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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园

2021-11-09安宁

都市 2021年9期
关键词:庭院县城房子

我依然记得那座老旧的宅子,我五岁之前的时光,全部在那里度过。

那是质朴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只有在春天,村庄里的色彩,随着田野里蔓延的花朵和起伏的麦浪,才会渐渐斑斓起来。床底下所剩不多的白菜,这时会被人忘记。人们扛着锄头,纷纷走出家门,在春天煦暖的阳光下,活动一下窝了一整个冬天的腰身,而后走向自家的田地。

而我们小孩子,则被留在了庭院里看家。老宅的房门与庭院门,都是木质的,用了粗重的门闩,打开或者关闭时,总会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好像雷声自远远的天边传来。不管多大的风,都不能将那扇门吹动。门槛也高,于是院子里飞奔的毛茸茸的鸡仔们,也只能望“槛”兴叹。姐姐去地里挖草,回来扔一捆给牛,抱一团给猪,再丢一把给羊,最后,才用铡刀剁碎了,拌进鸡食盆里。小鸡们早就急不可耐,那一把灰灰菜还在铡刀下呢,就蜂拥过来,探头探脑,并趁着铡刀还未落下,蛇一样将脑袋倏然伸过来,扯下一小片叶子,便飞快朝墙角跑去。

院子里有很多的树,有梧桐、杨树、枣树、桃树、香椿以及臭椿。它们都在春天里抽枝展叶,向着深蓝的天空努力地生长。于是阳光便不像冬天那样毫无遮拦地洒满整个的庭院,而是细细碎碎的,并在风里摇来荡去。父亲在两株梧桐树中间,拉起一根手指粗的麻绳,给我做成秋千。于是一个人在家里看着鸡鸭牛羊的我,便不会觉得太过寂寞。我常常坐在上面,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上,飘来荡去的闲散的云朵。我记得每一朵云,即便它们从一团棉花,变成一头咆哮的狮子,又变成大片大片簇拥的雪。它们从未离开过我们的村庄,似乎这里是它们永恒的家园。就像坐在秋千上还未脱落乳牙的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其中的一朵,一天天地成长,却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小小的珍藏了我所有童年快乐的庭院。

可是,爷爷奶奶一声令下,我们和后院的二叔三叔,便分了家。抓阄的结果,是二叔留在了后院,爷爷奶奶和还未结婚的三叔,占据了我们的庭院。而我们一家四口,则抓到了村头尚未建起的崭新的宅基地。

夏天的暑气慢慢收回大地的时候,我们家的房子,也终于建好了。那是我历经的人生中第一次迁徙,从村子的南边,迁到村子的北边。我坐在高高的堆满家什的平板车上,看着父亲在前面低头奋力拉着,他的肩膀上,被麻绳勒出红色的印记,像一条小小的蛇,在那里无声地伏着。太阳已经收敛了毒辣的光芒,于是那个搬家的上午,在记忆中,便充满了明亮温柔的色泽。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燕子,飞过贯穿村庄南北的大道,高高地俯视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大地。父亲、母亲和姐姐的影子,在太阳下慢慢地向前移动。人们打开临街的家门,向乔迁的一家人问好。

他大嫂,搬新家了啊!女人们笑嘻嘻地朝母亲说。

那时的母亲,还很年轻,生活尚未给予她刀割般的疼痛与衰老,她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热烈的期待。于是她羞涩又喜悦地回复那个倚在门口的女人说:是啊,搬家了。

男人们则豪放地提醒着父亲:大印,别忘了买挂鞭,二百响的,噼里啪啦来一阵,给好日子开个响头!

父亲浑身带劲起来,好像他的身体里已经开始有一挂鞭炮,在热闹地炸响了。他也很豪迈地回应说:哪能忘呢,这可是大事!

我在板车上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被一路上人们的问候给鼓动的。我微闭上眼睛,闻到花香正从无边的田野里奔涌而来。

