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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48℃高温的印度被热哭

2021-11-10萨拉麦克唐纳译者:向丽娟

现代阅读 2021年11期
关键词:乔纳森印度

[澳]萨拉?麦克唐纳 译者:向丽娟

只有脑子最不灵光、消息也最不灵通的游客才敢在4月份到9月份的时候来印度。

到了盛夏,我们开始在白天的酷暑中蛰伏不动。男友乔纳森和我在黎明前醒过来,全身乏力,口干舌燥,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才能出去走一会儿。我们汗流浃背地走到附近的公园,这里是一片泥土地的廣场,乱七八糟地种着一些桉树,树高矮不一,枝叶上满是灰土。几座古老的穆斯林坟墓给这里增添了一些别样的氛围,但墓墙上被刻了“锡塔爱拉梅什”和“印度斯坦万岁!”,等等。

几条癞皮狗把身体埋在沙堆里躺着,黑毛猪在和贫民窟里的男孩抢残羹剩饭,几个小女孩捡了很多垃圾和柴火,全都顶在头上。天空中一片云都没有,受污染的热空气闷闷地压在人身上。我们身边是一群中年男人,他们穿短裤,T恤掀起来拉到了胸口,一边踱步一边得意地拍着肚皮——有这样一个大肚腩真是很了不起的事。

7点钟,这里的欢笑俱乐部开始活动。我很少见到印度人真正露出笑容。也许这种俱乐部的存在是个讽刺,也许在这个国家生活不易,你无法发自内心地欢笑。在这里,大笑是一种严肃的运动,通常40个男人和男孩一组,围成圆圈,要想达到标准,就要笑得好像一群鬣狗在哀号。

一天早上,“大笑领队”把浑身大汗的乔纳森和我叫了过去。这个乐呵呵的胖子双腿分开,挺着肚子站好。

“来吧,笑有益健康,能锻炼肺部,还能给身体和心灵注入快乐的能量。”

于是我们像他一样站好,双手叉腰,下巴贴在胸前,下身向前挺。我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开始笑。”领队喊道。他把头向后一仰,肚皮一挺,手像指挥棒似的一挥。

我们一边吐气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点头晕。

“全身发力,用力,大力吸气,大力吐气,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我脑袋里有一根血管爆了。

“学会了吗,太太?别害羞,用笑声赶走所有的不愉快,用笑声唤醒神灵。”

我学宝莱坞明星的样子,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乔纳森狂笑了一声,然而中气不足,后面溃散成一连串的咯咯笑。欢笑小组奇怪地看着他——仿佛在表现出真正的欢乐时,他却打破了强迫型大笑的规则。

我们晕乎乎地走回家,心中充满了对我们的新郊区的爱。

到了6月份就热得没法做大笑运动了,实际上,外面热得什么都干不了。温度在45℃到48℃之间徘徊,我家门都不能出。乔纳森出差去了阿富汗,他需要冷静的头脑才能进行偷拍,因为在那里使用摄像机是非法的。我们将失联两个星期,我就闭门不出。

但家门并不能挡住热浪的侵袭。停电越来越频繁,空调老出故障。我觉得脑袋里全是浸满油的棉花,我就像被氪星石项链镇住的超人一样虚弱无力。我用尽全力在屋里走一走,然后就跌倒在沙发上,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思绪像云彩一样飘过——我刚想抓住一个,它就消散不见了。

我也像印度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凝视前方,因为我懒得闭上眼睛或集中注意力。有时我觉得我的瞳孔里的水分被吸干了,缩成了两颗葡萄干。我的手臂重得抬不起来,头也重得抬不起来。我躺着看电风扇,就像一个安静的婴儿看着一个会动的东西出神。

有几次我被热哭了,但眼泪还没流到眼角就蒸发了。我从印度锡克教那里汲取来的精神力量正在一点点消逝,我也累得无法冥想。我开始将空调奉为神灵,祈祷少停几次电。在我家的“生物圈”之外,那些买不起冰箱、电风扇、空调的人只能在不大的树荫下几个人一堆地睡着。这个城市正在把我们慢慢地煮熟。

