺旋上升的圆形,意味着积极和谐的循环和完成,体现着辨异、生成的思维方式。
王先霈认为,在感悟与思辨、感性和理性等方面,圆形批评描述的是文学批评思维活动最和谐高级的状态。在实际批评活动中,圆形批评既包含传统辨味批评的欣赏活动,凸显“批评活动的过程性,以及过程的渐进性、反复性,任何一个具体对象(如一篇作品)的欣赏、批评都应该是一个过程,一个非直线的、曲折的、趋近于圆形的过程,期待在此过程中自然滋生真切的精深的感知。”同时,圆形批评也常常进行文本与各种批评视角间,横向的位置变化,以打破某种思维的执着。王先霈在《批评的烦恼与批评的智慧》中,引《妙法莲华经》所记释迦牟尼之说,“吾从成佛已来,种种因缘,种种譬喻,广演言教,无数方便,引导众生,令离诸着”。用譬喻打破读者的执着,使之不缠绕于某种思路,这正是圆形批评破执辨异的一面。
比如面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纯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争论,王先霈提倡突破既有的文学观念,转换文学观念以正确评价通俗文学。在探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发展迟滞的原因时,他认为叙事的性质和功能决定了中西叙事上的差异,中国古代汉族无史诗的首要原因在于叙事权力被朝廷控制,下层民间叙事被压制。当讨论语言是否应该纯洁的问题时,王先霈梳理了有着近两千年历史的汉语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融合混杂现象,消解了语言的所谓纯洁性。从“为什么读经典”话题入手,王先霈辨析了经典之正面与负面的两重性,以及对待经典或严肃或戏说的两种阐释方式。新世纪以来,王先霈对生态理论越来越重视,他解读了丰子恺和李叔同的护生,认为这是一种人文主义的护生思想,“丰子恺的护生,是向心灵呼吁,将护生当作一种修炼方式,通过宗教和审美来养成同情力,期望人和人、人和动物、人和一切生物,融洽相处,没有疑猜。”这就绕开了生态中心主义中的悖论问题。对处于官民之间,与官方主流艺术趣味相斥的赵树理,他深切理解赵树理的农民本位主义,和对有别于五四新文艺传统的民间文艺传统的热爱。在对从“谨严”到“浮夸”的古代叙事艺术的梳理中,王先霈从叙事学、修辞学的角度辨析“浮夸”的丰富内涵,评述《左传》在简繁、人性书写、修辞等叙事艺术上的突破。而在《左传》道德与政治的冲突事件中,他发现了欧洲启蒙时期政治哲学的萌芽,《左传》的政治人物“在有限的范围内认识到,政治权力的合法性是政治道德正当性的前提。”即只有合法的权力才有资格要求人们的服从。政治和道德的冲突在君主专制体制下无法解决。
圆形批评的圆融相通与辨异生成,体现出一种反本质主义的批评立场。正因为立足于这种极具后现代性的批评观,圆形批评才能打破古今、中西、内外各种理路隔阂,既包含对经典文学文本的细读,也关注大众文化和通俗文学的特点;既是一种批评理论,也是对“理论”的超越;与其说它是静态的某种批评理论,不如说是动态的以功能为导向的文学话语批评实践,在批评实践中显现出极大的优势。
注释:
[1][2][3][5][6][7][8][9][10][11][12][13][14][15][16][17]王先霈:《王先霈文集·第六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2页,80页,73页,87页,71—72页,42页,70页,169—170页,202页,213页,47—48页,73页,315页,105页,256页,408页。
[4]南帆:《90年代的“学院派”批评》,《天津社会科学》,199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