我在这处新居里一直长到十八岁,那里是牢牢扎入我生命深处的家园。我学会了辨识五谷,认识野花,观察大地与天空,感知四季。我常常坐在庭院里长久地仰头注视着天空,那里每天都有飞鸟鸣叫着划过。父母在建房时随手植下的十几棵梧桐,跟我一起一天天地成長。春天的时候,它们开出粉紫色的小喇叭状的花朵,拔下它头上茶色的帽子,会吸出蜜一样的汁液。夏天,梧桐浓密阔大的叶子像一把把遮挡着烈日的大伞。父亲在树下编筐,母亲缝补衣服,姐姐织发带,我则看书、写作业。秋天,院子里每天都有树叶飘落,天空慢慢空旷起来,梧桐的枝干印在蓝色的天空上,成为疏朗的写意画。院子和平房上开始晒满玉米、大豆和棉花,梧桐树上也被人层层叠叠地捆绑上剥完了皮的玉米。站在平房上看下去,满院子的梧桐树都好似穿上了金黄色的新衣。左右邻居家的庭院里,也是同样的忙碌和拥挤。人们出出进进,并用高声的叫骂来舒缓秋收带来的紧张与疲惫。而到了冬天,整个村庄都闲适下来。雪一场接一场地下,人们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进出庭院。麻雀在白色的脚印里跳跃着,寻找秋天遗忘下的稻谷。有时候风吹过来,雪便扑簌簌地从梧桐的枝杈间纷纷扬扬地飘落,钻入我的脖颈,凉飕飕地,倏然化掉。

这样永恒不变的四季,一年年地在这个庭院里经过。除了新生的弟弟,从攀爬到奔跑,除了我和姐姐慢慢地长高,又像花一样绽放,一切都在庭院里,以亘古的姿态静默着。风吹过来,连一粒尘埃也不会带走。灶房里烧火的风箱,一直呼哧呼哧地为我们的一日三餐卖力。梧桐在一年年地增加着年轮,井边的桃树却生长缓慢,好像它在时光里只顾着开花结果,而忘记了生长。

有时候下雨,被浇得浑身湿透的父母,不等收拾完庭院,便会爆发一场大战。那些争吵多半离不开疲惫和贫穷。为了一筐被淋得发霉了的玉米,他们会吵;为了一片被大风刮倒的麦子,他们会吵;为了没钱买化肥的拮据,他们会吵;而每次开学时要交的学费,更成了一引便爆的导火索。这样的狂风暴雨来袭的时候,我总是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有时,我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家,去空无一人的田野里游荡。我希望自己能够立刻生出翅膀,逃离这个小小的村庄,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所有的庄稼都沉默着,也没有人告诉我,走出村庄的大道,究竟通向哪里?

很多个夏日,我都在夜色中溜回家去。没有人知道庭院里发生过什么,也无人关心。所有的庭院,也都是一样的。人们在清贫的生活中,为了物质的欲望躁动着,又在时间的磨损中,慢慢沉默下去。一波一波的打工者,带回外面的消息,激荡着单调的乡村生活。人们忘记了争吵,纷纷走出庭院,站在巷口,眺望着那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道,开始蠢蠢欲动。

保守的父亲,终于没有抵抗住这股打工的潮流,犹豫着去了县城。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正是春天,园林所在县城里遍植花草树木,需要大量的农民工,父亲很快成了其中的一员。因为吃苦耐劳,父亲很快得到负责人的赏识,并将他调到县委大院,负责打扫卫生间的活计。这份工作不需要风吹日晒,又比园林工人可以多拿一些薪水,父親几乎有成了“公家人”的兴奋与自豪。为了干好这份工作,他甚至还由每天骑车回家,改为每星期回家一次。园林所存放锄头等工具的储藏室,则成了他临时的栖居地。

母亲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出门打工,她却赋闲在家,便非要跟着父亲进城。母亲不挑不拣,什么活儿都做,她在修建县城广场时搬过砖,和过水泥,拉过沙子,也栽过树。她甚至还给人当过保姆,伺候一个行动不便的有退休金的老人。尽管这些活计,都不能长久,总是这里一天,那里两天,但母亲却做得兴致勃勃,似乎万物复苏的春天,也激活了她对于生活的热情。每次下了班,她和父亲在蜗居的储藏室里吃完饭,便绕着刚刚开始大兴土木的县城闲逛。那时的母亲,只是对城市生活充满了羡慕,却从未有过野心,要将我们的家,搬到这片繁华里来。于是,每天艳羡完后,她和父亲还是回到拥挤的储藏室,跟一群民工讨论着哪里可以买到便宜的青菜,哪里还有用工的名额,再或何时回去收割地里的庄稼。

在一次帮助县委大院疏通下水道成功之后,父亲忽然间发现,这样一个因为脏而没有太多人愿意去干的活,随着越来越多的楼房建起,将大有前途。于是他很快买下了一台电动疏通机器,在工作以外的间隙,四处接活儿。他还学着别人的样子,将自己的小灵通号码印在纸上,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很多小区的墙上。再或趁着黑夜,用墨喷在人家可以一眼看到的门口。他还鼓动当时已上了大学的我,在县城网站上为他发了一则像模像样的广告。

