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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独眼画:英王储乔治的定情信物

2021-11-10西蒙沙玛译者:刘冰

现代阅读 2021年11期
关键词:科斯玛丽亚王储

[英]西蒙?沙玛 译者:刘冰

“我遥寄你……一只眼,如果你脑海里还残余些许我的容颜,这只眼定会拨动你的思念。”英国王储乔治在给玛丽亚·费兹赫伯特女士的信中如此写道。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幅微型画——精致的象牙片上画着乔治含情脉脉的右眼。当时的人们会像佩戴珠宝一样贴身携带微型画,微型画的边框里通常还嵌着一缕头发,象征与爱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乔治别出心裁的独眼画打动了玛丽亚,虽然没有国王认可的王储婚姻被视为无效,但身份悬殊的爱人们还是秘密地举办了婚礼……

英格兰国王乔治三世个性勤谨,排斥世俗享乐,全心扑在君主职责上,他与王后夏洛特决意树立皇室新形象,用家庭美德替代王朝威权——英国王室再也不会为层出不穷的情妇和风流韵事而蒙羞,年轻的王储再也不会桀骜不驯,叛逆地反抗王室的命令。通过严格的教育和谆谆的引导、公共和家庭美德教育的管束,他们的王储——15个孩子里的长子乔治,定能成为可靠的继承人。皇室会成为规矩的典范,而国王则是树立规矩的严师。

正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无论是在邱园还是温莎堡,父母都对乔治严加看管,教导他王储的本分,培养他抗拒诱惑的能力。结果,乔治还是成功地遗传了汉诺威王朝先辈们的风流,无师自通地走向了堕落。愤怒的父亲与莎翁描写的亨利四世一样,给了身为王储的儿子一场严厉的教训,让他明白,一个王储风流淫靡的生活影响的不只有他自己,更牵扯到整个王室的尊严:“报纸上几乎日日都可见关于你的负面报道……反躬自省……管束自己,不要再让父母和王室颜面扫地。我也希望与你朋友般相处,但你的行为却配不上这样的友好相待。如果放任你堕落,我便有负于我的使命,愧对国家、愧对上帝。”

乔治是听不进去的,他的眼睛停留在镜中自己的面颊上。他是有些自恋的。

乔治每次求爱都真心实意、全情投入,他会给心上人送去自己的微型肖像画,通常都是微型画画家科斯韦的作品,王储的脸孔在蓝天白云衬托下更显容光焕发。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主意便是从他母亲夏洛特王后那里学到的:夏洛特大婚之际,国王赠送她一个自己的微型肖像画,夏洛特从此便贴身携带。尤其令人感动的是王后总是将丈夫的肖像挂在胸前心脏的位置,象征着她的爱意与忠诚,彰显着新式皇室所重视和宣传的美德——夫妻和睦、家庭美满。

儿子仿效母亲,学来的手段却是为了招蜂引蝶,夏洛特自然愠怒不已。但是王储却不在乎。王子的风流韵事多,他不得不把送给前一任女友的画收回再利用,送给下一任,这种厚脸皮的行为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英國国家肖像馆收录了几幅非常有代表性的此类作品。乔治的微型画就是他的求爱信,科斯韦深知这点,因此他极其下功夫。

某晚,从剧院散场的时候,王储看到了一位高挑丰腴的女子,正是他偏爱的类型;女子挽着他的好友亨利·埃林顿。原来埃林顿是这位女子的叔叔。她是谁?王储连忙问询她的身份。女人名为玛丽亚·费兹赫伯特。她夫运不幸,第一任丈夫在他们婚后3个月就去世了;第二任丈夫是托马斯·费兹赫伯特。据说,她让托马斯身无分文徒步从伦敦走到巴斯,再走回伦敦,以此证明对自己的真心,托马斯照办了。婚后,两人在伦敦上流社会很引人注目,可是好景不长,托马斯因某种胃病感染去世。玛丽亚成为了一位富有的寡妇,一年收入上千英镑,继承了斯塔福德郡和伦敦公园街的豪华宅邸。