到了6月底,并没有下雨。德里和拉贾斯坦遭受严重干旱,树被烤弯了,树叶萎缩成卷,小草也变得枯黄。一切都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沙漠尘土。桌子和椅子、书架和地板、地毯和门、床和台灯、冰箱和烤箱、画和落地灯看起来全是棕色。

我也一样。到了晚上,我能从耳朵、鼻子和头发上洗下来一层腐臭的油脂,它由灰尘、化学残留物,再加上一些印度味儿的汗水调和而成,我嘴巴里也能尝到这股味道。

然后就停水了。穆尔钱德又可以熨衣服了,但现在没水来洗我又脏又臭的衣服。水泵发出愤怒的尖叫声,但抽不出水来。我们只能等送水车来,给我们的水罐装上一点点浑浊的地下水。旱灾导致疾病暴发;报纸上说,超过70%的儿童患上了慢性腹泻,公路上还发生了一项常见的健康问题——挤公交车上下班的人在那些装了喇叭的桑拿房里被热吐,从公交车窗向外喷出一道道呕吐物。

到了晚上,我面朝东方睡觉,等待悉尼吹来的带着盐味和自由的南风;我已经被沙漠尘土和苍蝇摧残得支离破碎。有时在晚上10点以后,亚伯会开车带着我出去绕环形车道兜圈子,路边经常有人手脚摊开来睡觉,小孩睡的姿势更千奇百怪,好像一场德里夏夜秀。体育馆里停满了车,一家大小都出动,站着看飞机降落;又瘦又矮、浑身是汗的小贩推着正在融化的冰激凌在这些观众里穿行。

唯一不受停电影响的人是外交官。我去过几位高级专员家里参加晚宴,那儿有的是埃斯基冷藏盒和维多利亚苦啤酒,我们频频举杯,大嚼特嚼从特供商店买来的海鲜。这是一种怪异的场面——这里满是想要了解印度的外国人。

我开始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对于印度,你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和事实相反。印度既富有又贫穷,既精神又物质,既残忍又善良,既愤怒又平和,既丑陋又美丽,既聪明又愚蠢。它的一切都在走极端。你不可能了解印度,而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样也挺好。

在澳大利亚,在我那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我以为我了解我的世界,也了解我自己,但现在,我能欣然接受我不了解的事实,也在质疑很多我以为了解得很透彻的事情。我此时面对的,是另一种禁锢——我受困于酷热以及和印度有关的无休止的排比形容词。从某些方面来说,印度就像游乐城里的哈哈镜,不同的镜子照出来的样子天差地别,我根本不能从中辨出真相。

更让人头疼的是,印度在走极端的时候,也总能走到极端的十万八

千里之外。

乔纳森终于从阿富汗回来了。虽然我们住在一起,但实际上他在家的时间远比我想的要短。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天天朝思暮想,于是这次回来,他建议远离响个不停的电话、传真和电传机,去乡下的克斯洛里过一个周末。我们行驶在干燥得好像龟裂的脚后跟一样的田野上,烈日当头,我们被烤得只有喘气的力气,甚至在险些和大卡车、公共汽车和一路突突突地喷着黑烟、满载着晒熟了的村民的吉普车迎面相撞的时候,我们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路边到处都是塑料垃圾、死狗的尸体、站着不动的牛和被砸得奇形怪状的金属废料。干死的大树被村民用大砍刀砍得残缺不全。树枝被拿去当柴火了,剩下的粗短枝干好像缺手断脚的麻风病人。一个工地上正在建一座高大的克利须那水泥塑像,几个大汗淋漓的斯瓦米跳到我们车前,逼着我们停车,非要我们拿一些做供品的糖。

还有自称是“官员”的高速公路工人拉了一条绳子把路拦住,要求我们付“安全税”“土地税”或者“道路税”。我们捐了足够让我们走大运的香火钱和过路费,他们才饶了我们,准许我们把窗子摇起来。我们过周末的兴致遭到打击,脸也被晒得又红又肿。

(摘自商务印书馆《彻悟:印度朝圣之旅》    作者:[澳]萨拉·麦克唐纳    译者:向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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