那时弟弟即将读初中,在究竟是读乡镇中学,还是去县城中学的问题上,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并执拗地四处托人,花钱让弟弟进了县城的实验中学。进了城的母亲,一定是暗暗地怀揣着要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梦想,否则,她不会忽然间成了《渔夫与金鱼》的故事中的老太婆,用一个又一个的愿望,强迫着父亲朝前走,朝县城的方向走。而那个已经现出凋敝破败之态的村庄里的庭院,除了秋收的时候父母会回去,再也不复过去的生机。好像,那些欢乐与忧愁,只是一场梦境,被锈迹斑斑的锁永久地闭合在孤独的庭院里。

母亲对于县城的第一个欲望,是让父亲在弟弟的学校附近租房,她要在这里安下家来,她要给弟弟一个可以每天回家吃饭的住处。她满心都是重建一个温暖家园的梦想,她被这梦激励着向前飞奔,停不下来。

父亲将县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都走遍了,最终,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找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那座房子,母亲在最初看到的那一眼,立刻哭了出来。它是那样破旧,破旧到连捡破烂的流浪汉都嫌弃鄙夷。房顶上的瓦片已经破碎不堪,有几处因常年漏雨,导致墙壁都发了霉,黑黢黢的一片,好像有无数的虫子积聚在那里。而三面院墙则四处张着大口,冷眼盯着想要开辟新天地的这对中年夫妇。

这一次,父亲没有跟母亲吵闹。他默默地买来水泥、沙子和砖瓦,只用一周的时间,就让只有一室一厅的小小的房子和不大的庭院,改换了模样。院子里新铺了一条红砖甬道,这样下雨的时候脚下便不会沾泥。就连外面的灶房,也修葺一新,秋天去粒后的玉米棒,可以拿来烧火做饭,节省买炭或者用煤气的费用。母亲站在那个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红了眼圈。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过铁锨,去整理阴沟,那里堆满了腐烂的落叶,堵住了通往外面去的雨水的出口。这是巷子的最深处,马路上的喧哗,在七折八拐之后,便自动消失。在没有亲戚看到这一处月租金只有六十元的院落之前,母亲用沉默无声的劳作,与父亲达成了和解。

我们家在这座连房东都懒得来收房租的院落里,一住就是四年。弟弟升入了高中,我读完了大学,父亲离开了县委大院,但却因此成为一名专业的下水道维修工,像他年轻时学习针灸一样,熟知这个县城地下铺设的每一处有问题的管道的穴位。除了春种秋收,父母需要回村庄里忙碌,父亲依靠村人们口中羡慕又鄙夷的“脏活儿”,用一张又一张定期的存折,慢慢积累下了一笔可以让我们家再一次搬迁的费用。

那时村庄里的人已经形成外出打工的习惯,谁在春种秋收之外还闲在家里,会被人耻笑为懒惰。但除了依靠读书跳出“农门”的人,还很少有人会想到在城市里买一座房子。大家只是感叹着城市人的生活,又将打工挣下的家业,谋划着在村里哪块地基上,给儿子盖一栋房子,以备将来娶亲之用。只有慢慢习惯了城里人生活的母亲,用日复一日带着嫉妒的唠叨,激发了父亲在城里买房的野心。于是在一个秋天,父亲将所有的存款,加上从村子里某一富户处借来的私人贷款,共计十四万元,买下了一处靠近菜市场的二层楼房。那是一处小产权房,但因为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可以放下载着父亲东奔西走疏通下水道的三轮车,而被父亲相中,并执意劝说母亲买下。

搬迁到新房之后,母亲再也不像过去,对村人和亲戚们隐藏自己的住处。一拨又一拨来城里卖菜的村人们,在母亲的邀请下,参观完我们家连庭院都远离了泥土的楼房之后,纷纷艳羡地称赞。只是当他们回到村子里,聊起让父亲挣下了一座楼房的活计,依然带着鄙薄,说,老王干的活,挣钱多是多,只是有些脏,没人愿意干。父亲在听到亲戚们当面这样点评的时候,什么也没说,而是低下头去,用力地搓着手,似乎想要从那双每日帮人疏通下水道、修理马桶的手上,搓出湿润的泥土来。