王储说过,玛丽亚的美是妖冶的、摄魂夺魄的,但其实她的美要更含蓄一些。一头秀发,下颌线条硬朗,赤褐色的眸子,细高的鼻梁。她身材匀称,气质高雅,但凡她出现的地方,总能吸引每一双眼睛的注视。王储旧习难改,即刻出动。当时卡尔顿府时常有舞会和派对,一天晚上,王储跑到玛丽亚位于公园街的住处猛敲她的房门,被拒之门外,玛丽亚对王储身边空缺的情妇位子可不感兴趣。她是一位虔诚的罗马天主教教徒,王储于是努力地按照她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无法遏制的爱情。他还扬言,得不到玛丽亚就自杀。慌乱之中,他想到了结婚。但是无论是从王室的传统还是宪法规定来看,与寡妇进行天主教婚礼都是绝无可能的,乔治会失去继承权。然而即使玛丽亚是新教徒,《1772年皇家婚姻法案》也规定了国王的认可是王储婚姻的首要前提。王储和玛丽亚都清楚这些问题,乔治表明心迹,说自己根本无视这个法案,也完全不在乎什么王位,一旦他们成婚,他就要带着她去美国。但是玛丽亚可不是蠢女人,她压根不信任眼前这位大呼小叫的王储。王储锲而不舍,请托马斯·庚斯博罗为她画像,又故伎重演地送她微型画。伦敦城里到处都在讨论王储如何殷勤地追求着费兹赫伯特夫人,玛丽亚忍无可忍,但也无力阻止。于是,1784年7月的第一周,她决定即刻前往欧洲。国王和王后如释重负。

可是他们的儿子听闻此事,立刻狂躁起来。德文郡伯爵夫人写信给王后:“王储怕是疯了。上周三就病了起来,还连喝了3杯白兰地,更是火上浇油。我猜他是想把自己折磨得没有人样,好将那位女士留下来。”玛丽亚临行前夕,也就是7月8日,一切准备停当,德文郡伯爵夫人在家里为她办了送行晚宴。席间,王储的4个贴身随从带来了震惊四座的消息。王储此前一味地寻死觅活,嚷嚷着得不到她还不如死,结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朝自己的胸口捅了一刀,就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就戳穿心脏了,血从纱布里汩汩地往外冒,他还不住地扯掉纱布,看得人心惊胆寒。若要阻止他继续自戕,只有玛丽亚答应嫁给他。玛丽亚只能去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不想独自前往,好心肠的德文郡伯爵夫人自然陪同她一道。当她们到王子的卧室时,发现他面如白纸,床单上浸满了血。玛丽亚看到他床头柜上还有白兰地的瓶子,想必是酒精的作用,让他失血后还有力气这样厮闹。王储威胁玛丽亚,若她不想他死,就得答应自己。然后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枚戒指,迅速地套在了玛丽亚的无名指上。当时的她并没有马上摘下来,但是一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就命人起草了声明,称自己是在极端的情况下被迫接受求婚,完全不具有法律效力。第二天,玛丽亚就坐上马车,沿多佛尔路离开了。

英吉利海峡这条狭窄阻隔,怎么能阻挡乔治疯狂的爱情呢?他的情书比先前还要狂热,一直跟着玛丽亚追到了欧洲。不写信的时候,他就咆哮,在地上打滚,痛哭一整天,扯自己的头发。他这样胡闹了将近一年半,这期间他坚持把玛丽亚称作自己的妻子。终于,1785年12月,他黔驴技穷了,不得不破釜沉舟一次。他去信给玛丽亚·费兹赫伯特,长达43页的信里到处都是他为了着重强调的内容画的下划线,但是考虑到他的语气之强烈,这些下划线根本是画蛇添足:“‘你的丈夫这个身份,直到死我也不会放弃……没了你,我如何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片刻的欢愉、片刻的满足?你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紧接着,是王储式要挟:“想想吧,我的生命、我的整个人生都握在你的手里,想到这儿你便不会再犹豫。回家吧,回英格兰,让我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若你犹疑不归,我便知你是无比冷血,全然不顾我为你受过的苦,也不顾我在朋友圈中颜面扫地……”他还絮絮叨叨地畅想了未来,他愿带她私奔到荷兰,或者带她去美国定居,毕竟“她做自己的妻子已经一年半之久了”,“回家吧,回来吧,我最爱的妻子,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子。来吧,让我变成这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我愿终我一生,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成为这世上最完美的丈夫。我,永永远远只为你存在。”

在发出这枚重磅炸弹之前,他去见了科斯韦。为了达到重磅的效果,为了让玛丽亚看到他的真心,他需要科斯韦的加持:这次不画微型肖像,她已经不觉得新鲜了。他要科斯韦把他的眼睛画在象牙片上,除去其他所有部分,只有一只右眼。王储幻想,没了其他五官的干扰,这只右眼会天长地久地凝视着她,眼里是他坚不可摧的爱情。

独眼画其实是18世纪时期兴起的新玩意儿,但这种独眼大多象征着全知全能的上帝之眼。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在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提议下,美国国徽的反面也采用了眼睛的设计。