我们的新家,后面是一座六层的高楼,前面是同样的二层楼房。因为楼间距很近,再加上设计不合理,夏天的时候,便通风不好,很是闷热。尤其是二层,如果不安装空调,除了父亲,没人愿意上去睡觉。电费因单独划片收取,价格昂贵,而水费,对于用惯了压水机里免费地下水的农村人,用得再少,都觉得是在费钱。于是,每到下雨的时候,院子里便被一辈子勤俭节约的母亲,摆上了大大小小的盆子和油漆桶。雨水落在里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那声音随着盆里水的多少,而不断发生着变化。我坐在门口看书,常常在那些节奏单调但又叮冬悦耳的雨声里,听得有了困意。我想起那所居住了十几年的老家的宅院,很多个雨天,我也是这样坐在门口,看书或者发呆。只是雨水落在泥土里的声音,很轻,像是大地亲密的私语。而今,是水泥的院子,走出去,也是柏油的马路。除了父母秋收时,在马路上晾晒的玉米,我们的生活,跟那些城里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新闻里时不时地传来关于小产权房的消息,还是会让母亲焦灼。而一个又一个引来给弟弟相亲的女孩,也带着挑剔,嫌弃房子不是真正的高楼大厦,嫌弃房子的通风。母亲为此常常抱怨父亲当初的选择,甚至有一次,他们将彼此打得头破血流。但事后,他们还是收拾起这些人生的烦恼,回到安安静静的生活,并随着弟弟年龄的增长和城郊正在兴建的越来越多的楼房,生出买下一栋有小区和集中供暖的楼房的欲望。

而我已经将这座居于县城农贸市场旁的二层楼房小院,当成了自己的家,不管每年的酷暑多么难熬,都要从内蒙古飞回山东。父母在一个又一个相亲女孩提出的要在县城买房的条件逼迫下,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楼房。那时,我们已经在这个冬天需要烧炉取暖的房子里居住了十年。它局促的出路和脱落的墙皮,显示出与飞速发展的县城格格不入的老旧与落伍。

为了弟弟的婚姻大事,这一次,母亲专门召开家庭会议,郑重其事地给我和姐姐安排任务,每人最少拿出五万块来,买下她和父亲已经看中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母亲说,那个小区高档,集中供暖,进出有门卫点头问好,位置也好,买下来,我们就跟你们两个姨哥家一样,成了真正的城里人了。我知道母亲在暗暗地跟早就离开农田成为城里人的大姨较着劲,她的两个儿子都通过读书,在县城里谋到了一份不错的正式工作,并顺利地买房、结婚、生子,完全地成了城里人。每一次他们来做客,提及这座不是“明媒正娶”的小产权房,都会让父母陡增压力。而这一次,为了彻底地成为城里人,母亲第一次给我和姐姐安排下不能违逆的帮弟弟买房的任务。

那时,为了女儿上学,我刚刚在呼和浩特市买下一套学区房。而一直在乡下的姐姐,也追随着乡下人的潮流,并为了方便孩子读书,花十万块在镇上买了一套小产权房。那座楼房坐落在一个村子的尽头,孤零零的,没有小区,更别说物业。它一脸复杂地背对着村庄,恰恰像我们全家在母亲的带领下,甩掉泥土,奔赴城市的表情。

尽管如此困难,不久之后,全家人还是凑够了钱,买下了那套意味着一个家族真正地融入了城市现代生活的房子。那是春天,弟弟的女朋友还遥遥无期,可是母亲却喜气洋洋地打电话来,跟我筹划着何时装修,买什么样式的家具。那时,我刚刚将旧房打扫干净,我对女儿说,妈妈永远不卖这个房子,我要留给你,让你以后不管多么落魄,在这个城市里,都能有一个温暖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五岁的女儿仰头问我:妈妈,房子是什么?家是什么?

我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她永远都不能明白,四十年间,我们这个家族,怎样借助于一个又一个的房子,彻底完成了从乡村到城市的迁徙。那些承载了风雨和历史的房子,它们永不会被我忘记。因为,那是我们孤独迁徙的家园。

责任编辑 高 璟

作者简介:

安宁,生于20世纪80年代,山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作品25部,代表作:《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遺忘在乡下的植物》《乡野闲人》《迁徙记》《寂静人间》。荣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丁玲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广西文学奖、草原文学奖、银雀文学奖主奖等多种奖项。作品《走亲戚》入选2015年度全国散文排行榜,长篇小说《试婚》在台湾出版繁体版。在《人民文学》《十月》等发表作品400余万字。现任教于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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