然而,浮在黄金盒式坠链的王储的一只眼睛却是另一码事了。作为装饰的眼睛图样最早是出现在时髦的燕尾服扣子上,而此前欧洲就有用全幅微型肖像做礼服扣子的传统。1785年左右,英国从法国舶来了这种夸张的服饰装饰。但是当科斯韦画王储之眼的时候,意义绝不在装饰。

“我遥寄你……一只眼,”他在附言中这样写道,“如果你脑海里还残余些许我的容颜,这只眼定会拨动你的思念。”这只独眼,与王储的面容完全割裂开来,怎么看都只是由眉毛、睫毛、角膜、巩膜、虹膜和瞳孔组成的普通器官。奇怪的是,它作为割裂的一部分,真的发挥了作用:看到这只眼,脑海中便不由得补全乔治脸部的全貌。感受着这只独眼凝视的人,心思起伏。这只眼眨也不眨,不会闭起来,不需要睡眠,它总是圆睁着,看着,念着,渴求着。而且科斯韦并没有放大眼睛的尺寸来填满整个画幅,这眼睛还是常规的、嵌在脸上的大小。因而,这只小眼睛脱离了其他,诡异地飘浮着。

可怜的玛丽亚关上了盒子,還是能感受到乔治的凝望穿透了金盖子,如影随形;哪怕是收在包里或者锁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然后走出房间,还是能够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她终于被软化了。

伦敦城里,人人听闻了这桩婚事的谣传。乔治寻了一个刚从债务监狱里出来的老神职人员来主持婚礼,并承诺自己继位之后许他一个主教区的职位;婚礼准备事宜在玛丽亚家中悄然进行。

1785年12月15日,王储的朋友奥兰多·布里奇曼手握出鞘的宝剑,守在玛丽亚公园街府邸门口,一对新人在室内宣誓结婚。两位天主教证婚人之一正是他俩的“红娘”亨利·埃林顿。这场婚礼具有法律效力,但是有了前车之鉴,王储还是起草了一份证明,来确认这场婚姻的合法性。

乔治此举,要么是出于无比的自私,要么是出于伟大的真爱。他已做好婚姻曝光后要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婚后二人分开住,一个住在卡尔顿或者布莱顿,一个住在公园街,夫妻两人常在公园街府邸幽会。讽刺玛丽亚的漫画在社会上不断出现,但是贵族圈中则是另一番气候:大家都崇敬她,认为她此举高尚。在王储疯狂的追求下,她并没有屈尊做一个情妇,而是坚持名正言顺的婚礼,就连国王夫妇也对她另眼相看。玛丽亚的高贵与忠贞可见一斑了。

其实这场婚姻没能瞒住几个人,但是乔治还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他的幸福大声喊出来,所以他选择了跟着心走,率性而为。婚后不久,他让科斯韦画了一模一样的玛丽亚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是孤单地浮在象牙片上,却比乔治的眼神要生动优美许多。乔治将这幅画以金边和她的浅棕发镶嵌,整日贴身挂着。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向全世界宣告的冲动,完全把宪法的要求抛在了脑后。某晚,在特鲁利街戏院的包厢里,他把画有玛丽亚眼睛的饰品戴在了外面,昭告天下。乔治将这只亮晶晶的眼睛摆在了胸前,好像新婚女子将硕大的钻戒举到别人眼前炫耀一样。整个剧院的人都举起了不仅是用来看戏,更是用来看圈内人八卦的长柄眼镜和望远镜。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只眼睛上。王储当然知道,此举将会引发轩然大波,这正遂了他的愿。德文郡公爵夫人是不拘小节的豪放性格的人,就连她都觉得玛丽亚与乔治结婚“是不是太草率。不得不忍受他在剧院里无休止地与她聊天,到处展示她的(或者眼睛的)肖像画,四处炫耀……这些举动哪里还有谨言慎行的意思,完全将婚姻暴露在大众面前了”。

乔治和玛丽亚有过两段长期生活的时期,但最终还是因为王储与卡罗琳的婚姻而终结。但乔治无时无刻不将玛丽亚的肖像贴身带着,即便是1811年两人彻底地断绝关系之后,乔治也下令,自己死后要将玛丽亚的这只眼睛带进坟墓。1830年,乔治四世去世,他生前的命令得以执行。当年的惠灵顿公爵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但即便是他也为乔治感到唏嘘,认为应当让19年未见乔治的玛丽亚知情。当他将乔治四世的遗愿告诉玛丽亚时,她也不禁黯然垂泪。

(摘自商务印书馆《英国面孔:从肖像画看历史》    作者:[英]西蒙·沙玛    译者:刘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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